亞歷山大·亞歷山大羅維奇·勃洛克,是二十世紀初偉大的俄國詩人。一八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出生在彼得堡一個貴族知識分子的家庭,外祖父是彼得堡大學校長別凱托夫,父親是華沙大學法學教授,母親和外祖母是翻譯家。勃洛克一九○三年和俄國著名的化學家德·伊·門捷列夫的女兒柳鮑芙·德米特里耶芙娜結婚。一八九八年入彼得堡大學法律系學習,后轉入語文系,一九○六年畢業(yè),一九二一年八月七日逝世。勃洛克是俄國貴族的最后一位大藝術家,是享譽世界的抒情大師。他的創(chuàng)作是俄國詩歌最輝煌的現象之一。他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在普希金時代以來俄國詩歌傳統(tǒng)的基礎上,構筑了一座宏偉的象征主義的藝術殿堂。如果說普希金是俄國詩歌大廈的奠基者,那么,勃洛克就是這一大廈的封頂人。而他所處的時代,正是新舊兩個世界歷史時代交替的時期,因此,他的創(chuàng)作恰好是一個時刻關注著歷史的運動,并能預感到時代風暴的人的內心體驗的見證。勃洛克五歲起就開始寫詩,如他所說:“從兒時起,便有一股跟某人名字聯(lián)在一起的詩歌潮流不斷地沖擊著我。”少年時期,父母田莊寧靜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一個個女性的愛撫,家庭濃厚的文學氛圍,和當時的象征派作家的不斷交往,特別是接受了象征派的先驅之一——宗教唯心主義哲學家弗·索洛維約夫的“世界靈魂”、“永恒女性”的思想,勃洛克詩才泉涌。自一八九八年始,以戀人柳·德·門捷列娃為對象的短詩一首接著一首,一發(fā)不可收拾。一九○四年出版的《美婦人集》,便是這一時期詩創(chuàng)作的光輝成就。這里的“美婦人”,代表了詩人對人間女性之美和永恒女性之美的愛,象征著自然與文化、精神與肉體的和諧,又和俄羅斯祖國(新娘和愛妻)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此后,勃洛克陸續(xù)出版的第二部詩集和第三部詩集,包括《白雪假面》、《城市》、《可怕的世界》、《報應》、《抑揚格》、《豎琴與小提琴》等組詩,表明了詩人對現實的更大的關注,創(chuàng)作風格上的重大變化。一九一四年寫作的長詩《夜鶯園》,標志著勃洛克創(chuàng)作的完全成熟,揭示了抒情主人公的基本特征,即性格和心理的雙重性和矛盾性,是詩人對其抒情主人公性格發(fā)展的一次總結,由神秘主義的出世情緒向現實方向的接近和轉化。對祖國和人民的忠誠的愛,對未來的永遠的追求,使勃洛克義無返顧地站到了十月革命一邊。一九一八年一月寫成的長詩《十二個》,既標志著勃洛克創(chuàng)作的高峰,也是他獻給十月革命的一份厚禮。他以其圓熟的技巧和驚人的力量,極其概括、簡潔、充分、深刻、生動地描繪了一幅被革命風暴籠罩著的城市的畫圖。長詩分十二章,內容各個不同,節(jié)奏也非常多樣:自由的口語詩,舞蹈民謠的律動,小市民情歌的音調,革命口號的熱情,貧民的街頭語等;然而,這看似凌亂的詩節(jié),卻匯進了革命的雄偉步伐的莊嚴的統(tǒng)一的節(jié)奏,直到耶穌基督的出現,形成全詩的極大的和諧。勃洛克以象征主義的手法,成功地描繪了十月革命中人民翻身做主的革命的真理。從《美婦人集》到長詩《十二個》,勃洛克的創(chuàng)作道路是復雜的,但同時又是完整的。這一完整性是由勃洛克創(chuàng)作中的許多根本性和實質性問題、題材和主題的共同性決定的。它們在詩人的不同創(chuàng)作階段得到不同的處理,既與詩人新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經驗相對應,又在某些方面保持始終如一。勃洛克本人就曾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道路看成一個統(tǒng)一的不可分割的整體。在三卷本的自選集(1911—1912)的序言中詩人說,這里的每一首詩,哪怕形式上比較拙劣,也是有意義的,它既可獨立成篇,又是一個整體的組成部分:“每一首詩對組成‘章’都是不可或缺的;若干‘章’構成全書;每本書都是三部曲的一部分;整個三部曲我可以稱之為‘詩體長篇小說’:它寫的是同一類思想感情,這是我在有意識的生活以前十二年里始終對之忠實的?!闭劦阶约旱膭?chuàng)作道路,即“追求人性的三部曲”時,勃洛克這樣理解這一定義的內涵:“從瞬間過于燦爛的光——穿過不可或缺的沼澤林帶——走向絕望、詛咒、‘報復’……以及一個‘社會的人’,一個勇敢地直面世界的藝術家的誕生……”這一自我寫照值得特別注意,它完全符合勃洛克抒情詩的基本特征,有助于我們認識勃洛克抒情詩的發(fā)展脈絡和每個創(chuàng)作階段的特點。勃洛克是個心胸博大、富于時代感和憂患意識的詩人,這一點決定了他的作品的分量和特色。他從創(chuàng)作伊始,就對詩人的使命有了高度的認識:“只有偉大的事物才值得思考,作家應當為自己確定偉大的任務,并且只確定偉大的任務;不必為自己才疏學淺而自卑。須知作家是無窮鏈條上的一環(huán),從一環(huán)到另一環(huán)應該傳遞自己哪怕未能實現的希望和哪怕尚不完善的構想?!辈蹇耸嵌韲笳髦髁x的代表詩人,本世紀初俄國知識分子的偶像。他的成就,應該說,得益于和歸功于象征主義流派,但他又不局限于流派,而是大膽地超越之,從而使自己躋身于不朽詩人行列。高爾基說:勃洛克是一個“真正天才的詩人”。馬雅可夫斯基說:“勃洛克代表了整個一個詩的時代,一個不久前結束的時代?!边€應該補充一句,勃洛克也是蘇聯(lián)詩歌的奠基人之一。我國讀者對勃洛克也不是陌生的。早在二十年代,長詩《十二個》發(fā)表沒幾年,就被傅東華和胡斅譯成了中文。魯迅先生也曾多次在自己的文章里提到勃洛克,還親自為胡斅的譯本《十二個》撰寫后記,熱情地推薦這位詩人,稱他為現代首屈一指的都市詩人。四十年代,又有戈寶權的新譯本《十二個》。但多年來較全面地介紹和研究這位詩人還很不夠。收在這里的譯文,基本上按詩人寫作年代選譯的各個時期的部分詩作,幾部長詩都是全譯,以期滿足我國讀者閱讀、欣賞和研究的需要。謝爾蓋·亞歷山大羅維奇·葉賽寧——十月革命前后和二十年代蘇聯(lián)詩壇最有影響的詩人之一。一八九五年生于梁贊州康斯坦丁諾沃村一個農民家庭。由外祖父養(yǎng)育成人。外祖父、外祖母都是講故事的能手,對童年時期的葉賽寧影響很大。他先后就讀于四年制鄉(xiāng)村小學和斯巴斯·克列皮克教會師范學校。一九一二年他來到莫斯科,曾在莫斯科沙尼亞夫斯基平民大學歷史哲學部學習了一年半。據葉賽寧自述,他八九歲時即開始寫詩,但自覺的詩創(chuàng)作活動則是在十六、七歲的時候。在莫斯科的時候,詩創(chuàng)作已比較活躍。一九一五年,他來到彼得格勒,拜見了著名詩人勃洛克,后來又認識了詩人戈羅杰茨基和克留耶夫,從此,葉賽寧的詩創(chuàng)作活動在一個新的水平更加活躍起來。真摯坦率,深沉的憂傷,對生活和對祖國的熱愛,也許我們能用這些話來概括葉賽寧的詩歌和他的一生。一個詩人的風格往往在他的早期詩歌里就已表現出來,盡管這些詩不一定很成熟,不一定有多大的社會意義。葉賽寧早期的抒情詩,就其純凈和自然美而言,最能表現出詩人的風格,也是他最美的詩。早在詩人的第一本詩集《亡靈節(jié)》中,就已經表現出了葉賽寧獨特的詩歌形象和格調的整個體系,包含了在美學上臻于完美的農村生活畫面。在這些詩歌里,葉賽寧從明朗,快樂的方面來感受生活,使農村生活和大自然的畫面顯得生動,真實,絢麗多姿。像《野櫻花飄落》、《手風琴啊,拉起來》、《農舍里》這樣一些詩充滿了生活的情趣,充滿了少年的歡樂和喜悅,讓人心醉。這是一種略帶苦味的甜蜜。在《湖水上織出了一片晚霞的嫣紅》中,詩人無意間點明了他早期詩歌的情調:晚霞的嫣紅里有股歡樂的憂郁。這種憂郁感情更清晰而深刻地表現在詩人“對世界上一切生物的愛,以及人們最應得的仁慈”中。社會和自然界中的不幸襯著北方那單調、荒涼、凄清的景色,使詩人的幸福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無盡的田野的哀愁”。像《仿歌》、《盲歌手》、《丹紐莎多好看》都是詩人抒發(fā)這種感情的優(yōu)美詩歌。而《冬天在唱歌)、《奶牛》、《狗之歌》則是描寫動物的杰作。最有趣的大約是《夏至的夜晚》這首小詩了。詩人在這首詩里不僅極為生動地講述了自己的誕生和母親在樹林里分娩的痛苦,描述了詩人自身的氣質,而且還預言了自己的命運:我像潔白的雪花消溶在藍天里,一生和離別的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這不禁使我們想起詩人逝世前一年所寫的《波斯情歌》中最美的那首《莎嘉奈,你啊,我的莎嘉奈!》和逝世那年所寫的他最完美的長詩《安娜·斯涅金娜》。人生的意義在于追求,人生的幸福和痛苦也來自于追求。在革命的洪流中,葉賽寧懷著烏托邦的理想歌頌革命,幻想有一個“莊稼漢的天堂”。他那些強烈表現革命熱情的作品,如《鐵匠》、《天上的鼓手》、《同志》、《如歌的召喚》等詩,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詩人的感傷基調,但卻是詩人詩歌中革命旋律的起點。然而,新的世界最初展現在詩人眼前的,只是對大自然和鄉(xiāng)村和諧的破壞,只是火與血,只是貧困、饑餓、災難和不幸。這一切都是他那稚嫩的心靈所難以忍受的,從而導致了他對革命的迷惘和抵觸,甚至憎惡,也導致了他個人思想和生活的消沉、頹廢和放蕩。而這一切又不能見容于社會,不能得到人們的理解和諒解,致使他對生活感到極度的痛苦和絕望。表現詩人這種思想和感情的詩篇,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我是最后一個鄉(xiāng)村詩人》、(我并不悔恨、呼號和慟哭》、《四旬祭》和《莫斯科酒館之音》中的那些詩。它們從另一方面超出了詩人感傷的極限。直到革命開始進入和平建設時期,他才漸漸恢復了內心的平靜,振作起來,重新跟上革命的隊伍。但在心靈中卻已留下了難以平復的創(chuàng)傷。從他中期到后期的詩作中,特別是從《給一個女人的信》、《我的道路》這樣一些作品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詩人的生活和心靈所經歷的崎嶇道路,他的認識發(fā)展的曲折軌跡。我們應該懂得詩人那種痛苦、絕望、渴求理解、渴求友愛的心情。詩人貴在真誠和坦率,貴在敢于表現自己的個性,暴露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葉賽寧就是這樣一個真實的詩人。從他的詩中,我們不僅可以看到他對祖國和人民深摯的愛,更可以看到他在美好的理想與現實產生矛盾時的一切感受,他由于自身的錯誤和弱點而產生的悔恨。他對自己的揭露和譴責嚴酷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在這方面,就連盧那察爾斯基也稱他為“最無畏的戰(zhàn)士之一”。他對自己內心的剖析反映出了千百萬普通人在革命發(fā)展中的認識過程,表達了他們的希望和痛苦的心聲。這正是一個詩人的偉大之處。葉賽寧不是一個革命的詩人,但卻是一個民族的詩人,人民的詩人。出國之后的后期詩歌反映出了詩人內心的轉變。它使詩人對人生的悲劇因素有了較為深刻的哲學理解,并使詩人選擇了正確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態(tài)度。由于懷念逝去的俄國而產生的沒有出路的苦悶,現在被由于生活的流逝而感到的哀傷取代了。詩人在逝去的生活中看到了許多具有永恒價值的東西,那就是對母親、妹妹、妻子,以及對人們和大自然的愛。在《這是我熟悉的那條街道》、《藍色窗板的矮小房屋啊》這些詩里,可以看出農村的自然景色緩解著詩人因喪失感到的痛苦。在《金色的叢林好意地勸說》這首詩里,浩渺的天地使一切悲哀都顯得如此卑微,像空中的鶴群,轉瞬間就隱沒在藍天里。在著名的《給母親的信》里,母親的形象洋溢著永恒的溫暖和光輝。而在《莫斯科酒館之音》中一度很輕浮地對待婦女的酒館腔調,又變得像早年一樣的溫柔、純潔,只不過摻和著疲乏和苦澀。像《你盡管和別人干杯去》、《親愛的,讓我們并肩坐下》、《給卡察洛夫的狗》這樣一些詩歌,早已納入了世界愛情詩的寶庫。最著名的《波斯情歌》與抒情敘事史詩《安娜·斯涅金娜》則成了葉賽寧詩歌寶庫中的兩顆明珠。它們表現出詩人幾近崩潰的內心世界已經達到了近于完美的和諧。這時,葉賽寧的詩歌仿佛又恢復了一度失去了生意盎然的感情,節(jié)奏和諧,充滿歡欣。他甚至顯示出了新的革命認識和信念,寫出了《大地的船長》、《二十六人之歌》、《三十六人頌》和《蘇維埃俄羅斯》這樣一些歌頌革命和革命者的詩篇。但是直到最后,他的詩仍然充滿著濃重的哀傷和苦味。這種雙重感受基于對生活和對祖國的熱愛。然而,葉賽寧并沒有擺脫掉思想上的矛盾和精神上的痛苦。由于個人生活的不幸和沉重的社會壓力,他越來越陷于苦悶和絕望的困境,終于在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拂曉,在一家旅館中自縊身亡,死時才不過三十歲。詩人最后留下的名作是他在住院治療精神抑郁癥時完成的長詩《陰森森的人》和絕命詩《再見吧,我的朋友》(1925年12月26日)。對于葉賽寧之死,高爾基曾說:“俄國文學家的生活中有許多悲劇,葉賽寧的悲劇是其中最令人痛心的悲劇之一?!痹谌~賽寧逝世一周年的那天,有一個美麗的姑娘在詩人的墓前用手槍自殺了,留下的一紙絕命書上寫道:“我的一切都在這座墳墓里?!边@個姑娘名叫加麗雅·別尼斯拉夫斯卡婭。不少蘇聯(lián)學者認為,《波斯情歌》中的“北方姑娘”指的就是加麗雅,而詩人自殺前割破手指用鮮血寫的絕命詩也是獻給她的。葉賽寧在他的自述中非常簡單地談了談自己的生活和文學道路。他最后說:“至于我生平的其他情況,就全在我的詩里了。”事實上,他的詩歌才是他的思想和心靈的真實傳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