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文學史》一九一八年十月列為“北京大學叢書之三”,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一九一七年九月周作人被聘為北京大學文科教授,《歐洲文學史》即為當時授課講義。作者在《知堂回想錄·五四之前》中說:“課程上規(guī)定,我所擔任的歐洲文學史是三單位,希臘羅馬文學史三單位,計一星期只要上六小時的課,可是事先卻須得預備六小時用的講義,這大約需要寫稿紙至少二十張,再加上看參考書的時間,實在是夠忙的了。于是在白天里把草稿起好,到晚上等魯迅修正字句之后,第二天再來譽正并起草,如是繼續(xù)下去,在六天里總可以完成所需要的稿件,交到學校里油印備用?!辈橹苁先沼?,一九一七年九月二十二日云:“上午草講義?!笔菫榈谝痪韺懽鏖_始。九月二十四日云:“下午草講義。”是為第三卷寫作開始。第二卷則起手于一九一八年一月七日:“晚起草羅馬文學史?!比珪瓿捎谠撃炅缕呷眨骸巴砭幚碇v義了,凡希臘羅馬中古至十八世紀三卷,合作《歐洲文學史》。”這是周作人來到北京后出版的第一種著作。多年以后,作者對這本書的自我評價是:“這是一種雜湊而成的書,材料全由英文本各國文學史,文人傳記,作品批評,雜和做成,完全不成東西,不過在那時候也湊合著用了?!保ā吨没叵脘洝の逅闹啊罚┌唇裉斓恼f法,大概算是“編譯”。在周氏日記和問期的購書目錄中,可以找到部分參考書的記錄。書中未必完全沒有作者自己的體會。例如談及海羅達斯所著擬曲時說:“第一章之媒媼,第三章之塾師,皆躍躍有生氣,雖相去二千余年,而讀其文者,乃覺今古人情相去不遠。”撰寫《歐洲文學史》之前一年,作者即已將此兩篇譯為中文,所寫前言有云:“今譯二篇,其述塾中師生,及媒媼行狀,歷歷如在日前。今古人情,初不相遠,所可笑也?!蹦耸峭徽f法。雖然威伯來評論海羅達斯也講過類似的話(見《看云集·古希臘擬曲》),但他并非專就上述兩篇而言。今天來看《歐洲文學史》,更主要的還是向我們展現(xiàn)了作者所具有的廣闊的文化視野,這與他此前十余年間的大量譯述工作正相一致,而在同輩人(包括北京大學的同事們)當中則顯得特別突出。作者后來以提倡“人的文學”和“思想革命”而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代表人物,應該說這是重要基礎之一。周作人在思想上受到古希臘文化的深刻影響,后來這方面的論述,要點已見諸此書之中。他并將譯介古希臘文學作為畢生事業(yè),所翻譯出版的幾種作品,此書均有詳細介紹。此外《知堂回想錄》說:“但是這里也有一種特色,便是人地名都不音譯,只用羅馬字拼寫,書名亦寫原文?!彼坪踔皇侵?jié)問題,卻關系到他對于西方(并不僅僅是文學)的基本看法之一。以后他明確提出“名從主人”,即根源于此,曾經為此寫過多篇文章。而本書命運,說來也與作者這一立場不無關系:“后來商務印書館要出一套大學的教本,想把這本文學史充數(shù)。我也把編好了的十九世紀文學史整理好,預備加進去,可是拿到他們專家審訂的意見來一看,我就只好敬謝不敏了。因為他說書中年月有誤,那可能是由于我所根據的和他的權威不合,但是主張著作名稱悉應改用英文,這種英語正統(tǒng)的看法在那些紳士學者的社會雖是當然,但與原書的主旨正是相反,所以在紳士叢書中間只得少陪了。”周氏談到西方文化時一再講:“我總以為只根據英美一兩國現(xiàn)狀而立論的未免有點籠統(tǒng),”(《苦竹雜記·北大的支路》)大概就是這里說的“主旨”罷。由此亦可得知,這本《歐洲文學史》并不完全,還有一部分(大概當列為第三卷的第三篇)寫好未能印行,現(xiàn)已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