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的模式

　　片斷：值得記住的是，在柏拉圖的觀點中，或者更一般地說，在古希臘思想中，國家所保障的自由除了指個人能夠?qū)崿F(xiàn)他在世界上的角色之外，對于個體本身來說并沒有多少意義。正如一位評論家正確地指出：這樣一種理論“與按照〔作為‘個體’的人之間的〕契約或協(xié)議來描述社會關系的理論以及進而認為國家主要在于維護選擇自由的理論截然不同”?！?7〕后一種觀念從17世紀開始在自由傳統(tǒng)中占據(jù)主導地位，這一觀念一定會受到柏拉圖的詛咒。他為“公”“私”和諧一致的思想辯護，認為國家在于保障公民實踐其天職的基礎。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闡述的觀點在后來的著述中，特別是在（政治家篇》和《法律篇》中得到了修正。這些著作承認，在與理想國家相對的現(xiàn)實國家中，如果沒有人民的某種形式的同意和參與，統(tǒng)治就不可能維持。法治作為一種限定執(zhí)掌“公共”權力的哲學王之合法權限的方式，其重要性也得到了肯定。非常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種將君主制與民主制相結合的“混合國家”的理論。這種理論預先提出了后來亞里士多德和文藝復興時期共和主義者發(fā)展的若干觀點。〔28〕柏拉圖甚至發(fā)明了一種比例投票制。類似的比例投票制后來在約翰·斯圖亞特·密爾等人的著述中也得到了闡述。但是，柏拉圖并沒有系統(tǒng)地闡發(fā)這些思想，他只是把民主制的要素引入理想的統(tǒng)治體系概念之中。他的嘗試與一種全新的民主模式完全是兩碼事。古典的民主模式（見模式I）以及對這種模式的批評，對西方現(xiàn)代政治思想都產(chǎn)生了一種持久的影響：前者是許多民主思想家之靈感的一個源泉，后者則是對民主政治之危險性的一種警告。然而，無論是民主模式，還是對這種模式的批評，在古代城市國家生活之外都不具有直接的理論上和實踐上的影響力。直到意大利文藝復興以及意大利城市共和國繁榮時期，民主模式本身才被重新引入歐洲的政治思想當中，盡管在盧梭以及后來的馬克思和恩格斯之前，公民直接參與的思想在許多方面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重新評估、闡發(fā)和倡導。與希臘其他政治思想家的批評指責一樣，柏拉圖的批評在近期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因為正如一位評論家正確指出的那樣：他有關民主政制之道德局限性的論述“從來沒有被超越”。〔29〕如何認真地對待他的批評意見，并把它運用到其他民主模式上，這是我們以后必須面對的事情。當然，在精神上與柏拉圖相似的各種觀點已經(jīng)具有了極大的歷史意義。正如一位民主理論的批評家所正確強調(diào)的那樣：“政治思想家的巨大優(yōu)勢在于……一直不斷地指出民主憲法的墮落性、民主政治的無序性和民主品性的道德腐敗性”?！?0〕直到18世紀初期，那些著書立說詳細記載自己觀點的人，很少有誰認為民主是組織政治生活的一種理想方式。本書前言中文版序言《民主的模式》帶領讀者走上了一個特別的旅程，從公元前5世紀古代雅典的公民大會，到中世紀的意大利城市國家，再到18世紀啟蒙時代的法國，爾后到19世紀“代議制政府時期”的歐洲和美國，最后到20世紀的自由民主時代。此書還涉及當代一些重大的政治事件，特別是共產(chǎn)主義在中歐和東歐的挫折，以及正在對民族國家構成挑戰(zhàn)的全球化現(xiàn)象。沿著這一旅程，讀者會發(fā)現(xiàn)：什么是民主？民主生活的含義是什么？民主在今天對我們應該意味著什么？這些問題并沒有簡單的答案。然而，《民主的模式》力圖探討這樣一些問題：首先，考察各種不同的實際民主模式；其次，闡述一系列尚未解決的根本問題；最后，探索當代思考民主問題的種種可能途徑。可以期望的是，在解決這些問題的過程中，《民主的模式》會對最終必然不受限制地思考所有有關政治的問題所作的討論作出一定的貢獻。本書所涉及的各種問題在許多方面對當代中國都具有重要意義。中國正在快速地發(fā)展。目前中國經(jīng)濟即使不是發(fā)展最快的經(jīng)濟，也是發(fā)展最快的經(jīng)濟之一。這會把中國帶入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這個世界至少有兩個特點需要中國公民加以思考。第一，作為一個在歷史上曾經(jīng)較為強大的國家，中國在民主化浪潮的背景下正在發(fā)展。僅在20年以前，世界上自由民主國家的數(shù)量不足所有國家的三分之一。自從蘇聯(lián)解體和冷戰(zhàn)結束以來，世界上已有三分之二以上的民族國家可以被視為這樣或那樣的民主國家。這也就是說，它們已經(jīng)擁有了選舉制度，它們尊重選舉的權利和義務，它們的政府隨著公民選舉意愿的改變而改變。所以，在一個各主要方面都變得更加自由民主的世界上，中國必須在政治上謀求發(fā)展。當然，正如本書所明確闡述的那樣，自由主義民主并不是唯一的民主模式。但是，自由主義民主在全球范圍的擴展對于中國具有重要的意義，它對所有否定自由民主的政治體系提出了挑戰(zhàn)，并給它們造成了壓力，使它們明白如何以恰當?shù)姆绞綄λ鼈兊墓癯袚嗟呢熑巍５诙€要強調(diào)的事實是，在當今世界變得更加一體化，各共同體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比以前更為廣泛和緊密的時候，大部分自由民主的國家，以及大多數(shù)非民主的政府，都在努力聲明自己站在國家的立場上，保護自己國家的利益。正如更多的國家在尋求建立國家民主一樣，一些將會影響我們所有公民未來——即影響我們經(jīng)濟、社會、文化、環(huán)境和福利問題未來——的最為強大的力量，正在突破民族國家的界限。實際上，一方面，我們更要以不同的形式承認我們自己作為單個共同體和國家之成員的特殊性和獨特性；與此同時，我們也要承認，我們必須與所有國家的其他人一起生活、生存和合作。那么，現(xiàn)在，我們將如何與他人合作？一般而言，“合作”被運用在國家間的談判之中。在談判中，各國追求自己的利益，但必須對他國給以適當?shù)年P心。這一含義今天仍然未變。但是，還存在一些其他的可能性。本書最后一部分在“世界性民主”這一標題之下就描繪了這樣一種可能性。世界性民主承認在各國內(nèi)部需要深化民主，需要將各種形式的民主責任擴展到各國疆域之外?！睹裰鞯哪Ｊ健妨η笳故久裰鬟z產(chǎn)的當代相關性，并對它的長處和局限性作出評價?！睹裰鞯哪Ｊ健氛J為，民主遺產(chǎn)的重點在于對公共事務公開討論、公開對話和公開爭論的原則。值得我們慶幸的是，適當更換這一原則（如果不是全部取代），就可以使政治生活更加合理。無論如何，今天必須承認，在地方各個共同體、城市和工廠進行直接而深入討論的同時，也必須使討論通過國家層面代表制度的改革來展開，還必須使討論在完全超越國家范圍的跨國的或世界性的基礎上進行。這一論點正是《民主的模式》中文版的核心。戴維·赫爾德1997年3月

　　戴維·赫爾德（David Held），1951年出生，英國倫敦經(jīng)濟與政治學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fical Science）的政治學教授，在國際關系領域也卓有成就。他和吉登斯一起都是著名的政體出版社（Polity Press）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 他所關注的是當今國際學術界廣泛討論的話題，如民主的理論與實踐、國家與公民社會建設、全球化與全球治理等問題。作為當今政治理論領域多產(chǎn)的作家之一，他近年出版的著作主要包括：《批判性理論導言：從霍克海默到哈貝馬斯》（Introduction to Critical Theory：Horkheimer to Habermas，1989）、《政治理論與現(xiàn)代國家》（Political Theory and the Modern State，1989）、《民主的模式》（Modds of Democracy，1987第1版，1996第2版，2006第3版）、《民主與全球秩序》（Democracy and the Global Order，1995）、《全球轉變：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Global Transformations：Politics，Economics and Culture，l 999）、《全球化與反全球化》（Globalization/Anti-Globalization，2002）、《世界大同主義：一種辯護》（Cosmopolitanism：A Defence，2003）、《全球協(xié)議：華盛頓共識之外的社會民主主義選擇》（Global Covenant：The Social Democratic Alternative to the Washington Consensus，2004）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