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鵬生,后會無期· 棗 莊 ·
回到2009年的早春。我在鄭州的街頭搭上了晃晃蕩蕩的大巴車,雨夾雪,去洛陽。然后,我認識了一個山東男人。
他叫鵬生。
我們?nèi)ヂ尻柨茨档?,吃水席?/p>
他還陪我在龍門石窟爬上爬下。
真開心。
鵬生瘦瘦的,穿著顏色鮮艷的短款羽絨服,板寸頭,說話有濃重的山東口音,聲線漂浮。
“你專程來洛陽看牡丹嗎?”他問我。
“對啊?!?/p>
“好奇怪,你這樣的年輕女孩子怎么會喜歡牡丹花呀?”
“因為它雍容華貴?!?/p>
鵬生伸出食指,搖搖晃晃指了指我,然后露出奇怪的笑意。我不知道其中意思,可能是笑我俗氣吧。
我喜歡追著太陽下自己的影子拍照,看著修長的腿修長的身子和小小的腦袋,“九頭身”的光榮夢想估計只能在下午三點鐘太陽下的西北大地上實現(xiàn)。鵬生站在我的影子邊,擺出各種夸張的動作,要我把他也拍下來。暖陽融化了清晨的冰雪,影子邊的冰碴都化成薄薄的水,平鋪開。
“你是一個很有趣的女孩子?!冰i生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
“呵呵,那是?!蔽覍τ谫澝揽偸菓械每蜌狻?/p>
“喜歡你的男孩子應(yīng)該很多吧?”鵬生突然踩在我的影子上,“算我一個好不好?”
我慫。
害怕遇見路上的可愛的男孩子們,路上總是陽光晴好,總是恰到好處,讓人輕易在一場大雪過后,一次雨后彩虹下,一段車程,一杯咖啡的時間就莫名喜歡上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橫看豎看都順眼。
可是回到現(xiàn)實,終歸都不那么可愛了,他們會發(fā)脾氣,會大男子主義,會試圖控制你,然后把你從路上拽回城市,活生生拽回來忍受朝九晚五。我遇見過,妥協(xié)過,最后只好離開了。
離開鵬生的那天,我們彼此留了電話號碼。他說回去以后網(wǎng)上見,我說好。
不出意外。
回到深圳以后他找我了,而且相當殷勤。那時候還沒有微信,每次聊天幾乎都要先在電話里約好,然后開電腦上QQ。他剛創(chuàng)業(yè),雞血滿滿,我還鼓勵他要努力奮斗。他常常晚上不睡覺陪我寫稿子,也有段時間堅持跟我視頻聊天,扮各種鬼臉逗我開心。
那是2010年夏天。
我踏上川藏,走去越南,環(huán)青海湖……他活在我回歸現(xiàn)實后的不遠處的電腦里。
“我以后來深圳找你?!边@是鵬生說得最多的一句話。
“好啊,我等著你。”到現(xiàn)在我都還記得自己的溫柔。都說男女之間,最好的時候便是曖昧,曖昧的時候智商爆表,情商起飛,可以寫詩可以唱歌,身上極致的浪漫細胞都斑斕起舞。
鵬生給我發(fā)過很多照片,他還是喜歡穿艷色的衣服,板寸頭,瘦瘦高高,愣頭青的模樣。
這樣過了三年。
還是夏天。我從華山下來累剩半條命,于是飛到北京住了好幾個月。感冒、發(fā)燒、蕁麻疹,不知不覺就到了秋天。那年北京也不知道怎么了,暖氣還沒有供應(yīng)上就突然下了兩天兩夜大雪。
舉目無親,清冷的時光愈發(fā)漫長。
說來也巧,開電腦上QQ就遇見了鵬生。他說,你坐高鐵來棗莊吧。兩小時。
我二話不說就出發(fā)了。
那天高鐵晚點,我在北京南站的人群中走來走去琢磨著,興奮著,我想念和鵬生在洛陽的相伴,喜歡他陪著我度過喜怒哀樂每個階段的溫暖。但是突然去投奔一個畢竟只見過一面的男人,還是有點兒緊張和忐忑。
然后我又細細想了想,棗莊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我啊,真像一個少女。
到達棗莊,天色全黑了,下著瓢潑大雨。我一出站就看到了鵬生。他穿著鮮紅色的球鞋和深色羽絨服,在那個小城市的接站人群里大約算是最打眼的裝扮。
他很高興,給我訂了全城最好的酒店,忙里忙外的,一路都在重復(fù)一句話:
“哇,你真的來了,我好高興喲!”
他驅(qū)車帶我去郊外的農(nóng)家樂吃雞,夜色伴著冷雨,野外樹林深處透著寒氣,我突然感到有點兒恐懼。
他嘻嘻哈哈,和我匯報著這兩年公司規(guī)模有多大,賺了很多錢之類的。眼睛放著光芒,像夜晚的螢火蟲,寫著興奮、希望,我的恐懼慢慢在這種熟悉的快樂前消融了。
那晚他堅持要喝酒,農(nóng)家樂的老板和小工也和我們一起,烤著火,有說有笑,我望著那幾張陌生的臉龐,同樣簡單的滿足,在樹林中悄悄漫開。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那么親切。
鵬生喝得有點兒多。車是我看著紙質(zhì)地圖開回城里的。停在我的酒店樓下,他自己打車回家去。
他依然是禮貌滿滿,風度翩翩。
第二天一早,鵬生就來接我了,敲門的聲音都透著興奮的情緒,他說他請了一周假全職陪我玩。那一整天去臺兒莊去蘆葦蕩都是他安排的,吃最好的,玩也是妥妥當當?shù)?。只是那時棗莊真的太冷,陰天和雨天交錯,夜里還下起霜。
“來這兒冷委屈了吧,丫頭?”鵬生給我開車門。
“是挺冷的呢?!?/p>
“沒事兒,太冷我們就不出去玩兒,就在酒店聊聊天,開車兜兜風也行?!?/p>
“今天先到這兒吧,我累了。”我下車準備上樓。
“咱們到房間里聊聊吧?!冰i生還是興致高昂。
我不忍心破壞這份熱心,點點頭。
全是他在說。
一個興起又說要開車去他公司參觀。我依舊不忍心潑冷水。于是起身。
鵬生打電話喊公司樓下餃子館的老板來給我們下消夜餃子。
他說:“我真的很想讓你了解我的生活,走進我的世界。”
他滿眼真誠。真的特別真誠。
我笑笑。
鵬生那晚喝了很多很多酒?;厝ズ笏o我發(fā)了很長的信息。詞不達意,用語張狂而粗俗,當初對鵬生那點兒神秘溫暖的感覺蕩然無存了。哪里不對勁呢?我也說不上來,他熱情,殷勤,就是太熱情,又太殷勤了。
這樣的相處,總覺得危險。
于是我訂了第二天下午的高鐵去曲阜,心想:就到這里吧,他日留著依舊美好的印象,把這個人放在記憶里,也好。再近就過了,不是嗎?
畢竟,我倆之間的差距,早就橫亙在那里,游洛陽時就在那里。
沒睡幾個小時。
一大早他就跑來了,一進門就說要去洗澡,我完全來不及拒絕。只好開著電腦假裝在工作。他連門都不掩燈也沒開。聽著水流嘩嘩作響,我心里厭惡而慌亂。
果然,他在里面不斷讓我?guī)退词謾C,并且遞進去,我說我忙,沒空看。隨后他洗完裹著一條毛巾出來了,笑得十分奇怪。搖搖擺擺走到我的面前:“好舒服啊,一大早洗熱水澡。你要不要也洗一下?”
我慌忙從椅子上坐起來,奪門而出……
他穿好衣服追出來道歉,說他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大家挺熟的,沒有太拘束罷了:“你太敏感了,丫頭?!?/p>
那個瞬間,我極度厭惡“丫頭”這個稱呼。它放在古代是奴婢丫鬟的意思,到了現(xiàn)代一下子就升級得那么曖昧,那么怪味。
“行了,我下午去曲阜了。一會兒我請你吃個飯吧!”我按捺著自己。
鵬生很驚愕,隨即,不再說話。
那是最后的午餐。我們?nèi)コ钥爵~。餐廳開在一片小樹林邊上,店家老板是鵬生的朋友,飯前老板娘還帶我去樹林里看松鼠。
她問我:“你怎么認識鵬生的?”
“旅行時?!?/p>
“喲!這小子很少出門的呀,就愛待在棗莊,陪著老婆兒子,真難得呢。”
“他兒子多大了?”
“七八歲咯?!?/p>
大姐笑得咔咔咔。
想想算算,在洛陽認識鵬生的時候不過三四年前……
那頓飯吃得有些尷尬,誰也沒多說什么。
最后他送我去火車站。知道我喜歡昨天微山湖的蘆葦,于是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小束。送給我。
我和他握手,把蘆葦順手別在我的行李箱上。
鵬生在安檢口站了很久。
這一別,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再來他的棗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