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1861?1941)是印度近代文學史上偉大的詩人和作家。一九一三年,他因英譯詩集《吉檀迦利》而獲諾貝爾文學獎。他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第一個東方作家。泰戈爾一生創(chuàng)作了五十部詩集,開創(chuàng)了印度一代詩風,堪稱“詩圣”。他的一些最著名的詩作,在我國解放前后已陸續(xù)介紹過來,深受讀者的歡迎。泰戈爾還為后人留下了十二部中長篇小說、一百余部短篇小說和二十余種劇本。其中短篇小說的藝術成就和影響,并不遜于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泰戈爾之前,印度短篇小說還處于萌芽階段,正是泰戈爾,使短篇小說在印度現代文學中展示了廣闊的發(fā)展前景。一些文學史家指出:“泰戈爾不愧為孟加拉短篇小說的真正創(chuàng)造者”,“優(yōu)秀的短篇小說使他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泰戈爾自己也說過:“這些短篇小說一向是我的寵兒?!笨上У氖?,當時印度國內和世人對泰戈爾的短篇小說沒有予以足夠的重視。泰戈爾的短篇小說反映了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印度社會生活,開掘了反對封建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深刻主題。特別是他把農村生活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題材,更是印度文學史上前所未有的。泰戈爾的短篇小說有著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細致入微的描繪,形象生動的語言,幽默婉約的風格和情景交融的畫面。讀著這些作品,就仿佛讀著一首首抒情詩。如果說,契訶夫以刻畫性格見長,凝練深沉,莫泊桑以描繪世態(tài)見長,辛辣機智,那么泰戈爾則以抒寫情感見長,激蕩肺腑。他們可以并稱為世界短篇小說大師。同詩歌創(chuàng)作一樣,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貫串了泰戈爾的整個創(chuàng)作生涯。從一八七七年七月他發(fā)表第一部短篇《女乞丐》,到一九四一年他去世前不久寫成的《穆斯林故事》(1941年6月),泰戈爾究竟寫了多少短篇?有兩種流行的說法:一百余篇和八十余篇。這種分歧主要是由評述者對短篇小說概念的不同認識而引起的。泰戈爾的短篇小說,從創(chuàng)作量來說,可分為兩個高潮:一八九一年至一八九五年為第一個高潮,文學史學稱為“實踐”時期,他在自己主編的《實踐》雜志上連續(xù)發(fā)表了四十余部短篇小說;一九一四至一九一七年為第二個高潮,他在親屬主編的《綠葉》雜志上,連續(xù)發(fā)表了十余部短篇,所以也稱為“綠葉”時期。從創(chuàng)作題材和風格的變化來說,可以一九○一年為界,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主要是以農村生活為題材。那時,詩人生活在農村,處理農事,接觸佃農、村婦、船夫、漁民、職員、教師等勞動階層,目睹他們的痛苦生活,傾聽他們的哀樂心曲,同時,見到形形色色地主、管家、法官、警察、洋人的胡作非為。殘酷的現實生活,震撼著他那富有同情心的心靈,使他對現存的地主制度和自身階級的信念有了動搖和懷疑,孕育著改變農村貧富不均的烏托邦思想。這種生活又為作家提供了取之不盡的創(chuàng)作源泉。他說:“無論在什么地方,也沒有像在這里一樣,使我產生強烈的創(chuàng)作愿望和情緒。激蕩的外部生活,以喧嘩的綠色的浪濤,涌入我的心房。它的芬芳、色彩和音調在我的想像里化為短篇小說?!彼€說, “如果在這個世界上必須有苦難存在,那就讓它存在吧”,但應該“不停地戰(zhàn)斗,以減輕這種苦難”。正是這種激蕩的生活,強烈的愛憎,激發(fā)了他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作熱情;也正是從這時起,他畢生關心和同情農民的命運、勞動者的命運。這時期的短篇小說,不僅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而且具有一定的生活深度和廣度,作品中閃爍著愛國主義、民主主義和人道主義思想的光輝。一九○一年,詩人離開舍達利家園,走向新的生活領域,但基本上囿于知識分子的生活圈子,視野比較狹窄。所以第二階段創(chuàng)作的二三十篇作品,主要反映中產階級的生活,提出了婦女解放、平等權利等社會問題,藝術風格也不如前期那樣富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抒情味,而更偏重于人物內心世界的描摹。他說:“我早期的短篇小說自然流暢,有著較高的文學價值。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后期的短篇小說雖有了必要的技巧,但我還是希望能再次返回到昔日的生活中去?!碧└隊柌恢挂淮伪磉_的這個思想,符合他的創(chuàng)作實踐。泰戈爾的短篇小說,在藝術上也達到相當的高度,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種藝術感染力,首先在于他那“詩化”的獨特的風格。濃郁的詩情幾乎貫串泰戈爾的每一篇作品。情景交融的描繪,以情托物的想像,詩情畫意的渲染,形象比擬的手法,幾乎見于他的每篇作品。他的作品都仿佛是一首詩。《素芭》、《郵政局長》像抒情詩;《泡影》、《摩哈摩耶》像敘事詩;《饑餓的石頭》、《客人》像散文詩。他的作品,意境深邃,情味雋永,音律低回,余味無窮。賦物以生命和感情的擬人手法,是泰戈爾為了增強作品的詩意而經常采用的。河邊的臺階凄凄切切,向人們訴說著古蘇姆悲慘而短暫的一生;骷髏幻化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抒發(fā)著纏綿悱惻的幽情;饑餓的石頭閱盡了人間滄桑,像“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用自己腸胃的迷人津液,漸漸地消融著我”。除了“詩化”的獨特風格,泰戈爾短篇小說的引人之處,還在于他的作品情節(jié)的跌宕起伏,懸念的戲劇效果,細節(jié)的匠心描繪。泰戈爾的短篇很少攝取生活的片斷和人生的瞬間,而多是人物一生的坎坷遭遇和悲慘命運。因此,它們往往有頭有尾,入情入理,細細敘來,顯示了民間文學的傳統(tǒng)。同時,泰戈爾的短篇一般都很短小精練。在字數不多的篇幅里,要容納那么大的內容,而且要使作品情節(jié)跌宕,引人入勝,就非采用一些能發(fā)揮最大藝術效果的特殊手段不可。首先是設置懸念。作家常通過情在理中,出人意料的偶然事件或巧合因素,促使情節(jié)發(fā)展、轉化、跳躍,促使撲朔迷離的線索豁然開朗,呈現出“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情景。在《摩哈摩耶》里,從摩哈摩耶和拉吉夫的幽會被封建禮教的化身??哥哥撞見這一偶然事件,展開故事情節(jié)。但是,誰能想到,兄長竟會讓妹妹在火葬場上與垂死的人成親?第二天,摩哈摩耶成了寡婦,拉吉夫又充滿了希望。這時,誰又能料到,兄長竟要摩哈摩耶陪葬!一場意外的大火,使希望復蘇,誰又能想到,拉吉夫揭面紗的偶然沖動,又促使摩哈摩耶出走。這些偶然事件既在意料之外,又在當時印度社會習俗的情理之中。正是這些偶然事件,使整篇作品的故事一波三折,起伏跌宕,使摩哈摩耶的性格富有層次地表現出來,同時又深化了作品的主題。其次是十分重視細節(jié)的提煉。泰戈爾短篇中的細節(jié)常常有發(fā)展故事情節(jié)、刻畫人物性格和增強生活氣息等多種作用。在《喀布爾人》里,喀布爾小販伸手到他寬大的長袍里,掏出一張又小又臟的紙來。他很小心地打開這張紙,在“我”桌上用雙手把它抹平了。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手印。這個細節(jié)點破了喀布爾小販對米妮懷抱友情的原故,也刻畫了他豐富的內心世界,又使高貴的“我”也在這種純真的父愛面前相形見絀。第三是鮮明的對比手法。如《饑餓的石頭》里有著動和靜的對比:“沒有一絲風聲,從附近山林里飄逸出薄荷、茴香的芬芳,仿佛加重了凝固不動的天際的重負”。在這杳無人跡的宮殿,寂靜的河畔,突然聽到了少女的嘈雜紛亂的腳步聲、歡悅聲、戲謔聲。這樣對比的描繪,大大增加了環(huán)境氣氛的神秘色彩,使人驚嘆、疑惑、沉思…… 泰戈爾短篇小說的思想藝術成就,當然不是一篇短文可以盡述的。這里只不過擇其大略作個粗淺的介紹,相信讀者們自能從他的作品本身得到更多的體會和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