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味愈淡,走向愈純粹的電影。到了電影的邊界,令觀者起好大疑慮,這到底算不算電影? 直接進入人,面對物事本身。當人物皆一一建立起來撼他不動時,結果雖可能只是采用了他的古光片羽,那都是結實的。顯現的部分讓我們看見,隱藏的部分讓我們想象。那么環(huán)繞他現在未來衍生的任何狀況都是有機的,與別人有時重疊,有時交叉,有時老死不相往來。剩下的工作,便如何把他們織攏在一起而已。事件來龍去脈像一條長河,不能件件從頭說起,則抽刀斷水,取一瓢飲。侯孝賢說,擇取事件,最差的一種就是只為了介紹或說明。即使有,侯孝賢總要隱形變貌。事件被擇取的片斷,主要是因為它本身存在的魅力,而非為了環(huán)扣或起承轉合。他取片斷時,你自始以來就在事件的核心之中,核心到已經完全被浸染透了,以至理直氣壯為他根本無需向誰解釋。他的興趣常常不放在酣暢呈現這種浸染透了的片斷,忘其所以。一個片斷一個鏡頭,聯接片斷之間的,并非因果關系,而是潛流于鏡頭底下的張力,彌浸于畫面之中的氣息。連帶的,他影片中一向特有的節(jié)約,更節(jié)約了。他善借存在于景框之外的空間,聲音,事件,以虛作實,留白給觀者。由于省略和節(jié)約,剪接上他常把尚未發(fā)生的事先述了,不給一點解釋或線索,行銷后明白,始追憶前面片斷的意義。觀者得一路回溯,翻耕,不停與整個觀景經驗對話。詩的方式,不是以沖突,而是以反映與參差對照。既不能用戲劇性的沖突來表現苦痛,結果也就不能用悲劇最后“救贖”來化解。詩是以反映無限時間空間的流變,對照出人在之中存在的事實卻也是稍縱即逝的事實,終于是人的世界和大化自然的世界這個事實啊。對之,詩不以救贖化解,而是終生無止的綿綿詠嘆,沉思、與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