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瘋狂的苦戀。一個錯誤的選擇。一位可怕的教練。一個拄著雙拐的少女痛苦的青春之夢。而更大的不幸又將降臨到一個十六歲少女頭上……
四十
搬回佳木斯以后,父母先是租住別人家的一鋪北炕,后來終于有了一間自己的住房——半間草坯結(jié)構(gòu)的偏房。
這偏房本來是房主裝雜物的,被父親買下來重新抹一遍泥,在里面糊上一層廢報紙,搭起一鋪小炕,就成了我們的家。
小屋矮趴趴的,又窄又小,只有巴掌大的一扇北窗,無論冬夏都見不到陽光,屋里永遠是黑咕隆咚的。炕上勉強能擠四個人,地上只能站一個人,炕短,晚間睡覺要在炕沿上接出一塊木板。同學(xué)們來我家,都說我家像狗窩似的。后來我先生第一次來我家,竟然不敢進屋……
是的,我家房子可能是佳木斯最小、最破、最不起眼的,但對我來說卻像天堂一樣。這個家比原來的馬架窩棚強多了。我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膽怕遇到狼了,再也不用頂著大煙泡,手腳凍得直淌黃水,每天跑二三十里山路了。我就讀的電機廠子弟小學(xué),離我家只有十幾分鐘的路。
父親沒有正式工作,只能靠干臨時工來養(yǎng)家糊口。春天,父親扛著一條板凳,板凳上安著一臺絞餡機,走街串巷,高喊著:“絞大醬——絞大醬——”東北人愛吃自己下的大醬,下醬前要把烀好的黃豆絞碎。過了絞大醬的季節(jié),父親就用手推車給人家拉煤、拉鋸末子、干瓦工,什么活都干,是城市里最底層的苦力。
放學(xué)的路上,每當看見父親拉著一車煤,身子都快貼到地面了,臉和脖子上淌著黑糊糊的大汗,我就急忙跑過去幫他推一把……
一見到我,父親總是氣喘吁吁地問一句:“大學(xué)士放學(xué)了?”他總是叫我“大學(xué)士”,而不是叫我“大學(xué)生”。
父親的脾氣好多了,臉上有了笑容,而且還經(jīng)常跟我開著玩笑:“老兒子過來,跟爸頂個腦門兒!”
我就樂顛顛地將腦袋伸過去,頂完腦門兒,父親又說起蘇東坡戲謔蘇小妹的話:“你瞧你這大笨兒露,‘未到街前三五步,然而額頭到街前’,不撞回去長大找對象,誰要你呀?”
“我才不找對象呢!”我笑著嗔怪父親。我們這對底層的父女經(jīng)常這樣開著苦澀的玩笑。
晚上,父親帶著一身煤屑,臉上帶著黑一道白一道的汗跡,進屋就頭朝下往炕上一躺,喊我:“大學(xué)士,快把鞋給爸脫下來!老婆子,快去把車上的煤屑掃下來!”
我急忙把父親的鞋脫下來,倒掉鞋殼兒里的煤屑,問他:“爸,鞋殼兒里這么多煤渣,你不嫌硌腳啊?”
“你看你這孩子,一點都不會過日子!趕緊把煤渣兒掃起來倒進煤槽子里!”父親看我把煤屑倒到地上,立刻嗔怪我,轉(zhuǎn)而又嘆息一聲,“嗨,硌腳有啥法子?等你這個大學(xué)士長大有出息那天,你爸就不用像驢一樣干這種操蛋的活了!”
說這話時,父親總是茫然地望著低矮的紙棚,深陷的眼睛里飽含著一種復(fù)雜的、很久以后我才讀懂的內(nèi)容——那里飽含著老一輩對小一輩的憧憬,也飽含著對自己這輩子的無奈與惆悵。
我則笑嘻嘻地回他一句:“等我長大有出息了,保證不讓你去拉煤了!”
晚上,父親把一天掙來的錢交給母親,有時是一兩元,有時只是幾角錢,有時一分錢都沒掙到。母親接過父親帶著體溫和汗水的錢,精心地數(shù)一數(shù),然后放進棚頂一只小木盒里。父親總會對母親叮囑一句:“好好攢著,留著給我老兒子將來上大學(xué),娶媳婦!”
我以為父親是在開玩笑,后來才明白,父親所以有了笑容有了憧憬,那都是因為我……
按理說,我本應(yīng)該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考大學(xué)。可我卻因為天真幼稚而陷入一場瘋狂的苦戀,從而改變了整個人生。
四十一
事情發(fā)生在搬回佳木斯的那年秋天……
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同學(xué)楊淑娟帶我去運動場看她哥哥訓(xùn)練,她哥哥在體工隊當長跑運動員。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運動員,不知道運動員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