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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入京師中堂仗義 下浙江欽使糊涂

楊乃武與小白菜 作者:黃南丁


  話說葉氏在路上因禍得福,無意之中得了一個如花如玉的媳婦兒。原來五年之前,乃武正在馀杭,瞧見一個客人,被江洋大盜誣供,一捉到衙中,剩下了一個女孩,乃武見了,動了義憤,設法辯明了是非,救了客人性命,不想倒種下了今日姻緣,這客人正是那老者,女孩便是蘭英,當下葉氏等三人一路到了直隸省內(nèi),尚沒有到達天津。葉氏又因了路上受了風寒,害起病來,便不能再行。直到了今年二月下旬,葉氏方好,急急趕進京來,先找了族叔楊增生,把乃武的事情,細細說了一番。增生也很著急。聽得葉氏這一回進京,是去求夏同善中堂,相救乃武,便向葉氏道:“大娘娘。你且去見了夏中堂??纯捎修k法,便是告部狀,也說不得咧,你們也不必另尋寓所,只在我家里住下吧?!比~氏甚善,即同兒媳同住在增生家中,自己忙忙來見夏中堂,見面之后,葉氏即跪在地上,求夏同善設法搭救乃武。同善一面命葉氏起來,一面問乃武一案的根由細未,葉氏便將乃武起初與小白菜相好,以后聽了詹氏相勸,斷絕往還二年,這一回又是在省應試,萬萬不曾害死小大,必是另有其人,同了自馀杭縣案發(fā),直到知府陳魯審結為止,一一的說了一回,同善聽得,暗想這事定是馀杭縣的鬼計,把詹氏幾次告狀,俱未審明,如今詹氏也禁在監(jiān)獄的話告訴葉氏,這都是詳文所述。葉氏已離了倉前,沒有知道,同善卻在詳文中知道。葉氏一聽,越發(fā)著急,跪地不起,只求夏同善施救。同善沉吟道:“你且起來,這事尚不妨事。部文還沒有批準,可以想法,待我細細想個辦法就是?!比~氏忙叩首謝過,方回轉(zhuǎn)增生家中。同善聽得葉氏的言語。一則乃武是葉氏的胞弟,理宜幫忙。二則覺得這案乃武實是冤枉,應該替乃武雪冤。只是這案審到這般地步,如何是好?要翻過來,卻頗不容易,不禁大為躊躇起來。想了半天,方想得了一個辦法。暗道:“這事除非是同給事中王昕商議,因王昕這人,最鐵面無私,聽得一個犯人是屈打成招,總得想法反平,而且絕不收受賄賂,同自己、醇親王等,都意氣相投,自己去同他商議必然有些辦法,打定主意,即命人去請給事中王昕到家中商議要事。

  不一時,王昕早到,見了同善在書房中落坐,同善即把楊乃武一案始未,同了乃武冤枉屈打成招,如今他姊姊葉氏特地進京求教,一一細細說明,請王昕想個辦法,可以在京中派下大員,專審該案,教乃武性命。王昕聽得,沉吟了一回道:“這事不難,只須去同醇王爺說好,我來上一奏,只說是省官覆審重案,常有意瞻詢,把官官相護之旨,因此百不得一可以清楚,如今楊乃武一案,內(nèi)中弊竇甚多,歷次審詢,皆為官官相護所誤,非得派下大員,親審該案,不能釋人民疑慮。這本一上,托醇王爺在太后前說一聲,派一個清正些的人去,自不難將案反平了。”

  同善聽得,很是不差,即重托了王昕。王昕答應,告辭回去。過了一天,王昕早向醇親王說好,上了一本。不一天,早批了下來:所奏已準,派學政胡瑞瀾專赴浙江、杭州,親審楊乃武一案,內(nèi)中是否有冤枉之處,又批示刑部,在浙江遴選官員陪審。這旨一下,夏中堂忙先去探明了陪審官員是誰,卻是寧波知府邊葆誠,嘉興知縣羅子森,同了兩個分發(fā)在浙江的候補知縣,名叫顧德恒,龔世潼。同善知道之后,很是放心,因把前幾次審案的官員,都換掉了,不致仍加以前一般。隔了幾天,欽差胡瑞瀾陛辭之后,即行就道,到杭州去。臨行之時,夏中堂親自叮囑瑞瀾,這案十分之八是冤枉的,千萬審理清楚,不能再抱官官相護宗旨。又暗暗關切瑞瀾,乃武同自己稍稍有些關系,瑞瀾一口應諾,不負所托,方才出京。葉氏也由夏中堂告知,以為這一次總能昭雪乃武的罪名,心中安定了一些,住在京中,等候消息。胡瑞瀾出京之后,一路上很是平安,直到杭州,這時巡撫楊昌睿,知府陳魯,馀杭縣劉錫彤,都早知道。臬臺蒯賀蓀卻已死掉,湖州知府錫光,他聽得有欽差大人到來,親審楊乃武一案,都嚇得手足無措。楊巡撫心中雖已明白乃武冤枉,只是已到如此地步;也不能再行審清的了,如今聽得王昕上本,派學政胡瑞瀾到省親自覆審,也覺慌忙。第一個是劉錫彤,最是發(fā)急,忙仍同何春芳商議。春芳道:“東翁,事情到這地步,除了化錢,還有什么辦法不成?欽差大人既奉命而來,這事說不得京內(nèi)有人主動,欽差臨行,自然著實相托,事在必清,因此這一回不去運動便罷,若是運動,卻不是三五萬銀子可以了事,必須要使欽差看了動心,方能成事。其余幾個陪審官兒,還容易一些。東翁,可先去運動好了。欽差方面,便托楊巡撫設法方好,錫彤聽了,覺得除錢之外,實無別法,即點頭稱是。春芳又道:“小白菜那里又得請?zhí)量嘁惶?,不要又鬧出了上一回的事情?!卞a彤便命林氏,準備三十萬銀子。好得林氏把家中的錢,都擲到劉家,帶在手邊,存在杭州省內(nèi)足足有百余萬光景,忙把錢莊上幾個存摺,取給了錫彤。錫彤一算,共有二十八萬幾千,知道不妨事了,即同林氏到杭州來。林氏又去看了小白菜,只說是子和進京設法,因此派下欽差,小白菜仍很相信。錫彤到了杭州,忙先去訪了兩個候補知縣顧德恒、龔世潼,許下了二萬銀子一個,請他們縮持原判。大部候補官兒,大都窮官,那一個不愛二萬銀子,便說妥交了銀子,錫彤見顧、龔二人說好,暗想最要緊的,自然是欽差大人,托楊巡撫說話,不知肯與不肯。不如先問問門丁沈彩泉再說,忙命人把沈彩泉請到,又許了他二千銀子,托他向楊巡撫說情,運動欽差。彩泉聽得有二千到手,很是歡喜,問道:“大人,你準備化多少呢?少了怕不成嗎?錫彤即伸了雙手道:“十萬如何?”彩泉道:“撫臺大人呢?”錫彤道:“以前用過四萬,如今再加二萬吧?!辈嗜c頭答應,回去向楊巡撫說了。楊昌睿一想,這事倘若飲差查明起來,都有不便,如今馀杭縣既肯這般化錢,若能說好,大家方便,即一口應諾。錫彤見巡撫答應,稍覺放心,即親自到寧波去見了知府邊藻誠,也化了四萬銀子說妥,又到嘉興,瞧了知縣羅子森,化了三萬銀子。一切就緒,方仍回到杭州,只待欽差胡瑞瀾到來,聽楊巡撫的消息,因此胡欽差還沒有到杭州,劉錫彤已布置就緒。這也是劉錫彤仗著林氏有錢,不然乃武早已昭雪的了。

  胡瑞瀾那一天到了杭州,船還未到碼頭,早有人報知巡撫各官,在碼頭上迎接,一個個跪請了圣安,方同欽差相見。當下胡瑞瀾便在巡撫擇定的地點,打了公館。當夜楊巡撫即行來見欽差,悄悄把錫彤所托的事情,向胡欽差說了。瑞瀾出京之時,應了夏中堂請托,要查一個水落石出。誰知到了杭州,聽說有十萬銀子到手。暗想自己做一任學臺,總算是天字第一號的肥缺,也賺不下十萬銀子。如今只須仍維持于原案,整整的十萬銀子滾進腰包,這般美事,如何不做,頓時把夏中堂的言語,丟在腦后,滿口應允。楊巡撫大喜,忙通知了劉錫彤將十萬銀子的莊票送給了欽差。錫彤又化了一萬,給胡欽差帶來的眾人,一切都說妥當,錫彤便在杭州候?qū)?。這時一應人證犯人,都已到來,陪審官寧波知府邊葆誠,喜興知縣羅子森,也都到了杭州,見過欽差。瑞瀾見一應事情完備,即定下日期,在公館內(nèi)開審。

  卻說楊乃武聽得京內(nèi)派了欽差下來,特審自己一案,知道定是姊姊在京中見了夏中堂,所以派了欽差,這一回總得反平了冤獄,心中很是歡喜,那里知道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依舊是個空歡喜咧。到了開審日期,欽差胡瑞瀾在上首高坐,正中供著圣旨,寧波知府邊葆誠,設了公案在欽差下面,下首卻是知縣羅子森。子森兩邊,坐著顧、龔兩個候補知縣。兩旁差人,排得齊齊整整,吃喝連連,好不威肅森嚴。胡欽差先把楊巡撫、陳魯傳了上去,都叩見了圣旨,方立起回話。欽差把以前審理乃武的情形問了一遍,又傳了馀杭縣劉錫彤,也跪請圣安,問過一遍,方把沈喻氏、王心培喚上,問了一回,依舊說是乃武謀斃小大。錢寶生也在堂上供了買砒給乃武。一應人證,都已問過,把小白菜帶上。邊葆誠喝道:“葛畢氏,究竟奸夫是楊乃武不是?”小白菜叩首道:“大老爺明鑒,小婦人早已供得明白,是楊乃武迫著小婦人干的,小婦人不敢說謊。”邊藻誠把堂木一拍道:“葛畢氏,此話可是真的?”

  小白菜道:“小婦人不敢胡說。”羅子森卻冷笑道:“我瞧你并非實言,不打如何肯說實話?”即命差人,上來打了小白菜二十皮掌,差人們早得得了錫彤好處,吩咐對于小白菜不能用刑,因此這二十皮掌,一些不痛,小白菜越發(fā)相信林氏已運動過了,所以用刑不痛,忙叩頭道:“大老爺是青天,便打死了小婦人,也只有楊乃武一人,的確是乃武迫著小婦人干的,”邊知府點頭,命人把小白菜帶下,將乃武帶上。

  這時乃武雙踝夾損,已有些不良于行,扶上堂來跪下。胡欽差先喝道:“楊乃武,本官奉了皇上旨意,特來查明本案,你究竟怎樣命葛畢氏下毒,毒死葛小大的,一一供來,倘有半句胡言亂語,立刻叫你身首不保?!蹦宋錆M以為這一次可以伸雪冤獄,聽得這幾句言語,不禁又是一呆,覺得胡欽差的言語,又不甚對,暗想且叫一聲冤枉,看是如何,便叩頭道:“欽差大人,小人實是冤枉,被馀杭縣屈打成招的呀!”錫彤聽得,嚇得一跳。胡瑞瀾卻冷笑一聲道:“好,又是冤枉,你到了堂上,總先叫一聲冤枉。這般翻供,刁惡已極,先打你一個反覆無常?!奔疵钊?,將乃武打了八十重板,乃武滿身棒瘡,怎經(jīng)得起八十重板,早已血飛階下,昏昏死去。邊知府見了,便命人噴醒,乃武暗想:瞧起來自己性命,總是不保,仍是同以前一般無二。也知道大凡到杭州來審的人,都被劉錫彤化錢運動妥貼,自己休想翻供,除非到了京中,方有希望,不知姊姊在京,可能想到托了夏中堂告準部狀,把自己吊進京去審理,方能有活命希望,似今天的情形之下,不招徒然多受非刑。正在呆想,又聽得邊知府喝道:“楊乃武,快把毒死葛小大的根由從實招來。”乃武雖是這般思想,可是終不心死,忍不住又叫了聲:“冤枉,小人并沒有毒死人命啊?!绷_知縣聽得,便向端瀾道:“欽差大人,瞧這廝十分刁賴,不動大刑,諒他又要翻供?!焙鷼J差點頭喝道:“快把這廝上了夾棍,用力的夾?!眱膳圆钊?,頓把乃武雙足套人夾棍,狠命一收,只聽得肩肩作響,險不把乃下雙踝夾粒,乃武大叫一聲,立即昏死。差人忙松下強索,取冷水一噴,卻見乃武面如白紙,口中只剩下一絲游氣,不見醒轉(zhuǎn)。差人見了,忙把一大碗米醋,取過燒紅木炭,只一澆,一股醋味直沖進乃武鼻孔,方漸漸醒來,不住的呻吟。胡欽差恐乃武受刑不起死掉,不大穩(wěn)當,即命帶下收監(jiān),過一天再審。胡欽差等都退了堂。劉錫彤瞧見這般情形,很是放心?;氐皆⑺淮龑彯吇厝?。

  過了兩天,胡飲差又升堂審問。這一回卻是單審乃武,把天平踏等非刑陳列堂下,向乃武喝道:“楊乃武,倘你再不招認,本欽差立刻叫你死在堂上,瞧你怎樣再行翻供。”乃武也知道不招不行,不如招了免得受苦,便不待用刑,口稱愿招,仍如以前所招一般,說了一遍,候補知府顧德恒錄了口供,取給乃武劃了花押。一天風云,完全就緒。乃武等仍釘鐐收監(jiān)。喻氏、三姑等原回家去。胡欽差等退堂,擬了文書,把乃武小白菜二人的罪狀一如杭州知府陳魯所定,胡欽差回京覆命。邊葆誠、羅子森仍回原任,一切都辦理舒齊。

  這公文到了京中,夏中堂知道之后,忙同王昕商議,王昕道:“這事究竟楊乃武是否冤枉,這倒得細細查明?!毕闹刑玫溃骸拔乙布毤毐P過葉氏,據(jù)她說的話,實是冤枉。我想這事不吊犯人進京審問,不能清楚。每個官員到了杭州,總給人運動變了心肝。”王昕聽得,沉吟了一回道:“這事若真是冤枉,要審理清楚,除非是命葉楊氏告部狀,方可有些辦法?!蓖频溃骸案娌繝钜驳脺恃?,不然,也是白費心機?!蓖蹶啃Φ溃骸斑@卻容易,只要求醇王爺作主,那怕雙刑部不準,只是告部狀,要滾釘板,不知葉楊氏可有些膽量和義氣?”同菩道:“這樣吧,我先去問葉氏,可敢告部狀?倘是敢的,便求了醇王爺作主,在太后前說好,告準了狀,請大人辛苦一趟,到浙江去提吊人犯,不是大人前去,恐路上出了岔子,把楊乃武謀死,那就糟了?!蓖蹶奎c頭應諾。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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