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赴秋闈儒生登榜 進(jìn)京都難女逢仙

英云夢傳 作者:松云氏


  詞云:

  蕭酒書香一脈,秋場文策。定然鹿宴列頭名,卻不道棟梁格。素女他鄉(xiāng)遭厄,獸心惡客,何常人算有天奇,富貴神仙已識(shí)。

  右調(diào)《洛陽春》

  話說王云次日清晨望繡珠音信,少頃,繡珠送吳珍至館。王云笑問繡珠道:“姐姐,昨日之事如何回復(fù)小生?”繡珠正色道:“先生作事真也兒戲!”王云聞言吃驚道:“姐姐何出此言?此系小生終身大事,安有戲言之理?”繡珠道:“既不兒戲,為何將別人的綾帕搪塞小姐?小姐見了大怒?!蓖踉坡勓缘匠粤艘惑@,心中想道:“是了,前日將英娘之帕放在一處,昨日匆忙,未曾細(xì)看,諒情取錯(cuò),此事怎了?”遂道:“煩姐姐致意小姐,不要見怪。是小生一時(shí)之誤。這帕是小生拿得朋友的,恐其來要,姐姐去取還小生,換上小姐原物如何?”繡珠道:“小姐等候原帕,時(shí)不待緩,那里等得取了來換?莫若先將原帕付妾拿去,明早送還先生之帕,可否?”王云無奈,只得取出付與繡珠拿去。

  〔繡珠〕進(jìn)來向夢云道:“小姐的原帕在此?!眽粼频溃骸叭砦铱?。”繡珠遞上,夢云接來,細(xì)看是自己的,遂道:“綾帕呵,你一去三年,今日來見舊主,好僥幸也!”夢云道:“可曾問王生,那方綾帕是何處得來的?”繡珠道:“我也未曾問他,他說是取得一個(gè)朋友的,恐那人來要,叫我送還他?!眽粼菩Φ溃骸澳撬?,知道那里來的?以言遮飾耳?!崩C珠道:“明日他與我取討,如何回他?”夢云道:“你只說是我在燈上焚了。”繡珠笑道:“小姐,你要這帕何用?不如還了他罷。”夢云道:“你莫要管我,我自有道理。”繡珠道:“小姐,綾帕已有,怎生發(fā)付王生?”夢云道:“前言不過一時(shí)之譚,實(shí)是索綾帕之意,怎認(rèn)起真來?可慢慢回他便了。”繡珠道:“小姐之言差矣。自古君子出言不茍,況王生慕小姐于夢寐,動(dòng)靜三年,今小姐忘卻前言也罷,只可惜害了王生一個(gè)才子的性命!”夢云道:“且再三思?!崩C珠道:“小姐亦不必過疑,若慮王生無才,也只消一張箋紙,或是出題限韻,或是小姐題句相和,待賤婢拿去試他一試,便見分明?!眽粼频溃骸巴跎琶玻乙焉钪?,倒不用試得?!崩C珠道:“又來了。小姐深居閨閣,那得知其深細(xì)?”夢云笑了一笑道:“有個(gè)緣故才知。”就將王生不在館中,自己同文郎到書房,看見王云的詩稿,后來王云回館,自己出來,兩相撞見,說了一遍。繡珠道:“那里曉得小姐有此佳會(huì)!”夢云以目斜視道:“賤人,何以叫做佳會(huì)?”繡珠道:“小姐,到底如何回復(fù)王生?”夢云道:“你取一張錦箋來?!崩C珠已知其意,遂取過一張錦箋,磨濃了香墨。夢云握筆沉思少頃,就借蘭花寓意,題律詩一首,書完付與繡珠道:“可將此詩送與王生,叫他依韻和來。小心在意,不要被別人看見。”

  繡珠接詩在手,遂走到書房,見里面無人,一徑步入。王云看見,起身向繡珠道,“姐姐此來必有佳音,還是送還小生綾帕?”繡珠笑道:“你還想那方綾帕么?前日小姐見不是己物,當(dāng)夜在燈上燒了!”王云著急道:“姐姐所言,是真是假?”繡珠道:“誰來作耍先生?實(shí)是小姐燒了?!蓖踉瓢底猿烈鞯溃骸斑@事怎了?倘果然燒了,日后英娘與我索帕,如何是好?”遂道:“小姐既不還綾帕,有別話說么?”繡珠道:“小姐并無話說,就是命妾來做試官。”王云道:“小姐還要考小生么?”繡珠拿詩笑說道:“這是小姐的詩,請先生步韻賜和?!蓖踉平觼恚粗姷溃骸斑@就是了。”遂念那詩題,卻寫道:“題蘭花一律,錄呈教正?!痹娫唬?br/>
  幽花每放動(dòng)誰心,石谷臨風(fēng)我自欽。

  弱秀常留君子室,輕英不入小人林。

  知他曾入燕姬夢,記取還鳴宋玉琴。

  愛爾骨高名第一,紛紛香氣惹衣衿。

  王云看完道:“妙嘎!詩之壯觀美麗如此。雖則題蘭,意在小生。小姐之作形容已盡,小生今當(dāng)擱筆,倘若畫虎不成,反類其狗,只好謝罪罷?!庇謱⒃姺磸?fù)吟了幾遍,道:“小生好不僥幸!”又向詩深深作了一揖。繡珠見了笑道:“先生,你莫非癡了?卻向何人作揖?快些打發(fā)我去回復(fù)小姐?!蓖踉频溃骸敖憬?,你不知詩中之意,故說小生是癡。若說與你知道,只怕姐姐也要癡起來了?!崩C珠笑道:“詩中之意,妾也知之??伤俑痘刈峙c我進(jìn)去?!蓖踉扑斐鲎?,取了一張?jiān)乒{,鋪于幾上,也不和蘭詩,提起筆來,揮成二絕,疊成方勝,遞與繡珠道:“草草不恭,煩致小姐海涵?!?br/>
  繡珠就袖了進(jìn)來,夢云正在窗下喂鸚鵡,見繡珠進(jìn)來,問道:“你將詩去,王生可曾和韻?”繡珠道:“王生見了小姐的詩,羨慕不已,自言自語了一會(huì),又向詩作揖。他說:‘小姐的形容已盡,小生只好擱筆’,大約不曾和得?!彼煸谛渲腥〕鐾踉频脑姵噬?。夢云接過,看是兩首絕句,詩曰:

  花動(dòng)春風(fēng)若有情,玉簫未奏《落梅》聲。

  愧予難比相如令,專待嫦娥賜好盟。

  其二

  謝得殷殷珠玉篇,羞將半幅寫云煙。

  空齋日落留明月,猶恐嫦娥誤少年。

  夢云看完笑道:“王生詩灑落,其禮自居?!崩C珠道:“小姐何以見得他自居?”夢云道:“他詩中之意,言無盟恐我誤他。欲要相質(zhì)計(jì),豈可為之?”又自沉思了一會(huì),道:“罷罷罷,我今還他一個(gè)決斷,待他好忿志功名?!崩C珠道:“小姐之言正合其理,與他訂約終身,使王生就無三心兩意了。”夢云道:“你可將前日的綾帕取來?!崩C珠遂向箱內(nèi)取來,鋪于桌上。夢云就題了四句在上面,就命繡珠送與王云,說道:“叫他努力功名,我決無二意。與他也要一個(gè)準(zhǔn)信來?!?br/>
  繡珠領(lǐng)命,遂又到書房,向王云笑著說道:“郎君好喜也!”王云道:“姐姐,喜從何來?莫非小姐有甚好音么?”繡珠道:“然也。前日相逼郎君之帕,今日依然送上?!蓖踉埔蛐Φ溃骸熬c帕一方,顛來倒去,依舊又到小生?!睂砜磿r(shí),好不歡喜。觀上面又多了四句,道:

  天定姻緣,固是宿緣。云夢結(jié)緣,今生了緣。

  王云念完道:“小姐良緣已允,姐姐可能使小姐與小生一會(huì)么?”繡珠道:“不可。我家小姐立身不茍,若去言之,定激其怒,小姐使妾來者,不過致意郎君,惟以功名為念,莫使小姐有白頭之嘆,并無他意。郎君亦要留個(gè)珍物與小姐,以作日后之質(zhì)?!蓖踉频溃骸靶∩行〗愦骨殛P(guān)切,豈肯作負(fù)心之輩?小生囊底一空,并無珍物可留,前日取錯(cuò)的那方綾帕,諒情未焚,還在小姐處,可以算了罷?!崩C珠唯唯領(lǐng)命,恐有人來,遂進(jìn)去回復(fù)小姐不題。

  卻說王云在館,又是孟夏的光景,父母的服功又滿了,一日想起今秋是科試之期,要去科考,待繡珠出來,與小姐說知才好。一日繡珠出來摘蘭花,王云見了,起身走出書房來,問道:“姐姐摘蘭花何用?”繡珠道:“小姐所愛,故命摘取?!蓖踉频溃骸靶∩幸皇拢酂┙憬阒乱庑〗悖航駳q乃是秋試之期,小生要辭館回去?!崩C珠道:“這是郎君的大事,待妾進(jìn)去說與小姐,不知可有話說?”王云道:“有理?!崩C珠摘了幾枝蘭花進(jìn)來,遞與夢云道:“小姐可曉得么?”夢云道:“平白的我又曉得甚來?”繡珠道:“王郎要賤婢致意小姐:今秋乃科試之期,他要辭館回去,問小姐可有甚么話說?!眽粼频溃骸罢?。今秋是試期,不知我哥哥可去?我也并無他言相致,不過贈(zèng)他盤費(fèi)些許??稍谙鋬?nèi)取白銀二十兩送去與他,說聲‘前途珍重’?!崩C珠領(lǐng)命,就拿了銀子出來。吳珍年已八歲,少知世事,王云見繡珠又來,遂步出書房。繡珠向王云說道:“小姐致意郎君:客途保重,莫負(fù)初心,使小姐有妝臺(tái)之嘆。外具白銀二十兩,與郎君途中之用,請收下。”王云接過道:“承小姐用情如此,小生粉骨碎身也難報(bào)答?!崩C珠道:“郎君過于言重。只怕郎君一朝榮貴,不似今日?!蓖踉频溃骸靶∩醺彝憬憬袢罩椋瑹┙憬氵M(jìn)去與小生致謝小姐。但是與姐姐從此一別,未知會(huì)期何日?”說罷凄然。繡珠聞言亦淚下,道:“郎君前途珍重?!敝徊耪f得一句話,聽見有人來,急忙進(jìn)去回復(fù)夢云不題。

  卻說吳璧到館,求與王云閑話。說到其間,王云道:“小弟有一言奉告?!眳氰档溃骸跋壬泻我娭I?”王云道:“小弟一則返舍去看看,二者今秋又是科試之期①,意欲要去走走。未識(shí)長兄尊意若何?若去,小弟同兄偕行更妙?!眳氰档溃骸罢?。今歲秋試,小弟倒忘了,先生正該去奪魁。小弟去倒要去,惟恐去而無益?!蓖踉频溃骸伴L兄何出此言?”吳璧道:“先生豈不知臧氏父子與寒家為難?豈非去亦徒然?”王云聞言,唯唯點(diǎn)首。吳璧問道:“先生何日起程?”王云道:“小弟意欲明日就要告辭。”吳璧道:“何其甚速?”說罷,遂進(jìn)去吩咐治酒,當(dāng)晚就與王云餞行。次早,王云停當(dāng)了書箱行李已畢,吳璧就封出二年的束修,另有封程儀,王云再三不受,吳璧務(wù)要盡收。二人謙讓了一會(huì),王云只得收了,遂謝過吳璧,又道:“令堂伯母不及面辭,望長兄致謝?!眳氰档溃骸安桓耶?dāng)?!彼旖袇钦浒葜x了王云,就問道:“先生幾時(shí)回蘇?小弟好去候送。”王云道:“不敢勞步了。”吳璧遂叫人挑了行李,送王云到門外,兩人一躬而別。吳璧來至內(nèi)堂,夫人問道:“先生可曾去哩?”吳璧道:“去了,叫致謝母親,孩兒想,王清霓青年才貌,日后必位高爵顯,孩兒不及也?!狈蛉说溃骸拔覂杭炔蝗缛?,就該努力向前?!眽粼圃谂月牭猛踉埔讶?,心中甚是不安,就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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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翱圃嚒痹鳌扒镌嚒?,據(jù)掃葉山房本改。

  不譚他母子閑話,且說王云走到中途,卻遇著慧空,遂施禮道:“師兄何來?”慧空答禮道:“才在小庵來,為何賢弟一向不到小庵來走走?莫非見怪么?”王云道:“不是見怪師兄,卻少工夫,今日卻要到寶庵相辭。巧遇途中。”王云就打發(fā)行李先去,自同慧空來到庵中。慧空就邀王云到房中坐下,煮茗閑譚?;劭諉柕溃骸百t弟今欲別愚何往?”王云道:“今年秋闈科試,所以解館蘇旋,打點(diǎn)北上?!被劭盏溃骸斑@是賢弟的大事,此去定取金紫無疑?!闭f罷想了想,又相著王云笑道:“賢弟面上豐彩異常,必然還有些喜兆?!蓖踉凭托α艘恍?,慧空道:“此笑內(nèi)必定小姐絲蘿亦允?!蓖踉扑斓溃骸安徊m師兄說,小姐已經(jīng)心允,就是夫人未知?!被劭盏溃骸靶〗阋言剩纬罘蛉瞬豢??!蓖踉频溃骸暗溉绱瞬藕??!被劭盏溃骸皩碛抟嘁c賢弟做鄉(xiāng)鄰了?!蓖踉频溃骸皫熜忠惨教K郡去么?”慧空道:“正是。向日家?guī)熡幸晃粠熜衷谏教帘崩镒o(hù)云庵中常住,今春家?guī)熗K問候回來,言及師伯年老,庵中未曾招得子侄,無人照管,要家?guī)熯w去。說那庵中甚是清靜,無閑人往來,況錢糧又多,不比此庵,坐落城市,往來人眾,應(yīng)接不暇,故要棄此庵而去?!蓖踉频溃骸懊顦O。師兄若遷到我鄉(xiāng),小弟正好請教。幾時(shí)方去?”慧空道:“約在今秋搬去?!蓖踉朴?jǐn)⒘艘粫?huì)閑話,起身告別道:“小弟時(shí)在這三五日內(nèi)起程,就此拜別師兄了?!被劭盏溃骸百t弟此去,途中自重,耑望捷音。愚亦不來相送了。”王云道:“不敢勞步?!被劭账焖屯踉瞥鲡珠T,兩人依依而別。

  王云來到鄭府,見過鄭乾夫婦。鄭乾道:“聞知賢甥解館,北上么?”王云道:“甥雖有此意,只恐才淺,去也無用?!编嵡溃骸罢f那里話來。此去一定名登天府,老夫也少沾光彩。賢甥準(zhǔn)于何日蘇旋?”王云道:“打點(diǎn)明日就要行了?!?br/>
  正說話間,家人進(jìn)來報(bào)道:“有錢、何二位相公在外候大相公。”王云聞言,出來迎接到廳,揖罷坐下,錢祿道:“適會(huì)玉章兄,道及長兄解館北上,小弟們欲附舟同行,未識(shí)尊意如何?”王云道:“若得二兄同行,小弟沾光多矣?!焙蜗嫉溃骸扒迥扌只馗匀灰毫魩兹眨艿入S后就來。務(wù)必要候弟等到府同行?!蓖踉频溃骸斑@個(gè)自然,相候二位長兄同行。”二人見王云應(yīng)允,遂就告別而去。

  王云次早雇下小船一只,拜別了鄭乾夫婦,遂叫家人挑了,送王云上船。王云登舟,不幾日已到姑蘇,打發(fā)了來船,遂即來到府中,王三接著,說了些家常事務(wù)。次日,王三將各田租賬交進(jìn)來,王云道:“賬目事務(wù)你還管著,我不日就要上京去的。”王三領(lǐng)命,仍然收下。王云因上京日近,也不出門拜客,只到張、萬兩家去通問他二人可北上,不期二人俱不在家,次日,張、萬二人來候王云,王云見二人來到,忙迎到廳,揖罷坐下。張?zhí)m道:“前歲尊介回來,道及長兄在吳府設(shè)帳。小弟想長兄正是青年杰士,那里坐得?。俊蓖踉频溃骸暗竭@地步,也就罷了。昨日小弟到二位長兄府上奉候,不期二位兄俱已公出,連府上的人亦不知兄何往?!比f鶴道:“小弟昨目路遇秀芝兄,又被友人邀去閑游,故此失迎長兄?!蓖踉频溃骸柏M敢。今歲秋場,二兄幾時(shí)起程?小弟當(dāng)附舟?!睆?zhí)m道:“記得江中遭禍,不覺又是三年了。我們?nèi)俗匀煌小!蓖踉频溃骸斑€有兩位武林朋友,亦要附舟?!比f鶴道:“姓甚名誰?”王云道:“一姓錢名祿,字春山;一姓何名霞,字瑞麟,總是灑落朋友?!睆?zhí)m道:“如此更妙,今已是五月初旬了,就要起程才好,不宜再遲了。”王云道:“就行最妙,但不知武林這兩位在何日才到?”張?zhí)m道:“好個(gè)好候這二人,待他們一到就起程便了?!闭f罷,二人遂起身別去。

  又隔有兩三日,錦芳進(jìn)來稟道:“浙江錢、何二位相公到了?!蓖踉坡勓?,忙整衣出來迎接,接至廳上,揖罷分賓主坐下。王云打一躬道:“外日小弟在貴府屢叨隆愛,謝不能盡?!卞X、何二人亦打一躬道:“弟等今日輕造貴府,甚是不安?!蓖踉频溃骸岸婚L兄,說此客話,就不相契了。”錢、何二人問道:“兄的行期在于何日?”王云道:“前日有二位敝友亦欲北上,在舍下言過,只候二兄一到便行?!卞X祿道:“如此就是明日行罷?!蓖踉频溃骸懊σ膊辉谝粫r(shí),還要留二位長兄一日,少盡地主之心?!焙蜗嫉溃骸昂髸?huì)正有,何必在這幾日中。況且程途遙遠(yuǎn),路上恐有耽誤?!卞X祿道:“瑞麟兄言之有理,清霓兄不必多情?!蓖踉频溃骸叭绱司棺穸种?,只是得罪了?!焙蜗嫉溃骸柏M敢?!蓖踉扑靻惧\芳去請張、萬兩位相公,錦芳領(lǐng)命而去。少刻二人來到,各各相見坐下,通名已畢,五人敘譚有興。須臾擺下酒肴,相邀入席,五人歡飲至暮,約定明早起程,各各散去。

  次日,五人各帶家人、書箱、行李,集至河下,一同登舟,開船進(jìn)發(fā),直至湖廣,重登陸路而進(jìn),說不盡途中的跋涉。來到京中,尋了寓處,已是七月將盡。五人在寓中也不讀書,逐日去游玩。不覺考期已到,五人入場,到第三場考畢。揭曉之日,五人去看,王云高高中在第一名解元,張?zhí)m中在三十二名,萬、錢、何三人落榜。三人恭喜張、王二人,王云道:“三位長兄的文才超于小弟等,試官不取,可為無眼力矣。”錢祿道:“功名遲早,焉能強(qiáng)勉?”張?zhí)m道:“春山兄之論確然。”五人回寓,報(bào)錄的來報(bào)了,張、王二人去參主考,謝房師,打發(fā)人往家中去報(bào)信。二人就在京中賃了寺院里的閑房讀書,只等明春會(huì)試。錢、何、萬三人別了張、王二人回南,俱各不題。

  卻說臧新自從刁奉失落了綾帕,后來刁奉依舊出來,臧新埋怨了幾句,也則索罷了。臧新聞得王云在吳府中處館,心中甚為不然,想他拾得綾帕,自然曉得夢云,倘他成就這頭親事,豈不便宜了這畜生?欲待要去套他的口氣,怎奈不好上吳家的門。事在兩難,也覺無法,后來冷淡了,也就罷休,隔有二年,聞得王云已辭館回蘇,又叫白從去打聽消息,未曾說起親事,方才放心。臧瑛有書來,叫臧新上京科試,臧新要謀夢云的心重,那里肯上京去。卻說白從、刁奉受了臧新之托,向年又曾說包在他身上,謀成夢云親事,故此終日在吳府左近打聽。

  卻說吳文安為官清正,兩年內(nèi)升到總臺(tái),圣上聞知治民清廉,欽詔進(jìn)京,授吏部左侍郎之職。想起兄弟文勛封王出使外國,不知何年才能回家,有家在浙,侄兒軟弱,常被惡宦欺凌,又不上京應(yīng)試,有許多不便,莫若修書一封,著家丁去迎接兄弟的家眷到京同住,有何不可?遂修了書,次日就差家丁星速南下。家丁領(lǐng)命,當(dāng)日起程,在路曉行夜宿,一日到了武林,問著吳府,將書傳遞去內(nèi)宅。吳璧遂將書看過,就喚家人打發(fā)京中來人的酒飯,一面袖書進(jìn)后堂,送與夫人看。夫人細(xì)細(xì)將書看過,道:“承文安伯美意甚好,只是程途遙遠(yuǎn),又兼不服北地水上,如何是好?”吳璧道:“母親不服水土,也還容易,孩兒想,爹爹未知幾時(shí)還朝,孩兒終不能進(jìn)京科試,論理去的才是?!狈蛉说溃骸凹热蝗绱?,聽?wèi){我兒擇吉起身便了。”吳璧見母親應(yīng)允,遂打點(diǎn)船只不題。

  且說白從、刁奉常在吳府前察聽,聞得吳宅家眷上京,想出一條妙計(jì),歡喜無限,竟到臧府中來會(huì)臧新說話。臧新見了白從,發(fā)話道:“老白,你天天來說計(jì)策,日日來道機(jī)會(huì),怎么這兩三年了,并無一個(gè)計(jì)策?明明騙我,好生可惡!”白從陪笑道:“大爺不要性急,如今已有一條妙計(jì)在此,我今日為此而來。”臧新聞言,回嗔作喜道:“老白,有何妙計(jì)?快些說來?!卑讖母蕉脱缘溃骸爸幌绱巳绱?,這般這般,大事成矣?!标靶碌溃骸坝?jì)策雖好,倘若其女不從,如之奈何?”白從道:“這個(gè)請放心,自古女子水性楊花,若是不從,可慢慢的勸他,自然順了?!标靶滦乓詾閷?shí),就叫白從、刁奉暗暗打點(diǎn)行事不題。

  且說吳斌家眷擇吉登舟,一路無話。一日舟泊江右,是小春望日,一輪明月當(dāng)窗。夢云在舟見景生情,又想著王云去科試,不知可在榜,就有許多情思,因嘆道:“暮光凝而明月清,舟次人兒鄉(xiāng)思濃?!眳氰德勓裕骸百t妹起思鄉(xiāng)之念矣?!眽粼频溃骸耙轨o月明,煙光濃淡,土音又異,怎不令有鄉(xiāng)思之意?”吳璧道:“賢妹之言極是。但是為人不過行權(quán),到此時(shí)不得不然?!睌⒃捴g,丫頭擺下晚膳來,吳璧道:“賢妹對此明月,不可不賞。與賢妹相飲三杯,以解思鄉(xiāng)之念。”夢云道:“長兄有興,小妹自當(dāng)奉陪?!狈蛉孙嬃藥妆?,就不飲了,吳璧竟開懷暢飲,夢云亦多飲了幾杯。夜膳畢,各備安寢。方交半夜時(shí)分,只聽得一片響聲,打入艙來。夫人驚醒,急喚家人。吳璧醒來,驚得魂不附體。夢云醒來,只見許多人明火執(zhí)杖,已知是強(qiáng)人,急忙穿了衣服。吳璧唬得話也說不出,蹭倒在半邊。家人內(nèi)有膽大的喝道:“眾位不要羅唣,我們是兵部吳老爺?shù)募揖爝M(jìn)京,舟中并無財(cái)物,驚了夫人、小姐,與你們不得干休!”強(qiáng)人聞言,將刀背打那家人,罵道:“瞎眼的忘八羔子!咱們就是當(dāng)今老李也不怕,莫說甚么兵部!既有小姐,可獻(xiàn)來,好做壓寨夫人。叫孩子們搶!”眾強(qiáng)人一齊過去,搶了夢云過船,又拿了些細(xì)軟之物,揚(yáng)帆而去。此時(shí)雖有鄰船,見是大盜,誰來救護(hù)。夫人與吳譬見強(qiáng)人搶了夢云去,夫人大哭,埋怨吳文安來。不然如何遭此大禍。吳譬亦淚下,勸夫人道:“母親,事已至此,不用過于悲傷,明日到南昌府去追捕強(qiáng)人便了?!狈蛉说溃骸皥?bào)官緝獲起來也遲了。我夢云孩兒立身不苛,倘然強(qiáng)人奸逼,一死無辭?!闭f罷又哭,有繡珠因不見了小姐,已遭強(qiáng)人之手,諒不能活,不如同小姐到泉下去罷,竟推開艙門,投江而死。吳璧、夫人見繡珠投江,急叫人救時(shí),誰知江流水急,救不及了,莫知去向。夫人嘆惜道:“青衣之中,有此義女,可憐死于非命!”吳璧就寫了呈子,遂去拜南昌府投遞了報(bào)呈。知府怎敢怠慢,即刻批文至縣,著捕役緝拿。捕役等領(lǐng)批,四路緝訪,并無形跡。吳璧在舟候著,府、縣緝捕到有個(gè)月,一點(diǎn)信息全無,只得勸母親進(jìn)京,再作區(qū)處。夫人亦無其奈,只得往京進(jìn)發(fā)。在途無話。一日到了京中,已至吳文安府第,家人進(jìn)去稟報(bào)吳文安。吳艾安夫婦出來迎接至廳,各各拜見畢,夫人哭泣,道及舟中之事。文安聞言,大吃一驚,道:“有這等事!俱是老夫之過。我這里星速行文,去著落府、縣官嚴(yán)緝。”夫人、吳璧住下不題。吳文安差人火速下文書到南昌府,府、縣官接著文書,急得沒法,即忙差了幾十捕役,各處嚴(yán)拿不題。

  卻說夢云遭難之時(shí),正值云龍真人在云中經(jīng)過,早知夢云主婢有難,即忙按落云頭,喚河神救護(hù)繡珠,又遂到臧新船上,自來救夢云不題。

  且說河人領(lǐng)了真人法旨,將繡珠提浮江流,好好送在京口魚舟之側(cè),是日五更,有一個(gè)老漁翁正在那里打魚,一網(wǎng)灑去,卻巧打著繡珠在網(wǎng)中。老漁翁起網(wǎng)覺得沉重,因喜道:“今日利市,打著大魚了?!庇帽M平生之力一拉,拉在船頭上,一看卻吃了一驚,這漁翁又細(xì)細(xì)一看,卻是一個(gè)女尸。老漁翁用手去拉了一拉,其尸尚溫軟,老漁翁想道:“尸首溫軟,只怕還救得活也未可知。待我救他一救。若救活了,也是一點(diǎn)陰功?!彼鞂⑦@女尸抱進(jìn)船艙,將水衣脫去,拿些衣被擁好。少頃,漸漸醒來,哭出聲道:“我那小姐嘎!”漁翁道:“好了?!彼靻柕溃骸靶∧镒?,你是何方人氏?因何尋此短見?”繡珠聞言開眼,看見是一個(gè)老漁翁,料無他意,遂將始末細(xì)說了一遍。漁翁道:“如此說來,小娘子是個(gè)義女了。”繡珠道:“承老公公活命,可送奴到夫人處,多將金帛酬謝公公。”老漁翁道:“這斷不能,我以打魚為活,一日魚不打就不能度活了。況你家夫人又無下落,往何處去尋?”繡珠聽得老漁翁不肯去尋夫人,又大哭起來。老漁翁道:“小娘子,你不要哭,此處乃是人煙湊集之處,恐其壞人知是小娘子,那時(shí)反為不美,莫若暫住漁舟,日后曉得夫人、小姐的下落,那時(shí)再送你回去,豈不是好?況且我一個(gè)老人家,同你在船,諒無妨礙?!崩C珠聽得老漁翁這說話,自思無計(jì),沉思了一會(huì)道:“既然承老公公的好意,奴家在船上客情不便,莫若拜在膝下,也好朝夕侍奉。未知尊意若何?”老漁翁聽得繡珠要拜他為父,喜的眼總笑合了,道:“我老兒那里當(dāng)?shù)闷??”繡珠遂倒身下拜,叫了一聲“爹爹”,老漁翁叫了一場“孩兒”。老漁翁道:“你今雖是身安,卻要改扮男妝。若是照常打扮,恐招壞人口舌。你改妝了男子,倘有人問時(shí),只說我領(lǐng)的一個(gè)兒子,豈不是好?”繡珠當(dāng)下從言改扮,儼然是一個(gè)小漁翁。

  不說他二人取利江中,且說那顆強(qiáng)盜,你道是誰?就是白從、刁奉、臧新并惡家丁安排下這個(gè)計(jì)策,一路跟到南昌空野之后,方才下手,意將夢云搶過船來,順流直下。相隔已遠(yuǎn),又改宮船,泊于野處。臧新好與夢云成親。夢云自被強(qiáng)人搶過船來,唬得九死一生,聲都哭啞了。那時(shí)臧新打扮了,走到夢云身邊,道:“小姐小姐,你家母親、哥哥為何再三不肯將你配與學(xué)生?今日一般也到我手中,任你插翅也飛不去了。小姐且不要驚怕,今宵定要與你成鸞鳳之交,日后不失夫人之位。”夢云方知是臧新,即時(shí)星眼圓睜,咬牙怒罵道:“你們這些禽獸,千方百計(jì)將我搶來,我不過拚身一死??茨氵@班喪心強(qiáng)盜行此非為,自然有一日碎剮你這些強(qiáng)盜之肉!”臧新被夢云千強(qiáng)盜萬強(qiáng)盜罵急了,道:“你這賤人,不識(shí)抬舉!待我來殺了你這賤人,看有甚么計(jì)較!”就拿起刀來去唬他,夢云哭道:“你快些將我殺了,倒見你強(qiáng)盜的好處?!币活^哭著,罵不絕口。

  且說云龍真人在舟中化作凡人,兩相誤認(rèn),不能識(shí)破。聽見臧新欺負(fù)夢云,心中忿怒,雖是夢云有難,恐其污染,遂化作家人模樣,進(jìn)艙來道:“大爺請用中飯去,待小人勸小姐用些午膳?!标靶碌溃骸澳闳魟竦眯〗慊匦模掖鬆斨刂赜匈p?!闭f罷遂進(jìn)前艙去了。云龍向夢云道:“小姐請用些午膳。”夢云悲哭不答,云龍低低說道:“小姐,我不是壞人,來救你的。”夢云抬頭見是一位真人,遂道:“承真人救我,未知真假,若果能救妾,就是重生父母了?!痹讫埖溃骸爸?jǐn)言!汝只閉目,不可開聲?!眽粼埔烂讫埬顒?dòng)真言,即喚河神吩咐道:“這是平南侯一品夫人,汝可小心護(hù)送到姑蘇護(hù)云庵側(cè)近,不得怠慢?!焙由耦I(lǐng)了法旨,遂護(hù)送夢云去訖。云龍又顯神通,以心慧性變作夢云,側(cè)身端坐。又假作家人說道:“大爺用完了飯請進(jìn)來,小人吃飯去了?!标靶侣勓裕熳哌M(jìn)來,見夢云側(cè)身端坐,也不哭了,遂向前陪著笑臉道:“小姐可曾用些午飯?”假夢云竟不答,臧新走近身去摟抱,被假夢云一推,卻跌了一跤,臧新扒起來笑道:“看不出小姐倒有這個(gè)跌法。你跌是跌了學(xué)生,看小姐怎生安放我?!奔賶粼埔膊淮?,這臧新又去摟著歪纏,假夢云用手一推道:“臧大,你好沒分曉,婚姻乃一生之大事,既要逼我成親,豈能在舟中草草行之?此事斷斷不能,勸你休作此想!”臧新聞言,見有相允之意,就問道:“據(jù)小姐之意,若是如何?”假夢云道:“除非是到你家中,參天地,拜公姑,方成大事?!标靶侣勓?,歡喜無限,忙咐開船,晝夜趲行。

  不幾日到了武林,臧新上岸,先到家中,稟知他母親道:“孩兒去尋了一個(gè)媳婦來了。稟告母親知道,好擇吉成親?!狈蛉说溃骸澳氵@個(gè)不肖之子,莫非是那里拐騙的來哄我,日后遺害我做娘的?”臧新道:“孩兒豈有做這犯法之事?因到揚(yáng)州院中去玩,遇見此女,是個(gè)處子,也還生得有些姿色,情愿從良,故此要他來的。”夫人信以為實(shí),道:“你既無此事,你自己料理便了?!标靶乱姴m過母親,歡喜之極,也不擇吉,遂打發(fā)樂人新轎,又請了幾個(gè)親朋,竟來船上迎娶。少頃娶到家中,參拜了天地、家神,又拜了夫人,遂扶送新人進(jìn)房,夫妻交拜畢,依然也是洞房花燭,正是:

  臧兒造孽事無端,惹得真仙降世塵。

  為救廣寒青女難,洞中仙子拜凡人。

  卻說眾親朋在廳飲酒,臧新未免在外相陪。臧宅內(nèi)有一個(gè)奇丑的丫頭,美名就叫丑環(huán),年交十八,看見娶了一個(gè)新大娘,他也來房中看看。才走進(jìn)房門,這假夢云就算定丑環(huán)走到跟前,使一個(gè)迷魂法,將丑環(huán)真性迷住,推在床上。云龍念功動(dòng)真言,將一張柬帖變作丑環(huán),自己出房,化陣清風(fēng)而去。

  不說云龍回去,且說臧新候親朋散去,自己帶醉進(jìn)房來,不見新人,遂問道:“小姐在那里?”丫環(huán)們回道:“新大娘先安睡了?!闭f罷遂各散去。臧新喜興非常,走到床前道:“我的嬌嬌小姐,你先睡了么?”一連問了幾聲不應(yīng),笑道:“想是這幾日在船上辛苦了,故此這般熟睡?!彼焐洗才c丑環(huán)脫去衣裳,自己也去脫了衣服,摟著丑環(huán),此刻也不嫌其粗丑,竟自交脛而臥,百般撫弄,漸覺欲火如焚,那里等得醒來兩情歡暢,其時(shí)醉夢之間,竟赴赴陽臺(tái)之樂。云雨已畢,臧新仍摟著丑環(huán)道:“小姐,你何得好睡至此?”又自想道:“雖然到手,未得情氣相交之美,等他醒來,再整旗槍?!彼燹D(zhuǎn)想之間,也就睡著了。這丑環(huán)到天明時(shí)候,迷神已退,醒來翻身,覺得有一人相偎而睡,自想道:“是了,大約是那家的大姐沒處睡了,來我床上睡的?!庇置潜蝗欤@奇道:“這床不象是我的了?!闭谄娈愔g,臧新醒來又去摟著丑環(huán)叫道:“我的嬌嬌小姐,何得這樣好睡?適才與小姐鸞鳳之交,小姐可曉得?此時(shí)當(dāng)再赴陽臺(tái)?!背蟓h(huán)聽得是公子聲音,遂道:“大爺,是我?!标靶碌溃骸澳闶悄莻€(gè)?”丑環(huán)道:“我是丑環(huán)?!标靶逻€不深信,此時(shí)已窗含曙色,忙披衣下床,鉤起幔帳去看,卻不是小姐,果是一名丑環(huán)。臧新道:“小姐那里去了?你為何在我床上睡?”丑環(huán)道:“我昨晚進(jìn)來看新大娘的,后來不知怎么在大爺床上的。新大娘的去向我是不曉得?!?br/>
  眾丫環(huán)婦女聽見大爺房中不見了新大娘,一齊來看。臧新問道:“你們曉得丑環(huán)怎么在我床上的?新大娘那里去了?”眾人道:“大爺又來說笑話了。新大娘在房中,大爺一同睡的,如何得不見?”臧新道:“如今現(xiàn)不見了,卻是丑環(huán)同我睡的,可不是奇怪!”丑環(huán)見眾人進(jìn)來,忙穿衣就走,眾人見了,忍不住一齊大笑起來。臧新見他們一笑,也覺無趣,遂怒喝道:“賤婢們,有甚么好笑!快快與我尋去!”眾人見公子發(fā)怒,也有去尋的,也有去報(bào)與夫人的。夫人聽得來說,也自驚奇,遂到臧新房中來看。臧新見了他母親,哭不得笑不得,弄得不尷不尬的一個(gè)癡呆樣子。夫人問道:“這事端的是何緣故?臧新道:“明明一個(gè)千嬌百媚的小姐娶進(jìn)門的,怎么就不見了,換了一個(gè)丑環(huán)在床上?這不是奇事?”夫人道:“那有這樣異事?”正說著,眾人尋了回來,說道:“我們?nèi)ラe門屋里,無一處不尋到,并無影跡?!狈蛉艘娺@樣異事,也有些煩惱。忽然一個(gè)丫頭在床側(cè)拾起一個(gè)柬帖,遞與夫人道:“這是一張甚么東西?”夫人接過來看,上面寫著四句金字道:

  天道疏而不漏,人情果報(bào)無差。

  孽子造冤造惡,神仙移木移花。

  夫人看完了道:“這柬帖明明是象神仙留下的,你這不肖的畜生,又造無端之事,故此神仙來戲弄你。我昨日這樣查問,你為何瞞我?你究竟做的甚么事?快快說來!不然,我修書與你父親,叫他處死你這不肖的畜生!”臧新見母親動(dòng)怒,不敢隱瞞,遂將白從定計(jì)搶夢云之事一一說出。夫人聞言大怒:“真氣煞我也!養(yǎng)你這畜生不習(xí)好,辱沒了祖宗的貨物兒!小姐也是搶得的?幸而神仙赦免,不然這事怎么敢來遺害你父親,這頂烏紗也戴不成呢!那白從、刁奉兩個(gè)惡奴,引誘官家子弟。吩咐門上人,自今以后,不許放他兩個(gè)進(jìn)門!”又向臧新道:“你這不肖畜生,若是再不回頭,我一定叫你父親處死你,也免得后來為禍!”又吩咐家人:“不許傳說出去!”說罷就出來了。只有臧新受了母親的一場大罵,又是一場空歡喜,故此不敢上街行走,怕人笑話,只得在空房獨(dú)坐。

  且說刁、白二人在臧家當(dāng)晚席散回家,以為作事有能,到次日又來,好在臧新跟前討好,不期被門上人攔住。白從喝道:“你家大爺見我也不敢攔阻,你就如此放肆?”門上人道:“是宅里吩咐出來,不許放你二人進(jìn)去倒也罷了,聽說還要送官治罪?!卑讖穆牭么搜裕瑔柕溃骸按笫逯朗菫楹问??”門上人道:“我們細(xì)底是不知,只聽說你兩人引誘宦家子弟,劫搶縉紳女子,當(dāng)?shù)煤巫??”白從道:“非干我二人之事,這是你家大爺煩我們?nèi)サ?。昨夜已成過親了,縱然到官,不過是搶親,也無大罪?!遍T上人道:“若是成了親,到也不講了?!卑讖牡溃骸澳切〗銓ち硕桃娒矗俊遍T上人道:“也不是尋短見。說也奇怪,明明是一個(gè)新人娶進(jìn)門,今早忽然換了府中一個(gè)丑環(huán)在床上。我家大爺活活氣殺,大爺正要尋你二人出氣,可快些回去罷。”白從道:“大叔可曉得吳小姐端的那里去了?”門上人道:“我聽得說,遺下一張柬帖,小姐乃是神仙變化,故此知道(原文下缺)?!卑讖?、刁奉二人聽說,半信半疑的,敗興而回。

  古語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闭l知一個(gè)武林城中,人人皆知,也有親戚相遇俱談奇異,又有好事的編出一個(gè)《駐云飛》,到說得好,道:

  宦室臧家,娶個(gè)新人奇怪煞。容貌真堪畫,窈窕瀟灑。小鬼探名花,早變了丑怕。自己丫頭當(dāng)做妻兒耍,還是真來還是假。

  臧新每每聽見人唱,也覺不好意思,約了刁、白二人,一同上京去了不題。

  卻說夢云被河神送到護(hù)云庵側(cè),隔了半日醒來,睜開眼來看,見是荒郊野外。坐在地上想道:“雖感真人救脫苦海,叫我一女子鞋弓襪小,投奔何處去?”正在悲泣之際,來了個(gè)救護(hù)之人,你道是誰?就是慧空之師悟真,今秋師徒已搬在護(hù)云庵中。今日出去化糧,看見一個(gè)女子在路旁啼哭,悟真道:“善哉善哉!”只因這一遇夢云,又有分教:佳人暫留禪院,可憐南北想思。

  天威豈可被人欺,善惡終須天自知。

  若是天顏無曲直,天生惡輩事還奇。

  畢竟悟真怎生救得夢云,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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