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一段姻緣一段磨,豈能容易便諧和。
好花究竟開時少,明月終須缺處多。
且喜日中照日色,誰知塞外報風(fēng)波。
死離三載千腸斷,天意如斯無奈何。
卻說康夢鶴差了三巡大轎,二十匹馬、涼傘、旌旗,到潮州府迎請夫人,及到府城,知府龐端及滿城大小官員辦燈結(jié)彩,修蓋公館,迎接爛然,令人可愛。及到了卜世杰之站,人馬簇簇,知府以下官員皆差人持手本叩候,嚇得卜世杰不魂不附體,暗想道:“莫非是高仁、姚安海弄什么禍來?”忽見二位女婢、一個標(biāo)致的官家,手持一封書,跪在世杰面前說:“太爺叩頭?!笔澜苊Ψ鋈似饋淼溃骸澳銈儽娙苏J(rèn)差了老夫并無兒女,太爺從哪里來?”那管家道:“小的是察院康大老爺差來的,現(xiàn)有書在此,那里是認(rèn)差。”世杰展開一看:
霞漳康夢鶴百拜奉啟
卜玉真即蔡平娘賢卿妝次:
時光易近,離恨難窮。想我別卿曉,太行山穩(wěn)穩(wěn),諒卿思我時,天塹水悠悠。今幸上賴祖宗之靈,不負(fù)芳卿之德,一仙獨登,五榮俱至,擢拔探花,飛下木鳳,除授廣東察院。敬遣差役迎請赴任,千祈夙馳星駕,無煩懸結(jié)為慰。
卜世杰看完,乃知是他無緣的女婿,不覺流涕道:“吾女兒不幸被火燒死了,今埋葬許久,敢煩大叔回覆大老爺。”那管家道:“可憐,可憐!但大老爺吩咐極是嚴(yán)切,今既被火燒死,太爺可同小的齊去,亦好和大老爺說個緣由?!辈肥澜艿溃骸袄戏虿槐闳?,你若不敢空回,待我寫一封書付你持去?!蹦枪芗宜齑澜軐憰至嘶厝?。正是:
蒼煙迷惘遇風(fēng)開,衰草連天幸雨栽。
迎接載途設(shè)赫赫,誰知好事多磨猜。
卻說滿路文武官員迎接甚多,見未有夫人,皆散而歸。夢鶴尚未知,至將到之日,大開東閣,掛起紅彩,張樂設(shè)飲,喜得新婚宴爾。思前日做了踏鰲折桂子,今夜得了跨鳳乘駕客,坐在交椅里尋思。不一時,見一管家跪下道:“稟大老爺,卜太爺有書回覆。”夢鶴忙忙問道:“夫人到否?”管家稟道:“小的奉命去請夫人,見卜太爺,卜太爺說夫人不好了?!眽酊Q吃了一驚,疑是高仁占去,問道:“什么不好?”管家道:“卜太爺有書在此?!眽酊Q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追維別后,女兒每日廢寢〔忘〕食。不幸命薄福淺,是夜萬籟俱寂之時,天降火災(zāi),將女兒玉真燒死。今蒙念舊,益添淚流,臨筆依依,欲言難盡。謹(jǐn)此拜復(fù)。
夢鶴看畢,泣流兩行,仰天嘆息,說道:“夢鶴,何一個佳人尚居不得!”遂顛倒在椅上,昏昏如失。須臾,叫:“管家在那里?”管家道:“小的在?!眽酊Q道:“卜大爺你何不請他來?”管家道:“小的強(qiáng)他同來,他說‘女兒福薄,我有何面目去?你速速去報你大老爺?shù)弥?,免得大老爺翹望’?!眽酊Q嘆道:“罷!罷!”
且說康夢鶴差人去漳州請老夫人,一路燦然,閭里生色,自不消說。其母陳氏屢請玉真上轎,玉真泣道:“母親你同叔叔去,兒不去?!标愂系溃骸拔醿汉纬龃搜裕恳簧?,夫主金榜題名。今幸僥倖,正是吾兒同享君祿之時,說什么不去,得無薄卻夫君覓封侯之意乎?”玉真道:“兒為他受盡艱辛勞苦,只望他成名,顯兒堅貞之志,光榮我父母。今兒被奸陷害,乘夜偷走到此地父母不知,兒若去享富貴,棄父母于受苦之地,心何忍乎?”陳氏道:“吾兒同我去見你夫主,著他差人去請親家親母來,也未為遲?!庇裾娴溃骸耙卜谴酥^。兒聞‘君子不矜細(xì)行而棄大節(jié)’,今兒與他全未相熟,忽然同母親去,是貪他富貴也。貪富貴即矜細(xì)行也;未待新迎,是棄大節(jié)也。若然,則兒乘夜偷走而來,今復(fù)不待迎請而去,究與淫奔者何異乎?兒斷然不去?!标愂系溃骸拔醿杭扔写藞载懼荆幻馕蚁韧?,著你叔叔伴吾兒暫在這里。”于是陳氏即先往。正是:
關(guān)睢淑女待君逑,鄭重合浦名節(jié)休。
不比游蕩輕薄子,忽逢富貴喜心悠。
陳氏在路數(shù)日,一日到了廣省城外,長班先報與夢鶴知,夢鶴忙忙出郭跪接。見了母親,不勝砍喜,見兄弟不在左右,因問道:“兄弟緣何未到?”陳氏道:“你弟要慢幾天來?!标愂系溃骸拔覇柲?,你何不去請媳婦?”夢鶴嘆息流涕道:“兒命孤緣薄,玉真被火燒死了。”陳氏道:“你從何得知?”夢鶴道:“兒前日去請,他家回書來報。”陳氏道:“玉真既然燒死,只得罷了。我為娘的替你娶了一房在俺本里,生得極是丑陋,但他一日病死,后來回生起來,說他名玉真,聲聲道去潮州府尋卜世杰,說是他父親,又說吾兒是他夫主,名做蘭竹。”夢鶴聽得“蘭竹”二字為“難得”,知母之話有啞跡,一時怎猜得破?只說道:“即有媳婦,母親何不帶他同來?”陳氏道:“他有名節(jié)之此,要吾兒親差女婢去迎請他。他到潮州府認(rèn)了爹娘,然后同爹娘一齊至此?!眽酊Q聽了愕然道:“天下事那里有這等奇怪,把人生為南柯之戲?”陳氏變色道:“吾兒說蔡平娘回生,你母即信,今我說玉真回生而你不信。豈我之言盡不若你之言,而你之心遂不符我之心乎?”夢鶴道:“兒安敢以他人之心疑母心,但母親說名做‘難得’,若有可異。”陳氏道:“難得是實,難得誰敢說易得乎?”夢鶴不敢再問,遂請母親入察院行內(nèi),即奉母命,差數(shù)個女婢并管家再去漳州,迎請?zhí)m竹夫人。但心中嘆奇,自想道:“若以為夢,則母親之言是真;若以為真,則恍然猶是夢。”沉吟不悟。
且說康夢鶴差役起身,只限三十日到,及過了限期未到,心下愈生猶豫不決,乃再差數(shù)匹馬去請。不知玉真請來未曾,且聽下回分解。
一段姻緣一段磨,豈能容易便諧和。
好花究竟開時少,明月終須缺處多。
且喜日中照日色,誰知塞外報風(fēng)波。
死離三載千腸斷,天意如斯無奈何。
卻說康夢鶴差了三巡大轎,二十匹馬、涼傘、旌旗,到潮州府迎請夫人,及到府城,知府龐端及滿城大小官員辦燈結(jié)彩,修蓋公館,迎接爛然,令人可愛。及到了卜世杰之站,人馬簇簇,知府以下官員皆差人持手本叩候,嚇得卜世杰不魂不附體,暗想道:“莫非是高仁、姚安海弄什么禍來?”忽見二位女婢、一個標(biāo)致的官家,手持一封書,跪在世杰面前說:“太爺叩頭?!笔澜苊Ψ鋈似饋淼溃骸澳銈儽娙苏J(rèn)差了老夫并無兒女,太爺從哪里來?”那管家道:“小的是察院康大老爺差來的,現(xiàn)有書在此,那里是認(rèn)差。”世杰展開一看:
霞漳康夢鶴百拜奉啟
卜玉真即蔡平娘賢卿妝次:
時光易近,離恨難窮。想我別卿曉,太行山穩(wěn)穩(wěn),諒卿思我時,天塹水悠悠。今幸上賴祖宗之靈,不負(fù)芳卿之德,一仙獨登,五榮俱至,擢拔探花,飛下木鳳,除授廣東察院。敬遣差役迎請赴任,千祈夙馳星駕,無煩懸結(jié)為慰。
卜世杰看完,乃知是他無緣的女婿,不覺流涕道:“吾女兒不幸被火燒死了,今埋葬許久,敢煩大叔回覆大老爺。”那管家道:“可憐,可憐!但大老爺吩咐極是嚴(yán)切,今既被火燒死,太爺可同小的齊去,亦好和大老爺說個緣由?!辈肥澜艿溃骸袄戏虿槐闳?,你若不敢空回,待我寫一封書付你持去?!蹦枪芗宜齑澜軐憰至嘶厝?。正是:
蒼煙迷惘遇風(fēng)開,衰草連天幸雨栽。
迎接載途設(shè)赫赫,誰知好事多磨猜。
卻說滿路文武官員迎接甚多,見未有夫人,皆散而歸。夢鶴尚未知,至將到之日,大開東閣,掛起紅彩,張樂設(shè)飲,喜得新婚宴爾。思前日做了踏鰲折桂子,今夜得了跨鳳乘駕客,坐在交椅里尋思。不一時,見一管家跪下道:“稟大老爺,卜太爺有書回覆。”夢鶴忙忙問道:“夫人到否?”管家稟道:“小的奉命去請夫人,見卜太爺,卜太爺說夫人不好了?!眽酊Q吃了一驚,疑是高仁占去,問道:“什么不好?”管家道:“卜太爺有書在此?!眽酊Q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追維別后,女兒每日廢寢〔忘〕食。不幸命薄福淺,是夜萬籟俱寂之時,天降火災(zāi),將女兒玉真燒死。今蒙念舊,益添淚流,臨筆依依,欲言難盡。謹(jǐn)此拜復(fù)。
夢鶴看畢,泣流兩行,仰天嘆息,說道:“夢鶴,何一個佳人尚居不得!”遂顛倒在椅上,昏昏如失。須臾,叫:“管家在那里?”管家道:“小的在?!眽酊Q道:“卜大爺你何不請他來?”管家道:“小的強(qiáng)他同來,他說‘女兒福薄,我有何面目去?你速速去報你大老爺?shù)弥?,免得大老爺翹望’?!眽酊Q嘆道:“罷!罷!”
且說康夢鶴差人去漳州請老夫人,一路燦然,閭里生色,自不消說。其母陳氏屢請玉真上轎,玉真泣道:“母親你同叔叔去,兒不去?!标愂系溃骸拔醿汉纬龃搜裕恳簧?,夫主金榜題名。今幸僥倖,正是吾兒同享君祿之時,說什么不去,得無薄卻夫君覓封侯之意乎?”玉真道:“兒為他受盡艱辛勞苦,只望他成名,顯兒堅貞之志,光榮我父母。今兒被奸陷害,乘夜偷走到此地父母不知,兒若去享富貴,棄父母于受苦之地,心何忍乎?”陳氏道:“吾兒同我去見你夫主,著他差人去請親家親母來,也未為遲?!庇裾娴溃骸耙卜谴酥^。兒聞‘君子不矜細(xì)行而棄大節(jié)’,今兒與他全未相熟,忽然同母親去,是貪他富貴也。貪富貴即矜細(xì)行也;未待新迎,是棄大節(jié)也。若然,則兒乘夜偷走而來,今復(fù)不待迎請而去,究與淫奔者何異乎?兒斷然不去?!标愂系溃骸拔醿杭扔写藞载懼荆幻馕蚁韧?,著你叔叔伴吾兒暫在這里。”于是陳氏即先往。正是:
關(guān)睢淑女待君逑,鄭重合浦名節(jié)休。
不比游蕩輕薄子,忽逢富貴喜心悠。
陳氏在路數(shù)日,一日到了廣省城外,長班先報與夢鶴知,夢鶴忙忙出郭跪接。見了母親,不勝砍喜,見兄弟不在左右,因問道:“兄弟緣何未到?”陳氏道:“你弟要慢幾天來?!标愂系溃骸拔覇柲?,你何不去請媳婦?”夢鶴嘆息流涕道:“兒命孤緣薄,玉真被火燒死了。”陳氏道:“你從何得知?”夢鶴道:“兒前日去請,他家回書來報。”陳氏道:“玉真既然燒死,只得罷了。我為娘的替你娶了一房在俺本里,生得極是丑陋,但他一日病死,后來回生起來,說他名玉真,聲聲道去潮州府尋卜世杰,說是他父親,又說吾兒是他夫主,名做蘭竹。”夢鶴聽得“蘭竹”二字為“難得”,知母之話有啞跡,一時怎猜得破?只說道:“即有媳婦,母親何不帶他同來?”陳氏道:“他有名節(jié)之此,要吾兒親差女婢去迎請他。他到潮州府認(rèn)了爹娘,然后同爹娘一齊至此?!眽酊Q聽了愕然道:“天下事那里有這等奇怪,把人生為南柯之戲?”陳氏變色道:“吾兒說蔡平娘回生,你母即信,今我說玉真回生而你不信。豈我之言盡不若你之言,而你之心遂不符我之心乎?”夢鶴道:“兒安敢以他人之心疑母心,但母親說名做‘難得’,若有可異。”陳氏道:“難得是實,難得誰敢說易得乎?”夢鶴不敢再問,遂請母親入察院行內(nèi),即奉母命,差數(shù)個女婢并管家再去漳州,迎請?zhí)m竹夫人。但心中嘆奇,自想道:“若以為夢,則母親之言是真;若以為真,則恍然猶是夢。”沉吟不悟。
且說康夢鶴差役起身,只限三十日到,及過了限期未到,心下愈生猶豫不決,乃再差數(shù)匹馬去請。不知玉真請來未曾,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