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回

二度梅 作者:惜陰堂主人


  詞云:有女豈愁無配,堂堂相府何存。如今逼勒小書生,自觸心中之忿。春官職司禮樂,當時敦教人倫。令人貪富滅妻倫,禽語焉能聳聽。

  詩曰:有意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

  畫龍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話說黃嵩倒也無有甚么別的話說:“據(jù)小弟愚見,令岳若是在官之家,待小弟告明了太師,行文與令岳,道亞元公招贅相府,即著他將女兒另擇他婿,那時加官升他的爵,令岳自然歡喜,無有不樂從。若是黎庶之家,更覺容易,只要太師發(fā)一道鈞旨,寄與地方官,將令岳喚至當堂,傳太師鈞旨。若令岳應(yīng)著,地方官給他幾十兩銀子,以作嫁奩之資,倘或拗抗,就差地方官主婚,配一個黎民之家,豈不完了令岳的姻事?那時,亞元公招贅相府,享受無窮之福,而尊大人自然連升高爵,豈不兩全其美?”春生哈哈大笑道:“棄前奔而貪富貴,人可欺而天不可欺。若動此念,我真乃禽獸也!”黃嵩被罵,冷笑道:“亞元公此事不依也罷,恐太師知道,禍生不測??上喸d寒窗之苦,又累及尊大人,那時悔也就遲了,請亞元公思之?!?br/>
  那春生一聞此事,不覺立起,怨恨忠烈之志氣,便把那紗帽往上一頂,大罵喝道:“我把你這般奸賊,把我邱魁當做甚么人!自古圣人立經(jīng)濟治世,教人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今食皇家爵祿,執(zhí)掌禮義,不恩報國為本,反忘廉寡恥,甘當權(quán)相干兒,自當潛避,茍延殘生,敢將敗綱常的言語,還在人前說出?吾邱魁這頂紗帽,把他當作鴻毛,吾忠心可以貫日,決要冠除奸賊,與萬民除害。也罷,吾明早朝奏聞圣上,將你這一般奸賊,刀刀斬盡,劍劍誅亡,方泄吾心頭之恨!”一面罵,一面氣呼呼出門上轎去了。一路上心中想道:“朝中大小官員大位,尚且扳他不倒,諒吾這新進的書生,能做得什么事,反把性命失了。況且天大的冤仇,又不能報。也罷!如此豺狼當?shù)?,不若仍歸林下,以待天時?!敝饕庖讯?,回到寓所。此時良玉不在寓中,詢問家人,說:“馮老爺請了去說話。”便吩咐家人送信黨、陸、馮三人并一班同年,說道:“吾要掛官辭婚?!弊约簱Q了儒巾服色,帶了兩個家人,星夜趕出京城去了不提。

  單言黃嵩被春生這一番軔罵,只罵得眼瞪瞪,氣都喘不出來了。過了一會,反大怒道:“這個小畜生,如此無禮!”便忙將這番言語,對盧杞說了一遍。盧杞聞言,大怒道:“這個小畜生,辭婚事不允也就罷了,為何反罵老夫!”即吩咐家人,將這小畜生拿下,送至校尉司,問他個謗毀朝廷,軒罵朝相之罪。黃嵩道:“小畜生已去了?!北R杞道:“這等可惡!正是:【吾把真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不說相府之事,再言城中紛紛亂亂說道:“新科榜眼,好個人品,不知因何犯了盧相爺之怒,竟掛冠逃走了。”此時,城中百姓俱已曉得,早有人到相府通報。

  盧杞一聞此言,便大怒道:“這個小畜生,這般可惡!他竟藐視國法,要來就來,要去就去!”隨命堂候官發(fā)鈞帖一張,撥五城兵馬五百名,差官一員,追趕逃官邱魁。不言兵馬追趕。再言春生帶著家人二名,逃走出城來,慢慢而行,不意有人追趕。況且官城官塘,離城數(shù)十余里,只見后面旌旗遮日,金鼓齊鳴。又一片聲喊道:“藐視國法,往哪里走!”心中一嚇,口中說道:“吾命休矣!”頃刻趕上了,春生料難逃脫,只得隨眾一同回來。盧杞命將他送待罪院,委官看守,明日奏聞圣上定奪。不言盧杞之事,再言那兩個家人,見主人已經(jīng)捉回,只得往城中各衙門送信。此時,三位主考各房師,俱已聞報。

  眾官大怒,一面差人至待罪院安慰春生,一面?zhèn)鼾R眾進士商議奏本。

  再言此刻街上百姓,已知捉回了榜眼,只候旨下處決,人人抱恨,個個嗟嘆。早已有那些落弟舉子,氣不平,三五個一堆,五七個成群,說道:“天地間哪有這等奇事!上科吾等不中,或者還有私弊。至若今科徹底澄清,至公無私,怎么倒弄出這等事來?真正是個學道知修處,方知藝不高。”正說之間,只見又走來幾個說:“列位先生,不是這等說法。奸賊如此大惡,吾輩將來又必為魚肉。須得大家作個計較,保救榜眼。一則吾輩斯后不為奸人撥弄,二則榜眼名教儒宗,莫使天下士笑吾輩為無用之人?!闭f之間,又幾個來說道:“列位,如今榜眼已經(jīng)捉回,被奸臣放在待罪院中,若到明朝,榜眼性命難保了,吾等何不鼓噪?”內(nèi)中有忠烈的說道:“這奸賊罪惡多端,行此不仁不義之事,軔及吾輩斯文,怎么還說鼓噪?何不大家齊至午門,毆打這兩個奸賊,為吾輩泄恨!”內(nèi)中有一人說道:“先生此言有理,頃刻打死這個奸賊,小弟情愿抵命!”

  眾人道:“先生為何如此仗義?”那人道:“小弟只身在此,千里遙遙,又無回家盤費,況故土又無親人,故將此命與眾人除害。”眾人道:“先生既如此誼高仗義,學生等自當跟隨??v然圣怒,罪不及眾也。必當先稟明主考,然后行事,方纔合理?!北娙说溃骸跋壬灾欣恚 庇谑牵蠹乙缓鍋碇榴T公衙門,寫了個公具的手本,將此事呈明,請長班投進。馮公正與黨、陸二公和梅良玉及眾進士計議保本,忽見投進了手本,馮公一看,便哈哈大笑,遞與黨、陸二公看了,大家嗟嘆道:“難得有此仗義之士?!瘪T公收下手本,對長班說道:“吾已曉得了,但此事出自公忿,吾老爺不好阻擋。自古道:【罪不加眾?!克麄兙椭懒??!遍L班答應(yīng)出來,對眾人將此言說了。

  眾人聽見說此言語,大家齊聲道:“大人言道:【罪不及眾?!勘闾摶性S多的文章,便一齊走出察院門,說道:“主考大人既有此吩咐,吾等切不可回避。三更時分,齊集午門便了?!?br/>
  內(nèi)中有幾個說道:“吾等寓所卻在城外,恐三更之時,不便進城。”只見內(nèi)中有一個人說道:“眾位先生既同心合意,大家不必回去了。吾敝寓離午門不遠,且又寬闊,不妨屈諸位先生到敝寓權(quán)宿一晚,可以免得失期矣,二則免半夜奔波,不知諸位先生尊意如何?”大家說道:“有理!”便一齊來至那舉子的寓所,果然十分寬闊,且又饒富。那舉子吩咐家人,抬了十數(shù)壇酒,又備了幾十桌酒飯。吃酒之時,大家又說道:“要打這兩個奸賊,必須候他到午門下轎之時,方可下手。若先鼓噪,嚇得他跑了。反為不美?!北娙说溃骸把灾欣?!”又吃了一會酒,又談了些閑話,不覺已交三鼓。眾人一齊起身,竟奔午門而來。到了午門,尚然悄靜,眾人立等,分列兩旁不提。

  再言盧杞在府一夜不曾安宿,聽得已交三更鼓,便想道:“此刻朝臣未動,吾先奔朝房,候圣駕臨殿,參這小畜生,問他個誹謗朝臣之罪,方泄我心中之恨?!敝饕庖讯?,吩咐傳衙役伺候,暫且不提。再言馮、黨、陸三人,打發(fā)眾進士散去,便忙忙碌碌寫了眾人公奏,又談些閑話。耳聽已交三鼓,便著人催促良玉并眾進士一同乘轎,衙役執(zhí)著燈籠火把,竟奔午門而來。那眾舉子遠遠望見乃是三位主考,便一齊排列兩旁,候轎子到時,俱一齊打躬到地,說道:“三位大人,不第舉子叩迎?!比恢骺夹闹芯阋衙靼祝f道:“老夫等少接了。”又吩咐道:“列位賢契,若是盧杞可著實打他一頓,切不可放他溜了?!闭f之間,新科狀元并探花,一同新進士,俱各在午門外見了禮,俱一齊進朝房去了。早見奸相轎子,遠遠而來,眾人遞了個暗號,眾舉子定睛一看,只見一對燈籠,一個上面寫的是:“太子太傅”,那個上面寫的乃是”盧府”二字。一乘四轎,轎內(nèi)坐的盧杞,漸漸而來。眾舉子一齊摩拳擦掌,卷袖掛衣,說道:“來了,來了!”內(nèi)中有那知事的,低聲說道:“列位低聲,恐防他走了。”那眾舉子,方靜悄悄站在兩旁。不多一刻,轎已到午門,正欲下轎,只見兩旁一聲喧嘩,涌出百十余人來打。盧杞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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