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永慶升平前傳 作者:佚名


  詞曰:你會使乖,別人也不呆。你愛錢財,前生須帶來。我命非你擺,自有天公在。時來運來,人來還你債。時衰運衰,你被他人賣。常言作善可消災(zāi),怕無福難擔(dān)待,一任桑田變滄海。

  從飯鋪出來這人,姓孫,名起廣,乃山東文登縣馬家莊人,與成龍自幼同窗好友,知己之交,足稱莫逆,少年結(jié)為金蘭之契。成龍在有錢之時,孫起廣要入都去作買賣,借成龍白銀五百兩,已在京都十?dāng)?shù)余年,并未回家,曾使成龍之銀在崇文門外花兒市開設(shè)大貨鋪一個,生意興隆,連年在東西南北城開了二葷鋪十?dāng)?shù)余個,今年又在此開設(shè)井泉館。

  開張之日,孫起廣是以今日在此照料,聞聽外面打人,出去一看,見是成龍,說:“別打!是我的朋友?!壁s緊過去拉著成龍,進里邊柜房落座,說:“賢弟,因何至此?”成龍將別后之事細說一番。孫起廣說:“賢弟,我的事情倒也甚好?!币鄬⒅T事細說,問:“吃了飯嗎?”即叫伙計帶成龍上澡堂子去洗澡,并將自己夾衣裳帶去給成龍更換。晚半天成龍回來,二人在柜房吃酒談心。孫起廣說:“賢弟,這鋪內(nèi)帳上正在無人之際,你就管理帳目是了。”成龍點頭,從此就在這里作買賣。起廣白天到各鋪照料,晚間仍回此處與成龍談話。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殘冬已過,臘去春回,時逢新王正月。這一日,成龍從柜上拿了兩吊錢,說:“孫大哥,我上街散悶走走?!睂O起廣說:“甚好?!背升堉燎伴T大街,見街道寬闊,買賣繁華,人煙稠密,真是帝都之所,與別處風(fēng)俗大不相同。天橋以北,無非是醫(yī)卜星相、三教九流之輩,大凡多是爭名奪利之人。在碎葫蘆都一處,吃了半天酒。

  天晚回歸鋪內(nèi),見孫起廣唉聲嘆氣,不知所為何事。成龍趕緊問道:“大哥,為什么如此?”孫起廣說:“我有一個表弟王三,去歲春天從家中來找我,未能見面,投在南橫街瓦匠白德。此人是個禿子,專訛外省新來之人。王三去歲沒找著我,就在白瓦匠那里去做小工活,一去時節(jié)沒有活做,住了二十余天才上工,只做了一年多的活,也沒使著幾吊錢。白德說他是我的表弟,找著我這里了,他二人一算帳,他倒說我表弟還欠他五十吊錢,硬行訛詐,將王三送在我這里要錢。我認(rèn)著是真欠他的呢,問表弟王三,他也說不清,道不明,我就給了他了。他走之后,我才問明白,是他訛詐我。正氣惱之際,你就回來了,你說可氣不可氣?”成龍聞聽,說:“是了,既往不咎就是了?!碧焐淹?,大家安歇。

  次日天明,成龍換好衣服,出了井泉館,并未說給孫起廣知道,直奔南橫街,來找瓦匠白德。見是南北小胡衕路東的門,清水戟的門樓的門上,貼著對聯(lián),書寫是:太平真富貴春色大文章成龍用手打門,從里面出來一個人,甚是齊正:身穿青洋縐棉袍,足下青緞鞋,漂白襪子;身高七尺,面如姜黃,頭上少發(fā),細眉圓眼;腰系藍洋縐褡包,帶著青緞子跟頭褡褳,上扎著“白”字,是“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此人彷佛剛起來的樣子。成龍過去說:“借光!這里有個白師傅在哪里住?”那人說:“找他做什么?”成龍說:“我是山東人,上北京來找朋友,沒找著。我來找小工活做,有沒有?”那人說:“我就姓白,名德。你跟我到茶館,有話再說?!?br/>
  成龍同此人出北口,至大街路南泰興軒茶館。他二人進去,喝茶之人站起來的不少,這個嚷說“白大爺”,那個也說“白大哥”,全站起說:“才來!”方至后堂,見西邊有八仙桌一張,一邊有幾凳一個,上邊放有磁茶壺一把,兩個細白磁茶盅兒。跑堂的有二十來歲,身穿半大藍布褂,白布襪子,青布的雙臉鞋,青布油裙,上鑲著五福捧壽,手拿銅壺,先倒半碗漱口水。白德在北邊幾凳上坐下,跑堂說:“白大爺,你來了?”白禿子說:“來了?!碧统霾枞~放在桌上,跑堂的趕緊拿起打開,放在壺里泡上,將壺蓋兒蓋上。成龍在白德身后站立,如同跟班似的。白德說:“你坐下說話?!背升埞室庋b起傻來說:“有白大爺在此,我不敢坐?!卑椎抡f:“你坐下就是了。”成龍在南邊板凳上坐下,跑堂拿了一個蓋碗,又給成龍泡上一碗茶。白德說:“你喝完了茶,你就吃飯吧?!背升堈f:“我沒有錢?!卑椎抡f:“我給吧?!背升埡攘藘赏氩?,叫跑堂的說:“你給我要菜?!迸芴谜f:“你要什么?”成龍說:“白大爺,咱一同吃就是了?!卑椎抡f:“我早呢?!背升堈f:“你給我來一個溜丸子、炸丸子、丸子、四喜丸子、三仙丸子、燜丸子、葵花丸子、南煎丸子,你給我來碟光頭餑餑?!卑椎乱宦?,把眼一瞪,自己心中大大的不愿意。成龍說:“你給我來兩壺白干。”跑堂的端菜送酒。成龍自己痛痛快快的一喝,吃喝完了,說:“給我算帳?!迸芴媚眠^一算,說:“兩千八百八十文?!背升堈f:“給三吊錢就是了?!闭f罷,對著白德說:“白頭,我吃了三吊整,你給吧?!卑椎抡f:“我不管!你吃了三吊錢,你給他三吊錢?!背升堈f:“什么?我給三吊?你說你給,你叫我給!”白德說:“你吃斤餅斤面,我給錢行了;你要丸子、炸丸子的,你混鬧排場,我不管!”成龍說:“你不管,好辦!”說罷,站將起來,來至白德面前,伸開手將胳臂一掄,照定白德頭頂之上就是一掌。白德從椅子上就是一出溜,躺在就地,昏迷不醒。大眾說:“打死人了!別叫兇手跑了!”成龍說:“我不跑,死了我給他抵償!”

  呆了半天,白德還醒過來,自己爬起坐在板凳上發(fā)楞。成龍說:“白頭兒,我吃了三吊錢,你是給不給吧?”伸著手又要打。白德害怕,趕緊打里頭褡褳里掏出票子來,一查并沒有三吊的,拿了一張四吊票,遞給跑堂的,拿到柜上找回一吊現(xiàn)錢來,往桌上一放。成龍伸手拿過來,揣在懷里,說:“白頭,你有活沒有?有活,我跟你做活去;沒活,我走了,明日早晨在這里見。我在彰儀門里頭井泉館那里住。你要打官司,你就告我去;你要打架,晚上我在家里等你?!闭f罷,大搖大擺竟自走了。

  在大街逛了一天,天晚回在鋪內(nèi)。起廣說:“你往哪里去了?你也沒在館中吃飯,你在哪里吃的?”成龍說:“我吃了朋友了?!逼饛V說:“你望哪個是朋友?誰請你吃的?”成龍說:“南橫街白德瓦匠請我吃的?!睂⒆约撼园椎戮壒收f了一遍。孫起廣說:“了不得了!他不是好惹的,今日你應(yīng)早回來才是。今日晚上,他必前來找你打架,咱們這里快些預(yù)備人?!背升堈f:“不要緊,都有我呢!他晚半天來,也不過三二十個人,我一個人足把他們打跑了。”自己將通條放在手底下,專候打架之人。

  天至定更,只聽那邊喊嚷怪叫,口中說道:“姓馬的,你走出來吧,別在我們北京城里叫字號。不行,你急速出來,我等特意前來找你!”原來是白德約會盟兄盟弟前來打架,各拿木棍鐵尺前來,至井泉館叫罵。成龍趕緊拿著通條往外就迎,并不答言,自己想道:“來者不過狐群狗黨,自負(fù)己能,一陣可以將他等趕跑。”想罷,舉通條就打。只聽“乒乓”聲響,群賊紛紛倒退。白德身倒在地,還有他兩個朋友亦帶重傷,俱叫伙計拉在屋內(nèi)。

  成龍說:“白德,你也是時常訛人家的,外鄉(xiāng)人來這里,投親不遇,給你做了小工活,你不給錢,你還說人家短欠你的。你今日,你也給我寫一張借字?!卑椎麓罅R說:“你將大太爺打死就是了,我也不含糊,絕不與你寫字!你訛我不行!”成龍從那邊將通條拿將過來,往白德的耳朵上一烙,白德不由的疼痛難忍,說:“我給你寫字就是,你不要這樣非刑。我可不會寫,你叫別人寫,我畫押就是了?!背升堈f:“孫大哥,你給代筆?!变伡堃粡?,起廣遂代寫道:立字人白德,因手乏,借到馬成龍名下紋銀一百兩整。言明每月照三分利息,一年之期歸還,按月交利,空口無憑,立此借券為證??滴跄暝氯铡A⒔枳秩税椎卵捍P人孫起廣押寫完了字,叫白德畫押,將繩扣松開。成龍說:“你要打官司,營城司坊、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南北衙門,隨便去告,候你就是。明天我還是去找你要銀子去?!闭f罷,又說:“你三個滾蛋!”三個人抱頭鼠躥,出了井泉館。白德說:“我非得報仇不可!你哥倆回去,我到家自有道理?!蹦莾蓚€人默默無言,盡自去了。正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從舉意神先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白德來到家中,對自己之妻要刀,說:“我買的那把夾把子刀給我。”

  洪氏說:“做什么?”白德就將白天之事細說一遍。洪氏說:“你常訛山東人,傷天害理,那必是山東的皇上來了。”白德說:“胡說!山東那有皇上?滿嘴內(nèi)胡說!”拿刀在手,磨了半天,放在旁邊,單等成龍前來要銀子。次日天明,吃茶、凈面之際,聽的外面要銀子的來了,高叫:“白德,出來還帳!馬成龍在此等候多時。”白德一聞此言,手執(zhí)鋼刀出了上房,開街門舉刀就剁。成龍自鋪內(nèi)一早起來凈面之后,出離井泉館,來至南橫街小胡衕路東白德門首,說:“白德,我來了,要銀子來了。”正叫之際,直見白瓦匠手舉鋼刀,從里面出來就剁。成龍往南邊一避,刀落空了,趁勢一腿,踢倒在地,口中罵道:“肏進子,不要臉!”說罷,拾起刀來,將賊人按在地下,說:“你跟著我走吧,上昨天那個飯鋪就是了?!崩税椎戮屯白摺V链笈d軒茶館,聽見里面無數(shù)人談?wù)摪椎伦蛱齑蚣苤?。正談?wù)摃r,成龍同白德進去,至后邊落座,說:“給我們拿茶來!”白德也不言語,自己心內(nèi)想:“打群架也不行,拼命也不行,我實在沒了主意了?!闭胫H,只聽成龍要酒要菜,又是溜丸子、炸丸子、丸子、四喜丸子、三仙丸子、南煎丸子、燜丸子,照昨天一樣,要了一桌子,就自己吃起來了。吃完說:“白德兒,你給他三吊錢就是了?!逼砂椎逻€是昨天一樣的票子,沒有三吊一張的票兒,又給了四吊一張。跑堂的拿到柜上,找了一吊錢,放在桌上。白德方才要拿,只見成龍伸手拿起來,說:“白德,明天再見!我走了?!闭f罷,大搖大擺的走了。大眾吃茶之人,一個個紛紛議論,說:“白德今日可遇了霸王了,吃了一個飽,還拿著錢走了。”正是:草怕嚴(yán)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白德無奈,自己回家去了。次日,成龍又來,一連個月有余,還常往白德要錢。

  這一天,成龍到白德門首叫門,那白德在里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有心出去見他,手中又無有錢;有心不見他,又不行。”無奈望自己妻子洪氏說道:“這都是我惹的禍!打官司也打不過他,打架也打不過。他常常來找我要錢,你看此事應(yīng)該如何辦理?有心要搬家,不幾天將要開工做活,所有主顧家人都知道我在此處住了多年。今天手內(nèi)又一文錢都無,他又在外叫門,前來找尋,如何是好?”洪氏娘子說:“你先出去將他請進來,我自有道理?!卑椎聼o奈,出上房開街門,要將成龍讓進來,說:“馬大爺,你請進里邊,我有話說?!背升堈f:“你里邊安藏著人要打我,我也不怕,我就進去!”說著,往里就走。

  進院至上房,見院內(nèi)并無一人,四壁皆空,見白德之妻跪倒在地叩頭,說道:“馬大爺,我家現(xiàn)在要什么沒有什么,望求開恩,將我們饒了吧!”成龍說:“敢情你家窮到如此光景!”說:“白大哥,皆因你前者愛做惡事,欺負(fù)外鄉(xiāng)人,我才出來找你。我今天看來,你也是個窮苦人,從此你要改過自新。我前者所要你的錢,我亦都換成票子,帶在身上,我今俱皆如數(shù)給你。我現(xiàn)今也在朋友鋪中住著,我要從你學(xué)學(xué)瓦匠活。我每日所得之錢俱歸你使用,只要有我吃飯喝酒的錢就得了?!卑椎抡f:“明天我在菜市口包了一所房子工程,開工方能領(lǐng)價,現(xiàn)在正愁沒錢。今天有你給我這筆錢,明天開工足以行了?!闭f罷,出去買菜打酒,留成龍吃便飯。二人談來談去,甚是投機,遂口盟結(jié)為異姓兄弟,又請洪氏嫂嫂出來拜見。從此,成龍回井泉館,與孫起廣說明,要去學(xué)做瓦匠活,以好時常散悶;又在鐵鋪定打瓦刀一把,重九斤十二兩。白天同白頭做活,晚上仍回井泉館睡覺。孫起廣隨其自便,也不管他。

  光陰似箭,眼看工程已完,還剩影壁一個。白德同成龍是日二人在此趕做,在天棚底下甚是涼爽。見鏢店開張,又瞧些個熱鬧,成龍見眾人打架,心中早已十分有氣,要上前幫著,打個抱不平。只見那邊一響槍,將白德打死,成龍?zhí)鴮⒊鋈?,撲奔鬼臉太歲佟起亮前來。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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