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七回

九尾龜 作者:張春帆


  第七十七回樓空燕子神女成虹簾卷西風(fēng)檀郎懊惱

  且說李子霄因張書玉忽然不見,懊惱萬分,要等明天請了沈仲思來,和他商議一個辦法??纯幢砩弦咽侵傅饺c(diǎn)鐘,只得就在床上和衣少睡。那知睡到床上,翻來復(fù)去,眼睜睜的再也睡不著。往日間是好夢易醒,春宵苦短。金釵暗墮,香融被底之春;玉體橫陳,軟試懷中之玉。如今張書玉走了,只剩了李子霄一個人住在樓上,冷冷清清的,鴛鴦瓦冷,翡悴衾寒;寶鴨不溫,銀釭無焰。辜負(fù)高唐之夢,商婦歸來;凄涼錦瑟之歌,玉人何處?這一種的孤凄情況,李子霄那里銷受得來?心上邊萬轉(zhuǎn)千回的,就如蜘蛛結(jié)網(wǎng),膏火自煎,不知怎樣的才好。張著兩眼,看著那一盞孤燈搖搖不定,更覺得窗外遠(yuǎn)遠(yuǎn)的一陣一陣的風(fēng)聲,夾著些秋蟲的聲響,玻璃窗上好像有隱隱的一股涼氣,直透到床上來。李子霄暗覺詫異道:“往日間書玉沒有逃走的時候,只覺得睡到床上,一會兒天就明了,從來沒有這樣的孤凄,真是那俗語說的‘歡娛夜短,寂寞更長’了?!币恢碧稍诖采希钡剿狞c(diǎn)多鐘還沒有睡著。主漸漸的窗上透進(jìn)微微的亮光來,好容易盼到天色大明,李子霄方有些朦朦朧朧有睡著。正在神魂顛倒的時候,猛然又聽得曉鳥“呀”的一聲,便霍然驚醒,開眼一看,窗上已經(jīng)有了日光,便也懶懶的起來洗面。當(dāng)差的上來伺候,李子霄問:“沈大人可曾去請?”當(dāng)差的回:“已經(jīng)去了?!崩钭酉霰阊郯桶偷牡戎蛑偎紒恚酶嬖V他這件事兒。知那知李子霄這邊張書玉夜間逃走,出了這件事情。沈仲思也在洪月娥那邊受了他的騙局。這兩個人,一個是李子霄的歡喜冤家,一個是沈仲思的風(fēng)流孽障。你道沈仲思怎樣受了洪月娥的騙局?在下做書的一枝筆兒提不得兩家的事,只好撇了李子霄這邊的事,先把沈仲思的事一一的演說出來。閑話休提,書歸正傳。知只說沈仲思做了洪月娥,彼此十分要好。洪月娥因為沈仲思是個狠肯花錢的人,面子上不能不巴結(jié),其實還是把他當(dāng)作瘟生,沈仲思那里曉得。恰恰的到了禮拜那一天,沈仲思要同洪月娥去坐馬車,洪月娥雖然口中答應(yīng),卻不肯和沈仲思坐在一車,便向沈仲思掉了一個槍花道:“倪今朝有點(diǎn)頭里痛,坐仔皮篷馬車只怕勿局,耐另外叫一部轎車阿好?”沈仲思聽了,心上自然有些不快,便賭氣說道:“你不去也沒有什么,我就一個人去也好?!焙樵露鹨娚蛑偎紕恿藲?,便把口風(fēng)翻了過來,連忙分辯道:“啥人說勿去呀?耐格閑話,倪阿曾勿聽過歇?今朝耐勿要倪去,倪倒定規(guī)要跟牢仔耐一淘去,省得耐來浪瞎三話四,說倪勿肯?!鄙蛑偎悸犃?,回嗔作喜的道:“你不過怕和我坐在一車,有人說你做了我的恩客,這怕什么,你就是做了恩客,只要那客人不要你們倒貼,這也算不得什么。老實說,你若把我當(dāng)作客人,我們便坐在一處同去;若要把我當(dāng)作瘟生,你也不必客氣,竟是我自己一個人去?!焙樵露鹇犃酥逼饋?,趕過去拉了他的手道:“耐格閑話倒來得調(diào)皮篤啘!倪幾時當(dāng)耐瘟生,耐倒說撥倪聽聽看?!鄙蛑偎夹Φ溃骸澳慵热粵]有把我當(dāng)作瘟生,為什么不肯和我坐在一起子”洪月娥被他駁住了,沒有話說,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向沈仲思道:“勿瞞耐說,倪勿肯同耐坐勒一淘,也有一格講究,格辰光一排做倪格客人,才要倪同仔俚篤一淘坐馬車,倪心浪勿高興,回報仔俚兩轉(zhuǎn),說倪從來朆搭仔客人一淘坐歇馬車,格擋碼子勿肯相信,搭倪反仔一泡,實梗格故歇有啥格客人叫倪坐馬車,倪總歸回報俚篤勿去。今朝耐沈大人搭倪說仔,倪勿好勿答應(yīng),不過倪想起來,勿要撥俚篤看見仔瞎三話四放倪格謠言,倪堂子里向名氣要緊,耐沈大人是蠻明白格人,阿有啥勿曉得倪格苦?!闭f著就蹙著雙眉,做出那一付幽怨可憐的樣子。古沈仲思聽了,想一想倒也不差,忽又問道:“你既然有這一層緣故,為什么不早些和我說明?卻定要藏頭露尾的說什么頭痛,可見你們的說話,真真的有些兒不老成。”洪月娥聽了,一時回答不出來,頓了一頓方轉(zhuǎn)口說道:“勿是呀,倪說仔真話,怕耐沈大人要生氣,耐高高興興要倪一淘去坐馬車,倘忙為仔倪勿去洛,光火起來,阿是無啥趣勢,叫倪心浪也過意勿落啘。”好個洪月娥,一時間就捏出這許多說話,把沈仲思先前的盛氣不知說到那里去了。當(dāng)下沈仲思聽他說得婉轉(zhuǎn)可聽,又十分的情義動人,反連連的點(diǎn)頭稱是。洪月娥見沈仲思已經(jīng)被他說動,反撒嬌撒癡的和他不依道:“倪倒是一片格真心,耐再要說倪無撥真閑話,耐自家去想想看,耐來浪倪搭做仔一節(jié)光景,阿曾有啥洛里一句閑話勿替耐說,耐末再要當(dāng)倪壞人,說起來真真討氣。”說著便滾在沈仲思懷中,口內(nèi)咕嚕道:“倪勿來格,耐下轉(zhuǎn)阿要實梗?”沈仲思被他一陣胡鬧,心上也有些渾淘淘起來,覺得自家好像真有些對他不起,倒安慰了洪月娥一番,月娥方才順?biāo)拼牧T了。沈仲思聽了洪月娥的說話,果然多雇了一部馬車,沈仲思自己獨(dú)坐一車,洪月娥帶著一個大姐同坐一車。到了張園下車,進(jìn)去泡了一碗茶,也有些認(rèn)得沈仲思的朋友,彼此招呼。坐了一會,又到四馬路去兜了一轉(zhuǎn),便也回來了。這一夜沈仲思自然住在洪月娥院內(nèi),不消說起。古看官須要曉得這邊的沈仲思,這幾天夜擁名花,銷盡溫柔之福。那邊的李子霄,便也是這幾天春融金屋,新成鶼鰈之盟。沈仲思見了李子霄的請酒帖子,方才曉得這件事兒,又是羨慕,又是眼熱,便鼓起興來約了許多朋友,大家出個公分,足足的在李子霄的新公館里頭熱鬧了三天。沈仲思天天被他們灌得大醉,過了一天還覺得頭目之中森然作暈。卻為見了李子霄把張書玉娶到家中,玉暖香溫,一雙兩好,更兼那一天晚上的情景,真是艷錦裁云,新綾織鳳,畫屏無睡,銀燭搖紅,把個沈仲思在旁看了,由不得自家心上也躍躍欲試起來。暗想他娶得張書玉,難道我就娶不得洪月娥?便把這個意思和洪月娥商量。古須知洪月娥的巴結(jié)沈仲思,全是巴結(jié)他的錢,并不是看中他的人品,那些面子上的應(yīng)酬本來原是假的,在洪月娥心上原不把沈仲思放在眼中。無奈月娥雖是自家身體,房間里娘姨的帶擋洋錢卻欠到三千開外。娘姨有了帶擋,自然倌人面上也作得來幾分主意。從前沈仲思初做月娥的時候,月娥不肯留他,房間里娘姨為著生意起見,勉強(qiáng)著月娥把他留下。月娥又說不出一定要做恩客的這一句話,被娘姨們逼住了,只得委委屈屈的留下了他,娘姨們見沈仲思狠肯花錢,大家都二十四分的巴結(jié)。洪月娥面子上也只好敷衍著他,不敢得罪。其實月娥心上沒有一點(diǎn)真心?,F(xiàn)在見沈仲思自家開口說要娶他,月娥心上自然不愿,卻心中暗想道:他既自這般說法,我不妨應(yīng)許了他,叫他和我將這些娘姨的帶擋一概還清,省得他們有了些兒帶擋,便要礙手礙腳的混出主意。只要把帶擋還了,以后的事便好想個法兒,再作脫身之計,料想姓沈的決計防不到這一層。想定主意,便一口應(yīng)允,并向沈仲思道:“倪吃格碗把勢飯,也叫無說法,只要耐肯討倪轉(zhuǎn)去,是再好無撥格事體啘,阿有啥倪倒勿肯格道理?軋實搭耐說仔,倪剛剛做耐格辰光,就轉(zhuǎn)格條念頭,只怕倪末一心一意看中仔耐,耐倒看倪勿中,翻轉(zhuǎn)面孔來說聲勿要,倪阿有啥格趣勢?唔篤做客人格要討倌人,倌人勿肯倒無啥希奇;倪做仔倌人挨撥客人,客人勿要,耐想倪阿坍得落格個臺?”沈仲思聽了更是歡喜,便叫了房間里人上來,細(xì)細(xì)的和他們說了。一班娘姨聽得洪月娥竟肯嫁他,覺得詫異,都有些支支吾吾的不肯答應(yīng),一個個都看著月娥,聽他怎樣。月娥暗暗的和他們遞了一個眼風(fēng),方才一口應(yīng)許,并不作難。知沈仲思大喜,也不用別人打話,竟是和著洪月娥等三面言明。月娥口口聲聲不要沈仲思的身價,只要替他還清了債務(wù),就好跟他回去。沈仲思問他一共有多少債?月娥說:“有六千洋錢?!逼鋵嵲露鹕砩现挥腥Ф鄠?,衣裳首飾差不多也值四五千,沈仲思那里曉得?當(dāng)下講得明明白白,還債六千,開銷二千,說明叫沈仲思先付六千,還有二千等轎子到門再付,沈仲思一一答應(yīng)。洪月娥歡歡喜喜的叮囑沈仲思道:“故歇倪兩家頭格事體總算說定格哉。依仔倪心浪,巴勿得明朝就跟耐轉(zhuǎn)去,省得倪勿做仔生意住來浪該搭地方,撥別人家說起來好像無啥好聽。耐豪燥點(diǎn)去看好仔房子,等倪早點(diǎn)過去,也算完結(jié)仔一樁事體?!鄙蛑偎急緛硇约保直缓樵露疬@般一說,便急如星火的先托人去看好了房子,瞞著家里的人悄悄的在外邊布置。齋不幾天,已經(jīng)布置得十分妥貼,又看了一個吉期,便先打了一張六千洋錢的即期莊票,親手交與洪月娥。還算沈仲思有些見識,付了定洋,要問洪月娥取張婚據(jù),洪月娥故作猛然省悟道:“勿錯勿錯,格樣物事倒是要緊格?!闭f著,又想一想道:“故歇倪搭無撥人來里,只好明朝寫好仔再交撥耐,勿然末,就是耐搭倪寫仔一張也無啥?!鄙蛑偎夹Φ溃骸皠e的東西我都可以代寫,獨(dú)有這個婚書,卻一定要你們這邊的人寫的,我怎的好代你寫起婚書來?”洪月娥笑道:“倪是才勿懂格,洛里曉得格當(dāng)中有實梗格幾花講究。要末耐只好明朝來拿仔罷,勿得知耐阿放心勿放心末?剛剛格張票子耐原帶仔轉(zhuǎn)去?!鄙蛑偎嫉溃骸澳阏媸钦f笑話了,我自從做你以來,直到如今卻差不多也有兩個月的光景,何曾有什么不信你的地方?不要說這一張票子?!焙樵露鹇犃?,也便收了。沈仲思夢里也想不到洪月娥要騙他的六千銀子,心上還在那里打算,到了那一天怎樣的風(fēng)光,如何的熱鬧。正是:準(zhǔn)備著銀屏金屋,銷受他楚雨巫云;星娥七寶之妝,神女洛川之佩。這沈仲思的高興,是不言可知的了。主那知隔了一天,沈仲思又到洪月娥院中,要問他取那一張婚據(jù)。走到洪月娥房內(nèi),見情形不好,先就吃了一驚。只見房內(nèi)坐著一個少年男子,月娥的本家坐在旁邊,正在那里不知說些什么,卻不見洪月娥的影兒。房間里也撇得亂七八糟的不像了樣兒,連臺上擺的自鳴鐘和臺花都不見了。沈仲思看了這般模樣,心上曉得不好,只得懷著鬼胎,舉步進(jìn)房。本家見沈仲思進(jìn)來,立起身叫了一聲:“沈大人來得剛好,格件事體勿關(guān)得倪啥事。倪開仔堂子,洛得擔(dān)得起格號風(fēng)火?”沈仲思聽了本家的說話,真是夾七夾八的一句也不懂。便先問一聲:“月娥到那里去了,為什么不見出來?”本家未及答應(yīng),早見那少年男子立起身來,睜開兩只龜眼,一臉的怒氣,迎著沈仲思說道:“你可就是姓沈的么?來得正好,我正要問你要人?!鄙蛑偎继ь^一看,并不認(rèn)得他是誰,聽他這般說法,不覺怒氣直沖,高聲答道:“我和你并不認(rèn)得,你是個什么東西,卻來問我要人,真是詫異!”那少年男子聽了,冷笑一聲,說出一番話來。正是:主萬金買笑,空余寶枕之香;七夕蒼茫,望斷銀河之影。知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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