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訪天臺三士入桃源定花榜群芳登上第

　　且說章秋谷同著姚觀察、鄭侍御，想要挑逗那三個女子講話。那知他們?nèi)齻€人都是緘口無言，止有那先進(jìn)來的女子，開口說了一句話兒。卻大家都是眉來眼去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幾乎大家都看出了神，三對男女，都是默默的一言不發(fā)。只見這一個流光眇視，那一個笑靨回春；這一個忽然慢展雙眉，那一個又是暗抬俊眼。一個個都是心期繾綣，眉語惺忪。一室之中靜悄悄的，沒有一些兒聲息。那一種幽歡密愛的情形煞是好看。就是趙子昂、仇十洲著名善畫的人，也描摹不出這般纏綿熨貼的情形，況在下做書的一支拙筆，那里描寫得盡？齋閑話休提。只說章秋谷和那先進(jìn)來的女子彼此對看了一回，那女子忽然立起身來，看了秋谷一眼，眼光中間打了一個照會，回身便走。章秋谷緊緊的跟在后邊。那女子走到那壁間嵌著一面大著衣鏡的地方，驀地里把纖手在鏡旁一按，不知怎樣的“呀”的一聲，那一面鏡子忽然不見，露出一個小小的門來。那女子推門進(jìn)去，章秋谷也跟著進(jìn)去。好一會的工夫，方才雙雙的攜手出來。只見姚觀察和鄭侍御依然坐在那里，那兩個女子正在對著壁間的著衣鏡顧影徘徊，眉斂湘煙，臉生春色，衣裳不整，云鬢惺忪。見了那女子出來，由不得大家相視一笑。古三個人略略的整了一整衣裳，掠了一掠鬢發(fā)，大家都立起身來有個要走的意思。秋谷連忙走上去，附著他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只見那女子蛾眉一皺，神色黯然，看著秋谷好象有什么話要說的一般，卻又默然不語。停了一停，方才低低的和秋谷說了一句：“改天再見。”說著，在手上脫下一個寶石指環(huán)來，套在秋谷手上。秋谷也連忙把表鏈上掛的一個外國金相合解了下來，遞在他的手內(nèi)。那兩個女子見了，也照樣脫下一個戒指，放在姚觀察和鄭侍御手中。姚觀察解下一個翡翠扇墜，鄭侍御隨身沒有什么東西，只得在衣袋內(nèi)取出一個金表來。大家交換，總算是個表紀(jì)的意思。大家對面相視，都有些依依惜別的情腸。三個女子延挨了一回，只聽得門上輕輕彈指的聲響，三個人只得回身便走。那先進(jìn)來的一個走到門口，又回頭過來把手舉了一舉，又把頭搖了一搖。秋谷心上明白他的意思，連忙打個手勢，點一點頭。知眼睜睜的看著他們?nèi)齻€走了出去，好似做了一場好夢的一般。姚觀察忽然笑道：“這三個人倒狠有些意思?！编嵤逃溃骸斑@三個人真是嫡親姊妹，可惜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币τ^察道：“這些人為什么不能問他的姓氏？究竟是個什么道理？”鄭侍御道：“他們這班人最忌的是有人問他的姓名，好象有心要查考他的根腳一般。也無非諱莫如深，怕人張揚(yáng)出去的意思?！爸挥姓虑锕戎皇俏⑽⒌男?，不說什么。齋鄭侍御道：“今天這個媒人是我和你做的，你該應(yīng)怎樣的謝我？”秋谷笑道：“我和你當(dāng)個偵探，就算是大媒的謝儀，可好不好？”鄭侍御詫異道：“什么偵探？難道你竟知道了他們的姓名么？”秋谷笑著走過去，附著鄭侍御的耳朵說了幾句，又轉(zhuǎn)身和姚觀察附耳說了幾句，兩個人都不覺把舌頭伸了一伸。姚觀察想了一想道：“既然是這個話兒，三個人都好好的嫁有夫家，為什么要出來這般胡鬧？”秋谷笑道：“大約是當(dāng)差不力的緣故?！币τ^察和鄭侍御都笑起來。知大家坐了一刻，吃過咖啡，那先前的侍者拿著一紙帳單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把帳單放在桌上，滿面添花的躬身侍立。秋谷和姚觀察都取出十兩銀子的銀票來，交給侍者。侍者接過來，謝了一聲。鄭侍御也付了一張銀票。大家出了鳳苑春，各自回去。章秋谷回到武陽會館。知過了幾天，金觀察殿試已畢，取了個二等第二。陛見謝恩下來，卻沒有什么好處，只在候補(bǔ)道上加了個軍機(jī)處存記。一班應(yīng)試的人都大失所望，金觀察倒隨隨便便的，沒有什么。拜過了幾個閱卷老師，便收拾行李，同著章秋谷一同出京，回到天津來。知恰恰的金星精金部郎要到天津避暑，便也告了個病假，同著秋谷和金觀察一起出京，也住在金觀察公館里頭。秋谷同著他出去頑了幾天，金部郎看中了一個寶華班里頭上海新到的小洪寶寶，又看中了一個富貴班的桂珠。那小洪寶寶生得清麗非常，豐神絕俗，有王夫人林下之鳳。那桂珠生得豐肩膩體，素口蠻腰，有袁寶兒嬌憨之態(tài)。金部郎做了這兩個人，一連吃了好幾臺酒，不知不覺的一連就是幾天。齋這個時候，方制軍把金觀察委了個北洋大學(xué)堂總辦，那洋務(wù)局總辦的事情，依然還是金觀察兼理。依著金觀察的意思，要請章秋谷當(dāng)北洋大學(xué)堂的總教習(xí)，兼辦洋務(wù)局文案的事兒。章秋谷再三推卻，要想告辭回去。金觀察那里肯放，再四挽留。章秋谷只說要回去省親，又要回南鄉(xiāng)試。金觀察聽他說到省親、鄉(xiāng)試的兩層題目，知道挽留不來，心上卻十分惆悵，只得再三約他闈后再來，切勿失信。秋谷只得答應(yīng)，定了七月初十搭招商局安平輪船回去。知算起來，到初十還有四五天，金觀察便和金部郎商議，要趁著七月初七這一天牛女渡河的良夜，在寶華班替秋谷餞行。商議定了，金觀察和金部郎便走到秋谷房間里頭和他說知。兩個人剛剛跨進(jìn)房門，只見秋谷正坐在那里，低著頭振筆疾書，不知寫些什么，連他們兩個人走進(jìn)都不知道。金觀察便笑道：“你在這里寫些什么，寫得這樣認(rèn)真？”秋谷聽了，連忙擱了筆，立起身來含笑相迎。金觀察走近看時，只見案上鋪著一張大大的柳絮箋，寫著一紙的草書，寫得兔起鶻落，滿紙淋漓。金觀察和金部郎走過來定睛看時，只見第一行寫著“津門南榜“四個大字，下面又注著“揚(yáng)人不錄”的四個字兒。知金觀察道：“這是你定的花榜么？你倒居然還有這樣的心情，來弄這些筆墨。想來是專取那些南班里頭的人，所以叫做南榜。但是天津地方本地人也盡有幾個好的，不可一概抹煞。就是那些南班子里頭的人，揚(yáng)州人也有幾個狠好的在里頭，蘇州、上海人卻不多幾個。你既然取名南榜，怎么又不取揚(yáng)州人呢？況且南班子里頭的人，揚(yáng)州人差不多十居七八，蘇州、上海人卻不過十之二三。你要專取蘇州、上海人，那里找得出許多？”秋谷道：“那班北班子里的人，雖然也有面目清秀些的，卻眉目之間總帶著一股獷氣。南班子里的揚(yáng)州人，雖然狠有幾個面貌不差的，卻神色之間總帶著一股賤氣。那里比得上蘇州、上海人，一舉一動別有一種溫柔軟媚的神情。所以小侄揀選花榜人才，非但北人不錄，連揚(yáng)州人也是一個不取?！鼻锕日f到這里，金部郎拍手道：“你的話兒一些不錯，平日間我的意思也是這般。古來那班詩人名士，一個個都夸說揚(yáng)州佳麗，真是徒有虛名，毫無實際，那里當(dāng)?shù)闷稹邀悺膬蓚€字兒！”知金觀察聽了不由得點了一點頭，就在秋谷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了下去。仔仔細(xì)細(xì)的看那花榜時，只見上面寫著：齋第一甲第一名小洪寶寶。主評曰：知花輸旎旖，雪遜溫柔，姽婳無雙，豐神第一。西子捧心之態(tài)，秋斂青蛾；太真紅玉之膚，香融寶靨。齋詩曰：主小立風(fēng)前斗晚妝，松松云髻薄羅裳。梅花清瘦桃花俗，合讓姚黃壓眾芳。知第一甲第二名云蘭。古評曰：齋神彩驚鴻，佩環(huán)回雪，金蓮貼地，玉筍凌波。皎如瓊樹之流光，灼若芙蕖之照夜。知詩曰：古心上燒香掌上憐，麗娟膚發(fā)麗華年。齋傾城一笑真無賽，疑是瑤臺月下仙。主第一甲第三名金蘭。知評曰：古鏤玉為肌，團(tuán)瓊作骨，山眉水眼，皓齒明眸。正當(dāng)二九之年，恰稱芳菲之選。齋詩曰：主為有春情透臉霞，東風(fēng)無力舞腰斜。知夜深獨(dú)背銀釭坐，自弄釵頭茉莉花。古第二甲第一名桂珠。齋評曰：主素面纖腰，豐容盛剪，秋月乍滿，奇花初胎。歌喉遏巫峽之云，皓腕比藍(lán)田之玉。古詩曰：齋碧玉豐神絳雪膚，鳳情天付有誰如？主歌喉宛轉(zhuǎn)誰堪擬？百八牟尼一串珠。知第二甲第二名月香。古金觀察看到這個地方，見底下沒有了，便又翻過來看了一遍，道：“你的筆墨實在松秀得狠。若要叫我如今再弄這些筆墨，是再也弄不來的了。”金部郎倚在案頭，金觀察看的時候，也早已看得明白，便對秋谷道：“你自己的相好怎么不取作第一，倒把別人的相好取作狀元，這是個什么道理？”秋谷道：“品評花榜，是不能心上有一毫私見的，要大家看了，一個個都點頭心服，方才算得平允，不是可以把一個人的愛憎作眾人的愛憎的?！闭牵褐鞫屘移G李，春風(fēng)聯(lián)玉筍之班；大道青樓，旭日照金泥之榜。知不知來怎樣，請看下文，便知分曉。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