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

林公案 作者:佚名


  且說林公從滕縣趕早站起行,經(jīng)過臨城,直到利國驛,日已西沉,就在驛館中歇夜。該管周巡檢得報,親來謁見,并送酒食到館中。林公本擬退還,后來一想,倒不如問明價格,如數(shù)還他為是。當(dāng)命李廷玉去辦理,周巡檢哪里肯受。林公向他說道:“你小小的苦缺,供應(yīng)不起,你且收了錢喝幾杯酒吧!”

  周巡檢受寵若驚,夢想不到得和巡撫大人如此好說話,就唯唯應(yīng)命,末座相陪,四旗牌和車夫另有一桌飯菜,大家開懷暢飲。

  林公在席面上,向周巡檢詢問利國驛的地土民情,周巡檢便舉大略回答。林公又問他什么出身,周巡檢答稱,卑職本是廩生,遵河南水災(zāi)捐例,報捐此缺,到差只有三個月。林公與廷玉略飲幾杯,就吃過了飯,自有人撤去殘肴。周巡檢叩辭退出,叮囑更夫,今夜須格外認(rèn)真打更,全夜在驛館前后巡查,不得有誤!說罷回轉(zhuǎn)公館安歇。林公因趕路辛苦,飯后就脫去袍褂,登牀睡覺。那李廷玉素喜杯中之物,但是量又甚小,今晚喝了幾杯酒,微有醉意,故爾向牀上側(cè)身睡倒,一剎那就鼾聲如雷,深入睡鄉(xiāng)。四個旗牌和車夫都喝得有幾分醉意,頭著枕就酣然入夢。很大的驛館,只有個更夫,奉了巡檢命令,不敢懈怠,只在驛館前后往來巡更。時值六月上旬,天空并無月色,那更夫手執(zhí)燈球,巡到驛館后墻,眼前只見一條黑影一瞥而逝,定神打量,順著去向望去,只見一個人兀立在草地上,明知蹊蹺,就啟口說道:“深更半夜,你立在黑地里干什么?

  莫非想來偷盜。把你帶去見巡檢老爺,看你有好理會?”話聲未絕,迎面飛來一腿,正中前胸,更夫立腳不住,向后倒退了幾步,仰面一跤栽倒,當(dāng)啷啷更鑼落地。更夫知不是頭,狂喊起來。踢他的你道是誰,原來是管箬橫。當(dāng)下管箬橫聽他叫喊,舉刀嚇禁聲張,解下更夫的腰帶,把他四馬攢蹄捆了結(jié)實,又割下衣角,塞在口中,提過一旁,自去干他的把風(fēng)職務(wù)。

  這時張保仔和李彪、周豹,早已越墻翻入驛館,向各房找尋林公。只見后進(jìn)三間平房,東邊有燈光透照紗窗,保仔躡足走近窗前,聽得里邊有鼻息之聲,便用指尖戳破紙窗張望,只見轉(zhuǎn)側(cè)安設(shè)二榻,都有人睡著;睡榻右邊,有一張條桌,桌上放著一頂紅頂花翎的偉帽,一目了然睡在正榻上的,必是林巡撫了。他就伸手入百寶囊中,摸出一只小巧玲瓏的銅雞,拔去塞口,將雞嘴塞入窗洞中,原來雞腹中滿裝著雞鳴返魂香,一面將火繩抽出,迎風(fēng)一晃,從銅雞尾后燃著,鼓氣一吹,他自已一手掩住鼻孔,一手執(zhí)著銅雞,約摸隔了半刻功夫,只見房中香煙滿布,料定里邊的人必被悶過,便拔出銅雞,塞在雞口,藏入百寶囊中,然后抽取背上雁翎刀,插入窗底,用力一撬,窗即敞開。保仔一聳身躍過窗檻,直躥到牀前,揭開帳門一望,只見睡著一個黃色臉膛、方面大耳、闊口烏須的大員,這不是林則徐還是誰?他到此時,正是心花怒放,這不甕中捉鱉一般,再不愁他插翅飛去。當(dāng)下就插過鋼刀,用雙手將他抱起,林公仍舊不知不覺。原來被悶香熏醉了的人,必定要到金雞報曉時才會醒覺。保仔將他抱到窗口,李彪連忙背上肩頭,用抄包縛住,然后越窗而出,由周豹開路,啟后戶走出,管箬橫接著,一同奔回太陽廟。保仔即向箬橫作別,由香伙將兩頭牲口帶去,保仔和周豹飛身上馬,吩咐李彪使展飛行術(shù),把仇人馱到臨沂公館中;路上若有人盤問,推說是病人。說時,向百寶囊中摸出一團(tuán)棉絮,塞在林公嘴里,使他不能叫救。李彪就乘著半鉤月色,飛步前行;保仔、周豹跨馬斷后。李彪竭盡飛行功夫,一路插翅似的,直奔到臨沂,還只有辰牌時候。此時林公業(yè)已驚醒,只當(dāng)是遇著匪類,又因兩手束縛,口塞絮團(tuán),欲喊不能,欲動不得,等到見那人將他馱進(jìn)一座公館,估量上去,決不是匪窟,倒猜測不出個所以然來。心中兀自狐疑,李彪已奔到后園密室中,將他放下,把手足重行捆縛結(jié)實,放在土坑上,轉(zhuǎn)身關(guān)門而去,喚一個把總來看守。

  再說驛館中,李廷玉一覺醒來,瞥見日光滿室,紗窗敞開,一骨碌跨下牀來,只道林公還沒有起身,走近牀前,揭?guī)ぶB視,人影全無,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轉(zhuǎn)身奔到四旗牌臥室中,問道:“大人不在房中,你們瞧見他出去沒有?”旗牌呂仁答道:“大人沒有走出驛館?!蓖⒂穸遄愕溃骸白蛲肀赜斜I匪到來,把大人劫去了,這還了得,咱們趕快分頭尋找,若然找不到,咱們的腦袋還能夠放在頸上么?”大家正在鳥亂,周巡檢帶著更夫走來,也急得面如土色,向廷玉劈口說道:“大人在昨夜三更時分,被三個匪徒劫去了!這便怎生處?”廷玉連忙問道:“老哥從何處得著這種消息!傳聞還是目睹?”周巡臉指著更夫說道:“是他來報告,昨夜在驛館后面巡更,被一把風(fēng)匪徒踢倒,把他四肢捆住,擲在草地上,隔不多時,瞧見三個盜匪,越墻而出,背上馱著一人,面貌雖然瞧不清楚,模樣兒好似巡撫大人,瞧他們向北而去;他苦于手足縛住,不能追趕,直到天明,打雜的經(jīng)過,才將他解放,他就來署報告。”廷玉即向更夫詳細(xì)盤詰了一回,哭喪著臉說道:“這必是匪類挾仇擄去的,前天在大道上遇見一人,疾行如飛,掠車而過,那人必與此事有關(guān),只恨不曾看清面貌,現(xiàn)在怎樣著手找尋呢?”呂仁接口道:“山東本為響馬出沒之區(qū),擄人也是馬賊的慣技,大人歷來治盜嚴(yán)厲,不免與綠林結(jié)仇,故下此辣手,咱們唯有趕往馬賊寨中去找尋?!敝苎矙z接口道:“山東響馬共有二十幾幫,若非和他們是舊識,非但探不到端倪,并且不得入門;此間兗州府里,有個鼎鼎大名的捕快都頭名叫金順全,當(dāng)了三四十年公役,破獲過許多疑難巨案,今年已有七十多歲,雖然早已退卯,山東省內(nèi)出了尷尬案子,倘有人誠意委托他去辦,還肯出馬相助。欲訪大人下落,非此人不可?!蓖⒂裾f道:“既有這個名捕,那是再好也沒有。事不宜遲,兄弟與老哥同去相訪,他如肯答應(yīng),那就好辦了!”周巡檢答道:“咱與他雖然見過幾面,只恐人微言輕,不生效力。”廷玉說道:“姑往一試,若是不答應(yīng),再作計較?!苯又愿缼яR,一面命四旗牌分頭報案及找尋。

  李廷玉與周巡檢走出驛館,各自扳鞍上馬,取道向滋陽而來。馬上加鞭,直到金家門前,扣住馬匹,系在樹上,一起移步入門,正遇順全自內(nèi)走出。周巡檢含笑招呼道:“老都頭久違了!”順全笑答道:“周老爺難得貴人臨賤地,請里邊寬坐罷!”說著同到客室中。周巡檢就替廷玉介紹,與順全相見。

  廷玉見他生就五短形,赤糖色臉膛,雙目炯炯有神,雖然須發(fā)皆白,老當(dāng)益壯,精神抖擻。當(dāng)下分賓主坐定,順全問道:“兩位老爺光顧,不知有何見教?”周巡檢就把林公失蹤情形,細(xì)說一遍,末了說道:“林大人是皇上倚重的大員,倘有意外,誰人擔(dān)得起這天大的干系?關(guān)系甚大,所以專程前來,懇請老都頭親自出馬幫忙,若然尋得林大人下落,感激你的人,也不止我們兩個,還望勿卻為幸!”廷玉亦然拱手懇請。順全皺眉沉吟了一會道:“這件疑難案子,簡直無從著手,要知盜亦有道,斷不敢擄劫現(xiàn)任封疆大員的;照我看來,此案必是仇人下的辣手,不能與馬賊擄人作一例看待,小人就算肯為出力,也無從探訪,二位還是另請能人,免得耽誤大事?!蓖⒂裾f道:“素仰老人家是熱心辦事的名捕,還望勉為其難,向綠林探訪,能夠訪得些線索最好,探不到端倪,也并不一定要責(zé)成在你身上。”周巡檢也竭力慫慂。順全情不可卻,只得應(yīng)允下來,約定次日到驛館中相見。周、李二人興辭而出,順道往各處找尋,直到傍晚回轉(zhuǎn),四旗牌已在驛館中等候。廷玉問他們有無消息,皆稱沒有。廷玉弄得束手無策,坐臥不安。

  次日,該管府縣都到驛館中探問。廷玉以實見告,府縣也都惶急萬分,懊喪作別而去。廷玉惟有巴巴的望順全來回復(fù),得到些好消息。直到傍晚,順全急匆匆走到驛館中,廷玉見面就問道:“有無線索?”順全答道:“線索雖然探得,然仍舊無從著手。”廷玉說道:“既有線索,不怕無從著手,可以向魯撫轅門調(diào)集撫標(biāo)兵援救的??煺堈f個明白?!表樔溃骸霸弁鶐讕晚戱R首領(lǐng)處探訪,不得要領(lǐng),直待到抱犢峪,見了劉四癩子,詰問他林大人在他汛地上失蹤,他不能脫卸干系,究竟哪個半吊子弄出這種驚天動地的案子呢?他才將始末見告,卻并非綠林中人干下的,此案難辦,也就在此一點(diǎn)。”廷玉急得頓足道:“無論如何,你總得將情形說明,大家商酌辦理,才是正理;專是這般吞吞吐吐的,于事何濟(jì)呢?”順全到此才將探得的情形說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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