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十四·詩六十八首

東坡全集 作者:(宋)蘇軾撰


  丙子重九二首

  三年瘴海上,越嶠真我家。登山作重九,蠻菊秋未花。唯有黃茅根,堆垅生坳お。酒蘗眾毒,酸甜如梨楂。何以侑一樽,鄰翁饋蛙蛇。亦復(fù)強(qiáng)取醉,歡謠雜悲嗟。今年吁惡歲,僵仆如亂麻。此會我雖健,狂風(fēng)卷朝霞。使我如霜月,孤光掛天涯。西湖不欲往,墓樹號寒鴉。

  窮途不擇友,過眼如亂云。余子誰復(fù)數(shù),坐閱兩使君。共飲去年堂,俯看秋水紋。此水與此人,相追兩氵云々。老去各休息,造物嗟長勤。佳哉此令節(jié),不惜與子分。何以娛我客,游魚在清。水師三百指,鐵網(wǎng)欲掩群。獲多雖一快,買放尤可欣。此樂真不朽,明年我歸耘。

  白鶴峰新居欲成夜過西鄰翟秀才二首

  林行婆家初閉戶,翟夫子舍尚留關(guān)。連娟缺月黃昏后,縹緲新居紫翠間。系悶豈無羅帶水,(韓退之云:水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割愁還有劍山。(柳子厚云:海上尖峰若劍,秋來處處割愁腸。皆嶺南詩也。)中原北望無歸日,鄰火村舂自往還。

  甕間畢卓防偷酒,壁后匡衡不點(diǎn)燈。待鑿平江百尺井,要分清暑一壺冰。佐卿恐是歸來鶴,次律寧非過去僧。他日莫尋王粲宅,夢中來往本何曾。

  次韻子由所居六詠

  堂前種山丹,錯落馬腦盤。堂后種秋菊,碎金收辟寒。草木如有情,慰此芳?xì)q闌。幽人正獨(dú)樂,不知行路難。

  詩人故多感,花發(fā)憶兩京。石榴有正色,玉樹真虛名。粲粲秋菊花,卓為霜中英。萸盤照重九,纈蕊兩鮮明。

  幽居有古意,義井分西墻。誰言三伏熱,止須一杯涼。先生坐忍渴,群囂自披猖。眾散徐酌飲,逡巡味尤長。

  先生飯土留,無物與劉叉。何以娛醉客,時嗅砌下花。井水分西鄰,竹陰借東家。蕭然行腳僧,一身寄天涯。

  東齋手種柏,今復(fù)幾尺長。知有桓司馬,榛茅為遮藏。近聞南臺松,新枝出馀僵。年來此懷抱,豈復(fù)驚凡亡。

  新居已覆瓦,無復(fù)風(fēng)雨憂。榿栽與籠竹,小詩亦可求。尚欲煩貳師,刺山出飛流。應(yīng)須鑿百尺,兩綆載一牛。

  吳子野絕粒不睡過作詩戲之芝上人陸道士皆和予亦次其韻

  聊為不死五通仙,終了無生一大緣。獨(dú)鶴有聲知半夜,老蠶不食已三眠。憐君解比人間夢,(芝有夢齋,子由作銘。)許我時逃醉后禪。會與江山成故事,不妨詩酒樂新年。

  又次韻二守同訪新居二首

  數(shù)畝蓬蒿古縣陰,曉窗清快夜堂深。也知卜筑非真宅,聊欲跏趺看此心。聞道攜壺問奇字,更因登木助微音。相娛北戶江千頃,直下都無地可臨。

  此生真欲老墻陰,卻掃都忘歲月深。拔薤已觀賢守政,折蔬聊慰故人心。風(fēng)流賀監(jiān)常吳語,憔悴鐘儀獨(dú)楚音。治狀兩邦俱第一,潁川歸去肯重臨。

  循守臨行出小鬟復(fù)用前韻

  學(xué)語雛鶯在柳陰,臨行呼出翠帷深。通家不隔同年面,(二守同年家。)得路方知異日心。趁著春衫游上苑,要求國手教新音。嶺梅不用催歸騎,截鐙須防舊所臨。(循守近為韶ヘ。)

  種茶

  松間旅生茶,已與松俱瘦。茨棘尚未容,蒙翳爭交構(gòu)。天公所遺棄,百歲仍稚幼。紫筍雖不長,孤根乃獨(dú)壽。移栽白鶴嶺,土軟春雨后。彌旬得連陰,似許晚遂茂。能忘流轉(zhuǎn)苦,戢戢出鳥朱。未任供臼磨,且可資摘嗅。千團(tuán)輸大官,百餅銜私斗。何如此一啜,有味出吾囿。

  白鶴山新居鑿井四十尺遇盤石石盡乃得泉

  海國困蒸溽,新居利高寒。以彼陟降勞,易此寢處干。但苦江路峻,常慚汲腰酸。煩四夫,磽磽斫層巒。彌旬得尋丈,下有青石盤。終日但迸火,何時見飛瀾。豐我粲與醪,利汝椎與鉆。山石有時盡,我意殊未闌。今朝僮仆喜,黃土復(fù)可摶。晨瓶得雪乳,暮甕渟冰湍。我生類如此,何適不艱難。一勺亦天賜,曲肱有馀歡。

  三月二十九日二首

  南嶺過云開紫翠,北江飛雨送凄涼。酒醒夢回春盡日,閉門隱幾坐燒香。

  門外橘花猶的,墻頭荔子已斕斑。樹暗草深人靜處,卷簾欹枕臥看山。

  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dāng)追及作此詩示之

  九疑聯(lián)綿屬衡湘,蒼梧獨(dú)在天一方。孤城吹角煙樹里,落月未落江蒼茫。幽人拊枕坐嘆息,我行忽至舜所藏。江邊父老能說子,白須紅頰如君長。莫嫌瓊雷隔云海,圣恩尚許遙相望。平生學(xué)道真實意,豈與窮達(dá)俱存亡。天其以我為箕子,要使此意留要荒。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xiāng)。

  行瓊儋間肩輿坐睡夢中得句云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覺而遇清風(fēng)急雨戲作此數(shù)句

  四州環(huán)一島,百洞蟠其中。我行西北隅,如度月半弓。登高望中原,但見積水空。此生當(dāng)安歸,四顧真途窮。眇觀大瀛海,坐詠談天翁。茫茫太倉中,一米誰雌雄。幽懷忽破散,永嘯來天風(fēng)。千山動鱗甲,萬谷酣笙鐘。安知非群仙,鈞天宴未終。喜我歸有期,舉酒屬青童。急雨豈無意,催詩走群龍。夢云忽變色,笑電亦改容。應(yīng)怪東坡老,顏衰語徒工。久矣此妙聲,不聞蓬萊宮。

  次前韻寄子由

  我少即多難,回一生中。百年不易滿,寸寸彎強(qiáng)弓。老矣復(fù)何言,榮辱今兩空。泥丸尚一路,(古語云,十方薄伽梵,一路涅門。)所向余皆窮。似聞崆峒西,仇池迎此翁。胡為適南海,復(fù)駕垂天雄。下視九萬里,浩浩皆積風(fēng)?;赝藕现荩瑢俅肆鹆х?。離別何足道,我生豈有終。渡海十年歸,方鏡照兩童。還鄉(xiāng)亦何有,暫假壺公龍。峨眉向我笑,錦水為君容。天人巧相勝,不獨(dú)數(shù)子工。指點(diǎn)昔游處,蒿萊生故宮。

  安期生(并引)

  安期生,世知其為仙者也,然太史公曰:蒯通善齊人安期生,生嘗以策干項羽,羽不能用,羽欲封此兩人,兩人終不肯受,亡去。予每讀此,未嘗不廢書而嘆,嗟乎,仙者非斯人而誰為之。故意戰(zhàn)國之士,如魯連、虞卿,皆得道者歟?

  安期本策士,平日交蒯通。嘗干重瞳子,不見隆準(zhǔn)公。應(yīng)如魯仲連,抵掌吐長虹。難堪踞床洗,寧挹扛鼎雄。事既兩大繆,飄然遺風(fēng)。乃知經(jīng)世士,出世或乘龍。豈比山澤瞿,忍饑啖柏松??v使偶不死,正堪為仆僮。茂陵秋風(fēng)客,望祀猶蟻蜂。海上如瓜棗,可聞不可逢。

  夜夢(并引)

  七月十三日,至儋州十馀日矣,澹然無一事。學(xué)道未至,靜極生愁,夜夢如此,不免以書自怡。

  夜夢嬉游童子如,父師檢責(zé)驚走書。計功當(dāng)畢《春秋》余,今乃始及桓莊初。怛然悸寤心不舒,起坐有如掛鉤魚。我生紛紛嬰百緣,氣固多習(xí)獨(dú)此偏。棄書事君四十年,仕不顧留書繞纏。自視汝與丘孰賢,易韋三絕丘猶然,如我當(dāng)以犀革編。

  遷居之夕聞鄰舍兒誦書欣然而作

  幽居亂蛙黽,生理半人禽。跫然已可喜,況聞弦誦音。兒聲自圓美,誰家兩青衿。且欣習(xí)齊咻,未敢笑越吟。九齡起韶石,姜子家日南。吾道無南北,安知不生今。海闊尚掛斗,天高欲橫參。荊榛短墻缺,燈火破屋深。引書與相和,置酒仍獨(dú)斟??梢再易?,瑯然如玉琴。

  聞子由瘦(儋耳至難得肉食)

  五日一見花豬肉,十日一遇黃雞粥。土人頓頓食署芋,薦以薰鼠燒蝙蝠。舊聞蜜唧嘗嘔吐,稍近蝦蟆緣習(xí)俗。十年京國厭肥寧,日日花壓紅玉。從來此腹負(fù)將軍,今者固宜安脫粟。(俗諺云:大將軍食飽捫腹而嘆曰:我不負(fù)汝。左右曰:將軍固不負(fù)此腹,此腹負(fù)將軍,未嘗出少智慮也。)人言天下無正味,即蛆未遽賢麋鹿。海康別駕復(fù)何為,帽寬帶落驚僮仆。相看會作兩瞿仙,還鄉(xiāng)定可騎黃鵠。

  客俎經(jīng)旬無肉又子由勸不讀書蕭然清坐乃無一事

  病怯腥咸不買魚,爾來心腹一時虛。使君不復(fù)憐烏攫,屬國方將掘鼠余。老去獨(dú)收人所棄,悠哉時到物之初。從今免被孫郎笑,絳帕蒙頭讀道書。

  宥老楮

  我墻東北隅,張王維老谷。樹先樗櫟大,葉等桑柘沃。流膏馬乳漲,墮子楊梅熟。胡為尋丈地,養(yǎng)此不材木。蹶之得輿薪,規(guī)以種松菊。靜言求其用,略數(shù)得五六。膚為蔡侯紙,子入桐君錄。黃繒練成素,黝面作玉。灌灑生菌,腐余光吐燭。雖無傲霜節(jié),幸免狂酲毒。孤根信微陋,生理有倚伏。投斧為賦詩,德怨聊相贖。

  觀棋(并引)

  予素不解棋,嘗獨(dú)游廬山白鶴觀,觀中人皆闔戶晝寢,獨(dú)聞棋聲于古松流水之間,意欣然喜之,自爾欲學(xué),然終不解也。兒子過乃粗能者,儋守張中日從之戲,予亦隅坐,竟日不以為厭也。

  五老峰前,白鶴遺址。長松蔭庭,風(fēng)日清美。我時獨(dú)游,不逢一士。誰歟棋者,戶外屨二。不聞人聲,時聞落子。紋枰坐對,誰究此味??浙^意釣,豈在魴鯉。小兒近道,剝啄信指。勝固欣然,敗亦可喜。優(yōu)哉游哉,聊復(fù)爾耳。

  糴米

  糴米買束薪,百物資之市。不緣耕樵得,飽食殊少味。再拜請邦君,愿受一廛地。知非笑昨夢,食力免內(nèi)愧。春秧幾時花,夏稗忽已オ。悵焉撫耒耜,誰復(fù)識此意。

  入寺

  曳杖入寺門,輯杖挹世尊。我是玉堂仙,謫來海南村。多生宿業(yè)盡,一氣中夜存。旦隨老鴉起,饑食扶桑暾。光圓摩尼珠,照耀玻璃盆。來從佛印可,稍覺魔忙奔。閑看樹轉(zhuǎn)午,坐到鐘鳴昏。斂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溫。

  次韻子由三首。東亭

  仙山佛國本同歸,世路玄關(guān)兩背馳。到處不妨閑卜筑,流年自可數(shù)期頤。遙知小檻臨廛市,定有新松長棘茨。誰道茅檐劣容膝,海天風(fēng)雨看紛披。

  次韻子由三首。東樓

  白發(fā)蒼顏自照盆,董生端合是前身。獨(dú)棲高閣多辭客,為著新書未絕麟。小醉易醒風(fēng)力軟,安眠無夢雨聲新。長歌自誷真堪笑,底處人間是所欣。(柳子厚詩云:長歌返故室,自誷非所欣。)

  次韻子由三首。椰子冠

  天教日飲欲全絲,美酒生林不待儀。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將空殼付冠師。(《前漢。高祖紀(jì)注》云:薛有作冠師。)規(guī)摹簡古人爭看,簪導(dǎo)輕安發(fā)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東坡何事不違時。

  次韻子由月季花再生

  幽芳本長春,暫瘁如蝕月。且當(dāng)付造物,未易料枯。也知宿根深,便作紫筍茁。乘時出婉娩,為我暖栗冽。先生蚤貴重,廟論推英拔。如今城東瓜,不記召南茇。陋居有遠(yuǎn)寄,小圃無闊躡。還為久處計,坐待行年匝。(子由明年六十。)臘果綴梅枝,春杯浮竹葉。誰言一萌動,已覺萬木活。聊將玉蕊新,(世謂此玫瑰花。)插向綸巾折。

  次韻子由浴罷

  理發(fā)千梳凈,風(fēng)勝湯沐。閉息萬竅通,霧散名干浴。頹然語默喪,靜見天地復(fù)。時令具薪水,漫欲濯腰腹。陶匠不可求,盆斛何由足。(海南無浴器,故常干浴而已。)老雞臥糞土,振羽雙瞑目。倦馬展風(fēng)沙,奮鬣一噴玉。垢凈各殊性,快愜聊自沃。云母透蜀紗,琉璃瑩蘄竹。稍能夢中覺,漸使生處熟?!独銍?yán)》在床頭,妙偈時仰讀。返流歸照性,獨(dú)立遺所矚。未知仰山禪,已就季主卜。安心會自得,助長毋相督。

  借前韻賀子由生第四孫斗老

  今日散幽憂,彈冠及新沐。況聞萬里孫,已報三日浴。朋來四男子,大壯泰臨復(fù)。開書喜見面,未飲春生腹。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舉家傳吉夢,殊相驚凡目。爛爛開眼電,磽磽峙頭玉。(李賀詩云:頭玉磽磽眉宇翠,杜郎生得真男子。)但令強(qiáng)筋骨,可以耕衍沃。不須富文章,端解耗紙竹。君歸定何日,我計久已熟。長留五車書,要使九子讀。(吾與子由共九孫男矣。)簞瓢有內(nèi)樂,軒冕無流矚。人言適似我,窮達(dá)已可卜。早謀二頃田,莫待八州督。(吾前后典八州。)

  獨(dú)覺

  瘴霧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風(fēng)生體疥。朝來縮頸似寒鴉,焰火生薪聊一快。紅波翻屋春風(fēng)起,先生默坐春風(fēng)里。浮空眼纈散云霞,無數(shù)心花發(fā)桃李。悠然獨(dú)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厥紫騺硎捝?,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十二月十七日夜坐達(dá)曉寄子由

  燈燼不挑垂暗蕊,爐灰重?fù)苌杏噢?。清風(fēng)欲發(fā)鴉翻樹,缺月初升犬吠云。閉眼此心新活計,隨身孤影舊知聞。雷州別駕應(yīng)危坐,跨海幽光與子分。

  謫居三適三首。旦起理發(fā)

  安眠海自運(yùn),浩浩潮黃宮。日出露未,郁郁霜松。老櫛從我久,齒疏含清風(fēng)。一洗耳目明,習(xí)習(xí)萬竅通。少年苦嗜睡,朝謁常匆匆。爬搔未云足,已困冠巾重。何異服轅馬,沙塵滿風(fēng)げ。周鞍響珂月,實與丑械同。解放不可期,枯柳豈易逢。誰能書此樂,獻(xiàn)與腰金翁。

  謫居三適三首。午窗坐睡

  蒲團(tuán)盤兩膝,竹幾閣雙肘。此間道路熟,徑到無何有。身心兩不見,息息安且久。睡蛇本亦無,何用鉤與手。神凝疑夜禪,體適劇卯酒。我生有定數(shù),祿盡空余壽??輻钕嘛w花,膏澤回衰朽。謂我此為覺,物至了不受。謂我今方夢,此心初不垢。非夢亦非覺,請問希夷叟。

  謫居三適三首。夜臥濯足

  長安大雪年,束薪抱衾。云安市無井,斗水寬百憂。今我逃空谷,孤城嘯鵂留。得米如得珠,食菜不敢留。況有松風(fēng)聲,釜鬲鳴颼颼。瓦盎深及膝,時復(fù)冷暖投。明燈一爪剪,快若鷹辭鞲。天低瘴云重,地薄海氣浮。土無重追藥,獨(dú)以薪水瘳。誰能更包裹,冠履裝沐猴。

  子由生日

  上天不難知,好惡與我一。方其未定間,人力破陰騭。少忍待其定,報應(yīng)真可必。季氏生而仁,觀過見其實。端如柳下惠,焉往不三黜。天有時而定,壽考未易畢。兒孫七男子,(三子四孫。)次第皆逢吉。遙知設(shè)羅門,獨(dú)掩懸罄室?;厮际晔?,無愧篋中筆。但愿白發(fā)兄,年年作生日。

  以黃子木拄杖為子由生日之壽

  靈壽扶孔光,菊潭飲伯始。雖云閑草木,豈樂蒙此恥。一時偶收用,千載相瘢<疒只>。海南無嘉植,野果名黃子。堅瘦多節(jié)目,天材任操倚。嗟我始剪裁,世用或緣此。貴從老夫手,往配先生幾。相從歸故山,不愧仙人杞。(《本草》:枸杞一名仙人杖。)

  過于海舶得邁寄書酒作詩遠(yuǎn)和之皆粲然可觀子由有書相應(yīng)也因用其韻賦篇并寄諸子侄

  我似老牛鞭不動,雨滑泥深四蹄重。汝如黃犢走卻來,海闊山高百程送。庶幾門戶有八慈,不恨居鄰無二仲。他年汝曹笏滿床,中夜起舞踏破甕。會當(dāng)洗眼看騰躍,莫指癡腹笑空洞。譽(yù)兒雖是兩翁癖,積德已自三世種。豈惟萬一許生還,尚恐九十煩珍從。六子晨耕簞瓢出,眾婦夜績燈火共。春秋古史乃家法,詩筆離騷亦時用。但令文字還照世,糞土腐余安足夢。

  上元夜過赴儋守召獨(dú)坐有感(戊寅歲)

  使君置酒莫相違,守舍何妨獨(dú)掩扉。靜看月窗盤晰蜴,臥聞風(fēng)幔落伊威。燈花結(jié)盡吾猶夢,香篆消時汝欲歸。搔首凄涼十年事,傳柑歸遺滿朝衣。

  海南人不作寒食而以上巳上冢予攜一瓢酒尋諸生皆出矣獨(dú)老符秀才在因與飲至醉符蓋儋人之安貧守靜者也

  老鴉銜肉紙飛灰,萬里家山安在哉。蒼耳林中太白過,鹿門山下德公回。管寧投老終歸去,王式當(dāng)年本不來。記取城南上巳日,木棉花落刺桐開。

  新居

  朝陽入北林,竹樹散疏影。短籬尋丈間,寄我無窮境。舊居無一席,逐客猶遭屏。結(jié)茅得茲地,翳翳村巷永。數(shù)朝風(fēng)雨涼,畦菊發(fā)新穎。俯仰可卒歲,何必謀二頃。

  五色雀(并引)

  海南有五色雀,常以兩絳者為長,進(jìn)止必隨焉,俗謂之鳳凰,云久旱而見輒雨,潦則反是。吾卜居儋耳城南,嘗一至庭下,今日又見之進(jìn)士黎子云及其弟威家。既去,吾舉酒祝之曰:若為吾來者,當(dāng)再集也。已而果然,乃為賦詩。

  粲粲五色羽,炎方鳳之徒。青黃縞玄服,翼衛(wèi)兩紱朱。仁心知閔農(nóng),常告雨霽符。我窮惟四壁,破屋無瞻烏?;萑淮唆诱?,來集竹與梧。鏘鳴如玉佩,意欲相嬉娛。寂寞兩黎生,食菜真瞿儒。小圃散春物,野桃陳雪膚。舉杯得一笑,見此紅鸞雛。高情如飛仙,未易握粟呼。胡為去復(fù)來,眷眷豈屬吾。回翔天壤間,何必懷此都。

  倦夜

  倦枕厭長夜,小窗終未明。孤村一犬吠,殘月幾人行。衰鬢久已白,旅懷空自清?;膱@有絡(luò)緯,虛織竟何成。

  用過韻冬至與諸生飲酒

  小酒生黎法,干糟瓦盎中。芳辛知有毒,滴瀝取無窮。凍醴寒初泫,春醅暖更饣蒙。華夷兩樽合,醉笑一歡同。里峨山北,田園震澤東。歸期那敢說,安訊不曾通。鶴鬢驚全白,犀圍尚半紅。愁顏解符老,壽耳斗吳翁。得谷鵝初飽,亡貓鼠益豐。黃姜收土芋,蒼耳斫霜叢。兒瘦緣儲藥,奴肥為種松。頻頻非竊食,數(shù)數(shù)尚乘風(fēng)。河伯方夸若,靈媧自舞馮。歸途陷泥淖,炬火燎茅蓬。膝上王文度,家傳張長公。和詩仍醉墨,戲海亂群鴻。(符、吳皆坐客,其余皆即事實錄也。)

  縱筆三首

  寂寂東坡一病翁,白須蕭散滿霜風(fēng)。小兒誤喜朱顏在,一笑那知是酒紅。

  父老爭看烏角巾,應(yīng)緣曾現(xiàn)宰官身。溪邊古路三叉口,獨(dú)立斜陽數(shù)過人。

  北船不到米如珠,醉飽蕭條半月無。明日東家知祀灶,只雞斗酒定番吾。

  貧家凈掃地

  貧家凈掃地,貧女好梳頭。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叩門有嘉客,一飯相邀留。舂炊勿草草,此客未易俞。慎勿用勞薪,感我如薰蕕。德人抱衡石,銖黍安可瘦。

  次韻子由贈吳子野先生二絕句

  馬跡車輪滿四方,若為閉暑小茅堂。仙心欲捉左元放,癡疾還同顧長康。

  江令蒼苔圍故宅,謝家語燕集華堂。先生笑說江南事,只有青山繞建康。

  被酒獨(dú)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覺四黎之舍三首

  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尋牛矢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fù)西。

  總角黎家三小童,口吹蔥葉送迎翁。莫作天涯萬里意,溪邊自有舞雩風(fēng)。

  符老風(fēng)情奈老何,朱顏減盡鬢絲多,投梭每困東鄰女,換扇惟逢春夢婆。(是日復(fù)見符林秀才,言換扇之事。)

  夜燒松明火

  歲暮風(fēng)雨交,客舍凄薄寒。夜燒松明火,照室紅龍鸞??煅娉趸突?,碧煙稍團(tuán)團(tuán)。幽人忽富貴,む帳芬椒蘭。珠煤綴屋梢,香氵詣(音詣,松瀝也。出《本草》注。)流銅盤。坐看十八公,俯仰灰燼殘。齊奴朝爨蠟,萊公夜長嘆。海康無此物,燭盡更未闌。

  庚辰歲人日作時聞黃河已復(fù)北流老臣舊數(shù)論此今斯言乃驗二首

  老去仍棲隔海村,夢中時見作詩孫。天涯已慣逢人日,歸路猶欣過鬼門。三策已應(yīng)思賈讓,孤忠終未赦虞翻。典衣剩買河源米,屈指新ド上元。

  不用長愁掛月村,檳榔生子竹生孫。(海南勒竹,每節(jié)生枝如竹竿大,蓋竹孫也。)新巢語燕還窺硯,舊雨來人不到門。春水蘆根看鶴立,夕陽楓葉見鴉翻。此生念念隨泡影,莫認(rèn)家山作本元。

  庚辰歲正月十二日天門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嘗遂以大醉二首

  自撥床頭一甕云,幽人先已醉濃芬。天門冬熟新年喜,曲米春香并舍聞。(杜子美詩云,聞道云安曲米春,蓋酒名也。)菜圃漸疏花漠漠,竹扉斜掩雨紛紛。擁裘睡覺知何處,吹面東風(fēng)散纈紋。

  載酒無人過子云,年來家醞有奇芬。醉鄉(xiāng)杳杳誰同夢,睡息ぴぴ得自聞??跇I(yè)向詩猶小小,眼花因酒尚紛紛。點(diǎn)燈更試淮南語,泛溢東風(fēng)有紋。(《淮南子》云:東風(fēng)至而酒泛溢。許慎注云,酒泛,清酒也。)

  追和戊寅歲上元

  賓鴻社燕巧相違,白鶴峰頭白板扉。石建方欣洗<片俞>廁,姜龐不解嘆蕭威。一龕京口嗟春夢,萬炬錢塘憶夜歸。合浦賣珠無復(fù)有,當(dāng)年笑我泣牛衣。

  題過所畫枯木竹石三首

  老可能為竹寫真,小坡今與石傳神。山僧自覺菩提長,心境都將付臥輪。

  散木支離得自全,交柯蚴欲相纏。不須更說能鳴雁,要以空中得盡年。

  倦看澀勒暗蠻村,亂棘孤藤束瘴根。惟有長身六君子,依依猶得似淇園。

  真一酒歌(并引)

  布算以步五星,不如仰觀之捷;吹律以求中聲,不如耳齊之審。鉛汞以為藥,策易以候火,不如天造之真也。是故神宅空,樂出虛,蹋者以氣升,孰能推是理以求天造之藥乎?于此有物,其名曰真一,遠(yuǎn)游先生方治此道,不飲不食,而飲此酒,食此藥,居此堂。予亦竊其一二,故作《真一》之歌。其詞曰:

  空中細(xì)莖插天芒,不生沮澤生陵岡。涉閱四氣更六陽,森然不受螟與蝗。飛龍御月作秋涼,蒼波改色屯云黃。天旋雷動玉塵香,起搜十裂照坐光。跏趺牛噍安且詳,動搖天關(guān)出瓊槳。壬公飛空丁女藏,三伏遇井了不嘗。釀為真一和而莊,三杯儼如侍君王。湛然寂照非楚狂,終身不入無功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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