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遺裔之蕃昌
司馬遷與李陵善，陵生降，墮其家聲，故《史記》于其祖李廣之有功不侯，三致意焉。后人遂以廣殺降致族滅之報，其實廣之十六世孫在晉霸有秦、涼，及薨，國人謚曰武昭王。又七世至唐高祖，遂有天下，子孫相傳三百年，國祚與漢相等。陵之子孫至唐為戛黠斯，稱可汗，君于漠北，亦垂百年。是廣遺裔之蕃盛昌熾，遠(yuǎn)勝衛(wèi)、霍。杜甫詩“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奇于生前，而昌于身后，廣固無遺憾，遷亦不必代抱不平矣。
○古人姓字因避諱改稱
古人姓字因避后世帝王之諱，易以他音，而導(dǎo)復(fù)原稱，亦有終不能復(fù)者。漢明帝諱莊，呼莊子為嚴(yán)子，莊助為嚴(yán)助，今復(fù)為莊子、莊助矣，而莊光之為嚴(yán)光，至今不改。唐高祖諱淵，呼淵明為泉明，景祖諱虎，呼虎林為武林，今泉明復(fù)為淵明，而虎林之為武林，至今不易。鮑昭本名照，以避武后諱，唐人書之，去下“火”字，只用“昭”字，后世但知鮑昭，不復(fù)知有鮑照，甚至有以鮑昭、鮑照為兩人者。他若筆畫沿訛，遂致音義俱失，如孫傳庭之訛為傅庭，稍加考核者咸知之。而皇甫軍之誤為皇甫暉，即素稱淹博者，亦未嘗不忽略也。
○蒙古狀元
順治九年壬辰，十二年乙未，均分滿、漢榜，壬辰科漢狀元鄒忠倚，滿狀元麻勒吉；乙未漢狀元史大成，滿狀元圖爾宸。嗣后不分漢、滿榜，則滿人無狀元。至同治乙丑科，崇公綺始以蒙古人得大魁，海內(nèi)艷稱之。
○崔府君著靈異于宋高孝兩朝
世俗艷稱泥馬渡康王事，杭州白馬廟巷有白馬廟，所祀之神即此馬也。馬作人象，垂旒秉圭，稱白馬明王?？妓稳藦堛哧弧对乒入s編》所載靖康元年冬，高宗發(fā)京師，將至斡離不軍前議事，及至磁州，州有崔府君祠，府君或云唐人，其名不傳；或云乃后漢崔子玉也，封嘉應(yīng)侯，號應(yīng)王。上至，州人擁神馬，謂應(yīng)王出迎。守臣宗澤請上謁其廟，上謁廟出，磁人力請上無北去，乃還，泊于相州。明年遂即大位，初無“泥馬渡江”之事也。再孝宗本生母張夫人，一夕夢絳衣人，自言崔府君，擁一羊謂之曰：“以此為識?！币讯猩?。及孝宗誕育之際，赤光照天，室中如晝。時秀王方為秀州嘉興縣丞，郡人皆以丞廨遭火，久之，方知為張夫人免身。是歲丁未，其屬為羊，又有前夢之應(yīng)，故孝宗小字曰羊，是崔府君著實靈于高、孝兩朝，而顧舍之祀白馬，何耶？
○廟鬼慢神
杭人崇尚鬼神，每廟之神，必撰其姓名，尊以官爵。在廟從事之人，皆里中好事者，號曰“廟鬼”。道光己丑，余在外家讀書，居十五奎巷。巷中有施將軍廟，即宋殿前小校，刺秦檜者也。是廟香火頗盛，遂有積資。將欲賽會，而苦神之官爵不高，廟鬼乃遣人赍三百金，至江西張真人府，為神捐一伯爵。得請之后，乃大行出會，極儀從臺閣之盛，計所費(fèi)千金有余。他廟之鬼皆嘖嘖稱羨不置。白馬明王亦曾出會，本有王封，故儀衛(wèi)ピ赫，神無姓名，撰為趙駿二字，所過之廟，皆以愚弟帖拜之。乃拜至一社廟，其神為宋康王，于是康王廟鬼噪而出曰：“爾神乃我王所乘騎者，安得稱弟？無禮若此，應(yīng)行議罰！”旁人為講解，始免。又出神會時，遇他廟之神爵高于本廟者，則多人擁神輿疾驅(qū)過之，謂之“搶駕”，云以示敬。五月中，關(guān)侯出會，會中人以侯已封協(xié)天大帝，其尊無對，雖過宗陽宮亦不搶駕。宗陽宮所祀為玉帝，向來各神過，無不搶駕者，此屆獨(dú)否，廟鬼恥之，乃連夜塑一諸葛武侯像坐于廟門口，比會前導(dǎo)至，止，則遣人迎詰曰：“君侯未奉將令，何往？”于是隨從之廟鬼相顧色駭曰：“軍師在此，不能不搶駕矣。”大抵廟鬼所本，皆小說家言，慢神不經(jīng)，荒誕無理，真令人捧腹。至關(guān)侯手中之扇款落“云長二兄大人屬，愚弟諸葛亮?xí)保约啊坝駱O紫微頓首”，愚妹“觀音大士襝衽”，等帖，姑無論矣。
○重宋板書之無謂
今人重宋板書，不惜千金數(shù)百金購得一部，則什襲藏之，不特不輕示人，即自己亦不忍數(shù)翻閱也。余每竊笑其癡。昆山令王鼎臣刺史定安，酷有是癖。嘗買得宋槧《孟子》，舉以夸余。余請一睹，則先負(fù)一櫝出，櫝啟，中藏一楠木匣，開匣，乃見書。書紙、墨亦古，所刊字畫，究無異于今之監(jiān)本。余問之曰：“讀此可增長知慧乎？”曰：“不能?！笨奢^別本多記數(shù)行乎？”曰：“亦不能。”余笑曰：“然則不如仍讀我監(jiān)本，何必費(fèi)百倍之錢購此也！”王恚曰：“君非解人，不可共君賞鑒。”急收Ｃ７之。余大笑去。近觀《云谷雜記》，記東坡先生云：“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眾，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鬃釉唬骸拔岐q及史之闕文也?！弊杂枭贂r，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莊子云：‘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此與《易》‘陰疑于陽’；《禮》‘使人疑汝于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云云。又記《東坡集》誤以“幕客”作“慕容”，“銀筆之僻”作“銀筆之譬”；“從容”作“從客”；“江表”作“士表”；“李密”作“孝密”，諸本皆然，遂至于不可讀?！镀录菲D得善本如此。此張氵昊之說也。東坡在北宋所言如彼，張氵昊在南宋所言若此，是當(dāng)兩宋之時，善本已自難得；今人以宋板書不察臧否，一概珍之貴之，豈不過哉！
○海忠介手植梅樹
安徽當(dāng)涂縣舉人孫登年家有海忠介公手植梅樹，壁上猶存忠介詩石刻。咸豐年，粵寇之亂，府城夷為平此，此梅恐不存矣。
○官方與生事之關(guān)系
世宗憲皇帝設(shè)立各官養(yǎng)廉銀，所以保全服官者之操守也。今佐貳等廉尚全給，稍知自愛者，均藉此銀以恪守官方。獨(dú)州縣官之廉，上官每扣以為攤捐各項之用，署事者僅領(lǐng)半廉，一經(jīng)扣存，所得無幾，非從前立法之意矣。昔宋賈黯以廷試第一往謝杜祁公，公無他語，獨(dú)以“生事有無”為問。賈退謂其門下客曰：“黯以鄙文魁天下而謝公，公不問，而獨(dú)在于‘生事’，豈以黯為無取耶？”公聞而言曰：“凡人無生事，雖多顯宦，亦不能不俯仰，由是進(jìn)退多輕。今賈君名在第一，則其學(xué)不問可知，其為顯宦，則又不問可知。衍獨(dú)懼其生事不足，以致進(jìn)退之輕，而不得行其志焉。何怪之有！”賈為之嘆服。司馬溫公為相，每詢士大夫私計足否？人或不悟而問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為朝廷而輕去就耶？”二公惟灼見人情如此，此其所以為宋之良相哉！
○盧畢二公之愛才
韓朝宗，思復(fù)之子也，其平生無顯顯可見之跡，惟喜識拔后進(jìn)。為荊州刺史日，因李白投書有“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之語，因是韓荊州之名藉藉至今。究竟當(dāng)日白受荊州之存注與否，不可知，而荊州遂人以文傳矣。我朝愛客禮士者，惟德州盧雅雨都轉(zhuǎn)、蘇州畢秋帆制府，一時士之奔趨其幕府者，如水赴壑，大都各得其意以去。然二公晚節(jié)均替，不知下天后世有引重之若荊州者否。都轉(zhuǎn)之孫文肅相國克振家聲，制府則后人偃蹇殊甚。同治辛未，余游靈巖山，經(jīng)其墓道，不禁為文感喟云。
○今時之桃花源
同治戊辰冬十一月，余在青浦，赴章練塘勘爭蕩田案。歸途颶風(fēng)大作，舟在蕩中顛簸不可泊，乃沿湖ぞ行；又被風(fēng)吹向蘆葦中，篙艫無所施，任其飄泛。良久，見一小港，遂努力循之入，入里許，遇叢莽而淺，因擊纜焉。隨從之船皆四散不可覓。風(fēng)稍定，夕陽且銜山，舟人方理篷索，余視灘際有小徑，攝衣而登。行數(shù)十步，田疇綺錯，麥已萌芽。野鳥飲啄于隴畔，見人不驚。隨塍左右，更數(shù)百步，得一橋，過橋，升高岸，睹炊煙數(shù)縷起木末，縱步赴之。約又里余，抵一村，屋多茅茨，編槿為界，計十余家。稻堆在場，如比如櫛，高下不一。男子舂揄，婦人織纟任，皆熙熙有自得之色。顧見不速客至，雞飛于塒，犬吠于門，數(shù)人雜然問：“客舟避風(fēng)至此耶？”余應(yīng)曰：“然?！币蛟円源说厝タh幾里，皆相顧曰：“不知也。詢其何以不知，則曰：“我等皆佃人田者，家無賦稅，又不負(fù)租，何緣入城？”指一老者曰：“此人數(shù)十年前曾經(jīng)到過城者?！毖晕醇龋险咭嘀粽戎?，前曰：“客自城中至此耶？”因言年二十余時，為道光三年，以水災(zāi)，曾偕里甲至城一次。彼時巨浸滔天，附舟至縣，往返二日，亦不能記其里數(shù)；屈指計之，將五十年矣。因問：“城中此時較之昔年當(dāng)益繁盛乎？”余曰：“兵燹之后，遍地瓦礫，所有房屋，十存一二，休養(yǎng)生息，不知何日方復(fù)舊觀耳?！崩险呗勚鄰?fù)悵然，顧謂諸人曰：“今生不更作入城想矣?！币蜓曰浤嫠翑_時，村人將橋拔斷，河中均釘木樁，是以三年中，賊未嘗到。兼之連歲豐稔，租賦蠲免，閭里宴然，無異承平時，實不知塊中遭此大劫也。言訖，方欲邀余入室獻(xiàn)茶，適從者尋至，天已昏黑，遂辭之，徐步而歸。村人送至橋畔乃返。究亦不識余為何人。余沿路嘆息，謂此亦今時之桃花源也。
○獨(dú)處山村四十年之婦人
明末張獻(xiàn)忠踞蜀，肆行殺掠，江津縣民戚承勛與妻廖氏居于山村，賊鋒將及，承勛謀挈家亡去，廖氏以荏弱，懼不免，誓以身殉。謀未定，見前村火起，知賊至，遂脫身走；氏杜門待盡，而賊顧不入，惟鄰里付一炬矣。氏獨(dú)處歲余，食將盡，幸甕中剩余谷粒，取以播種，歲收所入，饒有余食。惟衣履穿敝，無可購覓，爰葺卉服，以度寒暑。如是者四十年。承勛逃入滇中，復(fù)娶妻生子，年已六旬，囊橐稍裕，思?xì)w故鄉(xiāng)。時天下承平，江津縣已成聚。承勛至邑，訪其里居，人無知者，遂獨(dú)往求之。未至村十里余，則叢莽塞徑，久無人跡，不得已，集眾伐木開道而進(jìn)，竭蹶兩日，乃抵其村。灌木野竹遮蔽道路，大樹自屋中出，亭亭若蓋，乃揮眾持斧，芟以入。忽聞欹樓內(nèi)人問曰：“爾等何人，擅入我室？”驟聞大驚，戚乃萬聲應(yīng)之曰：“我此屋主人戚承勛也！”氏窺視良久，哭曰：“果我夫也??？遂自樓下。頭如蓬葆，面目黎黑，草衣毿毿然，殊不類人。承勛審諦既真，乃抱長慟；歷述難后事，又各大喜。同行之人聞之，亦共驚喜相慰。于是相挈至縣，洗沐，更易衣服。復(fù)至滇，迎其家而共處焉。夫婦皆年逾九十卒。江津人至今傳為盛事。夫守節(jié)尚不難，難獨(dú)處榛莽中四十年，蛇虎不害，疾癘不侵，完其節(jié)以待夫之至；又得共享升平者三十載，是非天之哀其志而默相成就之不至此。
○律例之精微
家叔祖仲山先生嘗言：“近人詩文、制器均不如古，惟有三事遠(yuǎn)勝古人：一律例之細(xì)也，一弈藝之工也，一窯器之精也?！庇嘤诓┺牟豢嫌眯?，窯物不甚措意，獨(dú)律例則數(shù)年州縣，頗能極思研慮，而嘆其準(zhǔn)情酌理，湊乎精微，平衡至當(dāng)，真非古人所能盡也。試舉一事言之：在青浦日，七寶鄉(xiāng)人獲送一拒捕傷事主之賊。蓋鄉(xiāng)人家有布機(jī)，布已織成，尚未取下；有遠(yuǎn)鄰人窺見之，夜人其室，取剪剪布，鄉(xiāng)人聞聲起逐，賊棄布而走。追至河畔，賊下水逸，事主亦泅水執(zhí)之，賊惶遽以刀劃其臂，皮破而手不釋，遂就擒。事主之狀曰：“賊以刃傷之。”賊則謂：“并未帶刀，乃是機(jī)上主人之剪耳?！庇囹炂鋫?，是刃非剪明甚。而賊堅稱是剪非刃，加之刑嚇，矢口不移。事主則必欲實其為刃，并聲稱若不審定是刃傷，渠必上控云云。蓋賊因攜刃傷罪重，思避重而就輕；事主則恨賊欲置之死地，故不肯遷就其辭而認(rèn)為剪也。余飭差吊取其剪，比對傷痕，贓屬不符，而賊刃則無有。訊之事主及鄉(xiāng)里，皆云刃經(jīng)賊擲之河中，撈不可得。余因令事主及里鄰各具刃傷切結(jié)，以眾供確鑿，定案，事主等均允服而退。獨(dú)賊痛哭不已，謂生平未慣行竊，此是第一次，懇求寬釋等情。余置若不聞，促令收禁。是案遂結(jié)矣。比解府時，賊又哭求，謂是剪非刃。余笑曰：“事主已救汝命，汝何以自欲尋死乎？查例載：贓未入手而拒捕者，絞監(jiān)候，逾年則滅等；贓已入手而拒捕者，絞決，歸于情贓而不滅等。此案，布尚未剪下，則贓未入手也。若攜事主之剪，則贓已入手矣，汝何必欲贓之入手乎！”乃悟而叩頭云。然余嘗舉是案以詢?nèi)?，人皆謂刃重而剪輕，告以例意，乃意恍然，此真是例之細(xì)處。若使?fàn)柸帐轮鲿源死瑒t必附會賊之詞而置之死地矣。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鐘表上羅馬字
鐘表上記時辰之洋字，乃是羅馬國書，一點鐘則“一”字也，二點則“二”字也，以次遞推，至十二而止。此是字，而非中國之所謂碼子者。
○僧尼穢跡
同治癸酉，吳縣之海宏寺僧與益壽庵尼，經(jīng)人控其奸私。邑令高君碧湄訊得實，僧鞭一百，遞解回籍；尼則勒令即還俗。寺與庵均封閉入官，寺改為管糧通判署，庵改為清糧公局。數(shù)百年琳宮梵宇，一旦毀于淫僧尼之手，可為慨嘆。聞尚有牽涉，高君不復(fù)追究。嗟乎！婦女入廟燒香，久著明禁，奈何甘于犯禁，復(fù)市穢聲，誠何心哉！
○糊涂官
福建有秦某者，官莆田令。正月，署中宴客演劇，演至雷峰塔許仙合缽事，秦忽大怒，呼吏執(zhí)許仙下堂笞之，優(yōu)人訴曰：“某戲子，非許仙也?！鼻卦唬骸拔嵩獱枒蜃樱粽嬖S仙，則笞死矣！”一時傳以為笑。江蘇同官某者，攝太倉一令。方審案，突有一人上堂呼冤，訴子業(yè)剃頭而忤逆者。某以瀆擾，叱令驅(qū)出。案畢退堂，忽憶有剃頭父呈忤逆事，即令役速將在署剃頭之人縛至，某一見大怒曰：“爾奈何忤逆其父！”叱令重責(zé)至一百。其人昂首辨曰：“小人實系早年喪父者。”某始恍然。滿堂書役皆匿笑而散。因記黔中苗人稱天子為“京里老皇帝”，稱大小官府皆曰“皇帝”，其私稱官府則曰“蒙”?；浳麽氘┤朔Q官府曰“瞎”。噫！“蒙”、“瞎”之稱，殆《春秋》一字之褒與？竊謂若二君，真當(dāng)之而無愧者也。又聞有北人任淮安令，民有控雞奸者，訴曰：“將男作女”。官不解其故，叱曰：“江南下雨，與爾江北何干？”眾為哄堂大笑。既詢知其故，乃為判斷。此則語音之誤，非二公之倫矣。
○夢閱場屋文
海鹽徐小云鴻臚用儀，初官戶部主事，困于場屋。咸豐乙卯鄉(xiāng)試，與錢子密吏部應(yīng)溥同寓。場事畢，錢索閱其文，小云以屢次被落，心志甚灰，不復(fù)默出；固索，固弗與。一日，錢笑謂之曰：“子文靳不與吾閱，今吾乃熟誦子之文矣。因默背其起講、提比，無一字誤。小云大驚，固詢，固勿告；索盛享，允之，乃言曰：“吾前夕夢至一處，宮闕巍峨，大殿上設(shè)公座五，氣象森嚴(yán)，吾不敢登。其對面一殿，亦有公座三，座上人皆絳衣紗帽，前朝服色，若閱卷然。吾因歷階而升，潛從其后窺之，見中座者手取一卷，卷面則君之姓名也，閱者執(zhí)卷吟哦，吾亦將君文強(qiáng)記之。閱竟，見取筆圈點訖，乃反其卷面上批曰：‘第八名’忽回顧見吾，詢曰：‘爾何人？’答曰：‘亦鄉(xiāng)試者?！瘎t曰：‘爾不中?！搁T外一處曰：‘爾之卷在彼。’吾因下階至其處，見卷皆以紅紙束之，方欲取卷，突有數(shù)人叱曰：‘爾安得竊視！’吾因指殿上者曰：‘是伊等命我來。’其人曰：‘爾不必閱，將來自當(dāng)送與爾閱也?！釗]吾出，遂醒。醒而君文歷歷在目，君必售矣！”比榜發(fā)，子云果中式第八名。?？痹嚲砣c，與錢夢中所見者無異。錢則挑取譽(yù)錄，其卷由禮部咨送吏部，果是送來閱者，亦奇矣哉！小云之弟次云，為余侄婿，咸豐己未鄉(xiāng)試，第三場病甚，不能入試，乃頭場文已中解元，因少一場，不能取錄，主司極為惋惜，刊其文于闈墨后焉。子密夢事，其侄伯聲太守為余言如是。
○姓之變更
今世之姓，代有變更。如我海寧陳氏之出于高也，圣祖皇帝以文簡相國奏辯知之。至高宗皇帝，遂命文勤相國與漢軍高文良公聯(lián)族誼焉。喜興錢文端公及石宗伯，本姓何，近日合肥李相國本姓許，則人知之者鮮矣。然由海寧陳氏復(fù)承異姓者，如杭州張簡松先生云敖，及道光丙午舉人戴陳常，皆是。幼時常記先大夫言，嘉慶年間，需次東河，遇南河河道總督司馬公，自言是海寧陳氏，于康熙初年，承外祖姓為司馬氏，呼先大父為侄。余檢之宗譜，此一支竟無從考。今并公之籍貫而忘之，將來更不可考矣。至取異姓為后者，蘇州吳修撰信中，系給諫玉崧游幕廣東途中所收養(yǎng)者。修撰狀元及第歸，給諫乃告之，俾迎養(yǎng)其母。人稱給諫之盛德。又聞乾隆時某相國，其封翁官石門少尉，乞養(yǎng)民家子，帶歸。后公以狀元提督浙江學(xué)政，遣訪其家，止有一史，為朽工糊口，人勸之往，則曰：“彼自為學(xué)政，我自為泥水耳?！比讼虈@此人之高致為不可及。
○西國近事匯編
外國之新報，即中國之邸抄也，閱之可得各國之情形，即可知天下之大局。馮竹儒觀察令美國人金楷理口譯之，歷城蔡錫齡筆述之，匯為一冊，名曰《西國近事匯編》，誠留心世事之學(xué)也。余摘錄其事之有關(guān)系中外之大計者若干條，登之于左：
俄國太子以德意志國之強(qiáng)也，而深惡之，然亦無可制之也，故欲與之和，以為利焉。
布世子朝于俄都，俄王易布國衣冠郊迎五十里，館于別宮，酌酒上壽。布世子避席舉手謝，復(fù)以巨觴觴俄王。酒酣情洽，攜手同步，度廊榭，入園亭，登樓倚檻，東指而言曰：“俄前王于六十年前有法之師，而奧與貴國皆有勞焉。去年師丹之戰(zhàn)，大功克成，席卷余威震于列國。格士丹城之會約，載：歐洲諸王如有事侵掠謀并吞者，二國共擊之。用能邊警無聞，與民休息，俾海隅蒼生得享承平之福者，皆賢王之德、世子之功也?！笔雷舆d謝而對曰：“西洋諸國，俄為大。倘蒙加惠鄰封，共成此志，則受賜多矣。愿大王無忘此言?！卑蒉o而出。
英國新報述瑞典國之新報曰：布虎狼之國也，非盡天下之地、臣各國之王，其意不饜。八年前，奧國助布國取丹麥國之地，布已取地，即舉兵攻之。今奧國無權(quán)，聽布國之命矣。六年前，布攻奧之時，法國不助奧國，所以布得勝而強(qiáng)。二年前，布國攻法國，亦取其地，而英國與俄國未嘗助法國也。后俄國駛兵船于黑海，英國惡之；然俄國之有兵船于黑海，布實許之，是俄受布之惠也。布日強(qiáng)矣，不數(shù)年后，俄、布兩國必有戰(zhàn)爭之事，俄國敗而布國更強(qiáng)矣。當(dāng)今之計，莫如各國連和以拒布，或可免滅亡之禍也。
布王擬裁戰(zhàn)兵，議員德爾伯克曰：“增之不暇，何減也！自古敗亡之禍，多萌于全盛之時，何則？大捷之后，其氣必驕，驕則懈，懈則無備。君垂裳以受賀，臣拜手以歌功，或矜其謀，或負(fù)其勇，請?zhí)飯@，市第宅，侈聲會之樂，竭視聽之娛，方且謂兵強(qiáng)地廣，一世之雄也；金城湯池，萬世之業(yè)也。左顧右盼，以為無敵于天下。而孰知喪師失地者，積憤生慮，積慮生謀，擁訓(xùn)練之兵，日伺其隙，待時而發(fā)，誓雪恥而甘心焉。以彼之憤，乘我之驕，其不致敗壞決裂、為天下笑者，幾何哉？我軍入法都，虜法王，法人之怨深矣，誓墨未乾而餉銀緩納，悔約之情見矣。愿王以法為戒，勿為所乘，則幸矣?！?br/>
法、德之戰(zhàn)，德屬拜宴國王以師從，累建殊勛?，F(xiàn)稽兵籍，計：戰(zhàn)歿者，武員一百六十二人，兵一千五百九十七人，重傷者，武員二百六十一人，兵二萬五百九十八人，被擒者，武員二十二人，兵一千零八十三人；逃者，武員二人，兵三千三百六十三人；失馬一千五百四十九匹。注冊以上德王，王顧謂左右曰：“甚矣，兵之不可輕用也！彼喪師失地者，骸骨積如邱山，肝腦涂于原野，殺戮之慘無論矣。即戰(zhàn)無不克，攻無不勝，如我軍之入法都，虜法王，厥功甚偉，而按軍籍以稽之，損折之?dāng)?shù)，人百而我亦十焉。此猶僅為戰(zhàn)陣言之也。當(dāng)夫兩軍相搏，轉(zhuǎn)戰(zhàn)千里，居民出走，倉皇避兵，呼號之聲，顛連之狀，真有耳不忍聞、目不忍睹者。哀此黎元何辜，一旦罹茲鋒鏑也。自今以往，非釁啟鄰對、師先加我，而妄談兵事、爭尚武功者，罪之?！?br/>
德國減境內(nèi)賦稅，其制分上、中、下戶，以次遞減。田愈少者，則稅愈輕。又筑書觀千楹，中建層樓，方廣八百尺，以每歲稅余購各國古今書籍，藏貯其中，士人往觀，概不之禁。
法人署匿名榜于朝，以譏時政，意甚激昂。內(nèi)議天津一事，其略曰：民、教相毆，曲直姑置勿論，而以華人二十顆頭顱，僅償一領(lǐng)事之命，猶以為未足。去年民叛其上，童婦操戈，官軍攻城，互相屠戮，五萬眾蒼生之命將欲何處索償耶？中國聽其傳教，而法君猶以“保衛(wèi)”為言，意之逐，布之禁，何置若罔聞也。
法人會議曰：“今之中國，非復(fù)十年前之中國矣。制造皆宗西法，而酌為變通，其林明敦槍隊，操演純熟者計六萬人，誠勁敵也。遇有兩國交涉事條，須揣度情理，毋與為難?！?br/>
法國兵額日增，需餉甚鉅，兵部之費(fèi)倍于禮部，布人疑之，相臣畢士麻克乃致書于首領(lǐng)曰：“大國一困于兵事，再困于叛民，內(nèi)侮外侵，噫！甚矣憊。為執(zhí)事計，大兵之后，宜招集流亡，存血阝孤寡，舒民困則莫如蠲賦稅，釋鄰疑則莫如裁戰(zhàn)兵，胡計不出此，惟增兵益餉之是務(wù)哉？且國勢之強(qiáng)弱，視乎人，而不系乎兵力之多寡。法當(dāng)十余年前，兵額半近時，而用以伐奧國，則割壤連城；伐安南，則辟地千里。當(dāng)是時也，席卷余威震于列國，小國屬焉，大國朝焉，莫不謂法之強(qiáng)無敵于天下也。于是增郡兵，廣戍守。前歲以睚眥之怨，興問罪之師，以強(qiáng)伐弱易與耳，乃一戰(zhàn)而敗于蔑士，再戰(zhàn)而敗于師丹，三戰(zhàn)而都城舉，和議成矣。昔者之兵力半于今，而勝；今者兵力倍于昔，而敗。自強(qiáng)之道或別有在與，更有請者。償款一千兆，期以三年，限逾半矣，而僅繳十之四，余款尚鉅，今執(zhí)事不綢繆于先事，而軍旅之是求，豈將以彈丸、鋒刃踴躍相償哉？外臣敢請。”首領(lǐng)報之曰：“欠繳鉅款，敢不克期以償？來書諄諄，然以增兵益餉為言，敝邑已知罪矣。引咎不遑，何容置辯？第隱忍不言，罪戾更深，將何以釋猜嫌而承明教也？夫布王恩德施于法者厚矣，大矣。我有故地，布王復(fù)之；我有叛民，布王除之；我有逋負(fù)，布王緩之。此恩此德，茍有人心，宜如何圖報？敢萌異志而蓄陰謀哉！境內(nèi)額兵所以稍增廣而加訓(xùn)練者，良以余燼重收，國既內(nèi)空，鄰將來伐，布之所與，鄰之所取，若不預(yù)為之備，恐重以覆亡之禍，貽大國憂。彈丸、鋒刃之償，則吾豈敢？”云云。
英國武員改水雷之制，創(chuàng)而新之，曰魚雷。度敵船之遠(yuǎn)近，運(yùn)以電氣，能自行水底以擊之。試以木筏，信然，頗自矜喜。其僚友曰：“噫，作法自弊矣！我既用以攻人，人亦用以攻我，則新造數(shù)十號鐵甲兵船，恐不敷他國試魚雷之用耳！”
英、美二國議員會議花旗船款于瑞士國。美人曰：“當(dāng)南北分爭時，爾國不以輸舟轉(zhuǎn)售，何至焚我商船，減我稅額？且兵連禍結(jié)，何至四年之久哉！夫船款之應(yīng)償，無論矣。他如稅額之所虧、餉需之所費(fèi)，茍不敢諸大國，則數(shù)百兆金錢之債，將從何處索償哉！”英人不能對，權(quán)擬約稿請命于朝。英王報可。署券而歸，君相次第慰勞曰：“先生休矣?！比匀胱h院視事如前。浹旬，忽召該院而責(zé)之曰：“所議者船款，并無餉需、稅額之是求也。”該員曰：“請命報可，而后約成，非敢專也?！庇谑菑慕試W然曰：“誰主是議者？”君相默然而罷。蓋約稿達(dá)于上院，上院呈諸英相，英相未經(jīng)啟視，遽進(jìn)英王，王復(fù)置之內(nèi)寢。翌日漫報之曰：“可?！卞视[及，已隔數(shù)旬矣。因循誤事，以致莫可挽回。識者于以卜英政之衰。
英駐上海領(lǐng)事默赫斯以事召回，謁君相畢，令赴講院敷陳中國近事，以廣見聞。茲摘譯其有關(guān)時事者二節(jié)。一論中外之勢曰：在昔通商，往來互市，止于外口，自一千八百五十二年，有粵東之盟，西商遂通于內(nèi)地。事涉危疑，兩情相賊，紛然雜處垂三十年，利歸于西，怨起于華，永為相好之言，恐未可恃也。一論華、英之交曰：風(fēng)俗迥殊，異言異服，雖西十無相猜之意，而華人有非類之嫌。我國官商偶出，或車或徒，咸背指而連呼曰“洋鬼子，洋鬼子”，言之者自鳴得意，聞之者殊覺難堪。蠢茲村愚，取人以貌，猶其末也。曾見中國大臣出使外洋者，行趁輪船，至堅迅也，不聞曰：“美哉舟乎”，但曰“事機(jī)巧而已”。館以重樓，至華美也，不聞曰“美哉室乎”，但曰“事奢靡而已”。惡其人矣，復(fù)憎其物，安望其加惠遠(yuǎn)人、久托宇下乎？寵之曰“友拜”，稱之曰“鄰國”，虛與委蛇，特時未可耳。其意以為勢似合而實離，交似親而實疏云。
英國舊臣保兒令當(dāng)，一千八百五十八年曾為駐華使臣，茲刊舊時日記，流布?xì)W洲。其略曰：中國之治民也，為道甚大，制禮其嚴(yán)，統(tǒng)之以尊親，聯(lián)之以恩義，上下相維，不敢犯、亦不忍犯。非若西國導(dǎo)民以利，徒以機(jī)械相傾，心思愈靈，風(fēng)欲愈薄，紛紛然群斥華人之愚，而不知華人正有以識其陋矣。
英新報有論時勢者曰：各國之志，皆若于用兵，惟防海備邊、通商修好之是務(wù)。雖近歲布有破敵之功，法有行成之恥，而舊好克敦，不為已甚。和議既成，兵事旋解。此誠與民休息，安養(yǎng)無事之時也。鯨吞其志，蠶食其謀，所不可測者，俄入耳。何則？俄之地倍諸大國，而財僅埒于次國，近膏腴之地，而不能全為己有也。且俄非不欲侈其西封，凱覦既久而不敢構(gòu)難于歐洲者，只以德、奧新盟，相為唇齒，倘擅構(gòu)兵端，勝負(fù)尚不可知，而況奧為之助乎。此俄之所以甘辭厚幣，結(jié)德國歡，而愿為永好也。夫既不得志于西，必將逞之于東矣。印度物產(chǎn)富饒，商民輻輳，俄人久欲得之而甘心，然必假道于華邊，以圖進(jìn)取?，F(xiàn)擬沿中國邊界營造火輸車路，自滿洲而蒙古，而甘肅，輸路通，則印度危。無印度，是無英國也。我國必盟約歐洲，自西而牽制之，毋使滋蔓，則幾矣。
又曰：“俄人擬造火輸車路，以達(dá)滿洲、蒙古，現(xiàn)遣其郡王暨世爵人員，會議于境上。俄人詳察中國山川形勢，繪圖刊藏兵部。布人購之，與中國善本輿圖較，猶不若其縝密，而于邊省尤加詳焉。于陸路則形之曲直也，紆捷也，險阻、平坦也，林木之疏密、溪山之高深也。于水則勢之順逆也，向背也，闊狹、淺深也，島嶼之縈迥、灘港之出入也。某水某山，靡不撰說、繪圖，如指掌。夫然有以觀俄人之志矣。
俄王諭外部，函致駐華暨駐英使臣云：俄壤東界滿洲，西連印度，互市其間者，半系俄人。近歲稍展其界，便通商耳，初無他意也。鄰不加察，疑懼日深，遂目俄為虎狼之國，誣我甚矣。希將此意咸使聞之。
英議院于放院時，議明年稅務(wù)云：歷年各物所得之稅，皆日有所增，惟印度鴉片煙土稅，向得銀八百萬磅，茲漸減至六百萬磅。蓋以中國四川、河南等處廣種罌粟，其制漸精，食之者亦漸廣，恐?jǐn)?shù)年之后，將無稅可征矣。
布王革教人掌各郡書院之例，從相臣畢士麻克之議也。其略曰：國勢之強(qiáng)弱，系乎民；民心之邪正，視乎學(xué)；而學(xué)之從違向背，則以蒙養(yǎng)為基、先入為主。自教人掌院之例興，四方之民肄業(yè)于院者，耳染目濡，受其蠱惑，所聞如是，所見如是，所行亦如是，執(zhí)迷不悟，久假不歸，知有教主而不知有君上，誠人心風(fēng)俗之大患也。夫人之于身也，無病則防之，有病則藥之；教人病國，獨(dú)不思所以去之，何明于治身而昧于治國與？請即禁令專主，改各郡書院統(tǒng)于禮曹，云云。布王復(fù)示：禁通國各書院肄業(yè)諸生有陰習(xí)教事者，逐之。意王欲毀羅馬城教會堂若干所，蓋天主教中會徒不少，每會分建總會堂一區(qū)，凡會中之長皆居于此，以教王在羅馬城，便于朝見也。意王欲斥教人而先毀其會堂，洵可謂正本清源，法良意美矣。而教王怒甚，諭其相臣曰：“意大利國，盲國也；王，偽王也。溯會堂起建之始，已歷一千一百年，教人之往來必于是，辨論必于是，耳目之所寄，一旦廢之，是聾瞽我也。于私圖則便矣。其如天下各國何！”
西國婚姻，無禮教之防，凡男女相悅，父母允之，乃同往謁諸神甫，男曰：“愿為若夫?！迸唬骸霸笧槿魦D?！鄙窀﹄p執(zhí)其手曰：“無悔?！痹唬骸爸?jǐn)受教?！彼熨蓺w而室家焉?，F(xiàn)意王既還都羅馬，蔚然中興，敕議院更定婚制，革教人主婚之例，由兩姓父母請于該管官。教主惡奪其權(quán)，而亦莫可如何也。
英阿爾蘭島伯而法斯城？耶穌教人與天主教人忿爭，各聚眾數(shù)千人，短衣巷戰(zhàn)，互皆殺傷。耶穌教人分為隊，升屋者數(shù)百人，飛瓦下?lián)?；天主教人遂縱火焚之，煙焰燭天，歷天晝夜，火光中聞風(fēng)聲，鼓聲，戰(zhàn)斗聲，號哭聲，椽瓦爆烈聲，車馳馬逐聲，雞鳴犬吠聲，嘈嘈然一時畢集。本境巡捕一千四百五十人，馬步軍二千七百人，竟不能彈壓，馳告都省，發(fā)兵鎮(zhèn)撫之。
美國首領(lǐng)擬減稅以勸耕，飭戶部查去年畿內(nèi)賦稅正供，計英銀錢三百八十三兆，年終核對用款，尚存八十六兆。刻酌免三十六兆，其余五十兆暫征以償民項。茶稅每年例得銀錢二千萬元，現(xiàn)盡免之；并減各雜稅三千萬元。賦稅既輕，商民益富，自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六月至七十二年五月，增造火輪車路七千五百英里。四一千八百七十二年七月初三日，歐洲各國派員會議律法于倫敦，各處紳耆亦與焉。計會議者：日耳曼支派如英、德、奧各國，羅馬支派如法蘭西、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各國，共派員三十七人，有數(shù)人為刑司，數(shù)人為議員，數(shù)人為掌院。
土耳其王委政相臣，境內(nèi)大治，布、奧皆遣使與之修好。茲復(fù)上言曰：“郡縣長吏俸錢太薄，是導(dǎo)貪也，宜遞增之?！倍硗跚财涞苜墒谰舸蟪计赣谕辆?，其大臣卡里拍沙致國王之意曰：“敝邑褊小，介于大國之間，昔惟法人是賴，今敗于布，勢難復(fù)振。近聞俄、布、奧為伯靈之會，修王業(yè)于歐洲，倘邀三王之靈寵，徼惠敝邑，共敦永好，凡有征伐之事，敢不悉率敝賦以從？”
俄、德、奧三主會次，各稽本國軍籍，合三國之兵數(shù)，與歐洲各國相較，則國之大小、勢之強(qiáng)弱見矣。俄國：陸兵計一百三十六萬二千三十四人，所屬亞西亞境可薩克兵不與此數(shù)；馬計三十四萬四千七百六十匹，炮計二千零八十四尊。奧斯馬加國：陸兵計九十六萬三千零五十一人，馬計十三萬二千三百二十二匹，炮計一千四百二十二尊。德意志國：陸兵計一百零五萬二千五百零六人，而在籍聽調(diào)者不與焉；馬計二十三萬九千三百二十四匹，炮計二千零二十二尊。法國：陸兵計五十萬五千五百三十七人，馬計十一萬三千九百三十九匹，炮計九百八十四尊。意國：陸兵計五十萬零一千九百九十七人，馬計四十三萬四百七十二匹，炮計七百二十尊。英國：陸兵計四十七萬零七百六十九人，馬計四萬二千八百五十六匹，炮計三百三十六尊。比國：陸兵計九萬九千八百七十七人，馬計一萬二千零三十四匹，炮計一百二十尊。荷國：陸兵計六萬六千七百六十四人，馬計八千五百匹，炮計一百零八尊。丹馬國：陸兵計五萬一千八百七十二人，馬計九千三百八十四匹，炮計九十尊。土國：陸兵計五十四萬五千九百三十八人，馬計六萬八千八百三十四匹，炮計七百三十二尊。西班牙：陸兵計二十一萬六千九百九十四人，馬計三萬零二百五十二匹，炮計四百五十六尊。
俄人謂中國近畿各口守御甚嚴(yán)，大沽口增筑炮臺，駕克虜伯大炮六尊，并開垣道，以通天津。十年前時，西船至此不易，今更因險設(shè)防，聲援相應(yīng)，金湯之固，洵足資拱衛(wèi)矣。
布報謂：中國相臣大吏近時譯閱新報，皆能深悉各國情形，知法國新敗，布國新合；奧懼內(nèi)變，有分裂之虞；俄患內(nèi)虛，惟農(nóng)桑是務(wù)；英國之志只在通商，且在中國最親；他國亦愿結(jié)中國歡，云云。
右所錄各條，皆關(guān)涉中外大局者。方今外國以俄、布為強(qiáng)，大英則少懦矣。故其計畫亦以保守疆圉為亟，而俄、布則頗以不肯用兵自明；第英人謀國深遠(yuǎn)，終為之備。雖然，當(dāng)強(qiáng)鄰逼處之時，豈特英人當(dāng)備已哉！有國家者，固宜深長思也。
○應(yīng)敏齋精于折獄
折獄之難也，余前記三江營眼線證廣勇一案，以為眼線不足恃。然其所以必欲誣陷廣勇者，其故終不能明。今年在蘇見應(yīng)敏齋方伯，乃知方伯平反此獄，亦大費(fèi)苦心。蓋廣勇解赴江寧之后，署制軍何公入?yún)擎?zhèn)軍之言，必欲誅之；承審官孫觀察、蔣太守均悉其冤，而為線勇所持，終不能決。方伯既將上海前后縣及江寧承審各官所得冤濫之意一一剖陳，制軍始悟，令方伯再訊。訊之，而事益明白，獨(dú)無如營弁執(zhí)之堅，線勇又證之力。方伯乃謂之曰：“若輩必不肯已，我將此案之實在情形一齊發(fā)露后，再訊何如？”于是懼而輸服，爰書乃定。蓋方伯赴寧時先訪得炮船與賊戰(zhàn)敗時，一船弁勇盡死，其眼線之勇，并非本船之人，特營官思避處分而為之，冀獲數(shù)盜以自解。吳鎮(zhèn)軍初不之知，何制軍又安從知之？方伯研訊真情，復(fù)得將一船兵勇害盡之實供，既兩得其情，故一斥之而立解也。方伯在廉訪任，遇有命盜案件，恒懼其枉，靡不悉心研鞫，州縣頗苦其駁詰，然獄少冤民矣。余嘗記其二事：一為上?？h案：先是，蘇州婦因避難，攜其已嫁女至上海者，賊退后女不歸蘇，而另與一人為夫婦，即俗所謂姘頭也。婦利其資，而不之禁。如是者有年，婿在蘇不知也。久之，其人資罄，女出傭于巨室以自給，然歸來則相處如故。又久之，婦以乏資厭其人，遂聲言蘇婿來索，將挈女去。席卷所有登舟，舟尚未發(fā)，婦適以故上岸，其人尋至，爰攜女共逃。婦歸，女失，覓之不得，乃欲詐巨室，謂其匿女，索擾久之，無所獲；忿而服鴉片以往，毒發(fā)遂斃?？h讞謂婦死緣婿索女故，女因奸致母自盡，科以死罪。獄上，公細(xì)詢其情，閱全案，無婿家一詞，疑之。乃密飾吳縣令提其婿到，則始終茫然不知有是事。是婦自死于索詐矣。于是僅科女以奸罪完結(jié)。一為無錫盜案：屢承屢翻，而贓據(jù)鑿確，即發(fā)審局諸委員亦以為真資也。公親提研訊，見事主則長而大，盜乃矮而小。究詰再四，事主但認(rèn)贓為據(jù)。公因取贓衣反覆視之，遽呼事主前，指一馬褂曰：“此汝之服耶？”對曰：“然?！奔戳钜轮?，乃短小甚；呼盜使服，則卻稱其體。盜乃泣而呼曰：“今日見青天矣！此固我之衣也。”蓋無錫是年盜案層出，一無破獲，捕役懼比，因獲一人強(qiáng)之承，復(fù)囑事主強(qiáng)之認(rèn)，冀逭其責(zé)耳。后經(jīng)事主歷歷供出，公大笑，重責(zé)捕役，而取一長大之馬褂賜事主服之去，曰：“以后終當(dāng)為爾得盜，毋代捕誣人也！”公自言：“此二案案情均在目前，承審官自不留心耳，敢矜以為神哉？”
○紅樓夢之貽禍
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摩癡男女情性，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干矛”也。豐潤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時，嚴(yán)行禁止，而卒不能絕，則以文人學(xué)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時，讀書杭州，聞有某賈人女明艷，工詩，以酷嗜《紅樓夢》致成瘵疾。當(dāng)綿綴時，父母以是書貽禍，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燒殺我寶玉！”遂死。杭州人傳以為笑。此書乃康熙年間江寧織造曹楝亭之子雪芹所撰。楝亭在官有賢聲，與江寧知府陳鵬年素不相得，及陳被陷，乃密疏薦之，人尤以為賢。至嘉慶年間，其曾孫曹勛以貧故入林清天理教。林為逆，勛被誅，覆其宗。世以為撰是書之果報焉。
○剖解尸骸驗病
同治壬申春，余在上?？h任，聞英國領(lǐng)事官某病卒。適因公事出城，過其門，見洋人聚集甚眾，以為送殮也。然外國例：死者不吊。因使之問之，則曰：“領(lǐng)事以嗽疾死，醫(yī)士以為必嗽斷一筋所致，故剖其胸腹視之。人之聚觀以此也?！毕騺硗鈬松硭?，若醫(yī)士不能悉其病源，則必剖割視之，察其病所在，乃筆之書，家人從不之阻，亦并無以為戚者。余閱《南史》：沛郡唐賜飲比村唐氏酒還，得病，吐蠱二十余物。賜妻張從賜臨終言，刳驗五臟，悉皆糜碎。尚書顧覬之議張忍行刳腹，子副又不禁止，論母子棄市。劉勰爭之之不能得，詔：如覬之議，垂為科例。由外國觀之，張氏母子豈非冤死哉！
○盜案被誣
桐鄉(xiāng)沈茂亭司馬寶樾，早歲乏嗣，而好施不倦。晚年得二子，人稱作善之報。嘗為余言，伊叔曉滄先生炳垣作令時，因公赴省，會發(fā)審局有盜案未承，太守命往鞫之。盜一見先生，即呼曰：“公非曾任新陽縣之‘沈青天’乎？”曰：“然?！眲t哭曰：“吾家門首堆積稻草，不知何時人以摺匣藏吾堆中，今官以搶劫摺差，指匣為憑，入吾死罪。夫吾果為盜，搶得摺匣，當(dāng)藏之家中；即不然，亦且毀以滅跡，安有置之門外草中，示人共見之理？”先生研訊再四，知為被誣，即白之太守，請為昭雪。太守以原問官張某持之堅，不肯置力，第曰：“子能平反斯獄，甚善，然嗣后不得真盜，當(dāng)惟君是問?！毕壬熘x去，不復(fù)再審。越一年，先生在蘇適當(dāng)午飯，有仆人自外至，曰：“今日市中決囚，搶摺差之盜犯已正法矣?！毕壬勓?，不覺吐飯滿地。次日，乃知是日張某亦當(dāng)午飯，忽無故立起大呼，撲地死。
○償債豬
茂亭又言，渠鄉(xiāng)富人精于榷算，有鄉(xiāng)人某，借錢十二千，已還，而忘未取約，遂重索之。某不得已，即再還之。越十余年，富人死，而某家生一豬，甚肥盾，將宰而貨其肉。是夕，屠人某夢富人哀訴云：“我不合重收某家錢十二千，冥謫為豬償其債，明日請君往殺之。豬白質(zhì)而黑章者，即我也。乞君勿殺，而告我家往贖之，感且不朽！”次日，某果邀屠殺豬，屠屋，驗其豬之毛色，果信，遂不肯殺。某觸前事忿，且喜，即牽豬呼其名而誚之，豬人立而啼，某大驚撲地，病月余始愈。傳聞遠(yuǎn)近，富人子遂備價贖之歸。
○雍正朝不識鴉片煙
道光年間，查禁鴉片煙甚嚴(yán)，吸食者罪至繯首。蓋此物在國初以能淫蕩人心，貽患不淺。蒙世宗飭部議覆定例，通行禁止，興販者枷杖后發(fā)邊衛(wèi)充軍，罪名固綦重矣。自通商開禁之后，販煙者乃稱巨商，且欲以捐款上邀議敘。余任厘局提調(diào)時，曾力拒之，而其意未已也。前數(shù)年復(fù)申此議，丁雨生中丞不許，乃止。然已流毒海內(nèi)，雖十室之邑，必有煙館，游手之人嗜之苦命，有心世教者無不痛習(xí)疾首也。近閱雍正七年福建巡撫劉世明奏稱：漳州府知府李國治拿得行戶陳遠(yuǎn)鴉片三十四斤，擬以軍罪。而陳遠(yuǎn)于巡撫過堂時，堅稱鴉片原系藥材必需，并非做就之鴉片煙。當(dāng)傳藥鋪戶認(rèn)驗，供稱“藥名鴉片，熬膏藥用的；又可制鴉片丸，醫(yī)治痢疾。這是并未做成煙的鴉片”，等語。巡撫因謂：“鴉片為醫(yī)家需用之藥品，可療病，惟加入煙草始淫蕩害人，為干犯例禁之物。李國治以陳遠(yuǎn)家藏之鴉片為鴉片煙，甚屬乖謬，應(yīng)照故入人罪，列款題參?！痹圃?。閱之不禁失笑。夫鴉片即鴉片煙，豈又須加入煙草乃成鴉片煙之事？足見當(dāng)時吸食者極少，故尚不識鴉片煙為何物耳。
○東洋參
日本國所產(chǎn)之東洋參，江、浙諸省盛行之，醫(yī)家或以為勝于高麗者，因其肥大也。今閱其國人鹽谷世宏《日光從軫錄》所記云“會津七里村有參圃，享保中所創(chuàng)種，以日光高寒，土必宜參，乃求韓種以播焉。根ぼ果茂，仍遍種于北土。諸侯官參之利，遂溥天下”，等語，則直是高麗之種參耳，何足重哉！記之以破世感。
○于忠肅諫易儲疏
世之論古者，每以諸葛武侯不阻伐吳，于忠肅公不諫易儲為惜。余謂：世遠(yuǎn)年湮，簡編缺佚，庸知二公當(dāng)日之不諫阻者？況陳《志》明載：武侯言：“法孝直若在，必能止主上此行。”是武侯曾經(jīng)言之，特不能止之耳。至《明史于忠肅本傳》亦不詳公諫易儲事，后世遂以為疑。天臺齊次風(fēng)侍郎未第時，曾夢于公來謁，與之抗禮，謂曰：“昔英廟易儲，某實有疏諫；留中不發(fā)，君他日幸物色之?！焙笫汤深A(yù)修《明紀(jì)》，入皇史，遍檢三日而不得，曾作詩記其事，然人猶以夢寐之事為未足憑。比邵二云學(xué)士檢得通政使檔冊，有于謙一本，為易儲事，而公冤乃得白。究恨未見公之諫疏也。茲閱海寧吳槎客騫《拜經(jīng)樓詩話》所載，鄉(xiāng)前輩張侍軒先生跋仁和阮泰元氏讀于公《旌功錄志感詩》，序斯錄在壬午夏，先祖檜屏公永訣時，手授泰元云：“予供事《實錄》，獲睹諫易儲一疏，憲宗簡及，為之流涕。又有請復(fù)儲二疏，英宗未及簡發(fā)。為人臣者當(dāng)以肅愍為法”，云云。按阮氏所云三疏，人鮮知者。獨(dú)惜阮泰元當(dāng)時既有此本，不即以刊入公集中，至久而遺佚，為可痛恨也！然公之事于此益明，故亟志之。
司馬遷與李陵善，陵生降，墮其家聲，故《史記》于其祖李廣之有功不侯，三致意焉。后人遂以廣殺降致族滅之報，其實廣之十六世孫在晉霸有秦、涼，及薨，國人謚曰武昭王。又七世至唐高祖，遂有天下，子孫相傳三百年，國祚與漢相等。陵之子孫至唐為戛黠斯，稱可汗，君于漠北，亦垂百年。是廣遺裔之蕃盛昌熾，遠(yuǎn)勝衛(wèi)、霍。杜甫詩“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奇于生前，而昌于身后，廣固無遺憾，遷亦不必代抱不平矣。
○古人姓字因避諱改稱
古人姓字因避后世帝王之諱，易以他音，而導(dǎo)復(fù)原稱，亦有終不能復(fù)者。漢明帝諱莊，呼莊子為嚴(yán)子，莊助為嚴(yán)助，今復(fù)為莊子、莊助矣，而莊光之為嚴(yán)光，至今不改。唐高祖諱淵，呼淵明為泉明，景祖諱虎，呼虎林為武林，今泉明復(fù)為淵明，而虎林之為武林，至今不易。鮑昭本名照，以避武后諱，唐人書之，去下“火”字，只用“昭”字，后世但知鮑昭，不復(fù)知有鮑照，甚至有以鮑昭、鮑照為兩人者。他若筆畫沿訛，遂致音義俱失，如孫傳庭之訛為傅庭，稍加考核者咸知之。而皇甫軍之誤為皇甫暉，即素稱淹博者，亦未嘗不忽略也。
○蒙古狀元
順治九年壬辰，十二年乙未，均分滿、漢榜，壬辰科漢狀元鄒忠倚，滿狀元麻勒吉；乙未漢狀元史大成，滿狀元圖爾宸。嗣后不分漢、滿榜，則滿人無狀元。至同治乙丑科，崇公綺始以蒙古人得大魁，海內(nèi)艷稱之。
○崔府君著靈異于宋高孝兩朝
世俗艷稱泥馬渡康王事，杭州白馬廟巷有白馬廟，所祀之神即此馬也。馬作人象，垂旒秉圭，稱白馬明王?？妓稳藦堛哧弧对乒入s編》所載靖康元年冬，高宗發(fā)京師，將至斡離不軍前議事，及至磁州，州有崔府君祠，府君或云唐人，其名不傳；或云乃后漢崔子玉也，封嘉應(yīng)侯，號應(yīng)王。上至，州人擁神馬，謂應(yīng)王出迎。守臣宗澤請上謁其廟，上謁廟出，磁人力請上無北去，乃還，泊于相州。明年遂即大位，初無“泥馬渡江”之事也。再孝宗本生母張夫人，一夕夢絳衣人，自言崔府君，擁一羊謂之曰：“以此為識?！币讯猩?。及孝宗誕育之際，赤光照天，室中如晝。時秀王方為秀州嘉興縣丞，郡人皆以丞廨遭火，久之，方知為張夫人免身。是歲丁未，其屬為羊，又有前夢之應(yīng)，故孝宗小字曰羊，是崔府君著實靈于高、孝兩朝，而顧舍之祀白馬，何耶？
○廟鬼慢神
杭人崇尚鬼神，每廟之神，必撰其姓名，尊以官爵。在廟從事之人，皆里中好事者，號曰“廟鬼”。道光己丑，余在外家讀書，居十五奎巷。巷中有施將軍廟，即宋殿前小校，刺秦檜者也。是廟香火頗盛，遂有積資。將欲賽會，而苦神之官爵不高，廟鬼乃遣人赍三百金，至江西張真人府，為神捐一伯爵。得請之后，乃大行出會，極儀從臺閣之盛，計所費(fèi)千金有余。他廟之鬼皆嘖嘖稱羨不置。白馬明王亦曾出會，本有王封，故儀衛(wèi)ピ赫，神無姓名，撰為趙駿二字，所過之廟，皆以愚弟帖拜之。乃拜至一社廟，其神為宋康王，于是康王廟鬼噪而出曰：“爾神乃我王所乘騎者，安得稱弟？無禮若此，應(yīng)行議罰！”旁人為講解，始免。又出神會時，遇他廟之神爵高于本廟者，則多人擁神輿疾驅(qū)過之，謂之“搶駕”，云以示敬。五月中，關(guān)侯出會，會中人以侯已封協(xié)天大帝，其尊無對，雖過宗陽宮亦不搶駕。宗陽宮所祀為玉帝，向來各神過，無不搶駕者，此屆獨(dú)否，廟鬼恥之，乃連夜塑一諸葛武侯像坐于廟門口，比會前導(dǎo)至，止，則遣人迎詰曰：“君侯未奉將令，何往？”于是隨從之廟鬼相顧色駭曰：“軍師在此，不能不搶駕矣。”大抵廟鬼所本，皆小說家言，慢神不經(jīng)，荒誕無理，真令人捧腹。至關(guān)侯手中之扇款落“云長二兄大人屬，愚弟諸葛亮?xí)保约啊坝駱O紫微頓首”，愚妹“觀音大士襝衽”，等帖，姑無論矣。
○重宋板書之無謂
今人重宋板書，不惜千金數(shù)百金購得一部，則什襲藏之，不特不輕示人，即自己亦不忍數(shù)翻閱也。余每竊笑其癡。昆山令王鼎臣刺史定安，酷有是癖。嘗買得宋槧《孟子》，舉以夸余。余請一睹，則先負(fù)一櫝出，櫝啟，中藏一楠木匣，開匣，乃見書。書紙、墨亦古，所刊字畫，究無異于今之監(jiān)本。余問之曰：“讀此可增長知慧乎？”曰：“不能?！笨奢^別本多記數(shù)行乎？”曰：“亦不能。”余笑曰：“然則不如仍讀我監(jiān)本，何必費(fèi)百倍之錢購此也！”王恚曰：“君非解人，不可共君賞鑒。”急收Ｃ７之。余大笑去。近觀《云谷雜記》，記東坡先生云：“近世人輕以意改書，鄙淺之人好惡多同，故從而和之者眾，遂使古書日就訛舛，深可忿疾?？鬃釉唬骸拔岐q及史之闕文也?！弊杂枭贂r，前輩皆不敢輕改書，故蜀本大字書皆善本。莊子云：‘用志不分，乃疑于神’此與《易》‘陰疑于陽’；《禮》‘使人疑汝于夫子’同，今四方本皆作‘凝’，”云云。又記《東坡集》誤以“幕客”作“慕容”，“銀筆之僻”作“銀筆之譬”；“從容”作“從客”；“江表”作“士表”；“李密”作“孝密”，諸本皆然，遂至于不可讀?！镀录菲D得善本如此。此張氵昊之說也。東坡在北宋所言如彼，張氵昊在南宋所言若此，是當(dāng)兩宋之時，善本已自難得；今人以宋板書不察臧否，一概珍之貴之，豈不過哉！
○海忠介手植梅樹
安徽當(dāng)涂縣舉人孫登年家有海忠介公手植梅樹，壁上猶存忠介詩石刻。咸豐年，粵寇之亂，府城夷為平此，此梅恐不存矣。
○官方與生事之關(guān)系
世宗憲皇帝設(shè)立各官養(yǎng)廉銀，所以保全服官者之操守也。今佐貳等廉尚全給，稍知自愛者，均藉此銀以恪守官方。獨(dú)州縣官之廉，上官每扣以為攤捐各項之用，署事者僅領(lǐng)半廉，一經(jīng)扣存，所得無幾，非從前立法之意矣。昔宋賈黯以廷試第一往謝杜祁公，公無他語，獨(dú)以“生事有無”為問。賈退謂其門下客曰：“黯以鄙文魁天下而謝公，公不問，而獨(dú)在于‘生事’，豈以黯為無取耶？”公聞而言曰：“凡人無生事，雖多顯宦，亦不能不俯仰，由是進(jìn)退多輕。今賈君名在第一，則其學(xué)不問可知，其為顯宦，則又不問可知。衍獨(dú)懼其生事不足，以致進(jìn)退之輕，而不得行其志焉。何怪之有！”賈為之嘆服。司馬溫公為相，每詢士大夫私計足否？人或不悟而問之，公曰：“倘衣食不足，安肯為朝廷而輕去就耶？”二公惟灼見人情如此，此其所以為宋之良相哉！
○盧畢二公之愛才
韓朝宗，思復(fù)之子也，其平生無顯顯可見之跡，惟喜識拔后進(jìn)。為荊州刺史日，因李白投書有“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之語，因是韓荊州之名藉藉至今。究竟當(dāng)日白受荊州之存注與否，不可知，而荊州遂人以文傳矣。我朝愛客禮士者，惟德州盧雅雨都轉(zhuǎn)、蘇州畢秋帆制府，一時士之奔趨其幕府者，如水赴壑，大都各得其意以去。然二公晚節(jié)均替，不知下天后世有引重之若荊州者否。都轉(zhuǎn)之孫文肅相國克振家聲，制府則后人偃蹇殊甚。同治辛未，余游靈巖山，經(jīng)其墓道，不禁為文感喟云。
○今時之桃花源
同治戊辰冬十一月，余在青浦，赴章練塘勘爭蕩田案。歸途颶風(fēng)大作，舟在蕩中顛簸不可泊，乃沿湖ぞ行；又被風(fēng)吹向蘆葦中，篙艫無所施，任其飄泛。良久，見一小港，遂努力循之入，入里許，遇叢莽而淺，因擊纜焉。隨從之船皆四散不可覓。風(fēng)稍定，夕陽且銜山，舟人方理篷索，余視灘際有小徑，攝衣而登。行數(shù)十步，田疇綺錯，麥已萌芽。野鳥飲啄于隴畔，見人不驚。隨塍左右，更數(shù)百步，得一橋，過橋，升高岸，睹炊煙數(shù)縷起木末，縱步赴之。約又里余，抵一村，屋多茅茨，編槿為界，計十余家。稻堆在場，如比如櫛，高下不一。男子舂揄，婦人織纟任，皆熙熙有自得之色。顧見不速客至，雞飛于塒，犬吠于門，數(shù)人雜然問：“客舟避風(fēng)至此耶？”余應(yīng)曰：“然?！币蛟円源说厝タh幾里，皆相顧曰：“不知也。詢其何以不知，則曰：“我等皆佃人田者，家無賦稅，又不負(fù)租，何緣入城？”指一老者曰：“此人數(shù)十年前曾經(jīng)到過城者?！毖晕醇龋险咭嘀粽戎?，前曰：“客自城中至此耶？”因言年二十余時，為道光三年，以水災(zāi)，曾偕里甲至城一次。彼時巨浸滔天，附舟至縣，往返二日，亦不能記其里數(shù)；屈指計之，將五十年矣。因問：“城中此時較之昔年當(dāng)益繁盛乎？”余曰：“兵燹之后，遍地瓦礫，所有房屋，十存一二，休養(yǎng)生息，不知何日方復(fù)舊觀耳?！崩险呗勚鄰?fù)悵然，顧謂諸人曰：“今生不更作入城想矣?！币蜓曰浤嫠翑_時，村人將橋拔斷，河中均釘木樁，是以三年中，賊未嘗到。兼之連歲豐稔，租賦蠲免，閭里宴然，無異承平時，實不知塊中遭此大劫也。言訖，方欲邀余入室獻(xiàn)茶，適從者尋至，天已昏黑，遂辭之，徐步而歸。村人送至橋畔乃返。究亦不識余為何人。余沿路嘆息，謂此亦今時之桃花源也。
○獨(dú)處山村四十年之婦人
明末張獻(xiàn)忠踞蜀，肆行殺掠，江津縣民戚承勛與妻廖氏居于山村，賊鋒將及，承勛謀挈家亡去，廖氏以荏弱，懼不免，誓以身殉。謀未定，見前村火起，知賊至，遂脫身走；氏杜門待盡，而賊顧不入，惟鄰里付一炬矣。氏獨(dú)處歲余，食將盡，幸甕中剩余谷粒，取以播種，歲收所入，饒有余食。惟衣履穿敝，無可購覓，爰葺卉服，以度寒暑。如是者四十年。承勛逃入滇中，復(fù)娶妻生子，年已六旬，囊橐稍裕，思?xì)w故鄉(xiāng)。時天下承平，江津縣已成聚。承勛至邑，訪其里居，人無知者，遂獨(dú)往求之。未至村十里余，則叢莽塞徑，久無人跡，不得已，集眾伐木開道而進(jìn)，竭蹶兩日，乃抵其村。灌木野竹遮蔽道路，大樹自屋中出，亭亭若蓋，乃揮眾持斧，芟以入。忽聞欹樓內(nèi)人問曰：“爾等何人，擅入我室？”驟聞大驚，戚乃萬聲應(yīng)之曰：“我此屋主人戚承勛也！”氏窺視良久，哭曰：“果我夫也??？遂自樓下。頭如蓬葆，面目黎黑，草衣毿毿然，殊不類人。承勛審諦既真，乃抱長慟；歷述難后事，又各大喜。同行之人聞之，亦共驚喜相慰。于是相挈至縣，洗沐，更易衣服。復(fù)至滇，迎其家而共處焉。夫婦皆年逾九十卒。江津人至今傳為盛事。夫守節(jié)尚不難，難獨(dú)處榛莽中四十年，蛇虎不害，疾癘不侵，完其節(jié)以待夫之至；又得共享升平者三十載，是非天之哀其志而默相成就之不至此。
○律例之精微
家叔祖仲山先生嘗言：“近人詩文、制器均不如古，惟有三事遠(yuǎn)勝古人：一律例之細(xì)也，一弈藝之工也，一窯器之精也?！庇嘤诓┺牟豢嫌眯?，窯物不甚措意，獨(dú)律例則數(shù)年州縣，頗能極思研慮，而嘆其準(zhǔn)情酌理，湊乎精微，平衡至當(dāng)，真非古人所能盡也。試舉一事言之：在青浦日，七寶鄉(xiāng)人獲送一拒捕傷事主之賊。蓋鄉(xiāng)人家有布機(jī)，布已織成，尚未取下；有遠(yuǎn)鄰人窺見之，夜人其室，取剪剪布，鄉(xiāng)人聞聲起逐，賊棄布而走。追至河畔，賊下水逸，事主亦泅水執(zhí)之，賊惶遽以刀劃其臂，皮破而手不釋，遂就擒。事主之狀曰：“賊以刃傷之。”賊則謂：“并未帶刀，乃是機(jī)上主人之剪耳?！庇囹炂鋫?，是刃非剪明甚。而賊堅稱是剪非刃，加之刑嚇，矢口不移。事主則必欲實其為刃，并聲稱若不審定是刃傷，渠必上控云云。蓋賊因攜刃傷罪重，思避重而就輕；事主則恨賊欲置之死地，故不肯遷就其辭而認(rèn)為剪也。余飭差吊取其剪，比對傷痕，贓屬不符，而賊刃則無有。訊之事主及鄉(xiāng)里，皆云刃經(jīng)賊擲之河中，撈不可得。余因令事主及里鄰各具刃傷切結(jié)，以眾供確鑿，定案，事主等均允服而退。獨(dú)賊痛哭不已，謂生平未慣行竊，此是第一次，懇求寬釋等情。余置若不聞，促令收禁。是案遂結(jié)矣。比解府時，賊又哭求，謂是剪非刃。余笑曰：“事主已救汝命，汝何以自欲尋死乎？查例載：贓未入手而拒捕者，絞監(jiān)候，逾年則滅等；贓已入手而拒捕者，絞決，歸于情贓而不滅等。此案，布尚未剪下，則贓未入手也。若攜事主之剪，則贓已入手矣，汝何必欲贓之入手乎！”乃悟而叩頭云。然余嘗舉是案以詢?nèi)?，人皆謂刃重而剪輕，告以例意，乃意恍然，此真是例之細(xì)處。若使?fàn)柸帐轮鲿源死瑒t必附會賊之詞而置之死地矣。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鐘表上羅馬字
鐘表上記時辰之洋字，乃是羅馬國書，一點鐘則“一”字也，二點則“二”字也，以次遞推，至十二而止。此是字，而非中國之所謂碼子者。
○僧尼穢跡
同治癸酉，吳縣之海宏寺僧與益壽庵尼，經(jīng)人控其奸私。邑令高君碧湄訊得實，僧鞭一百，遞解回籍；尼則勒令即還俗。寺與庵均封閉入官，寺改為管糧通判署，庵改為清糧公局。數(shù)百年琳宮梵宇，一旦毀于淫僧尼之手，可為慨嘆。聞尚有牽涉，高君不復(fù)追究。嗟乎！婦女入廟燒香，久著明禁，奈何甘于犯禁，復(fù)市穢聲，誠何心哉！
○糊涂官
福建有秦某者，官莆田令。正月，署中宴客演劇，演至雷峰塔許仙合缽事，秦忽大怒，呼吏執(zhí)許仙下堂笞之，優(yōu)人訴曰：“某戲子，非許仙也?！鼻卦唬骸拔嵩獱枒蜃樱粽嬖S仙，則笞死矣！”一時傳以為笑。江蘇同官某者，攝太倉一令。方審案，突有一人上堂呼冤，訴子業(yè)剃頭而忤逆者。某以瀆擾，叱令驅(qū)出。案畢退堂，忽憶有剃頭父呈忤逆事，即令役速將在署剃頭之人縛至，某一見大怒曰：“爾奈何忤逆其父！”叱令重責(zé)至一百。其人昂首辨曰：“小人實系早年喪父者。”某始恍然。滿堂書役皆匿笑而散。因記黔中苗人稱天子為“京里老皇帝”，稱大小官府皆曰“皇帝”，其私稱官府則曰“蒙”?；浳麽氘┤朔Q官府曰“瞎”。噫！“蒙”、“瞎”之稱，殆《春秋》一字之褒與？竊謂若二君，真當(dāng)之而無愧者也。又聞有北人任淮安令，民有控雞奸者，訴曰：“將男作女”。官不解其故，叱曰：“江南下雨，與爾江北何干？”眾為哄堂大笑。既詢知其故，乃為判斷。此則語音之誤，非二公之倫矣。
○夢閱場屋文
海鹽徐小云鴻臚用儀，初官戶部主事，困于場屋。咸豐乙卯鄉(xiāng)試，與錢子密吏部應(yīng)溥同寓。場事畢，錢索閱其文，小云以屢次被落，心志甚灰，不復(fù)默出；固索，固弗與。一日，錢笑謂之曰：“子文靳不與吾閱，今吾乃熟誦子之文矣。因默背其起講、提比，無一字誤。小云大驚，固詢，固勿告；索盛享，允之，乃言曰：“吾前夕夢至一處，宮闕巍峨，大殿上設(shè)公座五，氣象森嚴(yán)，吾不敢登。其對面一殿，亦有公座三，座上人皆絳衣紗帽，前朝服色，若閱卷然。吾因歷階而升，潛從其后窺之，見中座者手取一卷，卷面則君之姓名也，閱者執(zhí)卷吟哦，吾亦將君文強(qiáng)記之。閱竟，見取筆圈點訖，乃反其卷面上批曰：‘第八名’忽回顧見吾，詢曰：‘爾何人？’答曰：‘亦鄉(xiāng)試者?！瘎t曰：‘爾不中?！搁T外一處曰：‘爾之卷在彼。’吾因下階至其處，見卷皆以紅紙束之，方欲取卷，突有數(shù)人叱曰：‘爾安得竊視！’吾因指殿上者曰：‘是伊等命我來。’其人曰：‘爾不必閱，將來自當(dāng)送與爾閱也?！釗]吾出，遂醒。醒而君文歷歷在目，君必售矣！”比榜發(fā)，子云果中式第八名。?？痹嚲砣c，與錢夢中所見者無異。錢則挑取譽(yù)錄，其卷由禮部咨送吏部，果是送來閱者，亦奇矣哉！小云之弟次云，為余侄婿，咸豐己未鄉(xiāng)試，第三場病甚，不能入試，乃頭場文已中解元，因少一場，不能取錄，主司極為惋惜，刊其文于闈墨后焉。子密夢事，其侄伯聲太守為余言如是。
○姓之變更
今世之姓，代有變更。如我海寧陳氏之出于高也，圣祖皇帝以文簡相國奏辯知之。至高宗皇帝，遂命文勤相國與漢軍高文良公聯(lián)族誼焉。喜興錢文端公及石宗伯，本姓何，近日合肥李相國本姓許，則人知之者鮮矣。然由海寧陳氏復(fù)承異姓者，如杭州張簡松先生云敖，及道光丙午舉人戴陳常，皆是。幼時常記先大夫言，嘉慶年間，需次東河，遇南河河道總督司馬公，自言是海寧陳氏，于康熙初年，承外祖姓為司馬氏，呼先大父為侄。余檢之宗譜，此一支竟無從考。今并公之籍貫而忘之，將來更不可考矣。至取異姓為后者，蘇州吳修撰信中，系給諫玉崧游幕廣東途中所收養(yǎng)者。修撰狀元及第歸，給諫乃告之，俾迎養(yǎng)其母。人稱給諫之盛德。又聞乾隆時某相國，其封翁官石門少尉，乞養(yǎng)民家子，帶歸。后公以狀元提督浙江學(xué)政，遣訪其家，止有一史，為朽工糊口，人勸之往，則曰：“彼自為學(xué)政，我自為泥水耳?！比讼虈@此人之高致為不可及。
○西國近事匯編
外國之新報，即中國之邸抄也，閱之可得各國之情形，即可知天下之大局。馮竹儒觀察令美國人金楷理口譯之，歷城蔡錫齡筆述之，匯為一冊，名曰《西國近事匯編》，誠留心世事之學(xué)也。余摘錄其事之有關(guān)系中外之大計者若干條，登之于左：
俄國太子以德意志國之強(qiáng)也，而深惡之，然亦無可制之也，故欲與之和，以為利焉。
布世子朝于俄都，俄王易布國衣冠郊迎五十里，館于別宮，酌酒上壽。布世子避席舉手謝，復(fù)以巨觴觴俄王。酒酣情洽，攜手同步，度廊榭，入園亭，登樓倚檻，東指而言曰：“俄前王于六十年前有法之師，而奧與貴國皆有勞焉。去年師丹之戰(zhàn)，大功克成，席卷余威震于列國。格士丹城之會約，載：歐洲諸王如有事侵掠謀并吞者，二國共擊之。用能邊警無聞，與民休息，俾海隅蒼生得享承平之福者，皆賢王之德、世子之功也?！笔雷舆d謝而對曰：“西洋諸國，俄為大。倘蒙加惠鄰封，共成此志，則受賜多矣。愿大王無忘此言?！卑蒉o而出。
英國新報述瑞典國之新報曰：布虎狼之國也，非盡天下之地、臣各國之王，其意不饜。八年前，奧國助布國取丹麥國之地，布已取地，即舉兵攻之。今奧國無權(quán)，聽布國之命矣。六年前，布攻奧之時，法國不助奧國，所以布得勝而強(qiáng)。二年前，布國攻法國，亦取其地，而英國與俄國未嘗助法國也。后俄國駛兵船于黑海，英國惡之；然俄國之有兵船于黑海，布實許之，是俄受布之惠也。布日強(qiáng)矣，不數(shù)年后，俄、布兩國必有戰(zhàn)爭之事，俄國敗而布國更強(qiáng)矣。當(dāng)今之計，莫如各國連和以拒布，或可免滅亡之禍也。
布王擬裁戰(zhàn)兵，議員德爾伯克曰：“增之不暇，何減也！自古敗亡之禍，多萌于全盛之時，何則？大捷之后，其氣必驕，驕則懈，懈則無備。君垂裳以受賀，臣拜手以歌功，或矜其謀，或負(fù)其勇，請?zhí)飯@，市第宅，侈聲會之樂，竭視聽之娛，方且謂兵強(qiáng)地廣，一世之雄也；金城湯池，萬世之業(yè)也。左顧右盼，以為無敵于天下。而孰知喪師失地者，積憤生慮，積慮生謀，擁訓(xùn)練之兵，日伺其隙，待時而發(fā)，誓雪恥而甘心焉。以彼之憤，乘我之驕，其不致敗壞決裂、為天下笑者，幾何哉？我軍入法都，虜法王，法人之怨深矣，誓墨未乾而餉銀緩納，悔約之情見矣。愿王以法為戒，勿為所乘，則幸矣?！?br/>
法、德之戰(zhàn)，德屬拜宴國王以師從，累建殊勛?，F(xiàn)稽兵籍，計：戰(zhàn)歿者，武員一百六十二人，兵一千五百九十七人，重傷者，武員二百六十一人，兵二萬五百九十八人，被擒者，武員二十二人，兵一千零八十三人；逃者，武員二人，兵三千三百六十三人；失馬一千五百四十九匹。注冊以上德王，王顧謂左右曰：“甚矣，兵之不可輕用也！彼喪師失地者，骸骨積如邱山，肝腦涂于原野，殺戮之慘無論矣。即戰(zhàn)無不克，攻無不勝，如我軍之入法都，虜法王，厥功甚偉，而按軍籍以稽之，損折之?dāng)?shù)，人百而我亦十焉。此猶僅為戰(zhàn)陣言之也。當(dāng)夫兩軍相搏，轉(zhuǎn)戰(zhàn)千里，居民出走，倉皇避兵，呼號之聲，顛連之狀，真有耳不忍聞、目不忍睹者。哀此黎元何辜，一旦罹茲鋒鏑也。自今以往，非釁啟鄰對、師先加我，而妄談兵事、爭尚武功者，罪之?！?br/>
德國減境內(nèi)賦稅，其制分上、中、下戶，以次遞減。田愈少者，則稅愈輕。又筑書觀千楹，中建層樓，方廣八百尺，以每歲稅余購各國古今書籍，藏貯其中，士人往觀，概不之禁。
法人署匿名榜于朝，以譏時政，意甚激昂。內(nèi)議天津一事，其略曰：民、教相毆，曲直姑置勿論，而以華人二十顆頭顱，僅償一領(lǐng)事之命，猶以為未足。去年民叛其上，童婦操戈，官軍攻城，互相屠戮，五萬眾蒼生之命將欲何處索償耶？中國聽其傳教，而法君猶以“保衛(wèi)”為言，意之逐，布之禁，何置若罔聞也。
法人會議曰：“今之中國，非復(fù)十年前之中國矣。制造皆宗西法，而酌為變通，其林明敦槍隊，操演純熟者計六萬人，誠勁敵也。遇有兩國交涉事條，須揣度情理，毋與為難?！?br/>
法國兵額日增，需餉甚鉅，兵部之費(fèi)倍于禮部，布人疑之，相臣畢士麻克乃致書于首領(lǐng)曰：“大國一困于兵事，再困于叛民，內(nèi)侮外侵，噫！甚矣憊。為執(zhí)事計，大兵之后，宜招集流亡，存血阝孤寡，舒民困則莫如蠲賦稅，釋鄰疑則莫如裁戰(zhàn)兵，胡計不出此，惟增兵益餉之是務(wù)哉？且國勢之強(qiáng)弱，視乎人，而不系乎兵力之多寡。法當(dāng)十余年前，兵額半近時，而用以伐奧國，則割壤連城；伐安南，則辟地千里。當(dāng)是時也，席卷余威震于列國，小國屬焉，大國朝焉，莫不謂法之強(qiáng)無敵于天下也。于是增郡兵，廣戍守。前歲以睚眥之怨，興問罪之師，以強(qiáng)伐弱易與耳，乃一戰(zhàn)而敗于蔑士，再戰(zhàn)而敗于師丹，三戰(zhàn)而都城舉，和議成矣。昔者之兵力半于今，而勝；今者兵力倍于昔，而敗。自強(qiáng)之道或別有在與，更有請者。償款一千兆，期以三年，限逾半矣，而僅繳十之四，余款尚鉅，今執(zhí)事不綢繆于先事，而軍旅之是求，豈將以彈丸、鋒刃踴躍相償哉？外臣敢請。”首領(lǐng)報之曰：“欠繳鉅款，敢不克期以償？來書諄諄，然以增兵益餉為言，敝邑已知罪矣。引咎不遑，何容置辯？第隱忍不言，罪戾更深，將何以釋猜嫌而承明教也？夫布王恩德施于法者厚矣，大矣。我有故地，布王復(fù)之；我有叛民，布王除之；我有逋負(fù)，布王緩之。此恩此德，茍有人心，宜如何圖報？敢萌異志而蓄陰謀哉！境內(nèi)額兵所以稍增廣而加訓(xùn)練者，良以余燼重收，國既內(nèi)空，鄰將來伐，布之所與，鄰之所取，若不預(yù)為之備，恐重以覆亡之禍，貽大國憂。彈丸、鋒刃之償，則吾豈敢？”云云。
英國武員改水雷之制，創(chuàng)而新之，曰魚雷。度敵船之遠(yuǎn)近，運(yùn)以電氣，能自行水底以擊之。試以木筏，信然，頗自矜喜。其僚友曰：“噫，作法自弊矣！我既用以攻人，人亦用以攻我，則新造數(shù)十號鐵甲兵船，恐不敷他國試魚雷之用耳！”
英、美二國議員會議花旗船款于瑞士國。美人曰：“當(dāng)南北分爭時，爾國不以輸舟轉(zhuǎn)售，何至焚我商船，減我稅額？且兵連禍結(jié)，何至四年之久哉！夫船款之應(yīng)償，無論矣。他如稅額之所虧、餉需之所費(fèi)，茍不敢諸大國，則數(shù)百兆金錢之債，將從何處索償哉！”英人不能對，權(quán)擬約稿請命于朝。英王報可。署券而歸，君相次第慰勞曰：“先生休矣?！比匀胱h院視事如前。浹旬，忽召該院而責(zé)之曰：“所議者船款，并無餉需、稅額之是求也。”該員曰：“請命報可，而后約成，非敢專也?！庇谑菑慕試W然曰：“誰主是議者？”君相默然而罷。蓋約稿達(dá)于上院，上院呈諸英相，英相未經(jīng)啟視，遽進(jìn)英王，王復(fù)置之內(nèi)寢。翌日漫報之曰：“可?！卞视[及，已隔數(shù)旬矣。因循誤事，以致莫可挽回。識者于以卜英政之衰。
英駐上海領(lǐng)事默赫斯以事召回，謁君相畢，令赴講院敷陳中國近事，以廣見聞。茲摘譯其有關(guān)時事者二節(jié)。一論中外之勢曰：在昔通商，往來互市，止于外口，自一千八百五十二年，有粵東之盟，西商遂通于內(nèi)地。事涉危疑，兩情相賊，紛然雜處垂三十年，利歸于西，怨起于華，永為相好之言，恐未可恃也。一論華、英之交曰：風(fēng)俗迥殊，異言異服，雖西十無相猜之意，而華人有非類之嫌。我國官商偶出，或車或徒，咸背指而連呼曰“洋鬼子，洋鬼子”，言之者自鳴得意，聞之者殊覺難堪。蠢茲村愚，取人以貌，猶其末也。曾見中國大臣出使外洋者，行趁輪船，至堅迅也，不聞曰：“美哉舟乎”，但曰“事機(jī)巧而已”。館以重樓，至華美也，不聞曰“美哉室乎”，但曰“事奢靡而已”。惡其人矣，復(fù)憎其物，安望其加惠遠(yuǎn)人、久托宇下乎？寵之曰“友拜”，稱之曰“鄰國”，虛與委蛇，特時未可耳。其意以為勢似合而實離，交似親而實疏云。
英國舊臣保兒令當(dāng)，一千八百五十八年曾為駐華使臣，茲刊舊時日記，流布?xì)W洲。其略曰：中國之治民也，為道甚大，制禮其嚴(yán)，統(tǒng)之以尊親，聯(lián)之以恩義，上下相維，不敢犯、亦不忍犯。非若西國導(dǎo)民以利，徒以機(jī)械相傾，心思愈靈，風(fēng)欲愈薄，紛紛然群斥華人之愚，而不知華人正有以識其陋矣。
英新報有論時勢者曰：各國之志，皆若于用兵，惟防海備邊、通商修好之是務(wù)。雖近歲布有破敵之功，法有行成之恥，而舊好克敦，不為已甚。和議既成，兵事旋解。此誠與民休息，安養(yǎng)無事之時也。鯨吞其志，蠶食其謀，所不可測者，俄入耳。何則？俄之地倍諸大國，而財僅埒于次國，近膏腴之地，而不能全為己有也。且俄非不欲侈其西封，凱覦既久而不敢構(gòu)難于歐洲者，只以德、奧新盟，相為唇齒，倘擅構(gòu)兵端，勝負(fù)尚不可知，而況奧為之助乎。此俄之所以甘辭厚幣，結(jié)德國歡，而愿為永好也。夫既不得志于西，必將逞之于東矣。印度物產(chǎn)富饒，商民輻輳，俄人久欲得之而甘心，然必假道于華邊，以圖進(jìn)取?，F(xiàn)擬沿中國邊界營造火輸車路，自滿洲而蒙古，而甘肅，輸路通，則印度危。無印度，是無英國也。我國必盟約歐洲，自西而牽制之，毋使滋蔓，則幾矣。
又曰：“俄人擬造火輸車路，以達(dá)滿洲、蒙古，現(xiàn)遣其郡王暨世爵人員，會議于境上。俄人詳察中國山川形勢，繪圖刊藏兵部。布人購之，與中國善本輿圖較，猶不若其縝密，而于邊省尤加詳焉。于陸路則形之曲直也，紆捷也，險阻、平坦也，林木之疏密、溪山之高深也。于水則勢之順逆也，向背也，闊狹、淺深也，島嶼之縈迥、灘港之出入也。某水某山，靡不撰說、繪圖，如指掌。夫然有以觀俄人之志矣。
俄王諭外部，函致駐華暨駐英使臣云：俄壤東界滿洲，西連印度，互市其間者，半系俄人。近歲稍展其界，便通商耳，初無他意也。鄰不加察，疑懼日深，遂目俄為虎狼之國，誣我甚矣。希將此意咸使聞之。
英議院于放院時，議明年稅務(wù)云：歷年各物所得之稅，皆日有所增，惟印度鴉片煙土稅，向得銀八百萬磅，茲漸減至六百萬磅。蓋以中國四川、河南等處廣種罌粟，其制漸精，食之者亦漸廣，恐?jǐn)?shù)年之后，將無稅可征矣。
布王革教人掌各郡書院之例，從相臣畢士麻克之議也。其略曰：國勢之強(qiáng)弱，系乎民；民心之邪正，視乎學(xué)；而學(xué)之從違向背，則以蒙養(yǎng)為基、先入為主。自教人掌院之例興，四方之民肄業(yè)于院者，耳染目濡，受其蠱惑，所聞如是，所見如是，所行亦如是，執(zhí)迷不悟，久假不歸，知有教主而不知有君上，誠人心風(fēng)俗之大患也。夫人之于身也，無病則防之，有病則藥之；教人病國，獨(dú)不思所以去之，何明于治身而昧于治國與？請即禁令專主，改各郡書院統(tǒng)于禮曹，云云。布王復(fù)示：禁通國各書院肄業(yè)諸生有陰習(xí)教事者，逐之。意王欲毀羅馬城教會堂若干所，蓋天主教中會徒不少，每會分建總會堂一區(qū)，凡會中之長皆居于此，以教王在羅馬城，便于朝見也。意王欲斥教人而先毀其會堂，洵可謂正本清源，法良意美矣。而教王怒甚，諭其相臣曰：“意大利國，盲國也；王，偽王也。溯會堂起建之始，已歷一千一百年，教人之往來必于是，辨論必于是，耳目之所寄，一旦廢之，是聾瞽我也。于私圖則便矣。其如天下各國何！”
西國婚姻，無禮教之防，凡男女相悅，父母允之，乃同往謁諸神甫，男曰：“愿為若夫?！迸唬骸霸笧槿魦D?！鄙窀﹄p執(zhí)其手曰：“無悔?！痹唬骸爸?jǐn)受教?！彼熨蓺w而室家焉?，F(xiàn)意王既還都羅馬，蔚然中興，敕議院更定婚制，革教人主婚之例，由兩姓父母請于該管官。教主惡奪其權(quán)，而亦莫可如何也。
英阿爾蘭島伯而法斯城？耶穌教人與天主教人忿爭，各聚眾數(shù)千人，短衣巷戰(zhàn)，互皆殺傷。耶穌教人分為隊，升屋者數(shù)百人，飛瓦下?lián)?；天主教人遂縱火焚之，煙焰燭天，歷天晝夜，火光中聞風(fēng)聲，鼓聲，戰(zhàn)斗聲，號哭聲，椽瓦爆烈聲，車馳馬逐聲，雞鳴犬吠聲，嘈嘈然一時畢集。本境巡捕一千四百五十人，馬步軍二千七百人，竟不能彈壓，馳告都省，發(fā)兵鎮(zhèn)撫之。
美國首領(lǐng)擬減稅以勸耕，飭戶部查去年畿內(nèi)賦稅正供，計英銀錢三百八十三兆，年終核對用款，尚存八十六兆。刻酌免三十六兆，其余五十兆暫征以償民項。茶稅每年例得銀錢二千萬元，現(xiàn)盡免之；并減各雜稅三千萬元。賦稅既輕，商民益富，自一千八百七十一年六月至七十二年五月，增造火輪車路七千五百英里。四一千八百七十二年七月初三日，歐洲各國派員會議律法于倫敦，各處紳耆亦與焉。計會議者：日耳曼支派如英、德、奧各國，羅馬支派如法蘭西、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各國，共派員三十七人，有數(shù)人為刑司，數(shù)人為議員，數(shù)人為掌院。
土耳其王委政相臣，境內(nèi)大治，布、奧皆遣使與之修好。茲復(fù)上言曰：“郡縣長吏俸錢太薄，是導(dǎo)貪也，宜遞增之?！倍硗跚财涞苜墒谰舸蟪计赣谕辆?，其大臣卡里拍沙致國王之意曰：“敝邑褊小，介于大國之間，昔惟法人是賴，今敗于布，勢難復(fù)振。近聞俄、布、奧為伯靈之會，修王業(yè)于歐洲，倘邀三王之靈寵，徼惠敝邑，共敦永好，凡有征伐之事，敢不悉率敝賦以從？”
俄、德、奧三主會次，各稽本國軍籍，合三國之兵數(shù)，與歐洲各國相較，則國之大小、勢之強(qiáng)弱見矣。俄國：陸兵計一百三十六萬二千三十四人，所屬亞西亞境可薩克兵不與此數(shù)；馬計三十四萬四千七百六十匹，炮計二千零八十四尊。奧斯馬加國：陸兵計九十六萬三千零五十一人，馬計十三萬二千三百二十二匹，炮計一千四百二十二尊。德意志國：陸兵計一百零五萬二千五百零六人，而在籍聽調(diào)者不與焉；馬計二十三萬九千三百二十四匹，炮計二千零二十二尊。法國：陸兵計五十萬五千五百三十七人，馬計十一萬三千九百三十九匹，炮計九百八十四尊。意國：陸兵計五十萬零一千九百九十七人，馬計四十三萬四百七十二匹，炮計七百二十尊。英國：陸兵計四十七萬零七百六十九人，馬計四萬二千八百五十六匹，炮計三百三十六尊。比國：陸兵計九萬九千八百七十七人，馬計一萬二千零三十四匹，炮計一百二十尊。荷國：陸兵計六萬六千七百六十四人，馬計八千五百匹，炮計一百零八尊。丹馬國：陸兵計五萬一千八百七十二人，馬計九千三百八十四匹，炮計九十尊。土國：陸兵計五十四萬五千九百三十八人，馬計六萬八千八百三十四匹，炮計七百三十二尊。西班牙：陸兵計二十一萬六千九百九十四人，馬計三萬零二百五十二匹，炮計四百五十六尊。
俄人謂中國近畿各口守御甚嚴(yán)，大沽口增筑炮臺，駕克虜伯大炮六尊，并開垣道，以通天津。十年前時，西船至此不易，今更因險設(shè)防，聲援相應(yīng)，金湯之固，洵足資拱衛(wèi)矣。
布報謂：中國相臣大吏近時譯閱新報，皆能深悉各國情形，知法國新敗，布國新合；奧懼內(nèi)變，有分裂之虞；俄患內(nèi)虛，惟農(nóng)桑是務(wù)；英國之志只在通商，且在中國最親；他國亦愿結(jié)中國歡，云云。
右所錄各條，皆關(guān)涉中外大局者。方今外國以俄、布為強(qiáng)，大英則少懦矣。故其計畫亦以保守疆圉為亟，而俄、布則頗以不肯用兵自明；第英人謀國深遠(yuǎn)，終為之備。雖然，當(dāng)強(qiáng)鄰逼處之時，豈特英人當(dāng)備已哉！有國家者，固宜深長思也。
○應(yīng)敏齋精于折獄
折獄之難也，余前記三江營眼線證廣勇一案，以為眼線不足恃。然其所以必欲誣陷廣勇者，其故終不能明。今年在蘇見應(yīng)敏齋方伯，乃知方伯平反此獄，亦大費(fèi)苦心。蓋廣勇解赴江寧之后，署制軍何公入?yún)擎?zhèn)軍之言，必欲誅之；承審官孫觀察、蔣太守均悉其冤，而為線勇所持，終不能決。方伯既將上海前后縣及江寧承審各官所得冤濫之意一一剖陳，制軍始悟，令方伯再訊。訊之，而事益明白，獨(dú)無如營弁執(zhí)之堅，線勇又證之力。方伯乃謂之曰：“若輩必不肯已，我將此案之實在情形一齊發(fā)露后，再訊何如？”于是懼而輸服，爰書乃定。蓋方伯赴寧時先訪得炮船與賊戰(zhàn)敗時，一船弁勇盡死，其眼線之勇，并非本船之人，特營官思避處分而為之，冀獲數(shù)盜以自解。吳鎮(zhèn)軍初不之知，何制軍又安從知之？方伯研訊真情，復(fù)得將一船兵勇害盡之實供，既兩得其情，故一斥之而立解也。方伯在廉訪任，遇有命盜案件，恒懼其枉，靡不悉心研鞫，州縣頗苦其駁詰，然獄少冤民矣。余嘗記其二事：一為上?？h案：先是，蘇州婦因避難，攜其已嫁女至上海者，賊退后女不歸蘇，而另與一人為夫婦，即俗所謂姘頭也。婦利其資，而不之禁。如是者有年，婿在蘇不知也。久之，其人資罄，女出傭于巨室以自給，然歸來則相處如故。又久之，婦以乏資厭其人，遂聲言蘇婿來索，將挈女去。席卷所有登舟，舟尚未發(fā)，婦適以故上岸，其人尋至，爰攜女共逃。婦歸，女失，覓之不得，乃欲詐巨室，謂其匿女，索擾久之，無所獲；忿而服鴉片以往，毒發(fā)遂斃?？h讞謂婦死緣婿索女故，女因奸致母自盡，科以死罪。獄上，公細(xì)詢其情，閱全案，無婿家一詞，疑之。乃密飾吳縣令提其婿到，則始終茫然不知有是事。是婦自死于索詐矣。于是僅科女以奸罪完結(jié)。一為無錫盜案：屢承屢翻，而贓據(jù)鑿確，即發(fā)審局諸委員亦以為真資也。公親提研訊，見事主則長而大，盜乃矮而小。究詰再四，事主但認(rèn)贓為據(jù)。公因取贓衣反覆視之，遽呼事主前，指一馬褂曰：“此汝之服耶？”對曰：“然?！奔戳钜轮?，乃短小甚；呼盜使服，則卻稱其體。盜乃泣而呼曰：“今日見青天矣！此固我之衣也。”蓋無錫是年盜案層出，一無破獲，捕役懼比，因獲一人強(qiáng)之承，復(fù)囑事主強(qiáng)之認(rèn)，冀逭其責(zé)耳。后經(jīng)事主歷歷供出，公大笑，重責(zé)捕役，而取一長大之馬褂賜事主服之去，曰：“以后終當(dāng)為爾得盜，毋代捕誣人也！”公自言：“此二案案情均在目前，承審官自不留心耳，敢矜以為神哉？”
○紅樓夢之貽禍
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蓋描摩癡男女情性，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干矛”也。豐潤丁雨生中丞巡撫江蘇時，嚴(yán)行禁止，而卒不能絕，則以文人學(xué)士多好之之故。余弱冠時，讀書杭州，聞有某賈人女明艷，工詩，以酷嗜《紅樓夢》致成瘵疾。當(dāng)綿綴時，父母以是書貽禍，取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燒殺我寶玉！”遂死。杭州人傳以為笑。此書乃康熙年間江寧織造曹楝亭之子雪芹所撰。楝亭在官有賢聲，與江寧知府陳鵬年素不相得，及陳被陷，乃密疏薦之，人尤以為賢。至嘉慶年間，其曾孫曹勛以貧故入林清天理教。林為逆，勛被誅，覆其宗。世以為撰是書之果報焉。
○剖解尸骸驗病
同治壬申春，余在上?？h任，聞英國領(lǐng)事官某病卒。適因公事出城，過其門，見洋人聚集甚眾，以為送殮也。然外國例：死者不吊。因使之問之，則曰：“領(lǐng)事以嗽疾死，醫(yī)士以為必嗽斷一筋所致，故剖其胸腹視之。人之聚觀以此也?！毕騺硗鈬松硭?，若醫(yī)士不能悉其病源，則必剖割視之，察其病所在，乃筆之書，家人從不之阻，亦并無以為戚者。余閱《南史》：沛郡唐賜飲比村唐氏酒還，得病，吐蠱二十余物。賜妻張從賜臨終言，刳驗五臟，悉皆糜碎。尚書顧覬之議張忍行刳腹，子副又不禁止，論母子棄市。劉勰爭之之不能得，詔：如覬之議，垂為科例。由外國觀之，張氏母子豈非冤死哉！
○盜案被誣
桐鄉(xiāng)沈茂亭司馬寶樾，早歲乏嗣，而好施不倦。晚年得二子，人稱作善之報。嘗為余言，伊叔曉滄先生炳垣作令時，因公赴省，會發(fā)審局有盜案未承，太守命往鞫之。盜一見先生，即呼曰：“公非曾任新陽縣之‘沈青天’乎？”曰：“然?！眲t哭曰：“吾家門首堆積稻草，不知何時人以摺匣藏吾堆中，今官以搶劫摺差，指匣為憑，入吾死罪。夫吾果為盜，搶得摺匣，當(dāng)藏之家中；即不然，亦且毀以滅跡，安有置之門外草中，示人共見之理？”先生研訊再四，知為被誣，即白之太守，請為昭雪。太守以原問官張某持之堅，不肯置力，第曰：“子能平反斯獄，甚善，然嗣后不得真盜，當(dāng)惟君是問?！毕壬熘x去，不復(fù)再審。越一年，先生在蘇適當(dāng)午飯，有仆人自外至，曰：“今日市中決囚，搶摺差之盜犯已正法矣?！毕壬勓?，不覺吐飯滿地。次日，乃知是日張某亦當(dāng)午飯，忽無故立起大呼，撲地死。
○償債豬
茂亭又言，渠鄉(xiāng)富人精于榷算，有鄉(xiāng)人某，借錢十二千，已還，而忘未取約，遂重索之。某不得已，即再還之。越十余年，富人死，而某家生一豬，甚肥盾，將宰而貨其肉。是夕，屠人某夢富人哀訴云：“我不合重收某家錢十二千，冥謫為豬償其債，明日請君往殺之。豬白質(zhì)而黑章者，即我也。乞君勿殺，而告我家往贖之，感且不朽！”次日，某果邀屠殺豬，屠屋，驗其豬之毛色，果信，遂不肯殺。某觸前事忿，且喜，即牽豬呼其名而誚之，豬人立而啼，某大驚撲地，病月余始愈。傳聞遠(yuǎn)近，富人子遂備價贖之歸。
○雍正朝不識鴉片煙
道光年間，查禁鴉片煙甚嚴(yán)，吸食者罪至繯首。蓋此物在國初以能淫蕩人心，貽患不淺。蒙世宗飭部議覆定例，通行禁止，興販者枷杖后發(fā)邊衛(wèi)充軍，罪名固綦重矣。自通商開禁之后，販煙者乃稱巨商，且欲以捐款上邀議敘。余任厘局提調(diào)時，曾力拒之，而其意未已也。前數(shù)年復(fù)申此議，丁雨生中丞不許，乃止。然已流毒海內(nèi)，雖十室之邑，必有煙館，游手之人嗜之苦命，有心世教者無不痛習(xí)疾首也。近閱雍正七年福建巡撫劉世明奏稱：漳州府知府李國治拿得行戶陳遠(yuǎn)鴉片三十四斤，擬以軍罪。而陳遠(yuǎn)于巡撫過堂時，堅稱鴉片原系藥材必需，并非做就之鴉片煙。當(dāng)傳藥鋪戶認(rèn)驗，供稱“藥名鴉片，熬膏藥用的；又可制鴉片丸，醫(yī)治痢疾。這是并未做成煙的鴉片”，等語。巡撫因謂：“鴉片為醫(yī)家需用之藥品，可療病，惟加入煙草始淫蕩害人，為干犯例禁之物。李國治以陳遠(yuǎn)家藏之鴉片為鴉片煙，甚屬乖謬，應(yīng)照故入人罪，列款題參?！痹圃?。閱之不禁失笑。夫鴉片即鴉片煙，豈又須加入煙草乃成鴉片煙之事？足見當(dāng)時吸食者極少，故尚不識鴉片煙為何物耳。
○東洋參
日本國所產(chǎn)之東洋參，江、浙諸省盛行之，醫(yī)家或以為勝于高麗者，因其肥大也。今閱其國人鹽谷世宏《日光從軫錄》所記云“會津七里村有參圃，享保中所創(chuàng)種，以日光高寒，土必宜參，乃求韓種以播焉。根ぼ果茂，仍遍種于北土。諸侯官參之利，遂溥天下”，等語，則直是高麗之種參耳，何足重哉！記之以破世感。
○于忠肅諫易儲疏
世之論古者，每以諸葛武侯不阻伐吳，于忠肅公不諫易儲為惜。余謂：世遠(yuǎn)年湮，簡編缺佚，庸知二公當(dāng)日之不諫阻者？況陳《志》明載：武侯言：“法孝直若在，必能止主上此行。”是武侯曾經(jīng)言之，特不能止之耳。至《明史于忠肅本傳》亦不詳公諫易儲事，后世遂以為疑。天臺齊次風(fēng)侍郎未第時，曾夢于公來謁，與之抗禮，謂曰：“昔英廟易儲，某實有疏諫；留中不發(fā)，君他日幸物色之?！焙笫汤深A(yù)修《明紀(jì)》，入皇史，遍檢三日而不得，曾作詩記其事，然人猶以夢寐之事為未足憑。比邵二云學(xué)士檢得通政使檔冊，有于謙一本，為易儲事，而公冤乃得白。究恨未見公之諫疏也。茲閱海寧吳槎客騫《拜經(jīng)樓詩話》所載，鄉(xiāng)前輩張侍軒先生跋仁和阮泰元氏讀于公《旌功錄志感詩》，序斯錄在壬午夏，先祖檜屏公永訣時，手授泰元云：“予供事《實錄》，獲睹諫易儲一疏，憲宗簡及，為之流涕。又有請復(fù)儲二疏，英宗未及簡發(fā)。為人臣者當(dāng)以肅愍為法”，云云。按阮氏所云三疏，人鮮知者。獨(dú)惜阮泰元當(dāng)時既有此本，不即以刊入公集中，至久而遺佚，為可痛恨也！然公之事于此益明，故亟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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