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jiǎng)∵M(jìn)步之二大端，既于第八章述之矣。然元?jiǎng)〈蠖枷抻谒恼?，且每折限一宮調(diào)，又限一人唱，其律至嚴(yán)，不容逾越。故莊嚴(yán)雄肆，是其所長(zhǎng)；而于曲折詳盡，猶其所短也。至除此限制，而一劇無一定之折數(shù)，一折（南戲中謂之一出）無一定之宮調(diào)；且不獨(dú)以數(shù)色合唱一折，并有以數(shù)色合唱一曲，而各色皆有白有唱者，此則南戲之一大進(jìn)步，而不得不大書特書以表之者也。

南戲之淵源于宋，殆無可疑。至何時(shí)進(jìn)步至此，則無可考。吾輩所知，但元季既有此種南戲耳。然其淵源所自，或反古于元雜劇。今試就其曲名分析之，則其出于古曲者，更較元北曲為多。今南曲譜錄之存者，皆屬明代之作。以吾人所見，則其最古者，唯沈璟之《南九宮譜》二十二卷耳。此書前有李維楨序，謂出于陳、白二譜；然其注新增者不少。今除其中之犯曲（即集曲）不計(jì)，則仙呂宮曲凡六十九章，羽調(diào)九章，正宮四十六章，大石調(diào)十五章，中呂宮六十五章，般涉調(diào)一章，南呂宮八十四章，黃鐘宮四十章，越調(diào)五十章，商調(diào)三十六章，雙調(diào)八十八章，附錄三十九章；都五百四十三章。而其中出于古曲者如下。

出于大曲者二十四：

〔劍器令〕（仙呂引子）

〔八聲甘州〕（仙呂慢詞）

〔梁州令〕、〔齊天樂〕（以上正宮引子）

〔普天樂〕（正宮過曲）

〔催拍〕、〔長(zhǎng)壽仙〕（以上大石調(diào)過曲）

〔大勝樂〕（疑即〔大圣樂〕）、〔薄媚〕（以上南呂引子）

〔梁州序〕、〔大勝樂〕、〔薄媚袞〕（以上南呂過曲）

〔降黃龍〕（黃鐘過曲）

〔入破〕、〔出破〕（以上越調(diào)近詞）

〔新水令〕（雙調(diào)引子）

〔六么令〕（雙調(diào)過曲）

〔薄媚曲破〕（附錄過曲）

〔入破第一〕、〔破第二〕、〔袞第三〕、〔歇拍〕、〔中袞第五〕、〔煞尾〕、〔出破〕（以上黃鐘過曲，見《琵琶記》。）（七曲相連，實(shí)大曲之七遍，而亡其調(diào)名者也）。

其出于唐宋詞者一百九十：

〔卜算子〕、〔番卜算〕、〔探春令〕、〔醉落魄〕、〔天下樂〕、〔鵲橋仙〕、〔唐多令〕、〔似娘兒〕、〔鷓鴣天〕（以上仙呂引子）

〔碧牡丹〕、〔望梅花〕、〔感庭秋〕、〔喜還京〕、〔桂枝香〕、〔河傳序〕、〔惜黃花〕、〔春從天上來〕（以上仙呂過曲）

〔河傳〕、〔聲聲慢〕、〔杜韋娘〕、〔桂枝香〕（以上仙呂慢詞）

〔天下樂〕、〔喜還京〕（以上仙呂近詞）

〔浪淘沙〕（羽調(diào)近詞）

〔燕歸梁〕、〔七娘子〕、〔破陣子〕、〔瑞鶴仙〕、〔喜遷鶯〕、〔緱山月〕、〔新荷葉〕（以上正宮引子）

〔玉芙蓉〕、〔錦纏道〕、〔小桃紅〕、〔三字令〕、〔傾杯序〕、〔滿江紅急〕、〔醉太平〕、〔雙鸂鶒〕、〔洞仙歌〕、〔丑奴兒近〕（以上正宮過曲）

〔安公子〕（正宮慢詞）

〔東風(fēng)第一枝〕、〔少年游〕、〔念奴嬌〕、〔燭影搖紅〕（以上大石引子）

〔沙塞子〕、〔沙塞子急〕、〔念奴嬌序〕、〔人月圓〕（以上大石過曲）

〔驀山溪〕、〔烏夜啼〕、〔丑奴兒〕（以上大石慢詞）

〔插花三臺(tái)〕（大石近詞）

〔粉蝶兒〕、〔行香子〕、〔菊花新〕、〔青玉案〕、〔尾犯〕、〔剔銀燈引〕、〔金菊對(duì)芙蓉〕（以上中呂引子）

〔泣顏回〕（見《太平廣記》有〔哭顏回〕曲）、〔好事近〕、〔駐馬聽〕、〔古輪臺(tái)〕、〔漁家傲〕、〔尾犯序〕、〔丹鳳吟〕、〔舞霓裳〕、〔山花子〕、〔千秋歲〕（以上中呂過曲）

〔醉春風(fēng)〕、〔賀圣朝〕、〔沁園春〕、〔柳梢青〕（以上中呂慢詞）

〔迎仙客〕（中呂近詞）

〔哨遍〕（般涉調(diào)慢詞）

〔戀芳春〕、〔女冠子〕、〔臨江仙〕、〔一剪梅〕、〔虞美人〕、〔意難忘〕、〔薄幸〕、〔生查子〕、〔于飛樂〕、〔步蟾宮〕、〔滿江紅〕、〔上林春〕、〔滿園春〕（以上南呂引子）

〔賀新郎〕、〔賀新郎袞〕、〔女冠子〕、〔解連環(huán)〕、〔引駕行〕、〔竹馬兒〕、〔繡帶兒〕、〔鎖窗寒〕、〔阮郎歸〕、〔浣溪沙〕、〔五更轉(zhuǎn)〕、〔滿園春〕、〔八寶妝〕（以上南呂過曲）

〔賀新郎〕、〔木蘭花〕、〔烏夜啼〕（以上南呂慢詞）

〔絳都春〕、〔疏影〕、〔瑞云濃〕、〔女冠子〕、〔點(diǎn)絳唇〕、〔傳言玉女〕、〔西地錦〕、〔玉漏遲〕（以上黃鐘引子）

〔絳都春序〕、〔畫眉序〕、〔滴滴金〕、〔雙聲子〕、〔歸朝歡〕、〔春云怨〕、〔玉漏遲序〕、〔傳言玉女〕、〔侍香金童〕、〔天仙子〕（以上黃鐘過曲）

〔浪淘沙〕、〔霜天曉角〕、〔金蕉葉〕、〔杏花天〕、〔祝英臺(tái)近〕（以上越調(diào)引子）

〔小桃紅〕、〔雁過南樓〕、〔亭前柳〕、〔繡停針〕、〔祝英臺(tái)〕、〔憶多嬌〕、〔江神子〕（以上越調(diào)過曲）

〔鳳凰閣〕、〔高陽(yáng)臺(tái)〕、〔憶秦娥〕、〔逍遙樂〕、〔繞池游〕、〔三臺(tái)令〕、〔二郎神慢〕、〔十二時(shí)〕（以上商調(diào)引子）

〔滿園春〕、〔高陽(yáng)臺(tái)〕、〔擊梧桐〕、〔二郎神〕、〔集賢賓〕、〔鶯啼序〕、〔黃鶯兒〕（以上商調(diào)過曲）

〔集賢賓〕、〔永遇樂〕、〔熙州三臺(tái)〕、〔解連環(huán)〕（以上商調(diào)慢詞）

〔驟雨打新荷〕（小石調(diào)近詞）

〔真珠簾〕、〔花心動(dòng)〕、〔謁金門〕、〔惜奴嬌〕、〔寶鼎現(xiàn)〕、〔搗練子〕、〔風(fēng)入松慢〕、〔海棠春〕、〔夜行船〕、〔駕圣朝〕、〔秋蕊香〕、〔梅花引〕（以上雙調(diào)引子）

〔畫錦堂〕、〔紅林檎〕、〔醉公子〕（以上雙調(diào)過曲）

〔柳搖金〕、〔月上海棠〕、〔柳梢青〕、〔夜行船序〕、〔惜奴嬌〕、〔品令〕、〔豆葉黃〕、〔字字雙〕、〔玉交枝〕、〔玉抱肚〕、〔川撥桌〕（以上仙呂入雙調(diào)過曲）

〔紅林檎〕、〔泛蘭舟〕（以上雙調(diào)慢詞）

〔帝臺(tái)春〕（附錄引子）

〔鶴沖天〕、〔疏影〕（以上附錄過曲）

出于金諸宮調(diào)者十三：

〔勝葫蘆〕、〔美中美〕（以上仙呂過曲）

〔石榴花〕、〔古輪臺(tái)〕、〔鶻打兔〕、〔麻婆子〕、〔荼蘼香傍拍〕（以上中呂過曲）

〔一枝花〕（南呂引子）

〔出隊(duì)子〕、〔神仗兒〕、〔啄木兒〕、〔刮地風(fēng)〕（以上黃鐘過曲）

〔山麻秸〕（越調(diào)過曲）

出于南宋唱賺者十：

〔賺〕、〔薄媚賺〕（以上仙呂近詞）

〔賺〕、〔黃鐘賺〕（以上正宮過曲）

〔本宮賺〕（大石過曲）

〔本宮賺〕、〔梁州賺〕（以上南呂過曲）

〔賺〕（南呂近詞）

〔本宮賺〕（越調(diào)過曲）

〔入賺〕（越調(diào)近詞）

同于元雜劇曲名者十有三：

〔青哥兒〕（仙呂過曲）

〔四邊靜〕（正宮過曲）

〔紅繡鞋〕、〔紅芍藥〕（以上中呂過曲）

〔紅衫兒〕（南呂過曲）

〔水仙子〕（黃鐘過曲）

〔禿廝兒〕、〔梅花酒〕（以上越調(diào)過曲）

〔綿搭絮〕（越調(diào)近詞）

〔梧葉兒〕（商調(diào)過曲）

〔五供養(yǎng)〕（雙調(diào)過曲）

〔沉醉東風(fēng)〕、〔雁兒落〕、〔步步嬌〕（以上仙呂入雙調(diào)過曲）

〔貨郎兒〕（附錄過曲）

其有古詞曲所未見、而可知其出于古者，如下：

〔紫蘇丸〕（仙呂過曲），《事物紀(jì)原》（卷九）《吟叫》條：“嘉佑末，仁宗上仙，四海遏密，故市井初有叫果子之戲。蓋自至和嘉佑之間，叫〔紫蘇丸〕，洎樂工杜人經(jīng)十叫子始也。京師凡賣一物，必有聲韻，其吟哦俱不同；故市人采其聲調(diào)，間以詞章，以為戲樂也?！眲t〔紫蘇丸〕乃北宋叫聲之遺，南宋賺詞中，猶有此曲，見第四章。

〔好女兒〕、〔縷縷金〕、〔越恁好〕（均中呂過曲），均見第四章所錄南宋賺詞。

〔耍鮑老〕（中呂過曲），又（黃鐘過曲），〔鮑老催〕（黃鐘過曲），見第八章〔鮑老兒〕條。

〔合生〕（中呂過曲），見第六章。

〔杵歌〕（中呂過曲）、〔園林杵歌〕（越調(diào)過曲），《事物紀(jì)原》（卷九）有《杵歌》一條；又《武林舊事》（卷二）舞隊(duì)中有《男女杵歌》。

〔大迓鼓〕（南呂過曲），見第三章。

〔劉袞〕（南呂過曲）、〔山東劉袞〕（仙呂入雙調(diào)過曲），《武林舊事》（卷四）雜劇三甲，內(nèi)中祗應(yīng)一甲五人，內(nèi)有次凈劉袞。又（卷二）舞隊(duì)中有《劉袞》，又金院本名目中有《調(diào)劉袞》一本。

〔太平歌〕（黃鐘過曲），南宋官本雜劇段數(shù)，《錢手帕爨》下，注小字〔太平歌〕。

〔蠻牌令〕（越調(diào)過曲），見第八章〔六國(guó)朝〕條。

〔四國(guó)朝〕（雙調(diào)引子），見第八章〔六國(guó)朝〕條。

〔破金歌〕（仙呂入雙調(diào)過曲），此詞云破金，必南宋所作也。

〔中都俏〕（附錄過曲），案金以燕京為中都。元世祖至元元年，又改燕京為中都，九年改大都，則此為金人或元初遺曲也。

以上十八章，其為古曲或自古曲出，蓋無可疑。此外想尚不少?？偠?jì)之，則南曲五百四十三章中，出于古曲者凡二百六十章，幾當(dāng)全數(shù)之半；而北曲之出于古曲者，不過能舉其三分之一，可知南曲淵源之古也。

南戲之曲名，出于古典者其多如此。至其配置之法，一出中不以一宮調(diào)之曲為限，頗似諸宮調(diào)。其有一出首尾，只用一曲，終而復(fù)始者，又頗似北宋之傳踏。又《琵琶記》中第十六出，有大曲一段，凡七遍，雖失其曲名，且其各遍之次序與宋大曲不盡合，要必有所出?？芍蠎蛑嗑C合舊曲而成，并非出于一時(shí)之創(chuàng)造也。

更以南戲之材質(zhì)言之，則本于古者更多。今日所存最古之南戲，僅《荊》、《劉》、《拜》、《殺》與《琵琶記》五種耳?！肚G》謂《荊釵》，《劉》謂《白兔》，《拜》、《殺》則謂《拜月》、《殺狗》二記。此四本與《琵琶》均出于元明之間（見下），然其源頗古。施愚山《矩齋雜記》云：“傳奇《荊釵記》，丑詆孫汝權(quán)。按汝權(quán)宋名進(jìn)士，有文集，尚氣誼，王梅溪先生好友也。梅溪劾史浩八罪，汝權(quán)慫恿之，史氏切齒，故入傳奇，謬其事以污之。溫州周天錫字懋寵，嘗辨其誣。見《竹懶新著》?！笔┦现f，信否不可知，要足備參考也?！栋淄糜洝费堇钊锸?；然元?jiǎng)⑻魄湟延小独钊锫榈嘏跤　冯s劇，則亦非創(chuàng)作矣。《殺狗》則元蕭德祥有《王翛然斷殺狗劫夫》雜劇?！栋菰隆分?，已有關(guān)漢卿《閨怨佳人拜月亭》、王實(shí)甫《才子佳人拜月亭》二劇?！杜谩穭t陸放翁既有“滿村聽唱蔡中郎”之句；而金人院本名目，亦有《蔡伯喈》一本。又祝允明《猥談》謂：南戲，“余見舊牒，其時(shí)有趙閎夫榜禁，頗述名目，如《趙真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庇喟冈啦ā秴味促e度鐵拐李岳》雜劇，第二折〔煞尾〕云：“你學(xué)那守三貞趙真女，羅裙包土將墳臺(tái)建”，則其事正與《琵琶記》中之趙五娘同。岳伯川元初人，則元初確有此南戲矣。且今日《琵琶記》傳本第一出末，有四語(yǔ)，末二語(yǔ)云：“有貞有烈趙真女，全忠全孝蔡伯喈?！贝怂恼Z(yǔ)實(shí)與北劇之題目正名相同。則雖今本《琵琶記》其初亦當(dāng)名《趙真女》或《蔡伯喈》，而《琵琶》之名，乃由后人追改，則不徒用其事，且襲其名矣。然則今日所傳最古之南戲，其故事關(guān)目，皆有所由來，視元雜劇對(duì)古劇之關(guān)系，更為親密也。

南戲始于何時(shí)，未有定說。明祝允明《猬談》（《續(xù)說郛》卷四十六）云：“南戲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際，謂之溫州雜劇。予見舊牒，其時(shí)有趙閎夫榜禁，頗述名目，如《趙真女蔡二郎》等，亦不甚多”云云。其言“出于宣和之后”，不知何據(jù)。以余所考，則南戲當(dāng)出于南宋之戲文，與宋雜劇無涉；唯其與溫州相關(guān)系，則不可誣也。戲文二字，未見于宋人書中，然其源則出于宋季。元周德清《中原音韻》云：“南宋都杭，吳興與切鄰，故其戲文如《樂昌分鏡》等，唱念呼吸，皆如約韻?！保ㄖ^沈約韻）此但渾言南宋，不著其為何時(shí)。劉一清《錢唐遺事》則云：“賈似道少時(shí)，佻?尤甚。自入相后，猶微服閑行，或飲于伎家。至戊辰己巳間，《王煥》戲文盛行于都下，始自太學(xué)，有黃可道者為之?！眲t戲文于度宗咸淳四五年間，既已盛行，尚不言其始于何時(shí)也。葉子奇《草木子》則云：“俳優(yōu)戲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識(shí)者曰：若見永嘉人作相，國(guó)當(dāng)亡。及宋將亡，乃永嘉陳宜中作相。其后元朝南戲盛行，及當(dāng)亂，北院本特盛，南戲遂絕?！卑杆喂俦倦s劇中，有《王魁三鄉(xiāng)題》，其翻為戲文，不知始于何時(shí)，要在宋亡前百數(shù)十年間。至以戲文為永嘉人所作，亦非無據(jù)。案周密《癸辛雜志》別集上，紀(jì)溫州樂清縣僧祖杰，楊髡之黨，（中略）旁觀不平，乃撰為戲文以廣其事。又撰《琵琶記》之高則誠(chéng)亦溫州永嘉人。葉盛《菉竹堂書目》，有《東嘉韞玉傳奇》。則宋元戲文大都出于溫州。然則葉氏永嘉始作之言，祝氏“溫州雜劇”之說，其或信矣。元一統(tǒng)后，南戲與北雜劇并行?！肚鄻羌吩疲骸褒垬蔷啊⒌ぼ?，皆金門高之女，俱有姿色，專工南戲?！薄朵浌聿尽分^：“南北調(diào)合腔，自沈和甫始。”又云：“蕭德祥，凡古文俱檃括為南曲，街市盛行，又有南曲戲文等?！币阅锨鷳蛭乃淖诌B稱，則南戲出于宋末之戲文，固昭昭矣。

然就現(xiàn)存之南戲言之，則時(shí)代稍后。后人稱《荊》、《劉》、《拜》、《殺》，為元四大家。明無名氏亦以《荊釵記》為柯丹邱撰，世亦傳有元刊本。（貴池劉氏有之，余未見。然聞繆藝風(fēng)秘監(jiān)言，中有制義數(shù)篇，則為洪武后刊本明矣。）然柯敬仲未聞以制曲稱，想舊本當(dāng)題丹邱子或丹邱先生撰。丹邱子者，明寧獻(xiàn)王道號(hào)也。（《千頃堂書目》，有丹邱子《太和正音譜》二卷，譜中亦自稱丹邱先生。其實(shí)此書，乃寧獻(xiàn)王撰，故書中著錄，訖于明初人也。）后人不知，見丹邱二字，即以為敬仲耳?！栋淄糜洝凡恢恕！稓⒐酚洝窊?jù)《靜志居詩(shī)話》（卷四）則為徐??所作，??字仲由，淳安人，洪武初征秀才，至藩省辭歸。則其人至明初尚存，其制作之時(shí)，在元在明已不可考矣?！栋菰峦ぁ罚ㄆ淇逃凇读N曲》中者，易名《幽閨記》）則明王元美、何元朗、臧晉叔等皆以為元施君美（惠）所撰。君美杭人，卒于至順、至正間。然《錄鬼簿》謂君美詩(shī)酒之暇，唯以填詞和曲為事，有《古今砌話》編成一集，而無一語(yǔ)及《拜月亭》。雖《錄鬼簿》但錄雜劇，不錄南戲，然其人茍有南戲或院本，亦必及之。如范居中、屈彥英、蕭德祥等是也。則《拜月》是否出君美手，尚屬疑問，唯就曲文觀之，定為元人之作，當(dāng)無大謬。而其撰人與時(shí)代，確乎可知者，唯《琵琶》一記耳。

作《琵琶》者，人人皆知其為高則誠(chéng)。然其名則或以為高拭，或以為高明；其字則或以為則誠(chéng)，或以為則成。蔣仲舒《堯山堂外記》（卷七十六）：“高拭字則成，作《琵琶記》者?；蛑^方谷真據(jù)慶元時(shí)，有高明者，避地鄞之櫟社，以詞曲自?shī)?。（中略）案高明，溫州瑞安人，以《春秋》中至正乙酉第，其字則誠(chéng)，非則成也?；蛟欢送瑫r(shí)同郡，字又同音，遂誤耳?！币陨辖允Y氏說。王元美《藝苑卮言》亦云南曲高拭則誠(chéng)，遂掩前后。朱竹垞《靜志居詩(shī)話》，于高明條下，引《外紀(jì)》之說，復(fù)云：“涵虛子曲譜，有高拭而無高明，則蔣氏之言，或有所據(jù)”云云。余案元刊本張小山《北曲聯(lián)樂府》，前有海粟馮子振、燕山高拭題詞，此即涵虛子曲譜中之高拭。《琵琶》乃南曲戲文，則其作者自當(dāng)為永嘉之高明，而非燕山之高拭。況明人中如姚?！肚嘞竟P》、田藝蘅《留青日札》，皆以作《琵琶》者為高明，當(dāng)不謬也。既為高明，則其字自當(dāng)為則誠(chéng)，而非則成。至其作《琵琶記》之時(shí)代，則據(jù)《青溪暇筆》及《留青日札》，均謂在寓居櫟社之后。其寓居櫟社，據(jù)《留青日札》及《列朝詩(shī)集》，又在方國(guó)珍降元之后。按國(guó)珍降元者再，其初降時(shí)，尚未據(jù)慶元，其再降則在至正十六年；則此記之作，亦在至正十六年以后矣。然《留青日札》又謂高皇帝微時(shí)，嘗奇此戲。案明太祖起兵在至正十二年閏三月，若微時(shí)已有此戲，則當(dāng)成于十二年以前。又《日札》引一說，謂：“初東嘉以伯喈為不忠不孝，夢(mèng)伯喈謂之曰：‘公能易我為全忠全孝，當(dāng)有以報(bào)公?！煲匀胰⒁字瑬|嘉后果發(fā)解?！卑竸t誠(chéng)中進(jìn)士第，在至正五年；則成書又當(dāng)在五年以前。然明人小說所載，大抵無稽之說，寧從《青溪暇筆》及《留青日札》前說，謂成書于避地櫟社之后，為較妥也。

由是觀之，則現(xiàn)存南戲，其最古者，大抵作于元明之間。而《草木子》反謂“元朝南戲盛行，及當(dāng)亂，北院本（此謂元人雜?。┨厥?，南戲遂絕”者，果何說歟？曰：葉氏所記，或金華一地之事。然元代南戲之盛，與其至明初而衰息，此亦事實(shí)，不可誣也。沈氏《南九宮譜》所選古傳奇，如《劉盼盼》、《王煥》、《韓壽》、《朱買臣》、《古西廂》、《王魁》、《孟姜女》、《冤家債主》、《玩江樓》、《李勉》、《燕子樓》、《鄭孔目》、《墻頭馬上》、《司馬相如》、《進(jìn)梅諫》、《詐妮子》、《復(fù)落倡》、《崔護(hù)》等，其名各與宋雜劇段數(shù)、金院本名目、元人雜劇相同，復(fù)與明代傳奇不類，疑皆元人所作南戲。此外命名相類者，亦尚有二十余種，亦當(dāng)為同時(shí)之作也。而自明洪武至成弘間，則南戲反少。沈德符《萬(wàn)歷野獲編》（卷二十五）原明之南曲，謂“《四節(jié)》、《連環(huán)》、《繡襦》之屬，出于成、宏間，始為時(shí)所稱。”則元明之間，南曲一時(shí)衰熄，事或然也。觀明初曲家所作，雜劇多而傳奇絕少，或足證此事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