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魏其侯竇嬰是孝文皇后堂兄之子，自他父輩以上，世世代代都住在觀津，喜好賓客。孝文帝時，竇嬰曾在吳國任丞相，后因病免官。孝景帝剛即位不久，任用竇嬰為詹事。
梁孝王是孝景帝的弟弟，他的母親竇太后很喜歡他。一次，梁孝王入朝，孝景帝以兄弟之禮設家宴招待他。當時，孝景帝還沒有立太子，酒酣耳熱之際，孝景帝隨隨便便地說道：“我去世之后，把帝位傳給梁王?！备]太后聽了很高興。這時，竇嬰捧了一杯酒進獻給皇上，說：“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應當父子相傳，這在漢家早有約定，皇上怎么能擅自傳給梁王！”太后因此而憎恨竇嬰。竇嬰也看不上詹事這區(qū)區(qū)小官，就托病辭職了。竇太后把竇嬰的名字從出入宮門的登記簿籍上除去，不準他來見皇帝。
孝景三年，吳、楚等國發(fā)動叛亂，（為了平叛，）皇上把劉姓的皇族和竇家的人都考察了一下，覺得沒有誰比竇嬰更賢能，就下了令征召竇嬰。竇嬰入朝拜見皇上，堅決推辭。他藉口有病，說不足以當此重任。事至如此，太后也很慚愧。于是皇上說：“天下正有危難，王孫怎能推辭呢？”就拜竇嬰為大將軍，賞賜黃金千斤。竇嬰便推薦了賦閑在家的袁盎、欒布等名將與賢士?；噬腺n給他的黃金，都放置在兩廊之下，屬下的軍吏來了，就讓他們酌量著拿了去用，自己卻從沒往家里拿過一塊金子。竇嬰坐鎮(zhèn)滎陽，負責統(tǒng)制進攻齊、趙兩國的漢軍。吳、楚七國的反叛全部平定之后，竇嬰被封為魏其侯。那些游士和賓客都爭相投靠到魏其侯門下。當時，孝景帝在朝廷商議大事，諸列侯都不敢與條侯、魏其侯以平等的禮節(jié)相見。
孝景四年，景帝立栗姬之子為太子，派魏其侯做太子的老師。孝景七年，皇太子被廢黜，魏其侯幾次勸諫爭辯都沒有效果。魏其侯便聲稱有病，隱居于藍田縣南山之麓，一連好幾個月，許多賓客和辯士都去勸說他，沒有能使他回心轉(zhuǎn)意。梁人高遂去說服魏其侯，他說道：“能使將軍富貴的是皇上，能使將軍成為朝廷親信的是太后；現(xiàn)在將軍因為做太子的師傅，太子被廢黜，你卻不能去爭辯，爭辯了卻沒有能成功，又不能為此獻身而死，你便藉口有病離去，擁著美女，賦閑隱居而不肯入朝。要是把這幾件事對比著來看，這很明顯是在故意張揚皇上的過失。假如皇上和太后對你發(fā)了怒，要加害于你，那就會把你一家老小全殺光，讓你斷子絕孫！”魏其侯覺得他的話說得對，便不再裝病，又像過去一樣地入朝去覲見皇上了。
?。ㄐ⒕昂笤?，）桃侯劉舍被免去丞相職務，竇太后多次向景帝提及魏其侯，孝景帝說：“太后難道以為我特別吝惜，因此而不讓魏其侯當丞相么？魏其侯這個人自以為了不得，沾沾自喜，辦事草率輕浮，難以讓他當丞相，承擔重要的工作?！苯K于沒有任用他，而任命建陵侯衛(wèi)綰為丞相。
武安侯田蚡，是孝景皇后同母異父的弟弟，生于長陵。魏其侯已經(jīng)升為大將軍之后，正處于興盛的時期；而田蚡才剛剛是個郎官，還沒有顯貴，往來竇嬰家中，為魏其侯侍宴奉酒，一會兒跪下，一會兒站起，好像是竇嬰子孫輩的人一樣。到孝景皇帝晚年的時候，田蚡逐漸得到寵幸，日益顯赫，作了太中大夫。田蚡很有口才，擅長論辯，學習過《盤盂》等收集古代銘文的書，王太后認為他很賢能。孝景皇帝去世，當天，太子即位，王太后臨朝稱制。太后執(zhí)掌大權(quán)，或有鎮(zhèn)壓，或有安撫，大多采納田蚡及其賓客的謀劃與計策。田蚡之弟叫田勝，兩人都因為是太后的弟弟的關(guān)系，于孝景后三年三月受封，田蚡被封為武安侯，田勝被封為周陽侯。
武安侯剛剛受封，又想當權(quán)作丞相，謙恭地對待賓客，推舉在家未出仕的名士，讓他們出來當官，想借此排擠、壓倒魏其侯等其他將相。建元元年，丞相衛(wèi)綰因病免職，皇上商議安排誰來擔任丞相、太尉的職務。籍福向武安侯游說道：“魏其侯顯貴已經(jīng)很久了，天下有才之士一向歸附他。現(xiàn)在將軍剛剛興盛不久，還不能同魏其侯匹敵，即使是皇上有意要將軍作丞相，您也一定要把這個職位讓給魏其侯。魏其侯作了丞相，將軍一定就是太尉，太尉、丞相，地位一樣尊貴，而您又有了讓賢的好名聲?！蔽浒埠罹拖蛱笸嘎读诉@個意思，由太后給皇上作了暗示。于是武帝任命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籍福去向魏其侯祝賀，順便又勸告道：“您天性喜好善良，嫉恨邪惡，如今好人贊譽您，所以您能當上丞相?？墒悄€嫉恨壞人，壞人多，他們也會毀謗您。您如果能夠兼容善惡，那么您作丞相就可長久；不然的話，很快將因為受到詆毀而離職?！蔽浩浜畈宦犓@一套。
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喜好儒家學說，他們推舉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把魯國的申公迎到京城，準備設立明堂；讓諸侯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取消關(guān)卡禁令，按照禮法的規(guī)定統(tǒng)一服制，想用這樣一些辦法把國家治理得太太平平的。又檢舉竇氏諸親屬及宗室中品行不好的人，把他們從所屬的族譜上除名。當時，各家外戚多被封為列侯，列侯又多娶公主為妻，大家都不愿意離開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去，因此每天都有許多謗毀竇嬰、田蚡的話傳到竇太后那里。竇太后喜好黃、老學說，而魏其侯、武安侯、趙綰、王臧等竭力推崇儒家學說，貶抑道家之言，所以，竇太后愈加不高興魏其侯等人。到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武帝不要把政事奏知住在東宮的太后。竇太后大怒，將趙綰、王臧罷免逐出，并免去竇嬰、田蚡的丞相、太尉職務，任用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從此，魏其侯、武安侯只好以列侯身份閑居在家。
武安侯雖不任職了，但由于王太后的關(guān)系，仍然得到皇上的恩寵，曾屢次參與商議政事，多被采納生效，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魏其侯，歸附武安侯。武安侯也日益驕橫。建元六年，竇太后去世，丞相許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沒有把喪事辦好而坐罪，被免去官職。于是任命武安侯田蚡為丞相，任命大司農(nóng)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國的官吏及諸侯王都愈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田蚡這個人，短小丑陋，生來就很顯貴。他認為諸侯王大多年長，而皇上剛剛即位，年紀又輕，他以外戚的身份擔任丞相之職，假如不能狠狠地把他們整一整，用禮法使他們屈服，那么天下是不會恭恭敬敬地服從的。那個時候，丞相到宮中奏事，坐在那兒一講就是好久，所講的那些意見，皇上沒有不聽的。他所推薦的人，有的從家居之人一下子提拔到年俸二千石的高位，把皇上的權(quán)力都移到了自己手里。于是，皇上說：“你要委任的官吏是不是已經(jīng)委任完了？我也想委任幾個官員呢！”他曾經(jīng)要求把屬于考工室的地皮劃撥給他，擴建宅第，皇上大怒道：“你何不把武庫拿去算了！”這以后，他才收斂了一點。他曾請客宴飲，讓他的哥哥蓋侯王信面向南而坐，坐在下席，自己坐在上席，面向東而坐，他認為自己是漢朝的丞相，地位尊貴，不能因為兄弟的關(guān)系而私下屈辱了身份。武安侯自此越來越驕橫，他建造的住宅，勝過了所有貴族的宅第。他所擁有的田園，都是最肥沃的土地。他派到郡縣去采買器物的人奔走于道路，絡繹不絕。他家里，前堂排列著奏樂的鐘鼓，樹立著曲柄的旗幟，后房的婦女數(shù)以百計。諸侯奉送給他的金玉珍寶、狗馬玩物，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魏其侯自從竇太后去世后，愈加被疏遠，不被任用，沒有權(quán)勢，過去的賓客都漸漸地各自退避離去，甚至還對他表現(xiàn)出輕慢與高傲。唯獨灌將軍對他態(tài)度不變。魏其侯終日默默無聞，郁郁不得志，因而也對灌將軍格外地好。
灌將軍名夫，是潁陰地方的人。他的父親叫張孟，曾做過潁陰侯灌嬰的舍人，得到寵信，被推舉為官，做到二千石級別的高級職務。所以，他后來就冒用了灌家的姓氏，叫做灌孟。吳、楚反叛時，潁陰侯灌何任將軍，隸屬太尉周亞夫。他請求任命灌孟做他的校尉。灌夫也以統(tǒng)領(lǐng)一千人的小軍官的身份與父親一同前去。灌孟年紀已老，他當上校尉是經(jīng)過潁陰侯再三請求方才得到太尉同意的，灌孟因此郁郁不得志，每逢作戰(zhàn)常去沖擊敵軍最堅固的陣地，終于在吳軍中戰(zhàn)死。軍法規(guī)定，父子一起從軍的，如有陣亡，未死的可以陪同陣亡者的遺骸歸鄉(xiāng)。灌夫卻不肯隨父親的靈柩一起回鄉(xiāng)，他慷慨激昂地說：“我愿意斬取吳王或者吳國將軍的頭，來替父親報仇?！庇谑?，灌夫披甲戴胄，拿著長戟，在軍中招募了與他友好又愿意隨他同去的壯士數(shù)十人。等到走出營壘的大門，大家都不敢再前進了。只有兩個人以及灌夫?qū)傧碌能娕鄠€騎兵沖入?yún)擒姞I壘中，一直攻到吳軍將旗之下，殺死殺傷敵軍數(shù)十人。無法繼續(xù)前進，又掉頭折回來，跑進漢軍營壘，隨他同去的軍奴全部戰(zhàn)死，只有他和自己的戰(zhàn)馬一道歸來。灌夫身上大的傷口就有十余處，幸虧當時恰巧有極為貴重的好藥，因此才免于一死。等到灌夫傷口稍稍愈合，又向?qū)④娬垜?zhàn)說：“我現(xiàn)在更加清楚吳軍營壘中的布局了，請準許我再去一次。”將軍對灌夫的勇氣和精神很欽佩，深恐他在吳軍中戰(zhàn)死，就報告了太尉，太尉堅決阻止他再去。吳國的叛亂平定后，灌夫也由此而名揚天下。
潁陰侯把灌夫的事跡報告了皇上，皇上任命灌夫為中郎將。過了幾個月，因為觸犯法律而被免官。后來，灌夫家搬到長安來住，長安城里的達官貴人沒有一個不稱贊他的。孝景帝的時候，灌夫官至代國的國相。孝景帝去世后，武帝剛剛即位，認為淮陽是天下交通樞紐之地，又是強兵屯集之處，所以調(diào)灌夫去作淮陽太守。建元元年，灌夫調(diào)入朝內(nèi)任太仆。二年，灌夫與長樂宮衛(wèi)尉竇甫一起飲酒，為飲酒的禮數(shù)不均衡而發(fā)生爭執(zhí)，灌夫已經(jīng)喝醉，出手打了竇甫。竇甫是竇太后的弟弟?；噬吓绿髿⒐喾?，把他調(diào)到燕國去當國相。過了幾年，又犯法被免了官，閑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直，喜歡借酒使性，不愛當面阿諛奉承別人。對貴戚中有權(quán)有勢、地位在他之上的人，不僅不愿意多加禮敬，反而總要設法壓倒他們；對一般的士人地位在他之下的，愈是貧賤，他愈是恭敬，以平等的禮節(jié)與他們交往。在大庭廣眾之中，灌夫常常喜歡表彰獎掖后輩。因此，士人都很稱頌他，推重他。
灌夫不喜歡文章辭賦和經(jīng)術(shù)，卻愛好施行俠義，打抱不平，講信用，守諾言。與他交往的人，盡是些能力出眾卻不守法度的豪強。灌夫家產(chǎn)累積達數(shù)千萬之巨，每天的食客常有數(shù)十人或上百人之多。為了壟斷水利田園，灌夫家族及賓客爭權(quán)奪利，在潁川一帶橫行霸道。潁川的小孩子們在兒歌中唱道：“潁水清清，灌家安寧；潁水濁濁，灌家滅族。”
灌夫閑居在家，雖然富有，然而卻沒有權(quán)勢，那些卿相、侍中一類有官位的賓客越來越少。等到魏其侯失去了權(quán)勢，也很想依靠灌夫整一整那些以前巴結(jié)他而后拋棄他的人，而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的關(guān)系與列侯、宗室有個交往，抬高自己的身價。兩人相互援引借重，來來往往親密的像父子一樣。彼此非常投契，非常要好，沒有一點嫌忌，只恨相識得太晚了。
灌夫的姐姐死了，灌夫為她服喪。一天，灌夫去拜訪丞相，丞相慢悠悠地說道：“我本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的，可惜恰巧碰上了你在服喪。”灌夫說：“將軍肯屈駕光臨魏其侯家，我灌夫豈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讓我告訴魏其侯做好請客的準備，將軍明天早上早早光臨?！蔽浒埠畲饝?。灌夫把邀請武安侯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魏其侯。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許多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屋，早早地布置起來，直到天明。天蒙蒙一亮，魏其侯就讓門下的人在宅前等候。但一直等到中午，丞相還是沒有來。魏其侯對灌夫說：“丞相難道忘了這事了嗎？”灌夫心里很不高興，說：“我雖在服喪，但仍然答應陪他來赴會，他應當前來才是?！庇谑?，灌夫駕了車，親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答應灌夫的話只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根本沒有真要去的意思。等到灌夫找上門來，丞相還睡著沒起來。于是，灌夫進去見他，說：“昨天幸蒙將軍答應到魏其侯家去做客，魏其侯夫婦置辦了酒宴，從一大早到現(xiàn)在，都還沒敢動一口呢！”武安侯作出驚訝的樣子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酒，忘掉了跟你說過的話。”武安侯就讓驅(qū)車前往魏其侯家，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氣憤。喝酒喝到將醉，灌夫起舞助興，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然不肯起身，灌夫便在席間的談話中講了冒犯丞相的話。魏其侯就把灌夫扶走了，向丞相賠禮道歉。丞相就在魏其侯家喝酒，一直喝到夜里，歡歡喜喜地盡興告辭而去。
丞相曾派籍福去找魏其侯，請求他把城南的田產(chǎn)讓給自己。魏其侯大為不高興，說：“我這個老家伙雖然被廢棄不用了，將軍你雖然身居高位，難道你就可以仗著權(quán)勢來搶奪我的田產(chǎn)嗎？”不肯答應。灌夫聽說后，也很氣憤，大罵籍福。籍福不愿意魏其侯和武安侯兩人鬧矛盾，就自己編造了話委婉地謝絕了丞相的請求，又說：“魏其侯年老將死，再忍耐幾天又不難，姑且就等一等吧！”不久，武安侯聽說魏其侯和灌夫其實是大發(fā)脾氣而不肯把田讓給他，也生氣地說：“魏其侯的兒子曾殺人犯罪，是我設法救了他。我為魏其侯幫忙，無論什么事都肯替他干，他竟舍不得這幾頃田地！況且這跟灌夫又有什么相干？他也來插一手。我可再也不敢要這塊田了?！睆拇艘院?，武安侯對魏其侯和灌夫大為怨恨。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上奏說，灌夫家在潁川，橫行霸道，百姓深受其苦，請求皇帝查辦處理?；噬险f：“這本來就是丞相職內(nèi)的事情，何須請示。”而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一些秘密事，如非法牟取財利，接受淮南王的賄金，并說過很不適當?shù)脑捳Z等。后來賓客在中間調(diào)停勸解，雙方才停止了糾紛，彼此和解。
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為夫人，太后下了詔令，要列侯與宗室都去賀喜。魏其侯去找灌夫，想邀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酒醉失禮而得罪丞相，而且丞相近來又跟我有些過不去?！蔽浩浜钫f：“這事已經(jīng)和解了。”硬是拉他一起去了。飲酒飲得很暢快，武安侯起身向來賓敬酒，座位上的客人全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還禮。過了一會兒，魏其侯向大家敬酒，只有那些同魏其侯有舊交的人離開席位還禮，余下半數(shù)的人只是欠欠身子長跪作答而已。灌夫心里很不高興。他起身離席，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只不過直起了身子，又推辭說：“不能再喝一滿杯了?！惫喾蚝芄饣?，嘻嘻地強笑道：“您將軍是貴人，這酒就請干了吧！”但武安侯還是不肯干杯。敬酒敬到臨汝侯席上，臨汝侯正湊在程不識跟前低聲耳語，又沒有起身離席還禮，灌夫滿腔怒火正無處發(fā)泄，就痛罵臨汝侯道：“你平常把個程不識詆毀得一錢不值，現(xiàn)在碰到長輩向你敬酒，你就偏學個小孩子模樣唧唧咕咕咬耳朵！”武安侯對灌夫說：“程不識將軍與李廣將軍同是東、西二宮的衛(wèi)尉，你現(xiàn)在當眾凌辱程將軍，難道就不為李將軍留些余地么！”灌夫說：“我今天就準備著頭落地，刀穿胸，還管他什么程呀、李呀的！”在座的客人們見到這種情形，就假裝上廁所，漸漸離去。魏其侯也起身離去，招手示意讓灌夫快走。武安侯便生氣地說道：“這都是我的過錯，我把灌夫慣得太驕橫了?！本兔钍窒碌尿T士扣留灌夫。灌夫想走不能走，籍福站起身來替灌夫向武安侯道歉，又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叩頭賠禮，灌夫愈加惱怒，拒不賠禮道歉。武安侯就指揮騎士們將灌夫捆起來，關(guān)在驛站的客房里，召來長史說道：“今天設宴招待宗室，是奉太后的詔令而舉辦的?！庇谑牵瑥椲拦喾蛟谘鐣先枇R賓客，犯有“不敬”之罪，將他關(guān)押在少府的官署“居室”里。接著又查辦以前就提出過的灌夫的不法行為，派遣官吏分頭追捕灌氏家族各支裔，都判為殺頭示眾之罪。魏其侯感到非常慚愧，出資讓賓客們?nèi)ヌ婀喾蛘堊铮瑓s沒有能得到諒解。因為武安侯的官吏都是他的耳目，而灌氏家族的人都逃亡躲藏起來了，灌夫又被關(guān)押著，所以無法告發(fā)武安侯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事。
魏其侯挺身而出，一心要救灌夫。他的夫人勸諫他說：“灌將軍得罪了丞相，跟太后家的人作對，難道還能夠救得了嗎？”魏其侯說：“我這個侯的爵位是自己掙來的，現(xiàn)在由我自己丟掉它，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我決不能讓灌夫獨自去死，而我竇嬰倒獨自活著?！庇谑牵m著他的家人，偷偷地出去上書給皇帝?；实哿⒓凑俑]嬰入宮，竇嬰就把灌夫酒醉失言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認為灌夫的過錯不足處以殺頭之刑?；噬腺澇伤目捶ǎn給魏其侯飯食，說道：“到東宮當廷進行辯論?！?br/>
魏其侯到了東宮，極力贊揚灌夫的優(yōu)點，說他酒醉失言有過錯，而丞相卻以其他的事情來誣陷他。武安侯又拼命地攻擊灌夫的所作所為，說他驕橫恣肆，犯有大逆不道之罪。魏其侯覺得已無可奈何，因此就講起丞相的短處來。武安侯說：“天下幸而安樂無事，我能夠以皇室的親戚擔任要職，愛好的是音樂、狗馬、田宅。我所喜歡的不過是能歌善舞的倡優(yōu)和手藝精巧的工匠這一類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晝夜招集天下豪杰壯士，跟他們一起議論商量，滿肚子牢騷，心懷不滿，或仰觀星象于天，或俯首籌劃于地，斜眼窺伺著東、西兩宮，總希望天下發(fā)生變亂，而企圖有一番大作為。我還真不知道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干什么呢！”于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們問道：“他們兩人誰說的對呢？”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戰(zhàn)死，灌夫卻將生死置之度外，又手持長戟沖進了尚未探明虛實的吳軍中，身上受了數(shù)十處的傷，勇敢的名聲冠于三軍，這是天下少有的壯士，如果不是有嚴重的罪惡，只是喝酒中發(fā)生口角爭執(zhí)，是不足以附會上其他的過錯來判處死刑的。這樣看來，魏其侯的話是對的。丞相又說，灌夫交結(jié)惡霸，侵侮小民，積累的家產(chǎn)有數(shù)萬金之多，橫行潁川，欺壓宗室，侵犯皇族，這就是所謂的‘樹枝大于主干，小腿粗過大腿，不加整治，必定斷裂’，這樣看來，丞相的話也是對的。這只能由英明的主上親自裁定他們的是非?！敝骶舳嘉炯橱稣J為魏其侯說的對。內(nèi)史鄭當時起初認為魏其侯說的對，后來卻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其余的人都不敢發(fā)表意見?；噬蠈?nèi)史的騎墻態(tài)度很生氣，說：“你平日幾次議論魏其侯與武安侯的是非短長，今天當廷辯論，你卻侷促畏縮得像那車轅之下的馬匹。我把你們這幫人全宰了！”便罷朝起身入內(nèi)，獻食于太后，侍奉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jīng)派了人探聽消息，他們把廷辯的情形詳細地報告了太后。太后很生氣，不肯進餐，說：“現(xiàn)在我還活著，而別人已經(jīng)在欺負我的兄弟了，假如我死了以后，那別人就該像殺魚切肉似地宰割他了。況且皇帝難道是個石頭人嗎？現(xiàn)在皇帝尚在，這幫大臣就懵懵懂懂地不知所從，假如皇帝死了以后，這幫人還有可以信賴的嗎？”皇上請?zhí)笤彛f：“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皇家外戚，所以才當廷進行辯論。不然的話，這種事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裁決了?！碑敃r，郎中令石建把魏其侯與武安侯的情況分別向皇上作了說明。
武安侯退朝以后，走出止車門，招呼御史大夫韓安國同乘一車，生氣地說：“我跟你共同對付一個禿老頭子，你為什么竟躊躇不定，模棱兩可呢？”韓御史過了好一會兒才對丞相說：“您為什么那么不自愛呢？魏其侯攻擊您，您就應當摘下官帽，解下印綬，辭職而歸，您就說：‘我因為親戚的關(guān)系，有幸擔任了丞相的職務，本來就不能勝任，魏其侯講的都是對的?！@樣一來，皇上一定會贊賞您有謙讓的美德，不致把您罷免。魏其侯見您如此，一定內(nèi)心羞愧，無地自容，干脆關(guān)上門咬斷舌頭自殺?，F(xiàn)在人家罵您，您也罵人，就好像是商販和女人斗嘴吵架一樣，您為什么那樣不識大體呢！”武安侯賠罪道：“爭辯的時候，我太急了，想不到該這樣去做?！?br/>
后來，皇帝讓御史按照文簿上所記載的灌夫的罪狀追究，核查出魏其侯所說的灌夫的情況多與事實不符，因而被認為犯有“欺謾”罪。御史彈劾魏其侯，并關(guān)進了都司空的牢獄中。還在孝景帝的時候，景帝臨終前曾給魏其侯留下遺詔，詔書說：“如果發(fā)生了不方便的事件，可以不按程序靈活地論事上奏?！钡搅宋浩浜畋痪薪喾?qū)⒈慌刑帨缱逯?，情勢日趨緊迫，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明說這件事了。魏其侯只好讓他的侄子上書皇帝報告了受遺詔的事，希望能夠再次被召見。奏書呈上，但是查核尚書所收藏的內(nèi)廷檔案，景帝逝世時并沒有這份遺詔。這份遺詔只在魏其侯家中收藏著，是由魏其侯的家丞加蓋印章封存的。于是魏其侯又被彈劾偽造先帝遺詔，論罪應當斬首示眾。元光五年十月，灌夫及其家屬全部被處以死刑。魏其侯過了很久才聽到這個消息，聽到后就萬分悲憤，得了大病，不肯再吃東西，只想一死了之。后來聽說皇帝并沒有要殺掉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才恢復了進食，醫(yī)治疾病，朝廷也已經(jīng)決定不將魏其侯處死。忽而此時又傳出流言蜚語，說魏其侯有惡毒攻擊皇上的言論，并傳到皇上那里。因此判定在十二月的晦日于渭城的街市上將魏其侯當眾斬首。
這一年的春天，武安侯生了大病，一個勁兒地大聲呼喊自己有罪，賠罪不止。請了能夠看得見鬼魂的巫師來看他，巫師看到魏其侯與灌夫兩個鬼魂共同監(jiān)守著武安侯，想要殺掉他。武安侯最終就這樣死了。他的兒子田恬繼承了爵位。元朔元年，武安侯田恬因為穿著短衣便服進入宮廷，犯有“不敬”之罪。（被削除爵位和封國。）
后來淮南王劉安謀反的事被發(fā)覺了，朝廷查辦了這一案件?；茨贤鯉啄昵斑M京朝見皇上，當時武安侯田蚡是太尉，到灞上迎接淮南王，對他說：“皇上現(xiàn)在還沒有太子，大王您最為賢能，又是高祖的孫子，如果皇上去世，不是由大王您來繼承王位，還會是誰呢！”淮南王非常高興，送給武安侯許多黃金財物?；噬献晕浩浜钍录?，就認為武安侯行為不端，只是由于太后的緣故，無可奈何。等到聽說了武安侯接受淮南王送的黃金等事，皇上說：“假如武安侯還在的話，就把他全族殺滅?！?br/>
太史公說：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因為是外戚的關(guān)系而受到重用，灌夫則因為關(guān)鍵時刻有決斷建奇功而名聲顯赫。魏其侯之被提拔，是由于平定吳、楚七國之亂；武安侯之身居高位，則在武帝初即位與王太后當權(quán)的時候。然而，魏其侯實在是不懂時勢的變化，灌夫不懂權(quán)術(shù)又不知退讓，兩人糾合在一起，終于釀成災禍。武安侯仗恃著自己的地位而喜歡玩弄權(quán)術(shù)，為了酒宴上的紛爭引起的怨恨，陷害了兩個賢人。唉，真可悲呀！遷怒于人的人，自己的生命也沒有能夠延續(xù)。大家都不擁戴的人，畢竟得不到好名聲。唉，真可悲啊！災禍就是從這里來的呀！
梁孝王是孝景帝的弟弟，他的母親竇太后很喜歡他。一次，梁孝王入朝，孝景帝以兄弟之禮設家宴招待他。當時，孝景帝還沒有立太子，酒酣耳熱之際，孝景帝隨隨便便地說道：“我去世之后，把帝位傳給梁王?！备]太后聽了很高興。這時，竇嬰捧了一杯酒進獻給皇上，說：“天下是高祖的天下，帝位應當父子相傳，這在漢家早有約定，皇上怎么能擅自傳給梁王！”太后因此而憎恨竇嬰。竇嬰也看不上詹事這區(qū)區(qū)小官，就托病辭職了。竇太后把竇嬰的名字從出入宮門的登記簿籍上除去，不準他來見皇帝。
孝景三年，吳、楚等國發(fā)動叛亂，（為了平叛，）皇上把劉姓的皇族和竇家的人都考察了一下，覺得沒有誰比竇嬰更賢能，就下了令征召竇嬰。竇嬰入朝拜見皇上，堅決推辭。他藉口有病，說不足以當此重任。事至如此，太后也很慚愧。于是皇上說：“天下正有危難，王孫怎能推辭呢？”就拜竇嬰為大將軍，賞賜黃金千斤。竇嬰便推薦了賦閑在家的袁盎、欒布等名將與賢士?；噬腺n給他的黃金，都放置在兩廊之下，屬下的軍吏來了，就讓他們酌量著拿了去用，自己卻從沒往家里拿過一塊金子。竇嬰坐鎮(zhèn)滎陽，負責統(tǒng)制進攻齊、趙兩國的漢軍。吳、楚七國的反叛全部平定之后，竇嬰被封為魏其侯。那些游士和賓客都爭相投靠到魏其侯門下。當時，孝景帝在朝廷商議大事，諸列侯都不敢與條侯、魏其侯以平等的禮節(jié)相見。
孝景四年，景帝立栗姬之子為太子，派魏其侯做太子的老師。孝景七年，皇太子被廢黜，魏其侯幾次勸諫爭辯都沒有效果。魏其侯便聲稱有病，隱居于藍田縣南山之麓，一連好幾個月，許多賓客和辯士都去勸說他，沒有能使他回心轉(zhuǎn)意。梁人高遂去說服魏其侯，他說道：“能使將軍富貴的是皇上，能使將軍成為朝廷親信的是太后；現(xiàn)在將軍因為做太子的師傅，太子被廢黜，你卻不能去爭辯，爭辯了卻沒有能成功，又不能為此獻身而死，你便藉口有病離去，擁著美女，賦閑隱居而不肯入朝。要是把這幾件事對比著來看，這很明顯是在故意張揚皇上的過失。假如皇上和太后對你發(fā)了怒，要加害于你，那就會把你一家老小全殺光，讓你斷子絕孫！”魏其侯覺得他的話說得對，便不再裝病，又像過去一樣地入朝去覲見皇上了。
?。ㄐ⒕昂笤?，）桃侯劉舍被免去丞相職務，竇太后多次向景帝提及魏其侯，孝景帝說：“太后難道以為我特別吝惜，因此而不讓魏其侯當丞相么？魏其侯這個人自以為了不得，沾沾自喜，辦事草率輕浮，難以讓他當丞相，承擔重要的工作?！苯K于沒有任用他，而任命建陵侯衛(wèi)綰為丞相。
武安侯田蚡，是孝景皇后同母異父的弟弟，生于長陵。魏其侯已經(jīng)升為大將軍之后，正處于興盛的時期；而田蚡才剛剛是個郎官，還沒有顯貴，往來竇嬰家中，為魏其侯侍宴奉酒，一會兒跪下，一會兒站起，好像是竇嬰子孫輩的人一樣。到孝景皇帝晚年的時候，田蚡逐漸得到寵幸，日益顯赫，作了太中大夫。田蚡很有口才，擅長論辯，學習過《盤盂》等收集古代銘文的書，王太后認為他很賢能。孝景皇帝去世，當天，太子即位，王太后臨朝稱制。太后執(zhí)掌大權(quán)，或有鎮(zhèn)壓，或有安撫，大多采納田蚡及其賓客的謀劃與計策。田蚡之弟叫田勝，兩人都因為是太后的弟弟的關(guān)系，于孝景后三年三月受封，田蚡被封為武安侯，田勝被封為周陽侯。
武安侯剛剛受封，又想當權(quán)作丞相，謙恭地對待賓客，推舉在家未出仕的名士，讓他們出來當官，想借此排擠、壓倒魏其侯等其他將相。建元元年，丞相衛(wèi)綰因病免職，皇上商議安排誰來擔任丞相、太尉的職務。籍福向武安侯游說道：“魏其侯顯貴已經(jīng)很久了，天下有才之士一向歸附他。現(xiàn)在將軍剛剛興盛不久，還不能同魏其侯匹敵，即使是皇上有意要將軍作丞相，您也一定要把這個職位讓給魏其侯。魏其侯作了丞相，將軍一定就是太尉，太尉、丞相，地位一樣尊貴，而您又有了讓賢的好名聲?！蔽浒埠罹拖蛱笸嘎读诉@個意思，由太后給皇上作了暗示。于是武帝任命魏其侯為丞相，武安侯為太尉。籍福去向魏其侯祝賀，順便又勸告道：“您天性喜好善良，嫉恨邪惡，如今好人贊譽您，所以您能當上丞相?？墒悄€嫉恨壞人，壞人多，他們也會毀謗您。您如果能夠兼容善惡，那么您作丞相就可長久；不然的話，很快將因為受到詆毀而離職?！蔽浩浜畈宦犓@一套。
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喜好儒家學說，他們推舉趙綰為御史大夫，王臧為郎中令。把魯國的申公迎到京城，準備設立明堂；讓諸侯都回到自己的封地去，取消關(guān)卡禁令，按照禮法的規(guī)定統(tǒng)一服制，想用這樣一些辦法把國家治理得太太平平的。又檢舉竇氏諸親屬及宗室中品行不好的人，把他們從所屬的族譜上除名。當時，各家外戚多被封為列侯，列侯又多娶公主為妻，大家都不愿意離開京城到自己的封地去，因此每天都有許多謗毀竇嬰、田蚡的話傳到竇太后那里。竇太后喜好黃、老學說，而魏其侯、武安侯、趙綰、王臧等竭力推崇儒家學說，貶抑道家之言，所以，竇太后愈加不高興魏其侯等人。到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趙綰請武帝不要把政事奏知住在東宮的太后。竇太后大怒，將趙綰、王臧罷免逐出，并免去竇嬰、田蚡的丞相、太尉職務，任用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武強侯莊青翟為御史大夫。從此，魏其侯、武安侯只好以列侯身份閑居在家。
武安侯雖不任職了，但由于王太后的關(guān)系，仍然得到皇上的恩寵，曾屢次參與商議政事，多被采納生效，天下趨炎附勢的官吏和士人，都離開魏其侯，歸附武安侯。武安侯也日益驕橫。建元六年，竇太后去世，丞相許昌、御史大夫莊青翟因沒有把喪事辦好而坐罪，被免去官職。于是任命武安侯田蚡為丞相，任命大司農(nóng)韓安國為御史大夫。天下的士人、郡國的官吏及諸侯王都愈加依附武安侯了。
武安侯田蚡這個人，短小丑陋，生來就很顯貴。他認為諸侯王大多年長，而皇上剛剛即位，年紀又輕，他以外戚的身份擔任丞相之職，假如不能狠狠地把他們整一整，用禮法使他們屈服，那么天下是不會恭恭敬敬地服從的。那個時候，丞相到宮中奏事，坐在那兒一講就是好久，所講的那些意見，皇上沒有不聽的。他所推薦的人，有的從家居之人一下子提拔到年俸二千石的高位，把皇上的權(quán)力都移到了自己手里。于是，皇上說：“你要委任的官吏是不是已經(jīng)委任完了？我也想委任幾個官員呢！”他曾經(jīng)要求把屬于考工室的地皮劃撥給他，擴建宅第，皇上大怒道：“你何不把武庫拿去算了！”這以后，他才收斂了一點。他曾請客宴飲，讓他的哥哥蓋侯王信面向南而坐，坐在下席，自己坐在上席，面向東而坐，他認為自己是漢朝的丞相，地位尊貴，不能因為兄弟的關(guān)系而私下屈辱了身份。武安侯自此越來越驕橫，他建造的住宅，勝過了所有貴族的宅第。他所擁有的田園，都是最肥沃的土地。他派到郡縣去采買器物的人奔走于道路，絡繹不絕。他家里，前堂排列著奏樂的鐘鼓，樹立著曲柄的旗幟，后房的婦女數(shù)以百計。諸侯奉送給他的金玉珍寶、狗馬玩物，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
魏其侯自從竇太后去世后，愈加被疏遠，不被任用，沒有權(quán)勢，過去的賓客都漸漸地各自退避離去，甚至還對他表現(xiàn)出輕慢與高傲。唯獨灌將軍對他態(tài)度不變。魏其侯終日默默無聞，郁郁不得志，因而也對灌將軍格外地好。
灌將軍名夫，是潁陰地方的人。他的父親叫張孟，曾做過潁陰侯灌嬰的舍人，得到寵信，被推舉為官，做到二千石級別的高級職務。所以，他后來就冒用了灌家的姓氏，叫做灌孟。吳、楚反叛時，潁陰侯灌何任將軍，隸屬太尉周亞夫。他請求任命灌孟做他的校尉。灌夫也以統(tǒng)領(lǐng)一千人的小軍官的身份與父親一同前去。灌孟年紀已老，他當上校尉是經(jīng)過潁陰侯再三請求方才得到太尉同意的，灌孟因此郁郁不得志，每逢作戰(zhàn)常去沖擊敵軍最堅固的陣地，終于在吳軍中戰(zhàn)死。軍法規(guī)定，父子一起從軍的，如有陣亡，未死的可以陪同陣亡者的遺骸歸鄉(xiāng)。灌夫卻不肯隨父親的靈柩一起回鄉(xiāng)，他慷慨激昂地說：“我愿意斬取吳王或者吳國將軍的頭，來替父親報仇?！庇谑?，灌夫披甲戴胄，拿著長戟，在軍中招募了與他友好又愿意隨他同去的壯士數(shù)十人。等到走出營壘的大門，大家都不敢再前進了。只有兩個人以及灌夫?qū)傧碌能娕鄠€騎兵沖入?yún)擒姞I壘中，一直攻到吳軍將旗之下，殺死殺傷敵軍數(shù)十人。無法繼續(xù)前進，又掉頭折回來，跑進漢軍營壘，隨他同去的軍奴全部戰(zhàn)死，只有他和自己的戰(zhàn)馬一道歸來。灌夫身上大的傷口就有十余處，幸虧當時恰巧有極為貴重的好藥，因此才免于一死。等到灌夫傷口稍稍愈合，又向?qū)④娬垜?zhàn)說：“我現(xiàn)在更加清楚吳軍營壘中的布局了，請準許我再去一次。”將軍對灌夫的勇氣和精神很欽佩，深恐他在吳軍中戰(zhàn)死，就報告了太尉，太尉堅決阻止他再去。吳國的叛亂平定后，灌夫也由此而名揚天下。
潁陰侯把灌夫的事跡報告了皇上，皇上任命灌夫為中郎將。過了幾個月，因為觸犯法律而被免官。后來，灌夫家搬到長安來住，長安城里的達官貴人沒有一個不稱贊他的。孝景帝的時候，灌夫官至代國的國相。孝景帝去世后，武帝剛剛即位，認為淮陽是天下交通樞紐之地，又是強兵屯集之處，所以調(diào)灌夫去作淮陽太守。建元元年，灌夫調(diào)入朝內(nèi)任太仆。二年，灌夫與長樂宮衛(wèi)尉竇甫一起飲酒，為飲酒的禮數(shù)不均衡而發(fā)生爭執(zhí)，灌夫已經(jīng)喝醉，出手打了竇甫。竇甫是竇太后的弟弟?；噬吓绿髿⒐喾?，把他調(diào)到燕國去當國相。過了幾年，又犯法被免了官，閑居在長安家中。
灌夫為人剛直，喜歡借酒使性，不愛當面阿諛奉承別人。對貴戚中有權(quán)有勢、地位在他之上的人，不僅不愿意多加禮敬，反而總要設法壓倒他們；對一般的士人地位在他之下的，愈是貧賤，他愈是恭敬，以平等的禮節(jié)與他們交往。在大庭廣眾之中，灌夫常常喜歡表彰獎掖后輩。因此，士人都很稱頌他，推重他。
灌夫不喜歡文章辭賦和經(jīng)術(shù)，卻愛好施行俠義，打抱不平，講信用，守諾言。與他交往的人，盡是些能力出眾卻不守法度的豪強。灌夫家產(chǎn)累積達數(shù)千萬之巨，每天的食客常有數(shù)十人或上百人之多。為了壟斷水利田園，灌夫家族及賓客爭權(quán)奪利，在潁川一帶橫行霸道。潁川的小孩子們在兒歌中唱道：“潁水清清，灌家安寧；潁水濁濁，灌家滅族。”
灌夫閑居在家，雖然富有，然而卻沒有權(quán)勢，那些卿相、侍中一類有官位的賓客越來越少。等到魏其侯失去了權(quán)勢，也很想依靠灌夫整一整那些以前巴結(jié)他而后拋棄他的人，而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的關(guān)系與列侯、宗室有個交往，抬高自己的身價。兩人相互援引借重，來來往往親密的像父子一樣。彼此非常投契，非常要好，沒有一點嫌忌，只恨相識得太晚了。
灌夫的姐姐死了，灌夫為她服喪。一天，灌夫去拜訪丞相，丞相慢悠悠地說道：“我本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的，可惜恰巧碰上了你在服喪。”灌夫說：“將軍肯屈駕光臨魏其侯家，我灌夫豈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讓我告訴魏其侯做好請客的準備，將軍明天早上早早光臨?！蔽浒埠畲饝?。灌夫把邀請武安侯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魏其侯。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許多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屋，早早地布置起來，直到天明。天蒙蒙一亮，魏其侯就讓門下的人在宅前等候。但一直等到中午，丞相還是沒有來。魏其侯對灌夫說：“丞相難道忘了這事了嗎？”灌夫心里很不高興，說：“我雖在服喪，但仍然答應陪他來赴會，他應當前來才是?！庇谑?，灌夫駕了車，親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答應灌夫的話只不過是開開玩笑而已，根本沒有真要去的意思。等到灌夫找上門來，丞相還睡著沒起來。于是，灌夫進去見他，說：“昨天幸蒙將軍答應到魏其侯家去做客，魏其侯夫婦置辦了酒宴，從一大早到現(xiàn)在，都還沒敢動一口呢！”武安侯作出驚訝的樣子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酒，忘掉了跟你說過的話。”武安侯就讓驅(qū)車前往魏其侯家，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氣憤。喝酒喝到將醉，灌夫起舞助興，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然不肯起身，灌夫便在席間的談話中講了冒犯丞相的話。魏其侯就把灌夫扶走了，向丞相賠禮道歉。丞相就在魏其侯家喝酒，一直喝到夜里，歡歡喜喜地盡興告辭而去。
丞相曾派籍福去找魏其侯，請求他把城南的田產(chǎn)讓給自己。魏其侯大為不高興，說：“我這個老家伙雖然被廢棄不用了，將軍你雖然身居高位，難道你就可以仗著權(quán)勢來搶奪我的田產(chǎn)嗎？”不肯答應。灌夫聽說后，也很氣憤，大罵籍福。籍福不愿意魏其侯和武安侯兩人鬧矛盾，就自己編造了話委婉地謝絕了丞相的請求，又說：“魏其侯年老將死，再忍耐幾天又不難，姑且就等一等吧！”不久，武安侯聽說魏其侯和灌夫其實是大發(fā)脾氣而不肯把田讓給他，也生氣地說：“魏其侯的兒子曾殺人犯罪，是我設法救了他。我為魏其侯幫忙，無論什么事都肯替他干，他竟舍不得這幾頃田地！況且這跟灌夫又有什么相干？他也來插一手。我可再也不敢要這塊田了?！睆拇艘院?，武安侯對魏其侯和灌夫大為怨恨。
元光四年的春天，丞相上奏說，灌夫家在潁川，橫行霸道，百姓深受其苦，請求皇帝查辦處理?；噬险f：“這本來就是丞相職內(nèi)的事情，何須請示。”而灌夫也掌握了丞相的一些秘密事，如非法牟取財利，接受淮南王的賄金，并說過很不適當?shù)脑捳Z等。后來賓客在中間調(diào)停勸解，雙方才停止了糾紛，彼此和解。
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為夫人，太后下了詔令，要列侯與宗室都去賀喜。魏其侯去找灌夫，想邀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酒醉失禮而得罪丞相，而且丞相近來又跟我有些過不去?！蔽浩浜钫f：“這事已經(jīng)和解了。”硬是拉他一起去了。飲酒飲得很暢快，武安侯起身向來賓敬酒，座位上的客人全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還禮。過了一會兒，魏其侯向大家敬酒，只有那些同魏其侯有舊交的人離開席位還禮，余下半數(shù)的人只是欠欠身子長跪作答而已。灌夫心里很不高興。他起身離席，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只不過直起了身子，又推辭說：“不能再喝一滿杯了?！惫喾蚝芄饣?，嘻嘻地強笑道：“您將軍是貴人，這酒就請干了吧！”但武安侯還是不肯干杯。敬酒敬到臨汝侯席上，臨汝侯正湊在程不識跟前低聲耳語，又沒有起身離席還禮，灌夫滿腔怒火正無處發(fā)泄，就痛罵臨汝侯道：“你平常把個程不識詆毀得一錢不值，現(xiàn)在碰到長輩向你敬酒，你就偏學個小孩子模樣唧唧咕咕咬耳朵！”武安侯對灌夫說：“程不識將軍與李廣將軍同是東、西二宮的衛(wèi)尉，你現(xiàn)在當眾凌辱程將軍，難道就不為李將軍留些余地么！”灌夫說：“我今天就準備著頭落地，刀穿胸，還管他什么程呀、李呀的！”在座的客人們見到這種情形，就假裝上廁所，漸漸離去。魏其侯也起身離去，招手示意讓灌夫快走。武安侯便生氣地說道：“這都是我的過錯，我把灌夫慣得太驕橫了?！本兔钍窒碌尿T士扣留灌夫。灌夫想走不能走，籍福站起身來替灌夫向武安侯道歉，又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叩頭賠禮，灌夫愈加惱怒，拒不賠禮道歉。武安侯就指揮騎士們將灌夫捆起來，關(guān)在驛站的客房里，召來長史說道：“今天設宴招待宗室，是奉太后的詔令而舉辦的?！庇谑牵瑥椲拦喾蛟谘鐣先枇R賓客，犯有“不敬”之罪，將他關(guān)押在少府的官署“居室”里。接著又查辦以前就提出過的灌夫的不法行為，派遣官吏分頭追捕灌氏家族各支裔，都判為殺頭示眾之罪。魏其侯感到非常慚愧，出資讓賓客們?nèi)ヌ婀喾蛘堊铮瑓s沒有能得到諒解。因為武安侯的官吏都是他的耳目，而灌氏家族的人都逃亡躲藏起來了，灌夫又被關(guān)押著，所以無法告發(fā)武安侯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事。
魏其侯挺身而出，一心要救灌夫。他的夫人勸諫他說：“灌將軍得罪了丞相，跟太后家的人作對，難道還能夠救得了嗎？”魏其侯說：“我這個侯的爵位是自己掙來的，現(xiàn)在由我自己丟掉它，沒有什么可以遺憾的。我決不能讓灌夫獨自去死，而我竇嬰倒獨自活著?！庇谑牵m著他的家人，偷偷地出去上書給皇帝?；实哿⒓凑俑]嬰入宮，竇嬰就把灌夫酒醉失言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認為灌夫的過錯不足處以殺頭之刑?；噬腺澇伤目捶ǎn給魏其侯飯食，說道：“到東宮當廷進行辯論?！?br/>
魏其侯到了東宮，極力贊揚灌夫的優(yōu)點，說他酒醉失言有過錯，而丞相卻以其他的事情來誣陷他。武安侯又拼命地攻擊灌夫的所作所為，說他驕橫恣肆，犯有大逆不道之罪。魏其侯覺得已無可奈何，因此就講起丞相的短處來。武安侯說：“天下幸而安樂無事，我能夠以皇室的親戚擔任要職，愛好的是音樂、狗馬、田宅。我所喜歡的不過是能歌善舞的倡優(yōu)和手藝精巧的工匠這一類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晝夜招集天下豪杰壯士，跟他們一起議論商量，滿肚子牢騷，心懷不滿，或仰觀星象于天，或俯首籌劃于地，斜眼窺伺著東、西兩宮，總希望天下發(fā)生變亂，而企圖有一番大作為。我還真不知道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干什么呢！”于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們問道：“他們兩人誰說的對呢？”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戰(zhàn)死，灌夫卻將生死置之度外，又手持長戟沖進了尚未探明虛實的吳軍中，身上受了數(shù)十處的傷，勇敢的名聲冠于三軍，這是天下少有的壯士，如果不是有嚴重的罪惡，只是喝酒中發(fā)生口角爭執(zhí)，是不足以附會上其他的過錯來判處死刑的。這樣看來，魏其侯的話是對的。丞相又說，灌夫交結(jié)惡霸，侵侮小民，積累的家產(chǎn)有數(shù)萬金之多，橫行潁川，欺壓宗室，侵犯皇族，這就是所謂的‘樹枝大于主干，小腿粗過大腿，不加整治，必定斷裂’，這樣看來，丞相的話也是對的。這只能由英明的主上親自裁定他們的是非?！敝骶舳嘉炯橱稣J為魏其侯說的對。內(nèi)史鄭當時起初認為魏其侯說的對，后來卻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其余的人都不敢發(fā)表意見?；噬蠈?nèi)史的騎墻態(tài)度很生氣，說：“你平日幾次議論魏其侯與武安侯的是非短長，今天當廷辯論，你卻侷促畏縮得像那車轅之下的馬匹。我把你們這幫人全宰了！”便罷朝起身入內(nèi)，獻食于太后，侍奉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jīng)派了人探聽消息，他們把廷辯的情形詳細地報告了太后。太后很生氣，不肯進餐，說：“現(xiàn)在我還活著，而別人已經(jīng)在欺負我的兄弟了，假如我死了以后，那別人就該像殺魚切肉似地宰割他了。況且皇帝難道是個石頭人嗎？現(xiàn)在皇帝尚在，這幫大臣就懵懵懂懂地不知所從，假如皇帝死了以后，這幫人還有可以信賴的嗎？”皇上請?zhí)笤彛f：“魏其侯和武安侯都是皇家外戚，所以才當廷進行辯論。不然的話，這種事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裁決了?！碑敃r，郎中令石建把魏其侯與武安侯的情況分別向皇上作了說明。
武安侯退朝以后，走出止車門，招呼御史大夫韓安國同乘一車，生氣地說：“我跟你共同對付一個禿老頭子，你為什么竟躊躇不定，模棱兩可呢？”韓御史過了好一會兒才對丞相說：“您為什么那么不自愛呢？魏其侯攻擊您，您就應當摘下官帽，解下印綬，辭職而歸，您就說：‘我因為親戚的關(guān)系，有幸擔任了丞相的職務，本來就不能勝任，魏其侯講的都是對的?！@樣一來，皇上一定會贊賞您有謙讓的美德，不致把您罷免。魏其侯見您如此，一定內(nèi)心羞愧，無地自容，干脆關(guān)上門咬斷舌頭自殺?，F(xiàn)在人家罵您，您也罵人，就好像是商販和女人斗嘴吵架一樣，您為什么那樣不識大體呢！”武安侯賠罪道：“爭辯的時候，我太急了，想不到該這樣去做?！?br/>
后來，皇帝讓御史按照文簿上所記載的灌夫的罪狀追究，核查出魏其侯所說的灌夫的情況多與事實不符，因而被認為犯有“欺謾”罪。御史彈劾魏其侯，并關(guān)進了都司空的牢獄中。還在孝景帝的時候，景帝臨終前曾給魏其侯留下遺詔，詔書說：“如果發(fā)生了不方便的事件，可以不按程序靈活地論事上奏?！钡搅宋浩浜畋痪薪喾?qū)⒈慌刑帨缱逯?，情勢日趨緊迫，大臣們誰也不敢再向皇帝明說這件事了。魏其侯只好讓他的侄子上書皇帝報告了受遺詔的事，希望能夠再次被召見。奏書呈上，但是查核尚書所收藏的內(nèi)廷檔案，景帝逝世時并沒有這份遺詔。這份遺詔只在魏其侯家中收藏著，是由魏其侯的家丞加蓋印章封存的。于是魏其侯又被彈劾偽造先帝遺詔，論罪應當斬首示眾。元光五年十月，灌夫及其家屬全部被處以死刑。魏其侯過了很久才聽到這個消息，聽到后就萬分悲憤，得了大病，不肯再吃東西，只想一死了之。后來聽說皇帝并沒有要殺掉魏其侯的意思，魏其侯才恢復了進食，醫(yī)治疾病，朝廷也已經(jīng)決定不將魏其侯處死。忽而此時又傳出流言蜚語，說魏其侯有惡毒攻擊皇上的言論，并傳到皇上那里。因此判定在十二月的晦日于渭城的街市上將魏其侯當眾斬首。
這一年的春天，武安侯生了大病，一個勁兒地大聲呼喊自己有罪，賠罪不止。請了能夠看得見鬼魂的巫師來看他，巫師看到魏其侯與灌夫兩個鬼魂共同監(jiān)守著武安侯，想要殺掉他。武安侯最終就這樣死了。他的兒子田恬繼承了爵位。元朔元年，武安侯田恬因為穿著短衣便服進入宮廷，犯有“不敬”之罪。（被削除爵位和封國。）
后來淮南王劉安謀反的事被發(fā)覺了，朝廷查辦了這一案件?；茨贤鯉啄昵斑M京朝見皇上，當時武安侯田蚡是太尉，到灞上迎接淮南王，對他說：“皇上現(xiàn)在還沒有太子，大王您最為賢能，又是高祖的孫子，如果皇上去世，不是由大王您來繼承王位，還會是誰呢！”淮南王非常高興，送給武安侯許多黃金財物?；噬献晕浩浜钍录?，就認為武安侯行為不端，只是由于太后的緣故，無可奈何。等到聽說了武安侯接受淮南王送的黃金等事，皇上說：“假如武安侯還在的話，就把他全族殺滅?！?br/>
太史公說：魏其侯和武安侯都因為是外戚的關(guān)系而受到重用，灌夫則因為關(guān)鍵時刻有決斷建奇功而名聲顯赫。魏其侯之被提拔，是由于平定吳、楚七國之亂；武安侯之身居高位，則在武帝初即位與王太后當權(quán)的時候。然而，魏其侯實在是不懂時勢的變化，灌夫不懂權(quán)術(shù)又不知退讓，兩人糾合在一起，終于釀成災禍。武安侯仗恃著自己的地位而喜歡玩弄權(quán)術(shù)，為了酒宴上的紛爭引起的怨恨，陷害了兩個賢人。唉，真可悲呀！遷怒于人的人，自己的生命也沒有能夠延續(xù)。大家都不擁戴的人，畢竟得不到好名聲。唉，真可悲啊！災禍就是從這里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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