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傳第六十三 余太山 注譯 大宛之跡，〔1〕見自張騫。張騫，漢中人。〔2〕建元中為郎?！?〕是時天子問匈奴降者，〔4〕皆言匈奴破月氏王，〔5〕以其頭為飲器，〔6〕月氏遁逃而常怨仇匈奴，無與共擊之。漢方欲事滅胡，〔7〕聞此言，因欲通使。道必更匈奴中，〔8〕乃募能使者。騫以郎應(yīng)募，使月氏，與堂邑氏胡奴甘父俱出隴西?！?〕經(jīng)匈奴，匈奴得之，傳詣單于?！?0〕單于留之，曰：“月氏在吾北，〔11〕漢何以得往使？吾欲使越，〔12〕漢肯聽我乎？”留騫十余歲，與妻，有子，然騫持漢節(jié)不失?！?3〕 【注釋】〔1〕“大宛”，中亞古國名，位于前蘇聯(lián)費(fèi)爾干納（Ferghana）盆地。原始居民似以塞種（Sakas）為主。〔2〕“漢中”，郡名，治西城，在今陜西省安康縣西。〔3〕“建元”，漢武帝劉徹年號。從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三五年?！袄伞?，皇帝侍從官的通稱。漢初屬郎中令，后改屬光祿勛，無定員，多至千人。有郎中、中郎等稱號。職責(zé)是護(hù)衛(wèi)、扈從，亦備顧問，司諫議政事得失?！?〕“匈奴”，游牧部族名，事跡詳見本書《匈奴列傳》，張騫西使前夕，匈奴勢力強(qiáng)盛，南面占有河套，威脅河西走廊，西向占有準(zhǔn)噶爾盆地，并控制了塔里木盆地諸綠洲小國?！?〕“月氏”，游牧部族名。原來居住在今河套北部直至阿爾泰山東端的廣大地區(qū)，但隨著匈奴勢力的崛起和擴(kuò)張逐步向西收縮，終于在公元前一七七年或前一七六年，因再次被匈奴打敗，放棄故地，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約在公元前一三○年左右，西遷的月氏人又被受匈奴支持的烏孫人打敗，放棄伊犁河、楚河流域，西遷阿母河流域，征服了位于今阿富汗北部的大夏國。史稱西遷的月氏人為“大月氏”，留在故地、后來投靠羌人的月氏人為“小月氏”?！?〕“飲器”，指飲水器。當(dāng)時活躍于歐亞草原上的游牧部族斯基泰（Scythians）有一種特殊的風(fēng)俗：把敵人首級眉毛以下鋸去，弄干凈，外部包上生牛皮，里面鍍金，用作杯子。這種風(fēng)俗可能直接或間接地影響了匈奴?！?〕“胡”，指匈奴?！靶倥睉?yīng)即Huna的音譯，“胡”是Hun的音譯，“匈奴”的略譯?！?〕“更”，音gēng，經(jīng)過?！?〕“堂邑氏”，指堂邑侯，見本書《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匈奴人甘父是堂邑侯的奴隸，故以其主人姓為己姓。下文“堂邑父”是“堂邑甘父”的略稱?！半]西”，郡名，治狄道，今甘肅省臨洮縣南?！?0〕“單于”，匈奴最高首領(lǐng)的稱號，詳見本書《匈奴列傳》。又，此單于為軍臣單于（公元前一六一年至前一二六年在位）。〔11〕“月氏在吾北”，此時月氏在伊犂河、楚河流域，因此“北”其實(shí)是西北?！?2〕“越”，國名，即南越，位于漢朝南方。參見本書《南越列傳》?！?3〕“節(jié)”，出使外國時所持憑證。守而勿失，為不辱君命。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xiāng)月氏，〔1〕西走數(shù)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cái)，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導(dǎo)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cái)物不可勝言?！薄?〕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fā)導(dǎo)繹，〔3〕抵康居，〔4〕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既臣大夏而居，〔5〕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yuǎn)漢，殊無報(bào)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lǐng)?！?〕 【注釋】〔1〕“鄉(xiāng)”，同向?！?〕“賂遺”，音lùwèi?！?〕“導(dǎo)繹”，向?qū)Ш头g?！袄[”，同譯?！?〕“康居”，游牧部族名，可能也是塞種之一支。當(dāng)時活動于錫爾河中下游地區(qū)，中心在河北，河南是它的屬土，張騫所到達(dá)的“康居”應(yīng)為康居的屬土。〔5〕“大夏”，古國名，主要領(lǐng)土在阿姆河以南。該地原為希臘人所占，史稱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約公元前一四○年左右，該王國被來自錫爾河北岸的塞種所滅，中國史籍稱這個在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塞種國家為“大夏”?！?〕“要領(lǐng)”，譬喻要旨、要契。原指衣腰和衣領(lǐng)?！耙?，同腰。
留歲余，還，并南山，〔1〕欲從羌中歸，〔2〕復(fù)為匈奴所得。留歲余，單于死，〔3〕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4〕國內(nèi)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漢拜騫為太中大夫，〔5〕堂邑父為奉使君?！?〕 【注釋】〔1〕“并”，音bàng，同傍?！澳仙健?，指喀喇昆侖山、昆侖山、阿爾金山?！?〕“羌”，居住在我國西部的古老民族，散居在甘肅、青海、新疆南部和西藏東北部等地，游牧為生。〔3〕“單于”，指軍臣單于。〔4〕“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時在公元前一二六年，事詳本書《匈奴列傳》?！肮润弧?，音lùlǐ。〔5〕“太中大夫”，郎中令的屬官，掌議論政事。〔6〕“奉使君”，官號，具體情況不明。
騫為人強(qiáng)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1〕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余人，去十三歲，〔3〕唯二人得還。
【注釋】〔1〕“蠻夷”，古人對周邊各族的泛稱?！?〕“給”，音jǐ，供給?！?〕“去十三歲”，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啟程于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九年），途中被匈奴拘留十多年（約公元前一三九年至前一二九年），到達(dá)大月氏為公元前一二九年，滯留一年多，踏上歸途為公元前一二八年，再被匈奴拘留一年多，至元朔三年即公元前一二六年才歸漢。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1〕具為天子言之，曰： 【注釋】〔1〕“傳聞其旁大國五六”，指烏孫、奄蔡、安息、條枝、黎軒、身毒。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余城，眾可數(shù)十萬。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3〕東則扜罙、于窴?！?〕于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5〕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7〕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8〕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 【注釋】〔1〕“去漢可萬里”，指大宛王治到漢都長安的大致距離。下文所標(biāo)國與國之距離均是王治與王治之距離。〔2〕“蒲陶”，即葡萄，下文作“蒲萄”，同。伊朗語budawa的音譯?！?〕“烏孫”，游牧部族名。最初駐牧于今哈密一帶。約在公元前一七七年或前一七六年匈奴攻擊月氏時，亡于匈奴。后來復(fù)國，服屬匈奴。約公元前一三○年左右，在匈奴支持下逐走伊犁河、楚河流域的大月氏人，開始逐步擺脫匈奴的控制，成為一大強(qiáng)國?！?〕“扜罙”，音wūmí，昆侖山北麓的綠洲小國，今新疆策勒縣北?！坝诟K”，昆侖山北麓的綠洲小國，今新疆和田縣一帶。“窴”，同闐?！?〕“西?！?，此處指咸海，錫爾河、阿姆河自東向西注入此海?！?〕“鹽澤”，今羅布泊?！?〕“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矣”，“河”指黃河。這是古人囿于當(dāng)時的自然地理知識，對黃河源頭所作猜測?！?〕“樓蘭”，綠洲小國，在今羅布泊西北岸?！肮脦煛?，綠洲小國，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9〕“鬲”，同隔。
烏孫在大宛東北可二千里，行國，隨畜，與匈奴同俗?？叵艺邤?shù)萬，敢戰(zhàn)。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羈屬，〔1〕不肯往朝會焉。
【注釋】〔1〕“羈屬”，籠絡(luò)使歸屬，引申為名義上的隸屬?！傲b”，原意是馬籠頭?？稻釉诖笸鹞鞅笨啥Ю?，行國，與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萬人。與大宛鄰國。國小，〔1〕南羈事月氏，東羈事匈奴。
【注釋】〔1〕“國小”，指康居人口較月氏、匈奴為少，非指領(lǐng)土面積大小。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1〕行國，與康居大同俗?？叵艺呤嗳f。臨大澤，無崖，〔2〕蓋乃北海云?！?〕 【注釋】〔1〕“奄蔡”，游牧部族名，活動于咸海、里海以北?！?〕“崖”，同涯?！?〕“北?！?，指咸?；蚶锖?。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妨水北?！?〕其南則大夏，西則安息，〔2〕北則康居。行國也，隨畜移徒，與匈奴同俗?？叵艺呖梢欢f。故時強(qiáng)，輕匈奴，及冒頓立，〔3〕攻破月氏，〔4〕至匈奴老上單于，〔5〕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7〕及為匈奴所敗，乃遠(yuǎn)去，〔8〕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其余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10〕號小月氏。
【注釋】〔1〕“媯水”，即今阿姆河?！?〕“安息”，指帕提亞（Parthia）朝波斯帝國?！鞍蚕ⅰ奔赐跏倚誂rsaks之音譯?！?〕“冒頓”，音mòdú，匈奴單于，公元前某年至前一七四年在位?！?〕冒頓于公元前三世紀(jì)末和公元前一七七年（或前一七六年）曾兩次大敗月氏，第二次迫使月氏放棄故地，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老上單于”，匈奴單于，公元前一七四年至前一六一年在位?！?〕老上單于所殺月氏王，應(yīng)是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的大月氏王?！?〕“敦煌”，一般認(rèn)為指今敦煌一帶。“祁連”，一說即今祁連山，一說即今天山。前說似誤。〔8〕大月氏王雖為老上單于所殺，但大月氏人并未因此放棄伊犁河、楚河流域，直到軍臣單于支持烏孫進(jìn)攻大月氏，大月氏才遠(yuǎn)徙媯水流域?！?〕大月氏王庭應(yīng)在鐵門以南、媯水之北。因?yàn)殍F門以北已非大夏之地。上文說大月氏“臣大夏而居”，可知大月氏人占領(lǐng)的主要是所謂吐火羅斯坦（Tuharestan）?！?0〕“保”，依恃某物而求自安。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shù)百城，地方數(shù)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1〕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2〕行旁國或數(shù)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3〕北有奄蔡、黎軒。〔4〕 【注釋】〔1〕安息東界在木鹿城（Merv）附近，故所謂“臨媯水”，是瀕臨媯水中段。〔2〕“賈”，音gǔ，指坐商?！?〕“條枝”，指塞琉古朝敘利亞王國，首都安條克（Antiochia）?！?〕“黎軒”，指托勒密朝埃及王國，首都亞歷山大（Alexandria）。傳文稱該國在安息之北，當(dāng)系傳聞之誤。
條枝在安息西數(shù)千里，臨西海。〔1〕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4〕而未嘗見。
【注釋】〔1〕“西?！?，此處指地中海?！?〕“卵”，可能是鴕鳥卵。〔3〕張騫西使前夕，安息勢力臻于極盛，其王密司立對提一世（MithridaiesⅠ，公元前一七一年至前一三八年在位）曾俘虜入侵的條枝國王德米特里烏斯二世（DemetriosⅡ，公元前一四五至前一四○年、公元前一二九年至前一二五年在位）。此后弗拉特二世（FraatesⅡ，公元前一三八年至前一二八年在位）又大敗入侵的條枝軍隊(duì)，殺死其王安條克斯七世（AntiochosⅦ，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二九年在位）。這可能就是條枝役屬于安息，成為安息藩國的背景?！?〕“弱水”，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地理現(xiàn)象，基于對中亞內(nèi)陸河流的傳聞性了解。所謂“弱”是指這種水散渙無力，連鴻毛也不能負(fù)載?！拔魍跄浮?，傳說中的神名、國名（或部族名）。作為前者，有時是半人半獸的山精，有時是掌握不死藥的女仙。作為后者，位于西方極遠(yuǎn)之地。這里顯然是因?yàn)闂l枝是當(dāng)時所知西方最遠(yuǎn)的國家，才把它和西王母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zhàn)。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徒，攻敗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萬。其都曰藍(lán)市城，〔2〕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 【注釋】〔1〕大夏的領(lǐng)土主要是后來的吐火羅斯坦，跨有媯水兩岸，主要部分在南岸?！?〕“藍(lán)市城”，即原來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的都城Bactra，今巴爾赫附近?！?〕“身毒”，即印度，得名于Sindhu河，指令印度半島西北部。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云。其人民乘象以戰(zhàn)。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shù)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yuǎn)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3〕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4〕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yè)，而兵弱，貴漢財(cái)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qiáng)，可以賂遺設(shè)利朝也。且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5〕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騫言為然，乃令騫因蜀犍為發(fā)間使，〔6〕四道并出，出駹，〔7〕出■，〔8〕出徒，〔9〕出邛、僰，〔10〕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筰，〔11〕南方閉巂、昆明?！?2〕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國，名曰滇越，〔13〕而蜀賈奸出物者或至焉，〔14〕于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15〕費(fèi)多，道不通，罷之?！?6〕及張騫言可以通大夏，乃復(fù)事西南夷。
【注釋】〔1〕“邛竹杖”，“邛”，音qióng，山名，今四川西部邛崍山。山竹可以作杖?！笆瘛保っ?，治成都，今四川省成都市附近，所產(chǎn)細(xì)布質(zhì)美，稱“蜀布”?！?〕“大水”，指印度河?！?〕“惡”，音wù，厭惡。〔4〕“徑”，直；引申為捷徑?！?〕“九”，表示多數(shù)。〔6〕“間使”，密使?！伴g”，音jiàn，偷偷地?！?〕“駹”，音máng，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茂汶縣一帶。〔8〕“冉”，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茂汶縣一帶。有時■駹聯(lián)稱?！?〕“徙”，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漢源一帶?！?0〕“邛”，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西昌一帶和云南麗江、楚雄北部，亦稱邛都。“僰”，音bó，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南部和云南東北部?！?1〕“氏”，西部地區(qū)的古老民族，與羌族關(guān)系密切，常“氐羌”聯(lián)稱。居住在今甘肅東南、陜西西南、四川西北地區(qū)。“筰”，音zuó，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漢源一帶，亦稱筰都?！?2〕“巂”，音xī，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西昌一帶。“昆明”，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西南、云南西部和北部。〔13〕“滇越”，即下文“滇國”，西南夷中一個較大的部族，在今云南昆明滇池地區(qū)?！?4〕“奸出”，私出?！?5〕漢朝對西南夷的經(jīng)營始于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一三五年）?！?6〕時在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一二六年）。
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1〕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乃封騫為博望侯?！?〕是歲元朔六年也?！?〕其明年，〔4〕騫為衛(wèi)尉，〔5〕與李將軍俱出右北平擊匈奴。〔6〕匈奴圍李將軍，軍失亡多；而騫后期當(dāng)斬，贖為庶人。是歲漢遣驃騎破匈奴西域數(shù)萬人。〔7〕至祁連山。〔8〕其明年，〔9〕渾邪王率其民降漢，〔10〕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1〕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2〕其后二年，〔13〕漢擊走單于于幕北。〔14〕 【注釋】〔1〕“校尉”，武官名，掌京師衛(wèi)戍，也率兵作戰(zhàn)?！按髮④姟?，官號。此處指衛(wèi)青。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衛(wèi)青大破匈奴，拜為大將軍，統(tǒng)率諸軍。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又拜為大司馬大將軍。衛(wèi)青事跡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2〕“博望”，縣名，屬南陽郡，在今河南省南陽市東北。“博望侯”，因地名而得的封號。〔3〕“元朔”，武帝年號。六年為公元前一二三年?！?〕“其明年”，其實(shí)應(yīng)為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衛(wèi)尉”，官號，掌宮禁守衛(wèi)?！?〕“李將軍”，即李廣，抗擊匈奴名將，事跡詳見本書《李將軍列傳》。“右北平”，郡名，治平剛，在今遼寧省義縣西?！?〕“匈奴西域”，指匈奴右翼，渾邪王所轄地。“驃騎”，即驃騎將軍，官號，此處指霍去病，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拜為大司馬驃騎大將軍。事跡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祁連山”，應(yīng)指今天山?！?〕“其明年”，其實(shí)驃騎兵進(jìn)祁連山和渾邪王降漢在同一年，即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0〕“渾邪王”，匈奴王號，統(tǒng)率右翼?！?1〕“金城”，郡名，治亢吾，在今甘肅永靖西北。〔12〕“?！保??！?3〕“其后二年”，應(yīng)為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4〕“幕”，同漠。“幕北”，大沙漠以北。
是后天子數(shù)問騫大夏之屬。騫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聞烏孫王號昆莫，〔1〕昆莫之父，匈奴西邊小國也。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于野。烏嗛肉蜚其上，〔2〕狼往乳之。單于怪以為神，而收長之。及壯，使將兵，數(shù)有功，單于復(fù)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長守于西域?！?〕昆莫收養(yǎng)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數(shù)萬，習(xí)攻戰(zhàn)。單于死，〔4〕昆莫乃率其眾遠(yuǎn)徙，中立，不肯朝會匈奴。匈奴遣奇兵擊，不勝，以為神而遠(yuǎn)之，因羈屬之，不大攻。今單于新困于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貪漢財(cái)物，今誠以此時而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jié)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碧熳右詾槿?，拜騫為中郎將，〔6〕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shù)，赍金幣帛直數(shù)千巨萬，〔7〕多持節(jié)副使，道可使，使遺之他旁國。
【注釋】〔1〕“昆莫”，烏孫最高統(tǒng)治者的稱號。本傳用作專名，指獵驕靡?！?〕“嗛”，同銜?！膀恪?，同飛?！?〕“西域”，指匈奴西域。〔4〕此單于指軍臣單于。〔5〕“渾邪地”，指前文所說“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一帶。〔6〕“中郎將”，官號。中郎之長。〔7〕“赍”，攜帶?！爸薄?，同值。按騫使烏孫在元鼎二年。
騫既至烏孫，烏孫王昆莫見漢使如單于禮，騫大慚，〔1〕知蠻夷貪，乃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崩ツ鸢葙n，其他如故。騫諭使指，〔2〕曰：“烏孫能東居渾邪地，則漢遣翁主為昆莫夫人。”烏孫國分，王老，而遠(yuǎn)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專制。騫不得其要領(lǐng)。昆莫有十余子，其中子曰大祿，〔3〕強(qiáng)，善將眾，將眾別居萬余騎。大祿兄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4〕而太子蚤死?！?〕臨死謂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為太子，無令他人代之?！崩ツФS之，卒以岑娶為太子。大祿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諸昆弟，將其眾畔，謀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执蟮摎⑨?，予岑娶萬余騎別居，而昆莫有萬余騎自備，國眾分為三，而其大總?cè)×b屬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專約于騫。
【注釋】〔1〕“慚”，慚愧，引以為恥?！?〕“指”，同旨?！?〕“大祿”，烏孫官號，此處誤為人名?！?〕“岑娶”，烏孫官號，此處誤為人名?！叭ⅰ?，音zōu。〔5〕“蚤”，同早。
騫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廉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諸旁國。烏孫發(fā)導(dǎo)譯送騫還，騫與烏孫遣使數(shù)十人，馬數(shù)十匹報(bào)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
騫還到，〔1〕拜為大行，〔2〕列于九卿?！?〕歲余，卒。〔4〕 【注釋】〔1〕時在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同年拜為大行?！?〕“大行”，即大行令，掌外交及國內(nèi)少數(shù)族來朝等事務(wù)?！?〕“九卿”，指秩中二千石以上的大官?！?〕“卒”，時在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
烏孫使既見漢人眾富厚，歸報(bào)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其后歲余，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于是西北國始通于漢矣。然張騫鑿空，其后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為質(zhì)于外國，〔1〕外國由此信之。
【注釋】〔1〕“質(zhì)”，信。
自博望侯騫死后，匈奴聞漢通烏孫，怒，欲擊之。及漢使烏孫，若出其南，〔1〕抵大宛、大月氏相屬，烏孫乃恐，使使獻(xiàn)馬，愿得尚漢女翁主為昆弟。〔2〕天子問群臣議計(jì)，皆曰“必先納聘，然后乃遣女?！背酰熳影l(fā)書易，〔3〕云“神馬當(dāng)從西北來?！钡脼鯇O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而漢始筑令居以西，〔4〕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fā)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于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后益習(xí)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輩，遠(yuǎn)者八九歲，近者數(shù)歲而反。
【注釋】〔1〕“若”，及?！?〕“女翁主”，即公主?！?〕“發(fā)書易”，一說“易”指《易經(jīng)》：一說“易”是動詞，意為占卜?！?〕“令居”，縣名，在今甘肅省永登縣西北。〔5〕“酒泉”，郡名，治祿福，在今甘肅省酒泉縣?！?〕“放”，通仿。
是時漢既滅越，〔1〕而蜀、西南夷皆震，請吏入朝。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2〕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呂越人等歲十余輩，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復(fù)閉昆明，為所殺，奪幣財(cái)，終莫能通至大夏焉。于是漢發(fā)三輔罪人，〔3〕因巴蜀士數(shù)萬人，〔4〕遣兩將軍郭昌、衛(wèi)廣等往擊昆明之遮漢使者，斬首虜數(shù)萬人而去。〔5〕其后遣使，昆明復(fù)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國益厭漢幣，不貴其物。
【注釋】〔1〕時在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益州”，郡名，治滇池，在今云南晉寧東?！霸綆`”，郡名，治邛都，在今四川西昌東南；“巂”，音xī?！盃櫩隆保っ?，治故且蘭，在今貴州貴陽附近，“牂”，音zāng。“沈黎”，郡名，治今四川漢源東北?！般肷健?，郡名，治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縣?！?〕“三輔”，職官名。武帝時稱治理京師長安的右扶風(fēng)、京兆尹、左馮翊為“三輔”。此處指三輔所轄地區(qū)，即京師及其附近?！?〕“巴”，郡名，治江州，在今四川重慶市北。〔5〕事在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
自博望侯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后從吏卒皆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yuǎn)，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jié)，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xí)之，輒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fù)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fù)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jié)，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赍物，〔1〕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yuǎn)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姑師小國耳，當(dāng)空道，〔2〕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時遮擊使西國者。使者爭遍言外國災(zāi)害，皆有城邑，兵弱易擊。于是天子以故遣從驃侯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shù)萬，〔3〕至匈河水，〔4〕欲以擊胡，胡皆去。其明年，〔5〕擊姑師，破奴與輕騎七百余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jǐn)?shù)使，為樓蘭所苦，言天子，天子發(fā)兵令恢佐破奴擊破之，封恢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門矣?！?〕 【注釋】〔1〕“縣官”，指天子?！?〕“空道”，即孔道，交通要道?！?〕“以故遣從驃侯破奴”，衍“遣”字?！捌婆奔蹿w破奴，因追隨驃騎將軍霍去病征匈奴有功，得封為侯。時因故已失侯爵，因此傳文稱“故從驃侯”?！皩賴?，指歸附而內(nèi)遷的少數(shù)族居住的地區(qū)?！?〕“匈河水”，今蒙古人民共和國拜達(dá)里格河。〔5〕趙破奴至匈河水擊胡事在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而擊姑師、虜樓蘭王事在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故此處紀(jì)年有誤。〔6〕事在元封三年。〔7〕事在元封三年。〔8〕“亭鄣”，邊境險要處所筑鄣塞、亭樓，防守性軍事建筑?！坝耖T”，指玉門關(guān)，在今甘肅敦煌西北。
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1〕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孫岑娶妻翁主。烏孫多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
【注釋】〔1〕“江都翁主”，江都王劉建之女，名細(xì)君。
初，漢使至安息，〔1〕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于東界?！?〕東界去王都數(shù)千里?！?〕行比至，過數(shù)十城，人民相屬甚多。漢使還，而后發(fā)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xiàn)于漢。及宛西小國驩潛、大益，〔4〕宛東姑師、扜罙、蘇薤之屬，〔5〕皆隨漢使獻(xiàn)見天子。天子大悅。
【注釋】〔1〕漢使第一次到達(dá)安息應(yīng)為張騫使烏孫時所遣副使，時在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漢使首次到達(dá)安息時，正值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二世（MithridatesⅡ，公元前一二四年或前一二三年至前八七年在位）征討入侵的塞人即將奏功之際，大軍云集東境。故所謂“將二萬騎迎于東界”當(dāng)系事實(shí)?！?〕東界在木鹿（今Merv）附近，王都是和櫝城（Hekatompylos）?！?〕“驩潛”，小國名，位于阿姆河下游，后世稱為花刺子模（Kwarizm）?！按笠妗保?，位于阿姆河下游，可能就是西史所載Dae?！?〕“蘇薤”，小國名，位于錫爾河與阿姆河之間的索格底亞那（Sogdiana），傳文說在“宛東”可能是傳聞有誤?！稗?，音xiè。
而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云。〔1〕 【注釋】〔1〕“昆侖”，傳說中的山名，黃河由此發(fā)源。張騫西使后，認(rèn)為“河源出于窴”，因此指于窴南山為昆侖。
是時上方數(shù)巡狩海上，〔1〕乃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cái)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2〕以覽示漢富厚焉。于是大觳抵，〔3〕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各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戲歲增變，甚盛益興，自此始。
【注釋】〔1〕“巡狩”，帝王巡行視察?！?〕“具”，設(shè)食，引申為酒餚?！?〕“觳”，同角。
西北外國使，更來更去。宛以西，皆自以遠(yuǎn)，尚驕恣晏然，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自烏孫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單于一信，則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漢使，非出幣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騎用。所以然者，遠(yuǎn)漢，而漢多財(cái)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漢使焉。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數(shù)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2〕漢使取其實(shí)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葡萄、苜蓿極望。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鬚髯，〔3〕善市賈，爭分銖。俗貴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決正。其地皆無絲漆，不知鑄錢器。及漢使亡卒降，教鑄作他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
【注釋】〔1〕“羈縻”，籠絡(luò)，牽制?！镑恪保馐桥＠冏??！?〕“苜蓿”，伊朗語buksuk的音譯?！?〕這說明“大宛以西至安息”都是歐羅巴人種。
而漢使者往既多，其少從率多進(jìn)熟于天子，〔1〕言曰：“宛有善馬在貳師城，〔2〕匿不肯與漢使?！碧熳蛹群猛瘃R，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宛國饒漢物，相與謀曰：“漢去我遠(yuǎn)，而鹽水中數(shù)敗，〔3〕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shù)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奈我何。且貳師馬，宛寶馬也?！彼觳豢嫌铦h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遮攻殺漢使，〔4〕取其財(cái)物。于是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qiáng)弩射之，即盡虜破宛矣。天子已嘗使浞野侯攻樓蘭，以七百騎先至，虜其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5〕拜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發(fā)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shù)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6〕故浩侯王恢使導(dǎo)軍，〔7〕而李哆為校尉，〔8〕制軍事。是歲太初元年也?！?〕而關(guān)東蝗大起，〔10〕蜚西至敦煌。
【注釋】〔1〕“進(jìn)熟”，因進(jìn)見而熟悉。〔2〕“貳師城”，在前蘇聯(lián)烏勒圖白（Ura—tube）?！?〕“鹽水”、即鹽澤?！?〕“郁成”，小國名，一說是烏什（Ush），一說即烏茲根特（Uzgent），均在前蘇聯(lián)境內(nèi)?！?〕“李氏”，李廣利之妹，生昌邑哀王。〔6〕“軍正”，將軍幕府的屬官。〔7〕“導(dǎo)軍”，軍隊(duì)的向?qū)?。?dāng)時王恢因犯法失去侯爵，因此稱“故浩侯”。〔8〕“哆”，音chǐ?！?〕“太初”，漢武帝年號，其元年為公元前一○四年?！?0〕“關(guān)東”，指函谷關(guān)以東。
貳師將軍軍既西過鹽水，當(dāng)?shù)佬?，各?jiān)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shù)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過數(shù)千，皆饑罷?！?〕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哆、始成等計(jì)：“至郁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2〕引兵而還。往來二歲。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yuǎn)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zhàn)，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罷兵，益發(fā)而復(fù)往。”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注釋】〔1〕“罷”，同疲。〔2〕“王都”，名貴山城，在前蘇聯(lián)境內(nèi)俱戰(zhàn)提（Khojend）附近。
其夏，〔1〕漢亡浞野之兵二萬余于匈奴?！?〕公卿及議者皆愿罷擊宛軍，〔3〕專力攻胡。天子已業(yè)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侖頭易苦漢使矣，〔4〕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材官，〔5〕益發(fā)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fù)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余匹，驢騾橐它以萬數(shù)。〔6〕多赍糧，兵弩甚設(shè)，〔7〕天下騷動，傳相奉伐宛，凡五十余校尉。宛王城中無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益發(fā)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9〕置居延、休屠以衛(wèi)酒泉，〔10〕而發(fā)天下七科適，〔11〕及載糒給貳師?！?2〕轉(zhuǎn)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而拜習(xí)馬者二人為執(zhí)、驅(qū)校尉，〔13〕備破宛擇取善馬云。
【注釋】〔1〕“夏”，一說應(yīng)作“秋”。〔2〕太初二年（公元前一○三年）浞野侯趙破奴為?；鼘④?，率二萬騎擊匈奴，全軍覆沒?！?〕“公卿”，泛指朝中大官?！?〕“侖頭”，小國名，位于今新疆輪臺縣東南?！?〕“赦囚徒材官”，赦免囚徒作材官?！安墓佟保奖??！?〕“橐它”，駱駝?！?〕“設(shè)”，完備?！?〕“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第一個“空”即穴字，指引水入城之渠道；第二個“空”字乃空乏、窮困之意?！?〕“張掖”，郡名，治觻得，在今甘肅省張掖縣西北?！?0〕“居延”，縣名，在今內(nèi)蒙古額濟(jì)納旗黑城東北?！靶萃馈?，縣名，在今甘肅武威縣北?！?1〕“七科適”，武帝太初三年（公元前一○二年）發(fā)天下有罪的官吏、逃亡的犯人、贅婿、商人、曾經(jīng)有市籍的（商人）、父母和祖父母有市籍的，凡七科（類）人，適出朔方當(dāng)兵?！斑m”，同謫，貶謫，流放?！?2〕“糒”，音bèi，干糧?！?3〕“執(zhí)、驅(qū)校尉”，執(zhí)馬校尉和驅(qū)馬校尉。
于是貳師后復(fù)行，兵多，而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侖頭，侖頭不下，攻數(shù)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漢兵到者三萬人。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走入葆乘其城?！?〕貳師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源，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貴人相與謀曰：“漢所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馬而殺漢使。今殺王毋寡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zhàn)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其王毋寡，持其頭遣貴人使貳師，約曰：“漢毋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盡殺善馬，而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內(nèi)，康居居外，與漢軍戰(zhàn)。漢軍熟計(jì)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漢兵尚盛，不敢進(jìn)。貳師與趙始成、李哆等計(jì)：“聞宛城中新得秦人，〔2〕知穿井，而其內(nèi)食尚多。所為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而不許解兵，則堅(jiān)守，而康居候漢罷而來救宛，破漢軍必矣?！避娎艚砸詾槿?，許宛之約。宛乃出其善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給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shù)十匹，中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而立宛貴人之故待遇漢使善者名昧蔡以為宛王，〔3〕與盟而罷兵。終不得入中城。乃罷而引歸。
【注釋】〔1〕“葆”，同保，見前注。“乘”，守?！?〕“秦人”，當(dāng)時北亞和中亞人對中國人的稱呼?！?〕“昧”，音mèi。
初，貳師起敦煌西，以為人多，道上國不能食，乃分為數(shù)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鴻臚壺充國等千余人，〔2〕別到郁成。郁成城守，不肯給食其軍。王申生去大軍二百里，偩而輕之，〔3〕責(zé)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窺知申生軍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殺申生等，軍破，數(shù)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稻勇劃h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5〕四人相謂曰：“郁成王漢國所毒，今生將去，卒失大事?！庇麣?，莫敢先擊。上邽騎士趙弟最少，〔6〕拔劍擊之，斬郁成王，赍頭。弟、桀等逐及大將軍。
【注釋】〔1〕“南北道”，指漢代西域南北道。“南道”西出玉門關(guān)或陽關(guān)，沿昆侖山北麓西行，大抵經(jīng)樓蘭，且末、精絕、扜窴、于闐、皮山、莎車，至疏勒，自此越蔥嶺可通往大宛、大夏和安息?！氨钡馈背鲇耖T關(guān)或陽關(guān)后，沿天山南麓西行。大抵經(jīng)樓蘭、渠犁、烏壘、侖頭、龜茲、姑墨、溫宿、尉頭，至疏勒，由此越蔥嶺可通往大宛、康居、奄蔡?！?〕“鴻臚”，即大鴻臚。掌禮賓事務(wù)等，秦代名典客，漢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一四四年）改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改名大鴻臚。〔3〕“偩”，同負(fù)，靠，恃?！?〕“搜粟都尉”，即治粟都尉，屬大司農(nóng)，掌農(nóng)業(yè)和財(cái)政?！?〕“大將軍”，指貳師將軍李廣利?！?〕“上邽”，地名，在今甘肅省天水市西南?！斑灐?，音guī。
初，貳師后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fā)兵并力擊宛，烏孫發(fā)二千騎往，持兩端，不肯前。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xiàn)，見天子，因以為質(zhì)焉。貳師之伐宛也，而軍正趙始成力戰(zhàn)，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為謀計(jì)，軍入玉門者萬余人，軍馬千余匹。貳師后行，軍非乏食，戰(zhàn)死不能多，而將吏貪，多不愛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眾。天子為萬里而伐宛，不錄過，封廣利為海西侯。〔1〕又封身斬郁成王者騎士趙弟為新畤侯。〔2〕軍正趙始成為光祿大夫，〔3〕上官桀為少府，〔4〕李哆為上黨太守?！?〕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余人，〔6〕千石以下千余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金?！?〕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8〕 【注釋】〔1〕“海西”，縣名，屬東海郡（治今山東省郯城）?！?〕“新畤”，當(dāng)為地名，今地不詳。新畤侯食邑在齊地?！?〕“光祿大夫”，官號，屬光祿勛，掌應(yīng)對顧問?！?〕“少府”，官號，掌山海池澤的稅收，即帝室財(cái)政，亦管理宮廷手工業(yè)制造等。〔5〕“上黨”，郡名，治長子，在今山西省長子縣西?！疤亍保纯な??！?〕“諸侯相”，諸侯王國中的最高行政長官，一般由天子代置?！岸?，指年俸?！?〕“四萬金”，指四萬錢，賞賜每個士卒的數(shù)目?！?〕李廣利初征大宛，在太初元年秋，敗歸在第二年秋季。再出敦煌在第三年秋，破宛得馬在這一年冬季，太初四年春凱旋。
漢已伐宛，立昧蔡為宛王而去。歲余，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zhì)于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zhèn)撫之。
而漢發(fā)使十余輩至宛西諸外國，求奇物，因風(fēng)覽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1〕西至鹽水，往往有亭。而侖頭有田卒數(shù)百人，因置使者護(hù)田積粟，〔2〕以給使外國者。
【注釋】〔1〕“置”字當(dāng)在“泉”字之下?！?〕“使者”，指使者校尉，職責(zé)是保護(hù)往來的使臣和商旅。在侖頭等地進(jìn)行屯墾始于昭帝始元年間（公元前八六年至前八○年）。
太史公曰：《禹本紀(jì)》言：〔1〕“河出昆侖。昆侖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薄?〕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后也，窮河源，惡睹《本紀(jì)》所謂昆侖者乎？故言九州山川，〔3〕《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jì)》、《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5〕余不敢言之也。
【注釋】〔1〕“《禹本紀(jì)》”，書名，已佚?！?〕“醴泉”、“瑤池”，傳說中的地名?！磅贰?，甘美的酒?！艾帯?，美玉。〔3〕“九州”，冀、兗、青、徐、揚(yáng)、荊、豫、梁、雍。見《尚書·禹貢》。“州”是我國歷史傳說時代的行政區(qū)劃。〔4〕“《尚書》”，又稱《書經(jīng)》，我國古代經(jīng)典之一。這里所指，可能是其中的一篇《禹貢》。《禹貢》是一篇綜合性的地理志，一般認(rèn)為是戰(zhàn)國時代的作品?！?〕“《山海經(jīng)》”，我國最古的地理書，有濃厚的傳說色彩。
居匈奴中，益寬，騫因與其屬亡鄉(xiāng)月氏，〔1〕西走數(shù)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cái)，欲通不得，見騫，喜，問曰：“若欲何之？”騫曰：“為漢使月氏，而為匈奴所閉道。今亡，唯王使人導(dǎo)送我。誠得至，反漢，漢之賂遺王財(cái)物不可勝言?！薄?〕大宛以為然，遣騫，為發(fā)導(dǎo)繹，〔3〕抵康居，〔4〕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王已為胡所殺，立其太子為王。既臣大夏而居，〔5〕地肥饒，少寇，志安樂，又自以遠(yuǎn)漢，殊無報(bào)胡之心。騫從月氏至大夏，竟不能得月氏要領(lǐng)?！?〕 【注釋】〔1〕“鄉(xiāng)”，同向?！?〕“賂遺”，音lùwèi?！?〕“導(dǎo)繹”，向?qū)Ш头g?！袄[”，同譯?！?〕“康居”，游牧部族名，可能也是塞種之一支。當(dāng)時活動于錫爾河中下游地區(qū)，中心在河北，河南是它的屬土，張騫所到達(dá)的“康居”應(yīng)為康居的屬土。〔5〕“大夏”，古國名，主要領(lǐng)土在阿姆河以南。該地原為希臘人所占，史稱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約公元前一四○年左右，該王國被來自錫爾河北岸的塞種所滅，中國史籍稱這個在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塞種國家為“大夏”?！?〕“要領(lǐng)”，譬喻要旨、要契。原指衣腰和衣領(lǐng)?！耙?，同腰。
留歲余，還，并南山，〔1〕欲從羌中歸，〔2〕復(fù)為匈奴所得。留歲余，單于死，〔3〕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4〕國內(nèi)亂，騫與胡妻及堂邑父俱亡歸漢。漢拜騫為太中大夫，〔5〕堂邑父為奉使君?！?〕 【注釋】〔1〕“并”，音bàng，同傍?！澳仙健?，指喀喇昆侖山、昆侖山、阿爾金山?！?〕“羌”，居住在我國西部的古老民族，散居在甘肅、青海、新疆南部和西藏東北部等地，游牧為生。〔3〕“單于”，指軍臣單于。〔4〕“左谷蠡王攻其太子自立”，時在公元前一二六年，事詳本書《匈奴列傳》?！肮润弧?，音lùlǐ。〔5〕“太中大夫”，郎中令的屬官，掌議論政事。〔6〕“奉使君”，官號，具體情況不明。
騫為人強(qiáng)力，寬大信人，蠻夷愛之。〔1〕堂邑父故胡人，善射，窮急射禽獸給食?！?〕初，騫行時百余人，去十三歲，〔3〕唯二人得還。
【注釋】〔1〕“蠻夷”，古人對周邊各族的泛稱?！?〕“給”，音jǐ，供給?！?〕“去十三歲”，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啟程于建元二年（公元前一三九年），途中被匈奴拘留十多年（約公元前一三九年至前一二九年），到達(dá)大月氏為公元前一二九年，滯留一年多，踏上歸途為公元前一二八年，再被匈奴拘留一年多，至元朔三年即公元前一二六年才歸漢。
騫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傳聞其旁大國五六，〔1〕具為天子言之，曰： 【注釋】〔1〕“傳聞其旁大國五六”，指烏孫、奄蔡、安息、條枝、黎軒、身毒。
大宛在匈奴西南，在漢正西，去漢可萬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有蒲陶酒?！?〕多善馬，馬汗血，其先天馬子也。有城郭屋室。其屬邑大小七十余城，眾可數(shù)十萬。其兵弓矛騎射。其北則康居，西則大月氏，西南則大夏，東北則烏孫，〔3〕東則扜罙、于窴?！?〕于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5〕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7〕多玉石，河注中國。而樓蘭、姑師邑有城郭，〔8〕臨鹽澤。鹽澤去長安可五千里。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 【注釋】〔1〕“去漢可萬里”，指大宛王治到漢都長安的大致距離。下文所標(biāo)國與國之距離均是王治與王治之距離。〔2〕“蒲陶”，即葡萄，下文作“蒲萄”，同。伊朗語budawa的音譯?！?〕“烏孫”，游牧部族名。最初駐牧于今哈密一帶。約在公元前一七七年或前一七六年匈奴攻擊月氏時，亡于匈奴。后來復(fù)國，服屬匈奴。約公元前一三○年左右，在匈奴支持下逐走伊犁河、楚河流域的大月氏人，開始逐步擺脫匈奴的控制，成為一大強(qiáng)國?！?〕“扜罙”，音wūmí，昆侖山北麓的綠洲小國，今新疆策勒縣北?！坝诟K”，昆侖山北麓的綠洲小國，今新疆和田縣一帶。“窴”，同闐?！?〕“西?！?，此處指咸海，錫爾河、阿姆河自東向西注入此海?！?〕“鹽澤”，今羅布泊?！?〕“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矣”，“河”指黃河。這是古人囿于當(dāng)時的自然地理知識，對黃河源頭所作猜測?！?〕“樓蘭”，綠洲小國，在今羅布泊西北岸?！肮脦煛?，綠洲小國，在今新疆吐魯番西北。〔9〕“鬲”，同隔。
烏孫在大宛東北可二千里，行國，隨畜，與匈奴同俗?？叵艺邤?shù)萬，敢戰(zhàn)。故服匈奴，及盛，取其羈屬，〔1〕不肯往朝會焉。
【注釋】〔1〕“羈屬”，籠絡(luò)使歸屬，引申為名義上的隸屬?！傲b”，原意是馬籠頭?？稻釉诖笸鹞鞅笨啥Ю?，行國，與月氏大同俗。控弦者八九萬人。與大宛鄰國。國小，〔1〕南羈事月氏，東羈事匈奴。
【注釋】〔1〕“國小”，指康居人口較月氏、匈奴為少，非指領(lǐng)土面積大小。
奄蔡在康居西北可二千里，〔1〕行國，與康居大同俗?？叵艺呤嗳f。臨大澤，無崖，〔2〕蓋乃北海云?！?〕 【注釋】〔1〕“奄蔡”，游牧部族名，活動于咸海、里海以北?！?〕“崖”，同涯?！?〕“北?！?，指咸?；蚶锖?。
大月氏在大宛西可二三千里，居妨水北?！?〕其南則大夏，西則安息，〔2〕北則康居。行國也，隨畜移徒，與匈奴同俗?？叵艺呖梢欢f。故時強(qiáng)，輕匈奴，及冒頓立，〔3〕攻破月氏，〔4〕至匈奴老上單于，〔5〕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7〕及為匈奴所敗，乃遠(yuǎn)去，〔8〕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其余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10〕號小月氏。
【注釋】〔1〕“媯水”，即今阿姆河?！?〕“安息”，指帕提亞（Parthia）朝波斯帝國?！鞍蚕ⅰ奔赐跏倚誂rsaks之音譯?！?〕“冒頓”，音mòdú，匈奴單于，公元前某年至前一七四年在位?！?〕冒頓于公元前三世紀(jì)末和公元前一七七年（或前一七六年）曾兩次大敗月氏，第二次迫使月氏放棄故地，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老上單于”，匈奴單于，公元前一七四年至前一六一年在位?！?〕老上單于所殺月氏王，應(yīng)是西遷伊犁河、楚河流域的大月氏王?！?〕“敦煌”，一般認(rèn)為指今敦煌一帶。“祁連”，一說即今祁連山，一說即今天山。前說似誤。〔8〕大月氏王雖為老上單于所殺，但大月氏人并未因此放棄伊犁河、楚河流域，直到軍臣單于支持烏孫進(jìn)攻大月氏，大月氏才遠(yuǎn)徙媯水流域?！?〕大月氏王庭應(yīng)在鐵門以南、媯水之北。因?yàn)殍F門以北已非大夏之地。上文說大月氏“臣大夏而居”，可知大月氏人占領(lǐng)的主要是所謂吐火羅斯坦（Tuharestan）?！?0〕“保”，依恃某物而求自安。
安息在大月氏西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麥，蒲陶酒。城邑如大宛。其屬小大數(shù)百城，地方數(shù)千里，最為大國。臨媯水，〔1〕有市，民商賈用車及船，〔2〕行旁國或數(shù)千里。以銀為錢，錢如其王面，王死輒更錢，效王面焉。畫革旁行以為書記。其西則條枝，〔3〕北有奄蔡、黎軒。〔4〕 【注釋】〔1〕安息東界在木鹿城（Merv）附近，故所謂“臨媯水”，是瀕臨媯水中段。〔2〕“賈”，音gǔ，指坐商?！?〕“條枝”，指塞琉古朝敘利亞王國，首都安條克（Antiochia）?！?〕“黎軒”，指托勒密朝埃及王國，首都亞歷山大（Alexandria）。傳文稱該國在安息之北，當(dāng)系傳聞之誤。
條枝在安息西數(shù)千里，臨西海。〔1〕暑濕。耕田，田稻。有大鳥，卵如甕?！?〕人眾甚多，往往有小君長，而安息役屬之，以為外國?！?〕國善眩。安息長老傳聞條枝有弱水、西王母，〔4〕而未嘗見。
【注釋】〔1〕“西?！?，此處指地中海?！?〕“卵”，可能是鴕鳥卵。〔3〕張騫西使前夕，安息勢力臻于極盛，其王密司立對提一世（MithridaiesⅠ，公元前一七一年至前一三八年在位）曾俘虜入侵的條枝國王德米特里烏斯二世（DemetriosⅡ，公元前一四五至前一四○年、公元前一二九年至前一二五年在位）。此后弗拉特二世（FraatesⅡ，公元前一三八年至前一二八年在位）又大敗入侵的條枝軍隊(duì)，殺死其王安條克斯七世（AntiochosⅦ，公元前一四○年至前一二九年在位）。這可能就是條枝役屬于安息，成為安息藩國的背景?！?〕“弱水”，古代傳說中的一種地理現(xiàn)象，基于對中亞內(nèi)陸河流的傳聞性了解。所謂“弱”是指這種水散渙無力，連鴻毛也不能負(fù)載?！拔魍跄浮?，傳說中的神名、國名（或部族名）。作為前者，有時是半人半獸的山精，有時是掌握不死藥的女仙。作為后者，位于西方極遠(yuǎn)之地。這里顯然是因?yàn)闂l枝是當(dāng)時所知西方最遠(yuǎn)的國家，才把它和西王母聯(lián)系在一起的。
大夏在大宛西南二千余里媯水南?！?〕其俗土著，有城屋，與大宛同俗。無大君長，往往城邑置小長。其兵弱，畏戰(zhàn)。善賈市。及大月氏西徒，攻敗之，皆臣畜大夏。大夏民多，可百余萬。其都曰藍(lán)市城，〔2〕有市販賈諸物。其東南有身毒國?！?〕 【注釋】〔1〕大夏的領(lǐng)土主要是后來的吐火羅斯坦，跨有媯水兩岸，主要部分在南岸?！?〕“藍(lán)市城”，即原來希臘巴克特里亞王國的都城Bactra，今巴爾赫附近?！?〕“身毒”，即印度，得名于Sindhu河，指令印度半島西北部。
騫曰：“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shù)千里。其俗土著，大與大夏同，而卑濕暑熱云。其人民乘象以戰(zhàn)。其國臨大水焉?！?〕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里，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shù)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yuǎn)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3〕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4〕又無寇。”天子既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yè)，而兵弱，貴漢財(cái)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qiáng)，可以賂遺設(shè)利朝也。且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5〕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騫言為然，乃令騫因蜀犍為發(fā)間使，〔6〕四道并出，出駹，〔7〕出■，〔8〕出徒，〔9〕出邛、僰，〔10〕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閉氐、筰，〔11〕南方閉巂、昆明?！?2〕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然聞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國，名曰滇越，〔13〕而蜀賈奸出物者或至焉，〔14〕于是漢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國。初，漢欲通西南夷，〔15〕費(fèi)多，道不通，罷之?！?6〕及張騫言可以通大夏，乃復(fù)事西南夷。
【注釋】〔1〕“邛竹杖”，“邛”，音qióng，山名，今四川西部邛崍山。山竹可以作杖?！笆瘛保っ?，治成都，今四川省成都市附近，所產(chǎn)細(xì)布質(zhì)美，稱“蜀布”?！?〕“大水”，指印度河?！?〕“惡”，音wù，厭惡。〔4〕“徑”，直；引申為捷徑?！?〕“九”，表示多數(shù)。〔6〕“間使”，密使?！伴g”，音jiàn，偷偷地?！?〕“駹”，音máng，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茂汶縣一帶。〔8〕“冉”，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茂汶縣一帶。有時■駹聯(lián)稱?！?〕“徙”，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漢源一帶?！?0〕“邛”，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西昌一帶和云南麗江、楚雄北部，亦稱邛都。“僰”，音bó，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南部和云南東北部?！?1〕“氏”，西部地區(qū)的古老民族，與羌族關(guān)系密切，常“氐羌”聯(lián)稱。居住在今甘肅東南、陜西西南、四川西北地區(qū)。“筰”，音zuó，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漢源一帶，亦稱筰都?！?2〕“巂”，音xī，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省西昌一帶。“昆明”，西南夷之一種，在今四川西南、云南西部和北部。〔13〕“滇越”，即下文“滇國”，西南夷中一個較大的部族，在今云南昆明滇池地區(qū)?！?4〕“奸出”，私出?！?5〕漢朝對西南夷的經(jīng)營始于武帝建元六年（公元前一三五年）?！?6〕時在武帝元朔三年（公元前一二六年）。
騫以校尉從大將軍擊匈奴，〔1〕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乃封騫為博望侯?！?〕是歲元朔六年也?！?〕其明年，〔4〕騫為衛(wèi)尉，〔5〕與李將軍俱出右北平擊匈奴。〔6〕匈奴圍李將軍，軍失亡多；而騫后期當(dāng)斬，贖為庶人。是歲漢遣驃騎破匈奴西域數(shù)萬人。〔7〕至祁連山。〔8〕其明年，〔9〕渾邪王率其民降漢，〔10〕而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1〕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2〕其后二年，〔13〕漢擊走單于于幕北。〔14〕 【注釋】〔1〕“校尉”，武官名，掌京師衛(wèi)戍，也率兵作戰(zhàn)?！按髮④姟?，官號。此處指衛(wèi)青。武帝元朔五年（公元前一二四年）衛(wèi)青大破匈奴，拜為大將軍，統(tǒng)率諸軍。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又拜為大司馬大將軍。衛(wèi)青事跡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2〕“博望”，縣名，屬南陽郡，在今河南省南陽市東北。“博望侯”，因地名而得的封號。〔3〕“元朔”，武帝年號。六年為公元前一二三年?！?〕“其明年”，其實(shí)應(yīng)為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衛(wèi)尉”，官號，掌宮禁守衛(wèi)?！?〕“李將軍”，即李廣，抗擊匈奴名將，事跡詳見本書《李將軍列傳》。“右北平”，郡名，治平剛，在今遼寧省義縣西?！?〕“匈奴西域”，指匈奴右翼，渾邪王所轄地。“驃騎”，即驃騎將軍，官號，此處指霍去病，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拜為大司馬驃騎大將軍。事跡詳見本書《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祁連山”，應(yīng)指今天山?！?〕“其明年”，其實(shí)驃騎兵進(jìn)祁連山和渾邪王降漢在同一年，即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0〕“渾邪王”，匈奴王號，統(tǒng)率右翼?！?1〕“金城”，郡名，治亢吾，在今甘肅永靖西北。〔12〕“?！保??！?3〕“其后二年”，應(yīng)為元狩四年（公元前一一九年）?！?4〕“幕”，同漠。“幕北”，大沙漠以北。
是后天子數(shù)問騫大夏之屬。騫既失侯，因言曰：“臣居匈奴中，聞烏孫王號昆莫，〔1〕昆莫之父，匈奴西邊小國也。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于野。烏嗛肉蜚其上，〔2〕狼往乳之。單于怪以為神，而收長之。及壯，使將兵，數(shù)有功，單于復(fù)以其父之民予昆莫，令長守于西域?！?〕昆莫收養(yǎng)其民，攻旁小邑，控弦數(shù)萬，習(xí)攻戰(zhàn)。單于死，〔4〕昆莫乃率其眾遠(yuǎn)徙，中立，不肯朝會匈奴。匈奴遣奇兵擊，不勝，以為神而遠(yuǎn)之，因羈屬之，不大攻。今單于新困于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貪漢財(cái)物，今誠以此時而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jié)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既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碧熳右詾槿?，拜騫為中郎將，〔6〕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shù)，赍金幣帛直數(shù)千巨萬，〔7〕多持節(jié)副使，道可使，使遺之他旁國。
【注釋】〔1〕“昆莫”，烏孫最高統(tǒng)治者的稱號。本傳用作專名，指獵驕靡?！?〕“嗛”，同銜?！膀恪?，同飛?！?〕“西域”，指匈奴西域。〔4〕此單于指軍臣單于。〔5〕“渾邪地”，指前文所說“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一帶。〔6〕“中郎將”，官號。中郎之長。〔7〕“赍”，攜帶?！爸薄?，同值。按騫使烏孫在元鼎二年。
騫既至烏孫，烏孫王昆莫見漢使如單于禮，騫大慚，〔1〕知蠻夷貪，乃曰：“天子致賜，王不拜則還賜?！崩ツ鸢葙n，其他如故。騫諭使指，〔2〕曰：“烏孫能東居渾邪地，則漢遣翁主為昆莫夫人。”烏孫國分，王老，而遠(yuǎn)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矣，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胡，不欲移徙，王不能專制。騫不得其要領(lǐng)。昆莫有十余子，其中子曰大祿，〔3〕強(qiáng)，善將眾，將眾別居萬余騎。大祿兄為太子，太子有子曰岑娶，〔4〕而太子蚤死?！?〕臨死謂其父昆莫曰：“必以岑娶為太子，無令他人代之?！崩ツФS之，卒以岑娶為太子。大祿怒其不得代太子也，乃收其諸昆弟，將其眾畔，謀攻岑娶及昆莫。昆莫老，?？执蟮摎⑨?，予岑娶萬余騎別居，而昆莫有萬余騎自備，國眾分為三，而其大總?cè)×b屬昆莫，昆莫亦以此不敢專約于騫。
【注釋】〔1〕“慚”，慚愧，引以為恥?！?〕“指”，同旨?！?〕“大祿”，烏孫官號，此處誤為人名?！?〕“岑娶”，烏孫官號，此處誤為人名?！叭ⅰ?，音zōu。〔5〕“蚤”，同早。
騫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廉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諸旁國。烏孫發(fā)導(dǎo)譯送騫還，騫與烏孫遣使數(shù)十人，馬數(shù)十匹報(bào)謝，因令窺漢，知其廣大。
騫還到，〔1〕拜為大行，〔2〕列于九卿?！?〕歲余，卒。〔4〕 【注釋】〔1〕時在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同年拜為大行?！?〕“大行”，即大行令，掌外交及國內(nèi)少數(shù)族來朝等事務(wù)?！?〕“九卿”，指秩中二千石以上的大官?！?〕“卒”，時在元鼎三年（公元前一一四年）。
烏孫使既見漢人眾富厚，歸報(bào)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其后歲余，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于是西北國始通于漢矣。然張騫鑿空，其后使往者皆稱博望侯，以為質(zhì)于外國，〔1〕外國由此信之。
【注釋】〔1〕“質(zhì)”，信。
自博望侯騫死后，匈奴聞漢通烏孫，怒，欲擊之。及漢使烏孫，若出其南，〔1〕抵大宛、大月氏相屬，烏孫乃恐，使使獻(xiàn)馬，愿得尚漢女翁主為昆弟。〔2〕天子問群臣議計(jì)，皆曰“必先納聘，然后乃遣女?！背酰熳影l(fā)書易，〔3〕云“神馬當(dāng)從西北來?！钡脼鯇O馬好，名曰“天馬”。及得大宛汗血馬，益壯，更名烏孫馬曰“西極”，名大宛馬曰“天馬”云。而漢始筑令居以西，〔4〕初置酒泉郡以通西北國?！?〕因益發(fā)使抵安息、奄蔡、黎軒、條枝、身毒國。而天子好宛馬，使者相望于道。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shù)百，少者百余人，人所赍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后益習(xí)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輩，遠(yuǎn)者八九歲，近者數(shù)歲而反。
【注釋】〔1〕“若”，及?！?〕“女翁主”，即公主?！?〕“發(fā)書易”，一說“易”指《易經(jīng)》：一說“易”是動詞，意為占卜?！?〕“令居”，縣名，在今甘肅省永登縣西北。〔5〕“酒泉”，郡名，治祿福，在今甘肅省酒泉縣?！?〕“放”，通仿。
是時漢既滅越，〔1〕而蜀、西南夷皆震，請吏入朝。于是置益州、越巂、牂柯、沈黎、汶山郡，〔2〕欲地接以前通大夏。乃遣使柏始昌、呂越人等歲十余輩，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復(fù)閉昆明，為所殺，奪幣財(cái)，終莫能通至大夏焉。于是漢發(fā)三輔罪人，〔3〕因巴蜀士數(shù)萬人，〔4〕遣兩將軍郭昌、衛(wèi)廣等往擊昆明之遮漢使者，斬首虜數(shù)萬人而去。〔5〕其后遣使，昆明復(fù)為寇，竟莫能得通。而北道酒泉抵大夏，使者既多，而外國益厭漢幣，不貴其物。
【注釋】〔1〕時在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益州”，郡名，治滇池，在今云南晉寧東?！霸綆`”，郡名，治邛都，在今四川西昌東南；“巂”，音xī?！盃櫩隆保っ?，治故且蘭，在今貴州貴陽附近，“牂”，音zāng。“沈黎”，郡名，治今四川漢源東北?！般肷健?，郡名，治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縣?！?〕“三輔”，職官名。武帝時稱治理京師長安的右扶風(fēng)、京兆尹、左馮翊為“三輔”。此處指三輔所轄地區(qū)，即京師及其附近?！?〕“巴”，郡名，治江州，在今四川重慶市北。〔5〕事在武帝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
自博望侯開外國道以尊貴，其后從吏卒皆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yuǎn)，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jié)，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xí)之，輒覆案致重罪，以激怒令贖，復(fù)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復(fù)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jié)，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赍物，〔1〕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yuǎn)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姑師小國耳，當(dāng)空道，〔2〕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時時遮擊使西國者。使者爭遍言外國災(zāi)害，皆有城邑，兵弱易擊。于是天子以故遣從驃侯破奴將屬國騎及郡兵數(shù)萬，〔3〕至匈河水，〔4〕欲以擊胡，胡皆去。其明年，〔5〕擊姑師，破奴與輕騎七百余先至，虜樓蘭王，遂破姑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還，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jǐn)?shù)使，為樓蘭所苦，言天子，天子發(fā)兵令恢佐破奴擊破之，封恢為浩侯?！?〕于是酒泉列亭鄣至玉門矣?！?〕 【注釋】〔1〕“縣官”，指天子?！?〕“空道”，即孔道，交通要道?！?〕“以故遣從驃侯破奴”，衍“遣”字?！捌婆奔蹿w破奴，因追隨驃騎將軍霍去病征匈奴有功，得封為侯。時因故已失侯爵，因此傳文稱“故從驃侯”?！皩賴?，指歸附而內(nèi)遷的少數(shù)族居住的地區(qū)?！?〕“匈河水”，今蒙古人民共和國拜達(dá)里格河。〔5〕趙破奴至匈河水擊胡事在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而擊姑師、虜樓蘭王事在元封三年（公元前一○八年），故此處紀(jì)年有誤。〔6〕事在元封三年。〔7〕事在元封三年。〔8〕“亭鄣”，邊境險要處所筑鄣塞、亭樓，防守性軍事建筑?！坝耖T”，指玉門關(guān)，在今甘肅敦煌西北。
烏孫以千匹馬聘漢女，漢遣宗室女江都翁主往妻烏孫，〔1〕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昆莫以為左夫人。昆莫曰“我老”，乃令其孫岑娶妻翁主。烏孫多馬，其富人至有四五千匹馬。
【注釋】〔1〕“江都翁主”，江都王劉建之女，名細(xì)君。
初，漢使至安息，〔1〕安息王令將二萬騎迎于東界?！?〕東界去王都數(shù)千里?！?〕行比至，過數(shù)十城，人民相屬甚多。漢使還，而后發(fā)使隨漢使來觀漢廣大，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xiàn)于漢。及宛西小國驩潛、大益，〔4〕宛東姑師、扜罙、蘇薤之屬，〔5〕皆隨漢使獻(xiàn)見天子。天子大悅。
【注釋】〔1〕漢使第一次到達(dá)安息應(yīng)為張騫使烏孫時所遣副使，時在元鼎二年（公元前一一五年）?！?〕漢使首次到達(dá)安息時，正值安息王密司立對提二世（MithridatesⅡ，公元前一二四年或前一二三年至前八七年在位）征討入侵的塞人即將奏功之際，大軍云集東境。故所謂“將二萬騎迎于東界”當(dāng)系事實(shí)?！?〕東界在木鹿（今Merv）附近，王都是和櫝城（Hekatompylos）?！?〕“驩潛”，小國名，位于阿姆河下游，后世稱為花刺子模（Kwarizm）?！按笠妗保?，位于阿姆河下游，可能就是西史所載Dae?！?〕“蘇薤”，小國名，位于錫爾河與阿姆河之間的索格底亞那（Sogdiana），傳文說在“宛東”可能是傳聞有誤?！稗?，音xiè。
而漢使窮河源，河源出于窴，其山多玉石，采來，天子案古圖書，名河所出山曰昆侖云。〔1〕 【注釋】〔1〕“昆侖”，傳說中的山名，黃河由此發(fā)源。張騫西使后，認(rèn)為“河源出于窴”，因此指于窴南山為昆侖。
是時上方數(shù)巡狩海上，〔1〕乃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cái)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2〕以覽示漢富厚焉。于是大觳抵，〔3〕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各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及加其眩者之工，而觳抵奇戲歲增變，甚盛益興，自此始。
【注釋】〔1〕“巡狩”，帝王巡行視察?！?〕“具”，設(shè)食，引申為酒餚?！?〕“觳”，同角。
西北外國使，更來更去。宛以西，皆自以遠(yuǎn)，尚驕恣晏然，未可詘以禮羈縻而使也?！?〕自烏孫以西至安息，以近匈奴，匈奴困月氏也，匈奴使持單于一信，則國國傳送食，不敢留苦；及至漢使，非出幣帛不得食，不市畜不得騎用。所以然者，遠(yuǎn)漢，而漢多財(cái)物，故必市乃得所欲，然以畏匈奴于漢使焉。宛左右以蒲陶為酒，富人藏酒至萬余石，久者數(shù)十歲不敗。俗嗜酒，馬嗜苜蓿。〔2〕漢使取其實(shí)來，于是天子始種苜蓿、蒲陶肥饒地。及天馬多，外國使來眾，則離宮別觀旁盡種葡萄、苜蓿極望。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國雖頗異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眼，多鬚髯，〔3〕善市賈，爭分銖。俗貴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決正。其地皆無絲漆，不知鑄錢器。及漢使亡卒降，教鑄作他兵器。得漢黃白金，輒以為器，不用為幣。
【注釋】〔1〕“羈縻”，籠絡(luò)，牽制?！镑恪保馐桥＠冏??！?〕“苜蓿”，伊朗語buksuk的音譯?！?〕這說明“大宛以西至安息”都是歐羅巴人種。
而漢使者往既多，其少從率多進(jìn)熟于天子，〔1〕言曰：“宛有善馬在貳師城，〔2〕匿不肯與漢使?！碧熳蛹群猛瘃R，聞之甘心，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宛王貳師城善馬。宛國饒漢物，相與謀曰：“漢去我遠(yuǎn)，而鹽水中數(shù)敗，〔3〕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shù)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奈我何。且貳師馬，宛寶馬也?！彼觳豢嫌铦h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郁成遮攻殺漢使，〔4〕取其財(cái)物。于是天子大怒。諸嘗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qiáng)弩射之，即盡虜破宛矣。天子已嘗使浞野侯攻樓蘭，以七百騎先至，虜其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5〕拜李廣利為貳師將軍，發(fā)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shù)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6〕故浩侯王恢使導(dǎo)軍，〔7〕而李哆為校尉，〔8〕制軍事。是歲太初元年也?！?〕而關(guān)東蝗大起，〔10〕蜚西至敦煌。
【注釋】〔1〕“進(jìn)熟”，因進(jìn)見而熟悉。〔2〕“貳師城”，在前蘇聯(lián)烏勒圖白（Ura—tube）?！?〕“鹽水”、即鹽澤?！?〕“郁成”，小國名，一說是烏什（Ush），一說即烏茲根特（Uzgent），均在前蘇聯(lián)境內(nèi)?！?〕“李氏”，李廣利之妹，生昌邑哀王。〔6〕“軍正”，將軍幕府的屬官。〔7〕“導(dǎo)軍”，軍隊(duì)的向?qū)?。?dāng)時王恢因犯法失去侯爵，因此稱“故浩侯”。〔8〕“哆”，音chǐ?！?〕“太初”，漢武帝年號，其元年為公元前一○四年?！?0〕“關(guān)東”，指函谷關(guān)以東。
貳師將軍軍既西過鹽水，當(dāng)?shù)佬?，各?jiān)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shù)日則去。比至郁成，士至者不過數(shù)千，皆饑罷?！?〕攻郁成，郁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哆、始成等計(jì)：“至郁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2〕引兵而還。往來二歲。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yuǎn)多乏食；且士卒不患戰(zhàn)，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愿且罷兵，益發(fā)而復(fù)往。”天子聞之，大怒，而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注釋】〔1〕“罷”，同疲。〔2〕“王都”，名貴山城，在前蘇聯(lián)境內(nèi)俱戰(zhàn)提（Khojend）附近。
其夏，〔1〕漢亡浞野之兵二萬余于匈奴?！?〕公卿及議者皆愿罷擊宛軍，〔3〕專力攻胡。天子已業(yè)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侖頭易苦漢使矣，〔4〕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材官，〔5〕益發(fā)惡少年及邊騎，歲余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fù)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余匹，驢騾橐它以萬數(shù)。〔6〕多赍糧，兵弩甚設(shè)，〔7〕天下騷動，傳相奉伐宛，凡五十余校尉。宛王城中無井，皆汲城外流水，于是乃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益發(fā)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9〕置居延、休屠以衛(wèi)酒泉，〔10〕而發(fā)天下七科適，〔11〕及載糒給貳師?！?2〕轉(zhuǎn)車人徒相連屬至敦煌。而拜習(xí)馬者二人為執(zhí)、驅(qū)校尉，〔13〕備破宛擇取善馬云。
【注釋】〔1〕“夏”，一說應(yīng)作“秋”。〔2〕太初二年（公元前一○三年）浞野侯趙破奴為?；鼘④?，率二萬騎擊匈奴，全軍覆沒?！?〕“公卿”，泛指朝中大官?！?〕“侖頭”，小國名，位于今新疆輪臺縣東南?！?〕“赦囚徒材官”，赦免囚徒作材官?！安墓佟保奖??！?〕“橐它”，駱駝?！?〕“設(shè)”，完備?！?〕“徙其城下水空以空其城”，第一個“空”即穴字，指引水入城之渠道；第二個“空”字乃空乏、窮困之意?！?〕“張掖”，郡名，治觻得，在今甘肅省張掖縣西北?！?0〕“居延”，縣名，在今內(nèi)蒙古額濟(jì)納旗黑城東北?！靶萃馈?，縣名，在今甘肅武威縣北?！?1〕“七科適”，武帝太初三年（公元前一○二年）發(fā)天下有罪的官吏、逃亡的犯人、贅婿、商人、曾經(jīng)有市籍的（商人）、父母和祖父母有市籍的，凡七科（類）人，適出朔方當(dāng)兵?！斑m”，同謫，貶謫，流放?！?2〕“糒”，音bèi，干糧?！?3〕“執(zhí)、驅(qū)校尉”，執(zhí)馬校尉和驅(qū)馬校尉。
于是貳師后復(fù)行，兵多，而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侖頭，侖頭不下，攻數(shù)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漢兵到者三萬人。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走入葆乘其城?！?〕貳師兵欲行攻郁成，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源，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余日，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中城。宛貴人相與謀曰：“漢所為攻宛，以王毋寡匿善馬而殺漢使。今殺王毋寡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zhàn)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其王毋寡，持其頭遣貴人使貳師，約曰：“漢毋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盡殺善馬，而康居之救且至。至，我居內(nèi)，康居居外，與漢軍戰(zhàn)。漢軍熟計(jì)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漢兵尚盛，不敢進(jìn)。貳師與趙始成、李哆等計(jì)：“聞宛城中新得秦人，〔2〕知穿井，而其內(nèi)食尚多。所為來，誅首惡者毋寡。毋寡頭已至，如此而不許解兵，則堅(jiān)守，而康居候漢罷而來救宛，破漢軍必矣?！避娎艚砸詾槿?，許宛之約。宛乃出其善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給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shù)十匹，中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而立宛貴人之故待遇漢使善者名昧蔡以為宛王，〔3〕與盟而罷兵。終不得入中城。乃罷而引歸。
【注釋】〔1〕“葆”，同保，見前注。“乘”，守?！?〕“秦人”，當(dāng)時北亞和中亞人對中國人的稱呼?！?〕“昧”，音mèi。
初，貳師起敦煌西，以為人多，道上國不能食，乃分為數(shù)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故鴻臚壺充國等千余人，〔2〕別到郁成。郁成城守，不肯給食其軍。王申生去大軍二百里，偩而輕之，〔3〕責(zé)郁成。郁成食不肯出，窺知申生軍日少，晨用三千人攻，戮殺申生等，軍破，數(shù)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破郁成?！?〕郁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稻勇劃h已破宛，乃出郁成王予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大將軍。〔5〕四人相謂曰：“郁成王漢國所毒，今生將去，卒失大事?！庇麣?，莫敢先擊。上邽騎士趙弟最少，〔6〕拔劍擊之，斬郁成王，赍頭。弟、桀等逐及大將軍。
【注釋】〔1〕“南北道”，指漢代西域南北道。“南道”西出玉門關(guān)或陽關(guān)，沿昆侖山北麓西行，大抵經(jīng)樓蘭，且末、精絕、扜窴、于闐、皮山、莎車，至疏勒，自此越蔥嶺可通往大宛、大夏和安息?！氨钡馈背鲇耖T關(guān)或陽關(guān)后，沿天山南麓西行。大抵經(jīng)樓蘭、渠犁、烏壘、侖頭、龜茲、姑墨、溫宿、尉頭，至疏勒，由此越蔥嶺可通往大宛、康居、奄蔡?！?〕“鴻臚”，即大鴻臚。掌禮賓事務(wù)等，秦代名典客，漢景帝中元六年（公元前一四四年）改名大行令，武帝太初元年改名大鴻臚。〔3〕“偩”，同負(fù)，靠，恃?！?〕“搜粟都尉”，即治粟都尉，屬大司農(nóng)，掌農(nóng)業(yè)和財(cái)政?！?〕“大將軍”，指貳師將軍李廣利?！?〕“上邽”，地名，在今甘肅省天水市西南?！斑灐?，音guī。
初，貳師后行，天子使使告烏孫，大發(fā)兵并力擊宛，烏孫發(fā)二千騎往，持兩端，不肯前。貳師將軍之東，諸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軍入獻(xiàn)，見天子，因以為質(zhì)焉。貳師之伐宛也，而軍正趙始成力戰(zhàn)，功最多，及上官桀敢深入，李哆為謀計(jì)，軍入玉門者萬余人，軍馬千余匹。貳師后行，軍非乏食，戰(zhàn)死不能多，而將吏貪，多不愛士卒，侵牟之，以此物故眾。天子為萬里而伐宛，不錄過，封廣利為海西侯。〔1〕又封身斬郁成王者騎士趙弟為新畤侯。〔2〕軍正趙始成為光祿大夫，〔3〕上官桀為少府，〔4〕李哆為上黨太守?！?〕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者百余人，〔6〕千石以下千余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適過行者皆絀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金?！?〕伐宛再反，凡四歲而得罷焉。〔8〕 【注釋】〔1〕“海西”，縣名，屬東海郡（治今山東省郯城）?！?〕“新畤”，當(dāng)為地名，今地不詳。新畤侯食邑在齊地?！?〕“光祿大夫”，官號，屬光祿勛，掌應(yīng)對顧問?！?〕“少府”，官號，掌山海池澤的稅收，即帝室財(cái)政，亦管理宮廷手工業(yè)制造等。〔5〕“上黨”，郡名，治長子，在今山西省長子縣西?！疤亍保纯な??！?〕“諸侯相”，諸侯王國中的最高行政長官，一般由天子代置?！岸?，指年俸?！?〕“四萬金”，指四萬錢，賞賜每個士卒的數(shù)目?！?〕李廣利初征大宛，在太初元年秋，敗歸在第二年秋季。再出敦煌在第三年秋，破宛得馬在這一年冬季，太初四年春凱旋。
漢已伐宛，立昧蔡為宛王而去。歲余，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毋寡昆弟曰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質(zhì)于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zhèn)撫之。
而漢發(fā)使十余輩至宛西諸外國，求奇物，因風(fēng)覽以伐宛之威德。而敦煌置酒泉都尉；〔1〕西至鹽水，往往有亭。而侖頭有田卒數(shù)百人，因置使者護(hù)田積粟，〔2〕以給使外國者。
【注釋】〔1〕“置”字當(dāng)在“泉”字之下?！?〕“使者”，指使者校尉，職責(zé)是保護(hù)往來的使臣和商旅。在侖頭等地進(jìn)行屯墾始于昭帝始元年間（公元前八六年至前八○年）。
太史公曰：《禹本紀(jì)》言：〔1〕“河出昆侖。昆侖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瑤池?！薄?〕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后也，窮河源，惡睹《本紀(jì)》所謂昆侖者乎？故言九州山川，〔3〕《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jì)》、《山海經(jīng)》所有怪物，〔5〕余不敢言之也。
【注釋】〔1〕“《禹本紀(jì)》”，書名，已佚?！?〕“醴泉”、“瑤池”，傳說中的地名?！磅贰?，甘美的酒?！艾帯?，美玉。〔3〕“九州”，冀、兗、青、徐、揚(yáng)、荊、豫、梁、雍。見《尚書·禹貢》。“州”是我國歷史傳說時代的行政區(qū)劃。〔4〕“《尚書》”，又稱《書經(jīng)》，我國古代經(jīng)典之一。這里所指，可能是其中的一篇《禹貢》。《禹貢》是一篇綜合性的地理志，一般認(rèn)為是戰(zhàn)國時代的作品?！?〕“《山海經(jīng)》”，我國最古的地理書，有濃厚的傳說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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