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北東園筆錄初編 作者:(清)梁恭辰


  ◎談命相法

  家大人官儀曹日,適金溪楊邁公中丞(口)由浙撫降為三品卿堂,再降為部

  郎,入儀制司。同官知其素精風(fēng)鑒,群聚叩之。公但微笑曰:“此自少年狡獪,

  尚且離合參半,今老眼昏花已甚,敢復(fù)自欺以欺人乎?”家大人詰之曰:“君在

  浙撫,將離任之前,亦曾攬鏡自相乎?”公曰:“我明知此案既發(fā),必至失官,

  而屢對鏡揣摩,并無咎征,晦氣不明,何故?”家大人曰:“以封疆艱巨之任,

  而忽弛重?fù)?dān),仍還清班,豈得謂之咎征?亦有何晦氣?然則先生之眼力仍不差矣?!?br/>
  公拱手曰:“足下此論甚精,誨我多矣。足下既明此理,則何必復(fù)論相?且相隨

  心改,命由心造,本非一成不變之局,亦何可刻舟以求吾儕?但當(dāng)強(qiáng)善以迎之,

  居易以俟之而已?!睍r孔荃溪方伯(昭虔)亦在坐,瞿然曰:“相隨心改,屢聞

  其事,命由人造,竊所未明,愿先生畢其說?!惫唬骸懊c相相連而及,未有

  相佳而命丑,亦未有命好而相乖者也。君不聞李敏果公(衛(wèi))之事乎?李未達(dá)時,

  嘗同一道士渡江,適有與舟子爭詬者,道士太息曰:‘命在須臾,尚計較數(shù)文錢

  耶?’俄其人為帆腳所掃,墮江死。李心異之。中流風(fēng)作,舟欲覆,道土禹步誦

  咒,風(fēng)止得濟(jì),李再拜謝救,道士曰:‘適墮江者,命也,吾不能救。君,貴人

  也,遇危得濟(jì),亦命也,吾不能不救,何謝焉?’李又拜日:‘領(lǐng)師此訓(xùn),吾終

  身安命矣。’道士曰:‘是不盡然,一身之窮達(dá)當(dāng)安命,不安命則奔競排軋無所

  不至。不知李林甫、秦檜,即不傾陷善類,亦作宰相,徒自增罪案耳。至國計民

  生之利害,則不可言命。天地之生才,朝延之設(shè)官,所以補(bǔ)救氣數(shù)也。身握事權(quán),

  束手而歸命,天地何必生此才,朝廷何必沒此官乎?君其識之:’后李常述此語

  以戒人。又山東國中丞(泰)嘗扶乩,問年壽若干,乩判曰:‘不知?!瘑枺?br/>
  ‘仙人豈有所不知?’判日:‘他人可知,公則不可知。修短有數(shù),常人盡其所

  稟而已。若封疆重鎮(zhèn),操生殺予奪之權(quán),一善政則千百萬人受其福,壽可以增。

  一政不善則千百萬人受其禍,壽亦可以減,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預(yù)為注定,何況于

  吾?豈不聞蘇誤殺二人,減二年壽,婁師德誤殺二人,減十年壽乎?然則年命

  之事,公當(dāng)自問,不必問人矣?!搜越澡徣恢欣恚c前說正相發(fā)明也?!?br/>
  ◎徐侍郎

  平湖徐辛庵侍郎(士芬)以嘉慶己卯進(jìn)士入翰林,躋九列。未達(dá)時,偕族兄

  土芳同應(yīng)戊寅鄉(xiāng)試。逆旅中,檢得一包裹,知為過客所遺。驗其物,為婦人首飾。

  辛庵日:“此宜守而還之,意外之財,勿得也。”其兄漫應(yīng)之,詭謂辛庵曰:

  “弟但行,吾當(dāng)守此?!毙菱中胖灰?,遂先行。其兄即挾包裹竟去,先后至省。

  辛庵問之,設(shè)辭以對,無從質(zhì)證其虛也。既兄弟同入場,辛庵文不愜意,已絕望

  矣。及填榜日,其兄士芳卷已擬中,方寫至芳字草頭,忽燭花適爆,落其卷面,

  亟拂去,已焚去一角。群謂此人必有惡業(yè),盍易之?或謂榜中姓名已具,如何?

  監(jiān)臨曰:“此卻無妨,可以洗補(bǔ)。”乃急取備卷易之,及拆彌封,則辛庵卷也。

  于是眾皆喜曰:“是直無事洗補(bǔ),于草頭下添寫一分字可耳?!鄙迫双@報之巧如

  此。

  ◎錢三元

  本朝以三元及第者,自長洲錢湘ぎ公()始。為諸生時,初名起,因功令

  避前代名賢之同姓名者,易今名。幼以孝聞,其母高太夫人病篤,到臂肉和藥以

  進(jìn),應(yīng)手而愈。大魁后,以修撰直上書房,敬恭匪懈。值和坤當(dāng)事,欲羅致之,

  堅不為奪。和銜之,故詩文楷法并精,屢司文柄而終無由進(jìn)一階。和敗后,始連

  擢至內(nèi)閣學(xué)士,時諸近侍黨于和者皆有所礙,公獨(dú)然事外,時論高之。按錢

  之墓志銘為石琢堂先生所撰,而于不入和黨大節(jié)獨(dú)遺之,不知何故。又?jǐn)⒐匐A只

  及修撰,而以后開坊歷至閣學(xué)曾不見,亦載筆之疏也。(此文今載《獨(dú)學(xué)廬文集》

  中)

  ◎陳三元

  繼錢湘ぎ而成三元者,為桂林陳蓮史方伯(繼昌)。初名守睿,嘗夢泥金到

  門,乃“繼昌”二字,詰以錯訛,其人答云:“今年會狀必是此名?!卞欢?br/>
  名。桂林城外還珠洞有石筍下垂,舊有“石筍到地,狀元及第”之諺,至是,石

  果與地接。又洞中有磨崖詩刻,分嵌“繼昌”二字,亦一奇也。方伯為榕門相國

  文恭公元孫,其積累之深,栽培之大,所不必言。及第時,封翁蕉雪中翰(元燾)

  猶健在,寄以詩云:“祖宗貽福逮云礻乃,福至還期器可盛。好以文章勤職業(yè),

  勉求學(xué)問副科名。出身豈為營溫飽,得志從來戒滿盈。有子克家寬父責(zé),老懷不

  用日愁生?!彼拼送フa,豈羅念庵之婦翁所能夢見乎?按方伯為嘉慶二十五年庚

  辰科會狀,其廷試策首頌揚(yáng)處有“道光宇宙”字,逾年,恰為道光元年,亦可謂

  幾之先見者,己亥、庚子間,余與仲兄隨侍桂林,值方伯在里養(yǎng)疴,最承青眼,

  嘗集句手書楹帖見贈,云:“虛其心,實其腹,驥之子,鳳之雛?!绷x兼褒勖。

  余兄弟甚感佩之。

  ◎季亢二家

  王葑亭通政(友亮)語余先叔祖太常公曰:“國家巨富有南季北亢之稱,今

  殆無復(fù)知者。余居金陵,外兄羅履堂自江北歸,為言泰興有季家市,居人三百余

  家,半為季氏。相傳市乃其先一家所居,環(huán)居為復(fù)道,每夕行扌周六十人。蓄伶

  甚眾,又有女樂二部,稚齒韶顏,服飾皆值巨萬。及笄,或自納,或贈人。有修

  撰某得其一,百方媚之,姬涕泣廢飧,謂弗若其主家廝養(yǎng),乃遣之。此與鈕氏

  《觚?!匪d略相同。余幼隨先大夫之山西平陽任,屢游城外亢家園,中設(shè)寶座,

  蓋康熙中嘗臨幸焉。園大十里,樹石池臺,幽深如畫。間有婢媵出窺,皆吳中妝

  束也。相傳亢先世得李闖所遣輜重起家,康熙中,《長生殿》傳奇新出,命家伶

  演之,一切器用費(fèi)鏹四十余萬,他舉稱是。雍正末,所居火,凡十七晝夜,珍寶

  一空。計余往游時,亢已中落,規(guī)模僅存,今則蕩然無人,園亦鞠為茂草矣。余

  聆之,太息曰:‘盛衰相倚,天也,而人事居半焉。當(dāng)兩家盛時,不思殖德以培

  其后,驕奢淫佚,如出一途,轉(zhuǎn)瞬之間,澌滅殆盡。今季氏尚知課子,有登第官

  侍御者,其家雖替,子孫猶得借儒業(yè)自存??菏弦宰x書為苦,日惟聲色博飲是耽,

  迨乎困窮,束手無策,憂傷短折,遂致餒而死,非父兄失教使然歟?世人崇貨殖

  而薄詩書,觀于此可憬然悟矣?!薄摧淄は壬鸀樘9鋈绱?,太常公自述

  弱冠時就婚山西,亦曾游平陽之亢園,尚可想其梗概。及道光間,家大人過平陽,

  亦欲往一游,倩導(dǎo)游者則土人,以斷垣叢甓毫無足觀辭矣。

  ◎太平王姓

  家大人與溫朋梅學(xué)士(啟鵬)同官儀部,申之以婚姻。溫本山西太谷巨富,

  近稍減。家大人偶詢之曰:“山右多富族,如君家者尚有幾姓?”學(xué)士曰:“余

  家不足言,吾鄉(xiāng)所稱本以太平縣王姓為最。相傳其先有一諸生,言信行果,而家

  極貧。教讀鄰村,歲暮撤館歸,輒將所衣之藍(lán)衫質(zhì)之典鋪,以資度歲。新春必贖

  回,披以上館,歲以為常。一年,持藍(lán)衫往質(zhì),店夥嫌其敝,不納。生具道春間

  必贖,年例如此,試查故簿自知。店夥仍斥之,生嘆曰:‘我若開典鋪,有可以

  濟(jì)人急者,雖死尸亦必受當(dāng)?!素?fù)氣披衫而返。途中為棘刺所鉤,衣破,益悒

  悒。行數(shù)步,忽思?xì)q除在即,此地來往頗多,恐棘復(fù)鉤他人衣,乃返,脫衫徒手

  拔棘。棘堅不可拔,因拾道旁樹枝刨土挖根,根盡而其中有空坎,白金見焉,檢

  以歸。正月焚紙鏹其處以謝,則坎中藏金頗多,盡取之,乃開小典鋪于前所質(zhì)鋪

  之對門。開張日,仍披藍(lán)衫祀神,聞店前喧爭聲,出視之,有人裹一死孩來當(dāng)。

  店夥呵詈,其人爭曰:‘汝家主人曾親口許當(dāng)?!闹獮槟充佀鶠椋嗽疲骸Z

  實有之,欲當(dāng)幾何?’答云:”—兩?!鐢?shù)給之,店夥無不怒且笑者。生持入

  于園中,掘坎埋之,坎底粲粲皆白金也,因以致富甲于通省,遠(yuǎn)近悉稱為太平王。

  恤窮周乏終身不倦,子孫皆守其訓(xùn),聞至今破藍(lán)衫尚存?!?br/>
  ◎放生

  會稽陶石梁、張芝亭同過大善寺,見鱔魚數(shù)萬,陶謂張曰:“我欲買此放生,

  顧力不足,愿兄為倡,募眾成之,何如?”張慨諾之,自出銀一兩,募眾湊成八

  兩,盡買而放之。至秋,夢神告之曰:“汝本未得中,緣放生功大,得早一科放

  榜?!碧张c張皆中式。

  ◎丙午科二事

  乾隆丙午順天鄉(xiāng)試,有大書于卷面者,曰:“黃四姑娘”,開拆遂登藍(lán)榜。

  是科,江南闈中一士子于題紙下后高歌不輟,忽題一詩于號板云:“芳魂飄泊已

  多年,今日相蓬矮屋前。誤爾功名虧我節(jié),當(dāng)初錯認(rèn)是良緣。”踉蹌而去。

  ◎白卷獲雋

  句容某生博學(xué)能文,好行陰德。值鄉(xiāng)試無資,得親友贐儀十余金抵省,寓東

  花園地藏庵。聞鄰舍有老嫗失養(yǎng),不得已而賣媳者,分離前夕,哭甚哀。訊其子,

  則多年遠(yuǎn)出矣。生惻然為輾轉(zhuǎn)作計,詭作其子,家書言久商獲利,將歸,因結(jié)賬

  暫留,先寄銀十兩以資家用,明發(fā)投之。老嫗得銀,事遂解。生復(fù)借貸入闈,夢

  有神告之曰:“子獲雋矣,然必三場俱曳白乃妙。”醒而竊笑荒唐。題紙下,方

  欲握管,恍惚夢神呵止之曰:“子欲落孫山外耶?卷有字,榜無名矣。”生仍不

  信,靜坐構(gòu)思。而心如廢井,緒似棼絲,日已將夕,不能成一字。繼且神思困憊,

  竟入睡鄉(xiāng)。及覺,見提筐出場者踵相接,無奈何,亦交卷而出。聞藍(lán)榜已揭,趨

  視無己名,乃勉入二三場,遂坦然曳白。迨揭曉,則已高標(biāo)第二名。正錯愕間,

  有飛騎遞某令札至,啟視,則闈稿悉具。令固名進(jìn)士,由庶常改外派作收卷官,

  深以不與衡校為恨,得闈題,技癢難禁,默成三藝,適接生白卷,袖歸寢所,疾

  寫發(fā)謄,欲以試內(nèi)簾之眼力,而惟恐生之不再來也。繼得二三場卷,俱一律曳白,

  益大喜,始終完其卷。填榜知已奪魁,意得甚,故密札以達(dá)之。生詣謝,令笑問:

  “君何惜墨乃爾?”生以夢告。問:“有何陰德致此?”生謙言無之。固問,因

  微言場前寄銀事。令拱手曰:“是矣,子代人作家書,天遣予代子作場藝,又何

  謝焉?”報施之巧如此,遇合之奇又如此,夢中神語之不憚煩又如此。一善行之,

  所系不綦重哉!

  ◎俞生

  江陰俞生,乾隆末鄉(xiāng)試,入頭場,于初十黎明即裹具欲出。鄰號生知其未謄

  真也,怪而問之,色甚慘沮。力詰之,始告曰:“言之罪矣。先君宦游半世,解

  組而歸,彌留時呼予兄弟四人泣囑曰:‘吾平生無昧心事,惟任某縣令時曾受賄

  二千金,冤殺二囚。昨詣冥司對案,法當(dāng)斬,嗣以祖上有拯溺功,得留一子單傳,

  五世貧賤終身。吾地獄之苦已不能免,倘或子孫妄想功名,適增吾罪,非孝也。

  汝兄弟其各勉為善而已?!杂櫠?。后兄弟相繼死,惟我僅存。鄉(xiāng)試二次,悉

  污卷,昨三更脫稿,倏見先君揭號簾指責(zé)曰:‘汝既不能積德累功,挽回天意,

  違吾遺囑,致吾奔走,且重獲罪?!S以手械一擊燭滅,硯翻,遂失所在。予三

  登藍(lán)榜,不足為恨,所痛先人負(fù)疚,拘系九幽,行當(dāng)削發(fā)入山,學(xué)目連救拔亡靈

  耳?!北娐?wù)ι?,同號陳扶青作《歸山》詩以送之。

  ◎至孝感神

  興于詩者,江都人,本姓孔,定南王后也。初業(yè)儒,不售,挈其子貿(mào)易于定

  陶縣。嘉慶癸酉,教匪犯定陶,興父子同奔。賊及之,將斫,子跪而請曰:“幸

  斫我,忽斫我父?!辟\徑斫其父。子抱父頸連呼“斫我、斫我”’賊兩斫之,皆

  殞。興于瞀罔中,不知有昏曉,俄見其子手足動而不能言,俄見其子手據(jù)地起而

  仆,仆而復(fù)起,然亦不能言。又久之,自覺喉間有一縷氣蒸蒸然甚熱,咳而言,

  其子亦言。初斫時,如有神人傅以藥,許不死也。父子匍匐出積尸間,凡十有五

  日不食、不飲、不知痛,乃并不死。興面受刀劃,眼耳鼻各半。其子殊而未絕,

  今已歸江都,飲食笑語并如恒人。朱酉生《知止堂文集》中記其事云。

  ◎始吉終兇

  陳楓階(宸書)曰:“有某令者,湖北人,與余同官湖南知縣,聲名甚平常。

  其長于秋舫登己卯大魁,典試廣東,次子大云旋亦以翰林典試廣西。兄弟先后皆

  請假省親到湖南任所,人咸艷之。大吏因是亦重視某令,隨擢用為州牧?;蛴幸?br/>
  其報應(yīng)之或爽者,余曰:‘無疑也。嘗聞其幕中老友云,令曾于某任內(nèi)得教匪聯(lián)

  名冊,私焚之,終不上聞。蓋活人多矣.此所以報歟?!竽沉钜囗?,大吏廉

  其實,于汁典黜之。旋里后,有堪輿家告以祖墳有水,某令以鐵簽試之,水果旁

  涌。擇期改葬,甫啟石門,熱氣薰蒸,有二紅魚躍出,始悟占穴。一魚倏不知所

  往,一魚為石壓死,悔之無及。某令目旋雙瞽,無何,得都中信,知秋舫以覆車

  驚悸而卒,計其日,正啟墳時也。時大云以御史奏直隸水利事,奉命馳驛往勘,

  沿途作威福,有呵斥道廳之事,蔣勵堂制府以狀上聞,坐此罷廢,其家驟落?!?br/>
  大同此一人一家之事,乃始以種德,而其應(yīng)如響,旋以怙惡,而不獲令終。太上

  之言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毙旁眨?br/>
  ◎朱別駕

  家大人陳臬山東時,司刑名者紹興岑可樓老幕也,為述乾隆末荏平縣有一奇

  案,云山西平陽令朱鑠者,性慘刻,所蒞之區(qū),必別造厚枷巨梃。案涉婦女,必

  引入奸情。杖妓必去其小衣,以杖抵其陰,使腫潰,曰:“看渠如何接客?!奔?br/>
  之美者加酷,髡其發(fā),以刀開其兩鼻孔,曰:“使美者不美,則妓風(fēng)絕矣?!闭Z

  同寅官日:“見色不動,非吾冰心鐵面,何能如此?”后以俸滿推升此間別駕,

  挈眷至荏平旅店,店樓封鎖甚固,朱問故,店主人日:“樓中有怪,歷年不敢開?!?br/>
  朱素愎,曰:“即開何害?怪聞吾威名,當(dāng)早自退?!逼拮涌鄤裰?,不聽。乃置

  妻子于別室,己獨(dú)攜劍秉燭登樓。坐至三鼓,有叩門進(jìn)者,白發(fā)絳冠老人。見朱

  長揖,朱叱何怪,老人曰:“某非怪,乃此方土地神也。聞貴人至此,正群怪殄

  滅之時,故喜而相迎。”且囑曰:“少頃,怪當(dāng)疊見,但須以寶劍揮之,某更相

  助,無不授首矣?!敝齑笙?,謝而遣之。須臾,青面者、白面者以次沓來,朱以

  劍斫之,皆應(yīng)手而倒。最后有長牙黑臉者來,朱以劍擊,亦呼痛而奔。朱喜且自

  負(fù),急呼店主至,告之狀。時雞已鳴,家人秉燭來視,則橫尸滿地,所殺者皆其

  妻妾子女也。朱大呼曰:“鬼弄我矣?!币粦Q而絕。店主報官立案。后兩年,余

  佐荏平幕時,曾親檢其卷閱之。

  ◎節(jié)孝祠

  岑可樓又言,前在鉅野縣幕時,聞其縣學(xué)有門斗某典守節(jié)孝祠,即寄家于祠

  旁小屋。值秋祭,門斗夜起灑掃,其妻猶寢,似夢非夢,見祠門外坐二神將,金

  盔練甲,數(shù)鬼卒夾而伺。有婦女?dāng)?shù)十輩聯(lián)袂而入,中有舊識二貧媼,素知其未邀

  旌典,訝問其何以亦來。一媼答曰:“人世表題,豈能遍及窮鄉(xiāng)小戶?湮沒者不

  可勝數(shù)。鬼神矜憐苦節(jié),雖未得請旌者亦招之歆祀祠中,若冒濫恩榮者,雖已設(shè)

  位反不容入也。”按冥漠之中,理合如是,偶借此門斗之妻以傳播于世耳。

  ◎山陽大獄

  山左李皋言(毓昌),即墨人,嘉慶戊辰進(jìn)士。以知縣分發(fā)江蘇,奉委赴山

  陽縣查賬。至則遍歷村舍,覆實稽考,殊多浮冒侵漁。將據(jù)實通稟,已具稿,山

  陽令王伸漢大懼,使閽人包祥以多金啖李之仆李祥、顧祥、馬升等說其主,且許

  重賄,李堅弗從。事甚急,伸漢忽謂包祥曰:“此事期必濟(jì),聽汝輩為之?!卑?br/>
  祥還,與李祥等密商,于茶內(nèi)入砒,夜深進(jìn)之。李君毒發(fā)顛仆狂吼,尚不即死,

  李祥等復(fù)以腰帶扣頸懸床上,作自縊狀,遂絕。淮安守王轂者,本貪酷吏,有王

  老虎之號。先以賑事得伸漢金,竟以中惡自縊驗報具詳,返其柩于家,人亦無復(fù)

  疑者。數(shù)月后,有李君同學(xué)荊翁者,老諸生也,一日于郊外見李君儀從導(dǎo)引前來,

  遂憑附至家,呼家人具言受害狀,且云已得請于上帝,憫其清正強(qiáng)直,死于民事,

  授棲霞城隍神。家人痛哭環(huán)聽,啟棺視,七孔血痕猶可驗。于是李君之叔士璜赴

  控京師,事遂上聞,將王轂、王伸漢等俱拿解交軍機(jī)處會同刑部嚴(yán)審。先是伸漢

  堅不承,一日熬跪倦極,忽乞茶飲,命左右與之,伸漢執(zhí)茶杯瞪目良久,遂吐實,

  王轂亦款眼獄。具奏上,李祥發(fā)李毓昌墓前凌遲處死,余皆棄市。睿廟有御制詩

  三十韻,憫毓昌,加知府銜,賜其子舉人,一體會試。天下聞?wù)呓灶~手稱快。按

  王轂先任德州知州時,有二童子,一年十二,一年十三,在塾中戲相雞奸,為人

  所見,兩家父差憤互訟。轂竟問實,律,凡奸十二歲以下無問男女皆論死,十二

  歲以上僅科奸罪。于是十二歲童子以薄責(zé)發(fā)回,十三者論如律,瘐死獄中。后數(shù)

  年,十二歲者已及冠,出赴試,為十三歲之父兄所控阻,以為彼嘗受污于我子,

  我子已問罪如律,彼何得復(fù)玷膠庠?十二歲者羞不自容,竟自戕死。其實兩家童

  子當(dāng)時皆知識初開,不必果有其事,兩家父兄迫于人言嘲笑,憤而具控,亦不樂

  官之證實也。使當(dāng)官者以兩兒嬉戲,驗訊無據(jù),呼其父兄自行領(lǐng)回訓(xùn)責(zé),不為縱

  法,而所全不已多乎?蓋轂之天性刻薄如此。時孫淵如先生(星衍)為德州糧道,

  目擊其事,甚為不平。后聞山陽案發(fā),慨然曰:“若王轂者,雖無此事,死亦晚

  矣。”

  ◎江都某令

  揚(yáng)州卞竹辰方伯(士云)云,乾隆間江都某令以公事將往蘇州,赴甘泉李令

  處作別,面托云,如本縣有尸傷相驗事,望代為辦理,李唯唯。已而聞其登舟后

  夜三鼓仍搬行李回署。李不解何事,探之,乃有報驗尸者。商家汪姓兩奴口角,

  一奴自縊死。汪有富名,某令以為奇貨,命停尸于大廳,故不即驗。待其臭穢,

  講貨三千金始行往驗。又語侵主人,以為喝令,重勒詐四千金方肯結(jié)案。李令見

  而尤之,以為太過,某令曰:“我非得已,適欲為兒子捐知縣故耳?,F(xiàn)在汪銀七

  千已即日兌往京師上庫署中,并未藏一金也?!蔽磶?,其子果選甘肅知縣,擢河

  州知州。因贓私案發(fā)處斬,兩孫盡行充發(fā),家產(chǎn)籍沒入官。某令驚悸,疽發(fā)背死。

  按此事與吾閩廈防某丞事相仿,而其報更烈矣。

  ◎劉映南

  江右劉映南賈于吾閩之汀州,頗得利,乃買舟篋金歸。中途被竊,號于眾曰:

  “篋中有毛某所寄二百金,奈何?”眾為追竊者,已望見矣,竊者始棄篋而逸。

  劉驗之,狂喜曰:“寄銀好在?!鄙w竊者棄其余以餌追者,劉銀去而毛銀存也。

  眾問失銀若干,曰:“四百?!眴柡我钥裣玻唬骸凹你y在,可以見吾友。失銀,

  命也!”眾咸嗟嘆。是歲,貿(mào)利倍常時,適償所失也。此事在嘉慶六年辛酉,越

  十四年乙亥,有同鄉(xiāng)某賈于歸化者,忽患病。劉往收賬,則責(zé)負(fù)人叢集店中,查

  檢錢貨,呶呶議分未決。而劉責(zé)負(fù)五十金,數(shù)最巨,乃語眾曰:“病者尚可不死,

  若錢貨驟分,則病者必死,是由吾輩死之也,且奈眷口何?我所責(zé)獨(dú)多,今若此,

  盍共俟明春乎?”眾唯唯而散,某病旋愈。劉回舟,中途有巨盜伺之,探知空手

  歸遂去。

  ◎蔣封翁

  鉛山蔣適園封翁(堅),心余太史(士銓)之父也。精法家言,以智俠自喜。

  七歲隨其叔游法云堂,聽僧誦經(jīng)。廡下坐縣捕數(shù)人,私語曰:“某寺僧被殺,不

  得主名,奈何?”蔣附叔耳語曰:“殺人者,堂上老僧也。”叔呵之,曰:“渠

  誦經(jīng)而屢顧不在經(jīng),故疑之?!闭Z為捕者所聞,竟?fàn)可?,一訊而服。十七歲出

  游,阻風(fēng)瑞洪鎮(zhèn)。有少年同舟,舟人食,少年登岸,再食,再登岸。蔣疑而跡之,

  見其蹲古廟太鐘下,詰之,則曰:“我南昌熊白龍,家貧告急于河口某戚不遇,

  反寄食于舟人,未償其值。而又阻風(fēng),舟人將不余食,故避此?!毖援吰?,蔣亦

  泣,強(qiáng)之同舟,與共食,并資以金。熊感謝歸,邀過其家見母,誓為兄弟。居無

  何,熊來曰:“我得弟金,獲利三倍,今將販繒臨安,無所托母妻,故來。弟亦

  知吾父有養(yǎng)子曰蛟,平素?zé)o行,脫有故,弟善持之。”言畢去。逾年,臨安人來

  日:“熊某死矣,余金若干,瀕死時囑曰:‘為我報蔣君?!笔Y陰計歸熊喪非

  蛟不可,而蛟見金必叵測,乃函致臨安主人授部署法,遲至十日始告熊母,母果

  遣蛟往。已而召蔣哭曰:“蛟至臨安,兒骸已焚,塊然在桶,今舟人已負(fù)之納我

  圃中,此外不余一錢,奈何?”蔣慰母再三,而身自往圃哭視。畢,走出,母牽

  蔣袍哭曰:“聞臨安主人以兒金寄君,金之來固由君,然貿(mào)易者與有勞,盍析其

  半以活老身,如何?”蔣夫答,蛟突前,睨曰:“此事須南昌廳主明之耳?!笔Y

  叱之曰:“何必南昌廳,召二三鄰叟來即明也?!彬约挫缡Y而去,俄頃有龐眉者

  六七輩至,蔣曰:“所以囁嚅者,受亡人托,防蛟故也。今母見逼,不得不速明,

  請皆詣圃?!崩@桶而號曰:“白龍知我?!备瑥?fù)底脫,皆熔金,瑩然裹以簿

  券。眾取視,皆感泣嘆老嫗不知人而已。游幕山右時,臨汾令縱吏暴征,民棄家

  登山:撫軍檄澤州牧佟往撫治,聘蔣同往。至其地,山上人如蠛蠓,張旗樹柵,

  洶洶然。蔣手令箭九行,環(huán)山呼曰:“撫軍知汝等皆良民,為奸吏迫而走,特遣

  佟使君來活汝,宜各寧爾家,有目者視此箭?!鄙缴先肃洳桓艺Z,稍稍下,蔣導(dǎo)

  之入縣庭,率犯法吏六人跪佟前,民環(huán)庭而囂,欲毆之,蔣從旁大呼曰:“勿妄

  動,有王法在?!蹦税窭糁裂?,民歡噪拜謝去,安堵如故。后蔣以倦游家居,

  忽聞佟為負(fù)課事系獄,憮然曰:“我不往,則難不解:”至澤州,佟方缺金五千,

  自分無全理,且老,不肯食;聞蔣至,為強(qiáng)一飯。曾太守有疑獄聘蔣,蔣曰:

  “若能助佟。我即助若?!碧叵?,張示勸募州人負(fù)刀布至,三日而事集。佟

  行,蔣乃行。蔣四十六歲始娶鐘夫人,生心余,捐館時,猶及見心余舉于鄉(xiāng),后

  以心余官編修,贈如其官。

  ◎陳鑒亭侍郎

  嘉慶戊午,吾閩鄉(xiāng)試,適新城陳鑒亭先生(觀)以鹽法道在貢院頭門點(diǎn)名,

  并監(jiān)視搜檢。有應(yīng)試廣文某懷挾一包裹,被兵弁所搜獲,獻(xiàn)之先生。時眾目駭觀,

  咸為廣文擔(dān)憂,廣文已觳觫至無人狀。先生乃取包裹置于坐椅之右,大聲飭兵弁

  曰:“既有懷挾,應(yīng)仔細(xì)再搜?!北筒桓疫`,復(fù)將考籃及衣架重復(fù)檢視,乃跪

  稟曰:“無之?!庇^察弗然曰:“汝既說有懷挾,如何又言無之?”仍飭再搜

  如初,復(fù)跪稟曰:“實在無之?!庇^察目廣文曰:“既實在無之,汝不進(jìn)去,何

  待于是?”廣文領(lǐng)卷徑進(jìn),而兵弁乃瞠視無一辭。旁觀者皆暗地稱頌不置。夫科

  舉之搜檢,自前代即有之,然功令不得不嚴(yán),而奉行者則不可不存寬大之心,以

  全朝廷待士之體,以養(yǎng)士子廉恥之原。如觀察者,可謂知政體矣。后觀察歷躋顯

  秩,官至倉場侍郎。按江西新城陳氏,先世極寒微,有在富家傭工者,樸誠直諒,

  為主人翁所倚任,人咸稱之為陳長者。厥后子孫繁昌,家道大起,如前少宗伯碩

  士先生(用光),前少司寇鐘溪先生(希曾),前侍御史玉方先生(希祖),今

  大廷尉子鶴先生(孚恩),皆鑒亭倉侍之群從行也。當(dāng)乾隆末年,吾閩虧空案發(fā),

  自督撫以至州縣,無不獲咎者。由京揀發(fā)道府十六員到閩補(bǔ)用,時撫署有老幕客,

  精風(fēng)鑒,每于屏后伺十六員之來,遍相之,私語人曰;“新到之道府率多刻核之

  才,而鮮渾涵之度,其精明而兼渾厚,將來能終保令名者,僅三人而已?!敝^慶

  蕉園制府(保)、李蔭原藩伯(長森)及鑒亭也,而鑒亭最稱仁恕云。

  ◎戴太守報德

  吾鄉(xiāng)俟官游心水太守(紹安)在南安任時,大庾戴莨圃先生方以幼童應(yīng)縣試。

  戴本徽州產(chǎn),眾攻之不釋,太守與大庾令孫卓峰(邁)力護(hù)之。孫亦閩人也。莨

  圃先生少穎異,縣府試皆高標(biāo),故邑人益妒之。太守已于學(xué)使者前為之緩頰,院

  試日,太守預(yù)藏莨圃于輿中,四鼓即同入試院,學(xué)使者榜發(fā),亦高標(biāo),眾無奈之

  何,遂入籍。未幾,篦圃、可亭、石士、蓮士數(shù)先生踵起,蔚成韋平之業(yè)。莨圃

  先生臨終時,囑其后人云:“吾家之興,實游孫二公之賜,他日當(dāng)無忘報德也。”

  越數(shù)十年后,游之后嗣不振,至無以自存,而戴昆禾太守(嘉轂)適蒞福州,甫

  下車即訪游孫二家于侄。而游近居榕城,值陳敘齋侍御(功)里居,為之介紹

  縷,復(fù)其田廬,并延師課其孫曾,資之薪水,籌畫備至,一時傳為佳話。家大人

  曾作《報德歌》以美之。

  ◎支某

  鎮(zhèn)江鹽商支姓者,其家雄于貲,而富而好禮。余隨侍家大人寓居邗上時,錢

  梅溪(泳)主其家,蓋鎮(zhèn)江、揚(yáng)州各有一宅。余與梅溪為忘年交,數(shù)相往來于揚(yáng)

  州宅,因識支。見其諄謹(jǐn)敦篤,絕無豪商習(xí)氣。時英夷警報屢至鎮(zhèn)江,紳富多先

  期遷避,莠民乘機(jī)攔搶者不絕于途。支家方擇日,令婦女帶輜重將為江西之行,

  有莠民百十人約屆日攔門劫之。支于首涂日始聞其事,欲請官彈壓,已弗及。突

  有乞徒三百余人攘臂登門,將莠民驅(qū)逐凈盡,俟眷屬行李盡數(shù)登舟,始各散去。

  蓋支家平日以恤貧為務(wù),待乞徒尤優(yōu),有求無弗應(yīng)者,每朔望必大張酒飯以款之,

  使各盡歡而后罷,故終得一日之報云。

  ◎嘉義令

  道光十二年臺灣陳辦之亂,大抵為貪酷吏所激而成。有嘉義令某者,聞變逃

  入民舍,適堂后有空棺,遂臥其中。賊至,見虛無人,已相率去,有一賊以大便

  急獨(dú)留后。某令以為賊去盡,又郁悶已久,微露呵欠聲,為賊所覺,奔告前賊,

  遂返開棺,將某令曳出橫加掠,令其將某案得贓若干逐案供明。凌虐移時,然

  后刃于腹焉,不知者方以為不屈被難也。時三山詩社以此命題,家大人有句云:

  “固難擢發(fā)頑民罪,豈有甘心眾母家?”可謂婉而諷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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