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
五福首壽，每因乎氣之盛衰，故世際其盛，人多壽考。今之以百歲題旌者，歲不乏人，可謂盛矣。即以一家而論，亦莫不然。先曾祖有德有行，勤苦造家，正氣滋之候，故身及子女，下而僮仆皆壽。曾祖七十八歲，祖父八十四歲，大祖姑八十歲，二祖姑今八十六歲，猶無恙也。家僮二人，皆逾八十。
◎吳俗奢靡日甚
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日甚一日而不知反，安望家給人足乎？予少時，見士人僅僅穿裘，今則里巷婦孺皆裘矣；大紅線頂十得一二，今則十八九矣；家無擔(dān)石之儲，恥穿布素矣；團(tuán)龍立龍之飾，泥金剪金之衣，編戶僭之矣。飲饌，則席費(fèi)千錢而不為豐，長夜流湎而不知醉矣。物愈貴，力愈艱，增華者愈無厭心，其何以堪？我家故貧，一絲一粟皆先曾祖勤苦所貽，先君每念前勞，自奉極薄，釋褐時，始有真青皮套，留以貽后人如新也。先夫人挫針治纟解，沒后幾無裳衣之設(shè)，思之有余痛焉。今薄產(chǎn)無幾，不節(jié)若，則嗟若，何如《賁》之六五猶得終吉乎？
◎樂與愁耳與目
里中延名優(yōu)演劇，鄉(xiāng)城畢赴，予時惡境橫生，興致都盡，兀坐小齋，風(fēng)送歡聲入座，亦冷冷楚絕。因思樂極之時，脫聞壯士悲歌，未有不酸鼻流涕。樂可生愁，愁亦可轉(zhuǎn)為樂，茲獨(dú)不然，何歟？始悟樂之入人淺，愁之入人深也。俄而大雨傾注，步至溪上一觀，見鮮衣華冠者，多洗足踉蹌，不覺頤為之解。又悟耳目所感，亦分同異。蓋耳靜目動，靜則心不受役，動則忽然忘懷也。反而書之，如有所得，愁結(jié)亦解。時戊辰上巳前一日也。
◎王翱好行贖罪法
王忠肅公翱治訟，好行贖罪法，曰：“償命，無益死者之家，財或足以濟(jì)其用。”愚以為大不然。殺人者死，其法至當(dāng)。若錢可以貸，則富豪益橫，且使其妻子忘大仇而利資用，滅絕天理之甚。先王明罰敕法，以通刑之變，金作贖刑，蓋指罪之極輕者，殺人之罪何罪，而可概之哉？
◎窮貪者速其殃
昔有一富者，家饒廩粟，時天旱米貴，其人左右望，惟恐天之下雨。未幾，火焚其廩。又，有以米價問笤于邑神者，自二兩以至三兩，連得圣笤。又問三兩以外，見神怒起，即怖死。凡窮貪喪心者，未有不速其殃。
◎殺人食報
閩富人某，以奸黠起家。一日，有估客負(fù)重貲，避雨舍旁，某艷其貲，殷勤為一夕留；客以富室，亦不疑；醉而殺之，取其金，人不知也。居無何，雷擊其禾，某怒發(fā)癡，訴神于縣；縣令亦恍惚若有所憑，竟飭差。差遑遽不知所出，聞空中語曰：“汝奉命拘審耶？我且至。”差即解某赴訊，某語侵神。差作鬼語曰：“劫財殺賈，尸埋汝家，有之乎？”某色變詞塞。令大聲曰：“天理昭彰，鬼神顯異?！绷⑼打灒檬缟?。收某致法。王星元云。
◎烏衣垂盼
郗選述其從弟用賓，嘗諭予只有兩地可以相處，遇則弭筆承明；否則碧山紫府點校青瑤矣。嗟乎，聲名不出閭巷，焉望清華；神魄未離腥膻，終虞塵觸。欲避眾喙之尊沓，早自憐蝸伏無言，不謂世眼之瞇瞑，忽竟有烏衣垂盼。
◎最忌游蕩
儒家子弟，最忌游蕩。近見兒輩，頗銳意作文，甚喜。但當(dāng)時存濂溪先生潛伏之說，庶無見獵之憂。
◎優(yōu)人稱相公
相公二字，宰輔之稱，以之稱士人，豈以士人讀書談道，有可以為相之具，不妨過為期許，猶之大臺柱，即端揆之意乎。近來郡中至以相公稱優(yōu)人，將毋以登場搬演，亦有為相之時歟？則三旦又可居焉。吳人取笑天下，往往有此。
◎牡丹亭非曇陽子事
曇陽子仙去，鳳洲先生傳其事，而世或以《牡丹亭》誣之，誤矣。夫神仙之說，欺愚易，而罔智難；飾遠(yuǎn)易，而誣近難。鳳洲先生以絕人之才，負(fù)天下之望，生同里，茍非信而有征，肯稱弟子、冫免筆墨、嘖嘖傳其事哉？且《牡丹亭》出自湯遂昌，遂昌品行卓卓，非夫世之輕薄浮浪者比也。還魂之作，不過推極夫情之至，豈真有所指名哉？即使隱有所指，安見其為曇陽子而發(fā)乎？即使為曇陽子而發(fā)，僑居誤聽之傳奇，反足信于同里巨公之傳記乎？而況遂昌必不為此也。吾意《牡丹亭》之誤，人見夫還魂之事近乎仙，太傅適有女仙去，而其名位，又有同于所謂杜平章者，求作者之意而不得，遂擬議其事以實之。負(fù)冤二百年莫為申雪，予故表而出之。
◎明初冤獄
明初，芥視臣僚，以非罪冤殺者無算。予于魏蘇州觀之獄，尤痛恨焉。魏公治郡有聲，即其浚河道，修府治，亦政中所應(yīng)有事。一經(jīng)誣奏，致賢守才士，株連蔓抄，雖極暗之世不至此。明朝之謂何？
◎偶桓
偶武孟桓眇一目，嘗自題瞎牛何居，先生致荊門吏目歸，居太倉之桃源涇，其有取于放牛桃林之義乎？
◎為后母難
自古慈母非難，后母而能慈其前子之為難也。先妣嘗稱方母繆恭人之賢：其分財也，不以己出存私；其訓(xùn)飭也，不以前子引嫌。不私財，猶好名者可勉；不引嫌，非無我者不能。曩見叔母朱孺人之于其子，撫字之非不周也，而防閑督責(zé)，亦不少寬，此真所謂不引嫌者。而人不察，以為是陵其子矣。今母亡未一載，其視母在時何如也？予是以益嘆母之賢，為不減繆恭人，而深為其子惜也?？姽耍偸胤焦珖橹^室。
◎執(zhí)法毋為例拘
例以佐律，讀律者不可不明例。然士大夫居官貴有特見，毋為例所拘。一拘于例，則吏得遠(yuǎn)稱博引以行其私。故宮之權(quán)嘗輕于吏，高文肅云：“我今日是例。”
◎用人之道
日來披覽書史，歷觀用人之道，至我世宗皇帝極矣。登進(jìn)不拘一格，則懷才者興；遷官不以年資，則宣力者奮。假以便宜，然后責(zé)其效，任事無掣肘之患；予以養(yǎng)廉，然后責(zé)其清，外官無虧空之憂。以民社為不可輕，政必先于試可；以官方為不可忽，法不貸夫貪殘。故政舉刑清，民安吏戢，真可為萬世法也。
◎?qū)W儒與學(xué)佛同功
先儒目佛氏為異端，以予觀之，正是不異。慈悲全乎仁，戒律存乎義，莊嚴(yán)以崇禮，定慧而生智。功先誠正，治心律意馬之馳；道在治平，現(xiàn)身為法象之設(shè)。斬魔有慧劍，克之勇；護(hù)戒如明珠，守之固。報彰因果，賞罰之義昭焉；誓度眾生，胞與之心切矣。推本于無生，同源于太極?？傊瑒?wù)為過深之論，談性與談禪皆妄。得其不遠(yuǎn)之則，學(xué)儒與學(xué)佛同功。
◎湖山記游
向觀《西湖圖》，心隨目注，途徑歷歷，不啻親游其境。今春泛舟湖上，紅花繡堤，綠水浮山，倚棹哦詩，呼僮沽酒，又若身在圖中。往返半月，隨所得多少，書之成《湖山記游》一卷，此二十年來出神入化之境也。
◎溫習(xí)之功不可廢
王郗選輒取《文選》句試予，予十答其八九。蓋爾時吟誦，倍于他書；以后自恃已熟，一擱數(shù)載，病中偶憶《七發(fā)》，試一背誦，格格不能成篇。溫習(xí)之功，庸可廢乎！
◎書多難博
士至今日而談博學(xué)，難矣！漢當(dāng)秦火之后，儒者搜羅舊籍，殫精畢慮，始得以博洽名世。自漢以后，作者林立，卷帙日繁，洎乎唐宋，不知幾倍于漢矣。考之《藝文》，開元四類書凡五萬三千九百八十一卷，唐人自著文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至宋寧宗時積書至九千八百十九部，共十一萬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又五六百年而至今，書籍之富，更非唐宋比矣。古人當(dāng)殘斷之余，出搜討之全力，摩以歲年，而猶不足；今人際浩繁之極，分帖括之余功，稍事涉歷，而反有余耶？李獻(xiàn)吉不讀漢魏以后書，豈是漢魏以后文字不足讀，恐亦讀不去耳！
◎潦倒床頭半歲余
初秋氣疾復(fù)發(fā)，小愈即染時癥，纏綿累月；今屆除矣，神氣猶不能當(dāng)風(fēng)。昨夢中得句云：“逍遙湖上三春暮，潦倒床頭半歲余?！庇桀l年患病，敗意不一，今春稍開顏，秋來又復(fù)如此。乃知清福，造化所吝，詩書管弦之歲月，湖山花草之情懷，不使人輕易嘗也。己巳除夜書。
◎得聘媳兇問
賀歲至婁東，接京信，得聘媳兇問。予中年得子，本圖早婚，忽遭此變，不勝悲悼！死生命也，修短數(shù)也，但以深閨失恃，得疾增悲，醫(yī)藥之功，不敵寬假。涵齋以禁廷侍從之身，縱極憐愛兒女，忙里豈能入細(xì)？用是益不能不戚戚于懷也。
◎當(dāng)立賢誅武
伯氏泛觀史傳，好以己見論古，嘗論五王反正，武當(dāng)正刑誅，先儒之說是已。然臣其子而戮其母，于義終未安。廬陵昏懦，不足以承宗廟，宜更立宗室之賢者，然后盡誅武氏。既無母子之難處，亦絕韋牝之再鳴，此論甚是。
◎霹靂碎甌
馬翁若嘗誦《皇經(jīng)》，一婢置茶甌其側(cè)，忽空中作霹靂聲，碎甌如粉。急叩之，乃從產(chǎn)婦房中出也。此正驗其誠處。彼火居家，褻置經(jīng)懺甚多，絕無斯異，蓋無知者無所感召，故神將亦不示靈顯。
◎老諸生時文
時文要細(xì)膩，端在老諸生內(nèi)。終年帖括，浸入骨髓，四書講義，畢竟多看幾句，成宏正嘉之文，畢竟多讀幾篇，粗看似覺蒙晦，細(xì)按終有條理。然而場屋弗尚也，選家弗收也。不知費(fèi)多少精神歲月，聚成一堆不值斤兩故紙，亦是可嘆！
◎修志難在人物傳
修志之難，難在人物傳。黷貨眩勢，震名徇情，有一于此，表章失實，文雖工，弗善也。我邑自方志后，鮮有及者，今邑中士復(fù)有是舉，有力者捐貲，能文者修輯，且告成矣，幸甚！顧不知果能絕去四者之病否？何輿論之紛紛也。
◎婚嫁不計聘奩
予素持婚嫁不計聘奩之論。一夜，與朱仲升談次，渠述一舊主家，起家湖商，婦孀而子夭，其季女所從受書者，奩資可得數(shù)千金，欲為予子作伐；予時被酒，應(yīng)之。明旦酒醒，不覺憮然，即詣仲升，仲升已歸，急寫書辭之。會步東書來，遂定平原姻事。后仲升至，極重予不違素論。
◎禽獸相殘與人何與
張思南汝舟同知南昌時，寧藩有鶴為民犬所斃。藩府傳令，鶴有金牌，郡民何得縱犬?dāng)历Q？張公判云：“鶴雖有牌，犬不識字，禽獸相殘，與人何與？”竟釋民不問。他集以此事另屬某官，傳之者誤也。公昆山人，當(dāng)以《昆志》為信。
◎立后宜擇勛臣家
唐憲宗郭皇后，拒中官稱制之請，訓(xùn)武宗以盛天子之事，并卓卓可稱。后為汾陽女孫，真能不愧先烈。皇家立后，擇勛臣有德望之家，定是不同，漢、唐、宋以來，歷有明驗。
◎乾隆南巡
△（一）
大巡詔下，一時供職者，如撫憲雅公、郡尊邵公，真能善體圣心，不擾而事辦。
圣駕幸姑蘇，萬民競瞻天顏，充塞御道，皇上撤輿衛(wèi)，簡侍從，御龍駒，猶恐蹄蹴跪者，溫旨令起。君民如父子，忭舞溢街衢。是時晴天倍朗，麗日增輝，極似金粟界中放大光明，歡喜作禮之象。
△（二）
有一官造一戲臺，轉(zhuǎn)輪可御。綺彩華燈，使不風(fēng)而搖曳；清歌妙舞，若駕霧以飛騰。以之娛目，誠屬新異。一隨駕大臣惡其技巧，禁止痛懲，或傳即金吾舒公。公固賢者，宜其得大體如是。
△（三）
去冬，恭賦圣德神功詩百韻及南巡賦一篇，郡尊邵公稱吳士第一，學(xué)憲莊公亦蒙批“饒有古澤，非茍作者，可進(jìn)”。督撫兩臺校勘合格，因敢于接駕時恭進(jìn)。奉旨交學(xué)臣，而拙冊竟未上達(dá)，此中殆有數(shù)焉！諸公一言之譽(yù)，終亦銘勒不忘。
◎漁父索詩
貫酸齋嘗過梁山濼，有漁父織蘆花為被，愛之，欲易之以纟由。者父曰：“愿以詩輸之?！彼熨x詩，有：“西風(fēng)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句。漁父果卻纟由，竟持被歸。所謂伊人猶在葭蒼白露間乎？我安得溯洄從之。
◎農(nóng)婦佳句
傳聞吳縣有農(nóng)婦，素不識字，見蛛網(wǎng)飛花，忽得句云：“蜘蛛也惜春歸去，網(wǎng)著殘紅不放飛?！辈恢欧?？姑志之。
◎炎氣酷蒸
天久不雨，炎氣酷蒸，且七日矣，今夜更甚，露坐溪上，水樹無聲，火塵翳面，雖云淡淡起，而風(fēng)與雨杳不可即。前夜夜半，叩仲升館門，呼與陶嘉月，濯清泉，雖熱，猶有清氣，不似茲之黑暗中但飽飛蚊揮汗雨也。
◎雷擊繩武堂
閏五月十七日下午，雷電大作，地為震動，予時在書齋，凜凜意村中必有大暗昧事；不然，何霆怒若斯也？已，報繩武堂獸頭落矣，庭柱焦矣。繩武堂四房新構(gòu)。辛未六月朔記。
◎著書亦屬有福人
日長無所事，俯首溫經(jīng)，夜熱不能寢，乘涼背史。因思古人經(jīng)史之學(xué)，原期實用，不揣固陋，欲經(jīng)以經(jīng)，緯以史，作《裨政》一編。構(gòu)思月余，方握管，不覺氣漸升，知舊疾又將發(fā)矣，遂輟去。乃知窮愁著書，亦終屬有福人！
◎作文氣味
今人于《四書》《五經(jīng)》，只解得拈題，作文氣味自不相入。若肯把經(jīng)文似時文讀法，抑揚(yáng)婉轉(zhuǎn)，心口相應(yīng)，用意自然深厚，出筆自然古雅。不佞懶看注疏，而于本文則夢寐猶哦不輟也。
◎公山不狃
夫子欲往公山之召，有其心而無其事者也。佛之召，只觸其行道之念，意不在佛。兩章語氣迥別，匏瓜焉系，最深人玩味。按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吳伐魯以語叔孫輒，輒諮于不狃，不狃持論甚正；及使為率，則故從險道，使魯知備。亡不忘君，其人盡有可?。黄渑鸭臼?，安知其不欲張公室也？此夫子所以發(fā)興周之想歟！
◎身后事那顧得許多
病大劇，負(fù)痛不止，晝夜不合眼者數(shù)日矣，看來不克支持。些小家事，內(nèi)勝任有余，且媳甚能，無慮；特以子未冠，雖娶，渾如赤子，欲預(yù)書數(shù)語示之。忽又豁然開悟，今生已多此一身，脫不濟(jì)，一點靈臺，只向東華問消息，那顧得許多？氣稍平，起而書之。
◎憂來藥不效
兩月前，內(nèi)力勸予延醫(yī)，予曰：“時醫(yī)看此病必用參，參貴，用度甚艱，勉措必增憂。憂來藥不效，何如靜養(yǎng)以俟?！比諄硗礉u減，頗涉軒岐書，益知此事大不易，斷不容以軀命試庸手。
◎臺諫風(fēng)烈
仁和侍御錢公嶼沙疏論兩江總督黃公，有古臺諫風(fēng)烈。
◎名利兩窮
凡物不貴重之，則不至。如求名者把心思智巧都傾入八股中，自然得名；求利者把精神命脈都鉆入孔方里，自然得利。樵朽一生，名利兩窮，只緣看得時文輕，便是上冫賣文星，看得守錢鄙，便是獲罪財神。太甲曰：“自作孽，不可逭。”
◎春寒望梅
春來，寒威不減，梅信甚遲，輒吟“花匠礙寒應(yīng)束手”句，蓋望梅甚切矣。今早有折一枝來者，急洗瓶清供，如夢中遇仙，如久闊遇友。
◎繼善復(fù)來漕政重肅
尹公復(fù)制兩江，漕政重肅。昆邑馬侯，尤奉行之最善者。
◎篤于年誼
癸丑先君之變，同年王懷遠(yuǎn)先生來吊，舉聲長號，久乃收淚，慰勉不肖孤者甚至。后于先外舅豐城公喪次，見我邑浦高陽亦如之。二公可謂篤于年誼者。
◎浦湘為神
浦高陽湘，孝子也，以丁酉舉人應(yīng)孝廉方正薦，擢令高陽，廉介有守，卒于官。競傳其為神，或云即高陽城隍。
◎?qū)W荒蠹生
有書飽蠹，大是可惜。予家無藏書，所有不及萬卷，輪轉(zhuǎn)翻閱，不熏不曬，絕不見有所謂蠹魚者。邇年多病，稍稍涉獵，便苦氣升。今日偶有所檢，有物從線縫中出。學(xué)殖荒落，此其驗矣。
◎親喪
婁東顧行人之執(zhí)親喪也，衰麻不去身，膏粱不沾口，讀禮家祠，終制如一日。予表兄葛綿祖之喪，其子五載亦蔬食三年。五載，顧之甥也（五載，榜名寅）。
◎宋高懦憒
宋高宗禪授一節(jié)，能為太宗之所不能為，賢矣哉！以是知和議之成，特畏金耳，非盡慮欽之歸奪其國也。然我終不能不以亡宋斥之者，深恨其愈懦愈憒，致忠武十年心力，廢于一旦。議立太祖后者，實始于婁陟明寅亮疏。見王明清《揮塵錄》。
◎李蘆洲
侍讀李蘆洲先生，與先君同年進(jìn)士，予又婿其女甥。致仕歸，常思造謁，而逡巡未果。蓋以先生晚年，益任性，易侮慢人，予又疏脫，恐不免受其辭色。然素欽其長厚，居鄉(xiāng)清介絕俗，此等風(fēng)度，何可不一見耶？而先生已棄世矣，惜哉！洗馬公曾賜過，便和易近人。
◎邵嗣宗中會元
太倉有鄉(xiāng)民入城，問學(xué)中有邵嗣宗其人乎，且狀元及第矣。問何以知之？曰神告之。是歲，邵下第；今壬申恩科，邵中會元。神言自不謬，彼民不知，誤會作狀耳。
◎盧句有味
盧公武詩“齏鹽清夢穩(wěn)，鐵石古心存”二語，常誦有味。
◎本朝無三元
本朝無三元，若得解、會，三元可望。李祖惠以解元中會試第二，可惜！其才實堪之。
◎朱氏奴
朱氏有世奴貲饒跋扈，幸前令公明，訟決數(shù)年矣。今歲奴子捐監(jiān)，主復(fù)鳴官，奴不服，賄翻前案。傳聞有大紳從中轉(zhuǎn)囑，不知謂誰？吾愿在籍諸公益加慎焉！
◎風(fēng)月平章
始衰之年已至，多病之身尚存，惟是閉戶就閑，卻醫(yī)勿藥，蠹書不蠹物，無所忮求；捉管不捉錢，何來煩惱？四紀(jì)之司花可友，一枝之達(dá)士堪模。博弈則無為弗為，管弦雖獨(dú)樂亦樂。胸藏丘壑，邇室若具遐觀；枕傲羲軒，世味都成古淡。白衣無位，合加我風(fēng)月平章；青簡方名，或似彼煙霞痼癖。壬申除夕筆。
◎立春遇雨
歲朝遇春，久晴遇雨，皆吉。雨于立春日，不知何占？打著丁巳頭則主陰濕，東作工本，全資菜麥，雨以潤之，尤望日以暄之，老農(nóng)惟時若是禱。
◎春寒
△（一）
春來幾日矣，日光微薄，冰雪堅凝，極目寒云，全無新象。擁爐擁裘，猶復(fù)寒冷刺骨，單薄者將何以御之？萬里裘固不可得，黃綿襖則公共物耳，今何靳之？敬奏東皇，乞與方便！
△（二）
今早鳥聲喚惺，揭?guī)ひ曋厝腚粊硪?，便有春和氣象。昨欲乞靈東皇，竟準(zhǔn)其奏耶？起而書之。
◎唐寅真身
世目唐子畏為輕薄浮浪人，不曾得子畏真身也。子畏年長于衡山，傾心服其品，今之文士能如此虛心乎？家起屠賈，輕財好施，今之富人能如此慷慨乎？以彼其才，稍稍貶節(jié)，何患奧援無人？一跌不振，脫屣流外，自重之道得也。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作業(yè)錢，其廉介又如此。若夫逆料宸濠之叛，佯狂卻聘，得圣賢歸潔其身之義，尤其生平卓絕千古者！至其為乞兒，為傭奴，為募緣道士，大丈夫不得志，聊寄其情于幻夢之中耳。莊周化蝴蝶，可得謂蝴蝶即莊周耶？
◎溺子敗名
溺子敗名甚于廢家。家之廢，只蹙其生；名之?dāng)。粚捰谒馈?br/>
◎朱子之議秦檜岳飛
世傳朱子稱秦檜有骨力，議岳忠武為橫，此豈情理中所有耶？朱子言：“舉世無忠義，這須正氣，忽自施全身上發(fā)出來。”嘆美施全，即是痛恨賊檜，深惜忠武處，安得有此錯謬語？《綱目》千有余年之褒貶，使天下后世帖然無遺議；獨(dú)于本朝近事，反沒其好惡之公至此耶？若理上必?zé)o之事，而朱子竟有其說；又或當(dāng)時有所憤激作此反語，如《檀弓》“喪欲速貧，死欲速朽”之類，而紀(jì)錄者未之察也。嗚呼！世無有子之明，即圣言亦不能無疑于后世，寧獨(dú)朱子然哉！
◎形丑心美
張學(xué)憲和，正統(tǒng)己未廷試，已擬第一，以眚目抑置傳臚。公自言：“吾已廢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長短。所美而無丑者，惟此心耳。”嘗見有議人得失者，必正色口：“人當(dāng)于有過中求無過，不當(dāng)于無過中求有過?！逼浜竦廊绱?。今展其遺像，酷類今之朱仲升。仲升，亦名賢后人，顧形勉之哉！
◎張和乩詩
康熙十二年五月望，夜有請仙者，乩書“湘水道人降”，又自稱“清河故狀元”，蓋即學(xué)憲張公和也。其稱狀元，與明初花綸一例，皆以始定大魁故耳。題詩三絕句，錄其第二首云：“南宮散秩列群仙，縹緲云山別有天?？佞Q來歸桑梓地，丁公無恙隔人煙?！?br/>
◎乩詩非盡出本人
邑傳先安節(jié)降乩詩云：“金川一慟足千秋，慚愧綱常竟不留?！卑凑Z氣全不似公詩，以是知乩詩或有靈鬼所托，不盡是本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如孔融與曹操書云：“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崩喜m博學(xué)有識，亦疑其有出。若脫去“想當(dāng)然”一語，后人標(biāo)新取異，便欲據(jù)為故實。愚意太白懸紂頭，亦是此類。不然，后世人君所不忍為，而謂圣人為之耶？
◎景佳如畫
兒子從未遠(yuǎn)出，初應(yīng)省試，不能不一往。阻風(fēng)沙漫洲，舳臚相接，郡中宋氏叔侄，移船頭就柳陰，棋于其下。崇友拉予看荷花，夕陽反照，荷凈花明，蕭疏四五人，科頭握蕉扇，委影池塘，若繪江上阻風(fēng)圖。二景絕佳。
◎知其不可而猶為之
木鐸信天封人，固為知夫子者，然未若晨門之語尤深。蓋知其可而為之，士君子同有是心；惟知其不可而猶為之，乃極圣人于世之苦心，言外有多少嘆息神情。
◎昆太科第榮枯
昆新鄉(xiāng)榜，自丁卯至今連恩科四脫矣，而薦卷往往倍于他邑，亦可怪也。太倉辛酉七人，已四成進(jìn)士，一會元，一會魁，一探花，皆選入詞林。今五魁內(nèi)一、二、四皆在太倉之鎮(zhèn)洋，南北共雋九人。三十里之隔，榮枯至此。
◎士貧難為工
我邑風(fēng)俗頗醇，但愿士多自好，便是于皇輿增長氣色。科名稀少，要亦地運(yùn)所驅(qū)。斗大昆城，狀元六見，盛極而衰，即是剝而必復(fù)，正未可量。最可慮者，赤緊占住一貧字，貧則難為工矣。
◎科第以人重
昆山六狀元，多以名位顯，惟沈修撰坤，名位不昌，今亦無有知之者。蓋科第以人重，人不必以科第重也。
◎江陰令虐士
江陰令治漕虐士，教官阿令治之。時學(xué)憲雷公聞之大怒，即親詣明倫堂開讀《學(xué)政全書》，申飭教官。令惶悚謝罪。制臺鄂公廉知令不法，奏奪其職，江南人士交口頌公。聞夢公交代亦極稱是舉，士氣為之益奮。
◎鬼兵神火
夜來輒聞追賊聲，出視之，果有火光無數(shù)，起滅不常，乍遠(yuǎn)乍近，蹤之絕無影響。猶憶壬辰歲暮，有仆夜半叩門云，火光燭窗，勢若數(shù)十人排空而來。時先君居北莊，墻卑不足恃，急起鳴金。大父聞之，登層樓遠(yuǎn)眺，遙語“火漸遠(yuǎn)勿怖”。于是，戒僮仆更臥起，夜遂不得安寢。至除夜，正料理歲事，傳言寇至矣。先夫人挈煒等遷入舊宅，大父張弓矢以備，村人多鋤自衛(wèi)，究亦寂然。按之與今所見相類，或云鬼兵，或云神火，杳渺不必深求。
◎更名入泮
兄子紹基，更名龠，遂入泮；本字大閭，欲并易之，予曰大呂可。
◎院試求簽
前歲，予姊為昭兒院試，求簽于土山廟，簽云：“王路宜遷改，前途事業(yè)新。故園花漸發(fā)，先折一枝春?！闭褍罕久；?，以昆山分入府學(xué)，皆遷改也。故園二字，切求簽之人，春字切時令，漸字先字，并為今歲龠侄兆矣。卜公簽，靈應(yīng)如此。
◎?qū)嵤剪迳?br/>
《宮》之詩曰：“居岐之陽，實始翦商?！鄙w從周家有天下之后而追溯其規(guī)模氣象，謂王業(yè)實始于此；非謂太王先有翦商之心也。楊升庵按《說文》引詩作戩字解云福也。謂太王始受福于商，而大其國爾。尤足洗千古之惑。
◎讀古文不可拘泥字句
△（一）
古人文字，拘泥字句不得。《史記》“西伯陰行善”。愚意只言商辛忌刻，即善亦不敢顯為。誤看陰字，便誣至德。
△（二）
季子然章“弒父與君，亦不從也”。亦字，打惺季氏，冷婉入妙。疏作必字，便板。按語氣不重，深許二子。
△（三）
四岳之薦舜，曰“義，不格奸?！庇碇澦矗嘣弧百缳琮S栗，瞽亦允若?！弊云涓飼r已化及頑傲，使不進(jìn)于大惡，而信順矣；豈厘降以后，反有完廩浚井之事乎？且象即傲，必不敢傲天子之女，悖慢入宮，寧有是理耶？此與臣堯說，均屬野語。
◎陸讠刃齋
陸羅源讀書無別好，治家有條理。致政歸，課子及孫，丹黃不輟。昭兒，其婿也，親之有益。
◎亳州同知死漕米
亳州ヘ顧周士，以漕米數(shù)上不收，憤激暈官倉，歸一夕卒。
◎訓(xùn)導(dǎo)得官少濫廁
訓(xùn)導(dǎo)一官，由增附而廩；積考三十年無誤，得貢；貢又?jǐn)?shù)年，得官，較他途獨(dú)少濫廁。圣朝敬老尊賢，尤當(dāng)念之。
◎痘殤復(fù)活
有痘殤而撇棺于野者，犬壞其棺，則死者闖然出焉。其父負(fù)歸，竟無恙。
◎農(nóng)書占驗
農(nóng)書占驗，“小暑雷，倒黃霉。”今連旬陰雨，溪水浮岸，果驗其占。又諺云：“六月被，田無米?！笔⑾奶珱?，不宜于歲。
◎屋誅非夷族
讀書具特識，我于升庵公低頭欲拜矣?！吨芏Y·秋官》有屋誅之文，謂如漢世下蠶室之類，非謂夷族也。救康成之失，正刑書之誤，有功經(jīng)學(xué)，有裨憲典。
◎攬訟被祟
有葉某者，嘗以攬訟誑重賄，訟敗，其關(guān)說人無辭于賄者，自縊死。死而見諸途，葉忘其死也，與之語，尋滅，悸而病，且死，連呼“汝蔑我”。審之，則又女子聲。女子者，婁東人死于兄嫂者也。其兄嫂將出，有支粟者，以屬妹曰無過予，反則過與焉，詬詈不止，女憤死。葉造語壞其聲，故亦祟及之，葉遂斃。
◎蟲災(zāi)
交白露節(jié)，水如沸，稻根易腐，腐則蟲生，理有固然，然不意若此之甚也。月初入郡，聞府三縣間有蟲災(zāi)；而我邑禾苗，謂西成可望。中秋，蟲亦冥冥起，不數(shù)日，蔓延無既，向之所謂者，一望盡赤。積貧之邑，罹此奇災(zāi)，伊誰堪之！
◎暴殄日甚
天之生財，未嘗靳之，而亦未嘗不惜；受之以節(jié)，斯益耳。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暴殄日甚而不知返。譬如人授物于人，見其鄭重愛護(hù)則喜，否則施者倦矣。天心寧有異乎？
◎歲饑筮占
歲大饑，民無所恃。為筮之，占《離》之彖，辭曰：“離利貞，畜牝牛吉?！彪x者，麗也。牝牛性順，象民也。利在守，必得所麗而畜之。其朝廷興發(fā)之兆乎？筮火漕，占《履》之九四，曰“履虎尾，訴訴終吉”?？琳陀诨?，故有履尾之象，不能不訴訴而懼，懼而終吉，緩征有望焉?；蛴畜叩谩稁煛分哦撸弧巴跞a命”，則皇維時其詔恤矣。越數(shù)日，奉恩旨，一切蠲緩；賑折諸大政，靡不畢舉，如其占。
◎林氏曠達(dá)
太倉公之如夫人林氏，無所出，盡棄其膳田，為公整理墳塋；更擇一地，葬其同侍之娣某氏，而營壽壙于其右，曰：“均無子，誼合窆?！逼渖砗笏璺镪遒l之費(fèi)，貯一箱，授川東公。處分井井，半年而卒。蓋不惟曠達(dá)足稱，其深識遠(yuǎn)慮，尤女而丈夫者也。
◎東園不保
東園名勝，一朝濯濯，不咎子孫之不保，咎前人之多事。
◎撥米江南疏
閱臨桂陳公奏撥米江南疏云：“江南地廣民稠，即遇豐稔，而本年所產(chǎn)，猶不足供民食?！惫珖L任江臬，故能深悉其艱；今以湖撫追念舊屬，如此，此之謂民之父母。
◎文皇因夢建靈濟(jì)宮
明文皇有疾，夢二真人授藥，疾愈，因建靈濟(jì)宮，封玉闕、金闕兩真君，即五代時徐溫子魏王知證、梁王知諤也。二徐何功德而為真人耶？殆亦劉聰、遮須國王之類耳。文皇自命英武，遽信杳渺之夢，為之建宮崇奉；畏死幸生，乞靈神鬼，不亦取笑后世乎！倪文毅岳為宗伯時，斥為叛臣之裔，不肯與祭，卸其事于寺官，甚有見識。
◎添丁
乙亥十一月十一日寅時，孫關(guān)錫生，高王父云扶公一支，又添一代矣。于侍御遇仙公為二十六世孫，為之志喜。昭兒于其未孕時，夢帝君手授，予已預(yù)定今名。
◎讀書須善自理會
孫季昭《示兒編》：伊尹放太甲于桐，放字是教字，應(yīng)是篆籀相似之誤。審是，而成湯放桀于南巢，安知不是封字？即如象封有庳或疑為放。放與封，亦自有誤。當(dāng)時去古未遠(yuǎn)，猶難考信。秦火之后，經(jīng)史殘缺，讀書者須善自理會。
◎綴蟲災(zāi)志
歲屆除矣，自八月迄今五月間，所蒙圣恩廣博，賢憲承宣，及一切被災(zāi)拯災(zāi)情事，綴《蟲災(zāi)志》一卷。既卒業(yè)，不禁喟然與嘆，天之怒民甚矣，皇之愛民至矣。怒民之天，不能不愛愛民之主，為之下時雪，降甘露，以應(yīng)圣德?！稌吩唬骸拔┑聞犹?。”于今皇尤信。
五福首壽，每因乎氣之盛衰，故世際其盛，人多壽考。今之以百歲題旌者，歲不乏人，可謂盛矣。即以一家而論，亦莫不然。先曾祖有德有行，勤苦造家，正氣滋之候，故身及子女，下而僮仆皆壽。曾祖七十八歲，祖父八十四歲，大祖姑八十歲，二祖姑今八十六歲，猶無恙也。家僮二人，皆逾八十。
◎吳俗奢靡日甚
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日甚一日而不知反，安望家給人足乎？予少時，見士人僅僅穿裘，今則里巷婦孺皆裘矣；大紅線頂十得一二，今則十八九矣；家無擔(dān)石之儲，恥穿布素矣；團(tuán)龍立龍之飾，泥金剪金之衣，編戶僭之矣。飲饌，則席費(fèi)千錢而不為豐，長夜流湎而不知醉矣。物愈貴，力愈艱，增華者愈無厭心，其何以堪？我家故貧，一絲一粟皆先曾祖勤苦所貽，先君每念前勞，自奉極薄，釋褐時，始有真青皮套，留以貽后人如新也。先夫人挫針治纟解，沒后幾無裳衣之設(shè)，思之有余痛焉。今薄產(chǎn)無幾，不節(jié)若，則嗟若，何如《賁》之六五猶得終吉乎？
◎樂與愁耳與目
里中延名優(yōu)演劇，鄉(xiāng)城畢赴，予時惡境橫生，興致都盡，兀坐小齋，風(fēng)送歡聲入座，亦冷冷楚絕。因思樂極之時，脫聞壯士悲歌，未有不酸鼻流涕。樂可生愁，愁亦可轉(zhuǎn)為樂，茲獨(dú)不然，何歟？始悟樂之入人淺，愁之入人深也。俄而大雨傾注，步至溪上一觀，見鮮衣華冠者，多洗足踉蹌，不覺頤為之解。又悟耳目所感，亦分同異。蓋耳靜目動，靜則心不受役，動則忽然忘懷也。反而書之，如有所得，愁結(jié)亦解。時戊辰上巳前一日也。
◎王翱好行贖罪法
王忠肅公翱治訟，好行贖罪法，曰：“償命，無益死者之家，財或足以濟(jì)其用。”愚以為大不然。殺人者死，其法至當(dāng)。若錢可以貸，則富豪益橫，且使其妻子忘大仇而利資用，滅絕天理之甚。先王明罰敕法，以通刑之變，金作贖刑，蓋指罪之極輕者，殺人之罪何罪，而可概之哉？
◎窮貪者速其殃
昔有一富者，家饒廩粟，時天旱米貴，其人左右望，惟恐天之下雨。未幾，火焚其廩。又，有以米價問笤于邑神者，自二兩以至三兩，連得圣笤。又問三兩以外，見神怒起，即怖死。凡窮貪喪心者，未有不速其殃。
◎殺人食報
閩富人某，以奸黠起家。一日，有估客負(fù)重貲，避雨舍旁，某艷其貲，殷勤為一夕留；客以富室，亦不疑；醉而殺之，取其金，人不知也。居無何，雷擊其禾，某怒發(fā)癡，訴神于縣；縣令亦恍惚若有所憑，竟飭差。差遑遽不知所出，聞空中語曰：“汝奉命拘審耶？我且至。”差即解某赴訊，某語侵神。差作鬼語曰：“劫財殺賈，尸埋汝家，有之乎？”某色變詞塞。令大聲曰：“天理昭彰，鬼神顯異?！绷⑼打灒檬缟?。收某致法。王星元云。
◎烏衣垂盼
郗選述其從弟用賓，嘗諭予只有兩地可以相處，遇則弭筆承明；否則碧山紫府點校青瑤矣。嗟乎，聲名不出閭巷，焉望清華；神魄未離腥膻，終虞塵觸。欲避眾喙之尊沓，早自憐蝸伏無言，不謂世眼之瞇瞑，忽竟有烏衣垂盼。
◎最忌游蕩
儒家子弟，最忌游蕩。近見兒輩，頗銳意作文，甚喜。但當(dāng)時存濂溪先生潛伏之說，庶無見獵之憂。
◎優(yōu)人稱相公
相公二字，宰輔之稱，以之稱士人，豈以士人讀書談道，有可以為相之具，不妨過為期許，猶之大臺柱，即端揆之意乎。近來郡中至以相公稱優(yōu)人，將毋以登場搬演，亦有為相之時歟？則三旦又可居焉。吳人取笑天下，往往有此。
◎牡丹亭非曇陽子事
曇陽子仙去，鳳洲先生傳其事，而世或以《牡丹亭》誣之，誤矣。夫神仙之說，欺愚易，而罔智難；飾遠(yuǎn)易，而誣近難。鳳洲先生以絕人之才，負(fù)天下之望，生同里，茍非信而有征，肯稱弟子、冫免筆墨、嘖嘖傳其事哉？且《牡丹亭》出自湯遂昌，遂昌品行卓卓，非夫世之輕薄浮浪者比也。還魂之作，不過推極夫情之至，豈真有所指名哉？即使隱有所指，安見其為曇陽子而發(fā)乎？即使為曇陽子而發(fā)，僑居誤聽之傳奇，反足信于同里巨公之傳記乎？而況遂昌必不為此也。吾意《牡丹亭》之誤，人見夫還魂之事近乎仙，太傅適有女仙去，而其名位，又有同于所謂杜平章者，求作者之意而不得，遂擬議其事以實之。負(fù)冤二百年莫為申雪，予故表而出之。
◎明初冤獄
明初，芥視臣僚，以非罪冤殺者無算。予于魏蘇州觀之獄，尤痛恨焉。魏公治郡有聲，即其浚河道，修府治，亦政中所應(yīng)有事。一經(jīng)誣奏，致賢守才士，株連蔓抄，雖極暗之世不至此。明朝之謂何？
◎偶桓
偶武孟桓眇一目，嘗自題瞎牛何居，先生致荊門吏目歸，居太倉之桃源涇，其有取于放牛桃林之義乎？
◎為后母難
自古慈母非難，后母而能慈其前子之為難也。先妣嘗稱方母繆恭人之賢：其分財也，不以己出存私；其訓(xùn)飭也，不以前子引嫌。不私財，猶好名者可勉；不引嫌，非無我者不能。曩見叔母朱孺人之于其子，撫字之非不周也，而防閑督責(zé)，亦不少寬，此真所謂不引嫌者。而人不察，以為是陵其子矣。今母亡未一載，其視母在時何如也？予是以益嘆母之賢，為不減繆恭人，而深為其子惜也?？姽耍偸胤焦珖橹^室。
◎執(zhí)法毋為例拘
例以佐律，讀律者不可不明例。然士大夫居官貴有特見，毋為例所拘。一拘于例，則吏得遠(yuǎn)稱博引以行其私。故宮之權(quán)嘗輕于吏，高文肅云：“我今日是例。”
◎用人之道
日來披覽書史，歷觀用人之道，至我世宗皇帝極矣。登進(jìn)不拘一格，則懷才者興；遷官不以年資，則宣力者奮。假以便宜，然后責(zé)其效，任事無掣肘之患；予以養(yǎng)廉，然后責(zé)其清，外官無虧空之憂。以民社為不可輕，政必先于試可；以官方為不可忽，法不貸夫貪殘。故政舉刑清，民安吏戢，真可為萬世法也。
◎?qū)W儒與學(xué)佛同功
先儒目佛氏為異端，以予觀之，正是不異。慈悲全乎仁，戒律存乎義，莊嚴(yán)以崇禮，定慧而生智。功先誠正，治心律意馬之馳；道在治平，現(xiàn)身為法象之設(shè)。斬魔有慧劍，克之勇；護(hù)戒如明珠，守之固。報彰因果，賞罰之義昭焉；誓度眾生，胞與之心切矣。推本于無生，同源于太極?？傊瑒?wù)為過深之論，談性與談禪皆妄。得其不遠(yuǎn)之則，學(xué)儒與學(xué)佛同功。
◎湖山記游
向觀《西湖圖》，心隨目注，途徑歷歷，不啻親游其境。今春泛舟湖上，紅花繡堤，綠水浮山，倚棹哦詩，呼僮沽酒，又若身在圖中。往返半月，隨所得多少，書之成《湖山記游》一卷，此二十年來出神入化之境也。
◎溫習(xí)之功不可廢
王郗選輒取《文選》句試予，予十答其八九。蓋爾時吟誦，倍于他書；以后自恃已熟，一擱數(shù)載，病中偶憶《七發(fā)》，試一背誦，格格不能成篇。溫習(xí)之功，庸可廢乎！
◎書多難博
士至今日而談博學(xué)，難矣！漢當(dāng)秦火之后，儒者搜羅舊籍，殫精畢慮，始得以博洽名世。自漢以后，作者林立，卷帙日繁，洎乎唐宋，不知幾倍于漢矣。考之《藝文》，開元四類書凡五萬三千九百八十一卷，唐人自著文又二萬八千四百六十九卷，至宋寧宗時積書至九千八百十九部，共十一萬九千九百七十二卷。又五六百年而至今，書籍之富，更非唐宋比矣。古人當(dāng)殘斷之余，出搜討之全力，摩以歲年，而猶不足；今人際浩繁之極，分帖括之余功，稍事涉歷，而反有余耶？李獻(xiàn)吉不讀漢魏以后書，豈是漢魏以后文字不足讀，恐亦讀不去耳！
◎潦倒床頭半歲余
初秋氣疾復(fù)發(fā)，小愈即染時癥，纏綿累月；今屆除矣，神氣猶不能當(dāng)風(fēng)。昨夢中得句云：“逍遙湖上三春暮，潦倒床頭半歲余?！庇桀l年患病，敗意不一，今春稍開顏，秋來又復(fù)如此。乃知清福，造化所吝，詩書管弦之歲月，湖山花草之情懷，不使人輕易嘗也。己巳除夜書。
◎得聘媳兇問
賀歲至婁東，接京信，得聘媳兇問。予中年得子，本圖早婚，忽遭此變，不勝悲悼！死生命也，修短數(shù)也，但以深閨失恃，得疾增悲，醫(yī)藥之功，不敵寬假。涵齋以禁廷侍從之身，縱極憐愛兒女，忙里豈能入細(xì)？用是益不能不戚戚于懷也。
◎當(dāng)立賢誅武
伯氏泛觀史傳，好以己見論古，嘗論五王反正，武當(dāng)正刑誅，先儒之說是已。然臣其子而戮其母，于義終未安。廬陵昏懦，不足以承宗廟，宜更立宗室之賢者，然后盡誅武氏。既無母子之難處，亦絕韋牝之再鳴，此論甚是。
◎霹靂碎甌
馬翁若嘗誦《皇經(jīng)》，一婢置茶甌其側(cè)，忽空中作霹靂聲，碎甌如粉。急叩之，乃從產(chǎn)婦房中出也。此正驗其誠處。彼火居家，褻置經(jīng)懺甚多，絕無斯異，蓋無知者無所感召，故神將亦不示靈顯。
◎老諸生時文
時文要細(xì)膩，端在老諸生內(nèi)。終年帖括，浸入骨髓，四書講義，畢竟多看幾句，成宏正嘉之文，畢竟多讀幾篇，粗看似覺蒙晦，細(xì)按終有條理。然而場屋弗尚也，選家弗收也。不知費(fèi)多少精神歲月，聚成一堆不值斤兩故紙，亦是可嘆！
◎修志難在人物傳
修志之難，難在人物傳。黷貨眩勢，震名徇情，有一于此，表章失實，文雖工，弗善也。我邑自方志后，鮮有及者，今邑中士復(fù)有是舉，有力者捐貲，能文者修輯，且告成矣，幸甚！顧不知果能絕去四者之病否？何輿論之紛紛也。
◎婚嫁不計聘奩
予素持婚嫁不計聘奩之論。一夜，與朱仲升談次，渠述一舊主家，起家湖商，婦孀而子夭，其季女所從受書者，奩資可得數(shù)千金，欲為予子作伐；予時被酒，應(yīng)之。明旦酒醒，不覺憮然，即詣仲升，仲升已歸，急寫書辭之。會步東書來，遂定平原姻事。后仲升至，極重予不違素論。
◎禽獸相殘與人何與
張思南汝舟同知南昌時，寧藩有鶴為民犬所斃。藩府傳令，鶴有金牌，郡民何得縱犬?dāng)历Q？張公判云：“鶴雖有牌，犬不識字，禽獸相殘，與人何與？”竟釋民不問。他集以此事另屬某官，傳之者誤也。公昆山人，當(dāng)以《昆志》為信。
◎立后宜擇勛臣家
唐憲宗郭皇后，拒中官稱制之請，訓(xùn)武宗以盛天子之事，并卓卓可稱。后為汾陽女孫，真能不愧先烈。皇家立后，擇勛臣有德望之家，定是不同，漢、唐、宋以來，歷有明驗。
◎乾隆南巡
△（一）
大巡詔下，一時供職者，如撫憲雅公、郡尊邵公，真能善體圣心，不擾而事辦。
圣駕幸姑蘇，萬民競瞻天顏，充塞御道，皇上撤輿衛(wèi)，簡侍從，御龍駒，猶恐蹄蹴跪者，溫旨令起。君民如父子，忭舞溢街衢。是時晴天倍朗，麗日增輝，極似金粟界中放大光明，歡喜作禮之象。
△（二）
有一官造一戲臺，轉(zhuǎn)輪可御。綺彩華燈，使不風(fēng)而搖曳；清歌妙舞，若駕霧以飛騰。以之娛目，誠屬新異。一隨駕大臣惡其技巧，禁止痛懲，或傳即金吾舒公。公固賢者，宜其得大體如是。
△（三）
去冬，恭賦圣德神功詩百韻及南巡賦一篇，郡尊邵公稱吳士第一，學(xué)憲莊公亦蒙批“饒有古澤，非茍作者，可進(jìn)”。督撫兩臺校勘合格，因敢于接駕時恭進(jìn)。奉旨交學(xué)臣，而拙冊竟未上達(dá)，此中殆有數(shù)焉！諸公一言之譽(yù)，終亦銘勒不忘。
◎漁父索詩
貫酸齋嘗過梁山濼，有漁父織蘆花為被，愛之，欲易之以纟由。者父曰：“愿以詩輸之?！彼熨x詩，有：“西風(fēng)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句。漁父果卻纟由，竟持被歸。所謂伊人猶在葭蒼白露間乎？我安得溯洄從之。
◎農(nóng)婦佳句
傳聞吳縣有農(nóng)婦，素不識字，見蛛網(wǎng)飛花，忽得句云：“蜘蛛也惜春歸去，網(wǎng)著殘紅不放飛?！辈恢欧?？姑志之。
◎炎氣酷蒸
天久不雨，炎氣酷蒸，且七日矣，今夜更甚，露坐溪上，水樹無聲，火塵翳面，雖云淡淡起，而風(fēng)與雨杳不可即。前夜夜半，叩仲升館門，呼與陶嘉月，濯清泉，雖熱，猶有清氣，不似茲之黑暗中但飽飛蚊揮汗雨也。
◎雷擊繩武堂
閏五月十七日下午，雷電大作，地為震動，予時在書齋，凜凜意村中必有大暗昧事；不然，何霆怒若斯也？已，報繩武堂獸頭落矣，庭柱焦矣。繩武堂四房新構(gòu)。辛未六月朔記。
◎著書亦屬有福人
日長無所事，俯首溫經(jīng)，夜熱不能寢，乘涼背史。因思古人經(jīng)史之學(xué)，原期實用，不揣固陋，欲經(jīng)以經(jīng)，緯以史，作《裨政》一編。構(gòu)思月余，方握管，不覺氣漸升，知舊疾又將發(fā)矣，遂輟去。乃知窮愁著書，亦終屬有福人！
◎作文氣味
今人于《四書》《五經(jīng)》，只解得拈題，作文氣味自不相入。若肯把經(jīng)文似時文讀法，抑揚(yáng)婉轉(zhuǎn)，心口相應(yīng)，用意自然深厚，出筆自然古雅。不佞懶看注疏，而于本文則夢寐猶哦不輟也。
◎公山不狃
夫子欲往公山之召，有其心而無其事者也。佛之召，只觸其行道之念，意不在佛。兩章語氣迥別，匏瓜焉系，最深人玩味。按公山弗擾，即公山不狃。吳伐魯以語叔孫輒，輒諮于不狃，不狃持論甚正；及使為率，則故從險道，使魯知備。亡不忘君，其人盡有可?。黄渑鸭臼?，安知其不欲張公室也？此夫子所以發(fā)興周之想歟！
◎身后事那顧得許多
病大劇，負(fù)痛不止，晝夜不合眼者數(shù)日矣，看來不克支持。些小家事，內(nèi)勝任有余，且媳甚能，無慮；特以子未冠，雖娶，渾如赤子，欲預(yù)書數(shù)語示之。忽又豁然開悟，今生已多此一身，脫不濟(jì)，一點靈臺，只向東華問消息，那顧得許多？氣稍平，起而書之。
◎憂來藥不效
兩月前，內(nèi)力勸予延醫(yī)，予曰：“時醫(yī)看此病必用參，參貴，用度甚艱，勉措必增憂。憂來藥不效，何如靜養(yǎng)以俟?！比諄硗礉u減，頗涉軒岐書，益知此事大不易，斷不容以軀命試庸手。
◎臺諫風(fēng)烈
仁和侍御錢公嶼沙疏論兩江總督黃公，有古臺諫風(fēng)烈。
◎名利兩窮
凡物不貴重之，則不至。如求名者把心思智巧都傾入八股中，自然得名；求利者把精神命脈都鉆入孔方里，自然得利。樵朽一生，名利兩窮，只緣看得時文輕，便是上冫賣文星，看得守錢鄙，便是獲罪財神。太甲曰：“自作孽，不可逭。”
◎春寒望梅
春來，寒威不減，梅信甚遲，輒吟“花匠礙寒應(yīng)束手”句，蓋望梅甚切矣。今早有折一枝來者，急洗瓶清供，如夢中遇仙，如久闊遇友。
◎繼善復(fù)來漕政重肅
尹公復(fù)制兩江，漕政重肅。昆邑馬侯，尤奉行之最善者。
◎篤于年誼
癸丑先君之變，同年王懷遠(yuǎn)先生來吊，舉聲長號，久乃收淚，慰勉不肖孤者甚至。后于先外舅豐城公喪次，見我邑浦高陽亦如之。二公可謂篤于年誼者。
◎浦湘為神
浦高陽湘，孝子也，以丁酉舉人應(yīng)孝廉方正薦，擢令高陽，廉介有守，卒于官。競傳其為神，或云即高陽城隍。
◎?qū)W荒蠹生
有書飽蠹，大是可惜。予家無藏書，所有不及萬卷，輪轉(zhuǎn)翻閱，不熏不曬，絕不見有所謂蠹魚者。邇年多病，稍稍涉獵，便苦氣升。今日偶有所檢，有物從線縫中出。學(xué)殖荒落，此其驗矣。
◎親喪
婁東顧行人之執(zhí)親喪也，衰麻不去身，膏粱不沾口，讀禮家祠，終制如一日。予表兄葛綿祖之喪，其子五載亦蔬食三年。五載，顧之甥也（五載，榜名寅）。
◎宋高懦憒
宋高宗禪授一節(jié)，能為太宗之所不能為，賢矣哉！以是知和議之成，特畏金耳，非盡慮欽之歸奪其國也。然我終不能不以亡宋斥之者，深恨其愈懦愈憒，致忠武十年心力，廢于一旦。議立太祖后者，實始于婁陟明寅亮疏。見王明清《揮塵錄》。
◎李蘆洲
侍讀李蘆洲先生，與先君同年進(jìn)士，予又婿其女甥。致仕歸，常思造謁，而逡巡未果。蓋以先生晚年，益任性，易侮慢人，予又疏脫，恐不免受其辭色。然素欽其長厚，居鄉(xiāng)清介絕俗，此等風(fēng)度，何可不一見耶？而先生已棄世矣，惜哉！洗馬公曾賜過，便和易近人。
◎邵嗣宗中會元
太倉有鄉(xiāng)民入城，問學(xué)中有邵嗣宗其人乎，且狀元及第矣。問何以知之？曰神告之。是歲，邵下第；今壬申恩科，邵中會元。神言自不謬，彼民不知，誤會作狀耳。
◎盧句有味
盧公武詩“齏鹽清夢穩(wěn)，鐵石古心存”二語，常誦有味。
◎本朝無三元
本朝無三元，若得解、會，三元可望。李祖惠以解元中會試第二，可惜！其才實堪之。
◎朱氏奴
朱氏有世奴貲饒跋扈，幸前令公明，訟決數(shù)年矣。今歲奴子捐監(jiān)，主復(fù)鳴官，奴不服，賄翻前案。傳聞有大紳從中轉(zhuǎn)囑，不知謂誰？吾愿在籍諸公益加慎焉！
◎風(fēng)月平章
始衰之年已至，多病之身尚存，惟是閉戶就閑，卻醫(yī)勿藥，蠹書不蠹物，無所忮求；捉管不捉錢，何來煩惱？四紀(jì)之司花可友，一枝之達(dá)士堪模。博弈則無為弗為，管弦雖獨(dú)樂亦樂。胸藏丘壑，邇室若具遐觀；枕傲羲軒，世味都成古淡。白衣無位，合加我風(fēng)月平章；青簡方名，或似彼煙霞痼癖。壬申除夕筆。
◎立春遇雨
歲朝遇春，久晴遇雨，皆吉。雨于立春日，不知何占？打著丁巳頭則主陰濕，東作工本，全資菜麥，雨以潤之，尤望日以暄之，老農(nóng)惟時若是禱。
◎春寒
△（一）
春來幾日矣，日光微薄，冰雪堅凝，極目寒云，全無新象。擁爐擁裘，猶復(fù)寒冷刺骨，單薄者將何以御之？萬里裘固不可得，黃綿襖則公共物耳，今何靳之？敬奏東皇，乞與方便！
△（二）
今早鳥聲喚惺，揭?guī)ひ曋厝腚粊硪?，便有春和氣象。昨欲乞靈東皇，竟準(zhǔn)其奏耶？起而書之。
◎唐寅真身
世目唐子畏為輕薄浮浪人，不曾得子畏真身也。子畏年長于衡山，傾心服其品，今之文士能如此虛心乎？家起屠賈，輕財好施，今之富人能如此慷慨乎？以彼其才，稍稍貶節(jié)，何患奧援無人？一跌不振，脫屣流外，自重之道得也。閑來寫幅青山賣，不使人間作業(yè)錢，其廉介又如此。若夫逆料宸濠之叛，佯狂卻聘，得圣賢歸潔其身之義，尤其生平卓絕千古者！至其為乞兒，為傭奴，為募緣道士，大丈夫不得志，聊寄其情于幻夢之中耳。莊周化蝴蝶，可得謂蝴蝶即莊周耶？
◎溺子敗名
溺子敗名甚于廢家。家之廢，只蹙其生；名之?dāng)。粚捰谒馈?br/>
◎朱子之議秦檜岳飛
世傳朱子稱秦檜有骨力，議岳忠武為橫，此豈情理中所有耶？朱子言：“舉世無忠義，這須正氣，忽自施全身上發(fā)出來。”嘆美施全，即是痛恨賊檜，深惜忠武處，安得有此錯謬語？《綱目》千有余年之褒貶，使天下后世帖然無遺議；獨(dú)于本朝近事，反沒其好惡之公至此耶？若理上必?zé)o之事，而朱子竟有其說；又或當(dāng)時有所憤激作此反語，如《檀弓》“喪欲速貧，死欲速朽”之類，而紀(jì)錄者未之察也。嗚呼！世無有子之明，即圣言亦不能無疑于后世，寧獨(dú)朱子然哉！
◎形丑心美
張學(xué)憲和，正統(tǒng)己未廷試，已擬第一，以眚目抑置傳臚。公自言：“吾已廢一目，又肩厚薄，手大小，足長短。所美而無丑者，惟此心耳。”嘗見有議人得失者，必正色口：“人當(dāng)于有過中求無過，不當(dāng)于無過中求有過?！逼浜竦廊绱?。今展其遺像，酷類今之朱仲升。仲升，亦名賢后人，顧形勉之哉！
◎張和乩詩
康熙十二年五月望，夜有請仙者，乩書“湘水道人降”，又自稱“清河故狀元”，蓋即學(xué)憲張公和也。其稱狀元，與明初花綸一例，皆以始定大魁故耳。題詩三絕句，錄其第二首云：“南宮散秩列群仙，縹緲云山別有天?？佞Q來歸桑梓地，丁公無恙隔人煙?！?br/>
◎乩詩非盡出本人
邑傳先安節(jié)降乩詩云：“金川一慟足千秋，慚愧綱常竟不留?！卑凑Z氣全不似公詩，以是知乩詩或有靈鬼所托，不盡是本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
文人戲筆，最足誤人。如孔融與曹操書云：“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崩喜m博學(xué)有識，亦疑其有出。若脫去“想當(dāng)然”一語，后人標(biāo)新取異，便欲據(jù)為故實。愚意太白懸紂頭，亦是此類。不然，后世人君所不忍為，而謂圣人為之耶？
◎景佳如畫
兒子從未遠(yuǎn)出，初應(yīng)省試，不能不一往。阻風(fēng)沙漫洲，舳臚相接，郡中宋氏叔侄，移船頭就柳陰，棋于其下。崇友拉予看荷花，夕陽反照，荷凈花明，蕭疏四五人，科頭握蕉扇，委影池塘，若繪江上阻風(fēng)圖。二景絕佳。
◎知其不可而猶為之
木鐸信天封人，固為知夫子者，然未若晨門之語尤深。蓋知其可而為之，士君子同有是心；惟知其不可而猶為之，乃極圣人于世之苦心，言外有多少嘆息神情。
◎昆太科第榮枯
昆新鄉(xiāng)榜，自丁卯至今連恩科四脫矣，而薦卷往往倍于他邑，亦可怪也。太倉辛酉七人，已四成進(jìn)士，一會元，一會魁，一探花，皆選入詞林。今五魁內(nèi)一、二、四皆在太倉之鎮(zhèn)洋，南北共雋九人。三十里之隔，榮枯至此。
◎士貧難為工
我邑風(fēng)俗頗醇，但愿士多自好，便是于皇輿增長氣色。科名稀少，要亦地運(yùn)所驅(qū)。斗大昆城，狀元六見，盛極而衰，即是剝而必復(fù)，正未可量。最可慮者，赤緊占住一貧字，貧則難為工矣。
◎科第以人重
昆山六狀元，多以名位顯，惟沈修撰坤，名位不昌，今亦無有知之者。蓋科第以人重，人不必以科第重也。
◎江陰令虐士
江陰令治漕虐士，教官阿令治之。時學(xué)憲雷公聞之大怒，即親詣明倫堂開讀《學(xué)政全書》，申飭教官。令惶悚謝罪。制臺鄂公廉知令不法，奏奪其職，江南人士交口頌公。聞夢公交代亦極稱是舉，士氣為之益奮。
◎鬼兵神火
夜來輒聞追賊聲，出視之，果有火光無數(shù)，起滅不常，乍遠(yuǎn)乍近，蹤之絕無影響。猶憶壬辰歲暮，有仆夜半叩門云，火光燭窗，勢若數(shù)十人排空而來。時先君居北莊，墻卑不足恃，急起鳴金。大父聞之，登層樓遠(yuǎn)眺，遙語“火漸遠(yuǎn)勿怖”。于是，戒僮仆更臥起，夜遂不得安寢。至除夜，正料理歲事，傳言寇至矣。先夫人挈煒等遷入舊宅，大父張弓矢以備，村人多鋤自衛(wèi)，究亦寂然。按之與今所見相類，或云鬼兵，或云神火，杳渺不必深求。
◎更名入泮
兄子紹基，更名龠，遂入泮；本字大閭，欲并易之，予曰大呂可。
◎院試求簽
前歲，予姊為昭兒院試，求簽于土山廟，簽云：“王路宜遷改，前途事業(yè)新。故園花漸發(fā)，先折一枝春?！闭褍罕久；?，以昆山分入府學(xué)，皆遷改也。故園二字，切求簽之人，春字切時令，漸字先字，并為今歲龠侄兆矣。卜公簽，靈應(yīng)如此。
◎?qū)嵤剪迳?br/>
《宮》之詩曰：“居岐之陽，實始翦商?！鄙w從周家有天下之后而追溯其規(guī)模氣象，謂王業(yè)實始于此；非謂太王先有翦商之心也。楊升庵按《說文》引詩作戩字解云福也。謂太王始受福于商，而大其國爾。尤足洗千古之惑。
◎讀古文不可拘泥字句
△（一）
古人文字，拘泥字句不得。《史記》“西伯陰行善”。愚意只言商辛忌刻，即善亦不敢顯為。誤看陰字，便誣至德。
△（二）
季子然章“弒父與君，亦不從也”。亦字，打惺季氏，冷婉入妙。疏作必字，便板。按語氣不重，深許二子。
△（三）
四岳之薦舜，曰“義，不格奸?！庇碇澦矗嘣弧百缳琮S栗，瞽亦允若?！弊云涓飼r已化及頑傲，使不進(jìn)于大惡，而信順矣；豈厘降以后，反有完廩浚井之事乎？且象即傲，必不敢傲天子之女，悖慢入宮，寧有是理耶？此與臣堯說，均屬野語。
◎陸讠刃齋
陸羅源讀書無別好，治家有條理。致政歸，課子及孫，丹黃不輟。昭兒，其婿也，親之有益。
◎亳州同知死漕米
亳州ヘ顧周士，以漕米數(shù)上不收，憤激暈官倉，歸一夕卒。
◎訓(xùn)導(dǎo)得官少濫廁
訓(xùn)導(dǎo)一官，由增附而廩；積考三十年無誤，得貢；貢又?jǐn)?shù)年，得官，較他途獨(dú)少濫廁。圣朝敬老尊賢，尤當(dāng)念之。
◎痘殤復(fù)活
有痘殤而撇棺于野者，犬壞其棺，則死者闖然出焉。其父負(fù)歸，竟無恙。
◎農(nóng)書占驗
農(nóng)書占驗，“小暑雷，倒黃霉。”今連旬陰雨，溪水浮岸，果驗其占。又諺云：“六月被，田無米?！笔⑾奶珱?，不宜于歲。
◎屋誅非夷族
讀書具特識，我于升庵公低頭欲拜矣?！吨芏Y·秋官》有屋誅之文，謂如漢世下蠶室之類，非謂夷族也。救康成之失，正刑書之誤，有功經(jīng)學(xué)，有裨憲典。
◎攬訟被祟
有葉某者，嘗以攬訟誑重賄，訟敗，其關(guān)說人無辭于賄者，自縊死。死而見諸途，葉忘其死也，與之語，尋滅，悸而病，且死，連呼“汝蔑我”。審之，則又女子聲。女子者，婁東人死于兄嫂者也。其兄嫂將出，有支粟者，以屬妹曰無過予，反則過與焉，詬詈不止，女憤死。葉造語壞其聲，故亦祟及之，葉遂斃。
◎蟲災(zāi)
交白露節(jié)，水如沸，稻根易腐，腐則蟲生，理有固然，然不意若此之甚也。月初入郡，聞府三縣間有蟲災(zāi)；而我邑禾苗，謂西成可望。中秋，蟲亦冥冥起，不數(shù)日，蔓延無既，向之所謂者，一望盡赤。積貧之邑，罹此奇災(zāi)，伊誰堪之！
◎暴殄日甚
天之生財，未嘗靳之，而亦未嘗不惜；受之以節(jié)，斯益耳。吳俗奢靡為天下最，暴殄日甚而不知返。譬如人授物于人，見其鄭重愛護(hù)則喜，否則施者倦矣。天心寧有異乎？
◎歲饑筮占
歲大饑，民無所恃。為筮之，占《離》之彖，辭曰：“離利貞，畜牝牛吉?！彪x者，麗也。牝牛性順，象民也。利在守，必得所麗而畜之。其朝廷興發(fā)之兆乎？筮火漕，占《履》之九四，曰“履虎尾，訴訴終吉”?？琳陀诨?，故有履尾之象，不能不訴訴而懼，懼而終吉，緩征有望焉?；蛴畜叩谩稁煛分哦撸弧巴跞a命”，則皇維時其詔恤矣。越數(shù)日，奉恩旨，一切蠲緩；賑折諸大政，靡不畢舉，如其占。
◎林氏曠達(dá)
太倉公之如夫人林氏，無所出，盡棄其膳田，為公整理墳塋；更擇一地，葬其同侍之娣某氏，而營壽壙于其右，曰：“均無子，誼合窆?！逼渖砗笏璺镪遒l之費(fèi)，貯一箱，授川東公。處分井井，半年而卒。蓋不惟曠達(dá)足稱，其深識遠(yuǎn)慮，尤女而丈夫者也。
◎東園不保
東園名勝，一朝濯濯，不咎子孫之不保，咎前人之多事。
◎撥米江南疏
閱臨桂陳公奏撥米江南疏云：“江南地廣民稠，即遇豐稔，而本年所產(chǎn)，猶不足供民食?！惫珖L任江臬，故能深悉其艱；今以湖撫追念舊屬，如此，此之謂民之父母。
◎文皇因夢建靈濟(jì)宮
明文皇有疾，夢二真人授藥，疾愈，因建靈濟(jì)宮，封玉闕、金闕兩真君，即五代時徐溫子魏王知證、梁王知諤也。二徐何功德而為真人耶？殆亦劉聰、遮須國王之類耳。文皇自命英武，遽信杳渺之夢，為之建宮崇奉；畏死幸生，乞靈神鬼，不亦取笑后世乎！倪文毅岳為宗伯時，斥為叛臣之裔，不肯與祭，卸其事于寺官，甚有見識。
◎添丁
乙亥十一月十一日寅時，孫關(guān)錫生，高王父云扶公一支，又添一代矣。于侍御遇仙公為二十六世孫，為之志喜。昭兒于其未孕時，夢帝君手授，予已預(yù)定今名。
◎讀書須善自理會
孫季昭《示兒編》：伊尹放太甲于桐，放字是教字，應(yīng)是篆籀相似之誤。審是，而成湯放桀于南巢，安知不是封字？即如象封有庳或疑為放。放與封，亦自有誤。當(dāng)時去古未遠(yuǎn)，猶難考信。秦火之后，經(jīng)史殘缺，讀書者須善自理會。
◎綴蟲災(zāi)志
歲屆除矣，自八月迄今五月間，所蒙圣恩廣博，賢憲承宣，及一切被災(zāi)拯災(zāi)情事，綴《蟲災(zāi)志》一卷。既卒業(yè)，不禁喟然與嘆，天之怒民甚矣，皇之愛民至矣。怒民之天，不能不愛愛民之主，為之下時雪，降甘露，以應(yīng)圣德?！稌吩唬骸拔┑聞犹?。”于今皇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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