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乾隆間吏部郎中郝云士諂事和┞事

　　郝云士者，揚州儀真人也。乾隆之季，官吏部郎中，諂事和┞。凡選人經(jīng)其關(guān)說者，和得厚賂，郝舐其余瀝，家日以富。一子蠢然如木石，妾李氏，生二女，長曰敖玉，次曰雛玉。敖玉嫁廣東藩司劉文波子。雛玉年十五，玉肌花貌，望之如仙。郝至愛重，將留以嫁貴人。郝生平長于子平之術(shù)，祥苻呂鳳臺官給諫，郝頗與友善。泥呂出其甲子為之推算，則官一品，其子亦貴，乃請見其子。呂子名笙，字晉齋，年十七，美如冠玉，能作褚河南書，已入邑庠。呂欲得佳婦，故久未論婚。郝遂通以媒介，愿以女字笙。呂亦素聞雛玉美，允之。聘禮既行，兩家過往甚密。呂座主為高郵王懷祖先生，以經(jīng)學(xué)名海內(nèi)，呂師事高郵。一日論和┞誤國，上耄，期益傾信和言，先生將具疏論列。呂曰：“門生欲彈之久矣，已拾得和之大罪二十四，署稿已就，明日將薰沐上之?！蓖醮篌@曰：“爾乃具此膽力耶？老夫之疏，亦且繼上?！眳螝w，夤夜繕摺，明日甫上，已得旨，下詔獄。呂笙大哭求援于郝，郝笑曰：“若翁大蠢蠢，致齋相國何仇于若翁？乃拾街談巷議，發(fā)此狂言，今朝廷怒不可測，得遣戍為幸，吾亦何能為力？且當(dāng)日之婚事，予但憑命理，謂若翁可得貴仕，乃吾術(shù)未精，今復(fù)何言！”語已嘿然，笙告歸。尋得劉諸城為之緩頰，戍烏魯木齊。呂自兵部質(zhì)對后，遣發(fā)。笙哭送于道，請同戍。鳳臺怒曰：“我為直諫，自分必膏斧鉞。蒙天恩高厚，得荷戈遠行。汝何為者？善事爾母，讀書勵行，吾即死邊，亦無所憾。”笙嗚咽送至城外，鳳臺力斥之歸。自是家直落，河南咫尺，乃不能歸。日為人傭書，夜則研讀。金臺館課，屢冠其軍，得膏火贍母。如是二年，而郝漸萌悔婚之心，一日召笙至私宅，以溫言撫慰之曰：“若翁近無耗，關(guān)外非善地，恐不能歸，賜環(huán)無期，吾甚為若翁憂之。”笙應(yīng)聲哭，襟袖淋漓，悲不自勝。郝又言曰：“爾家糠秕不能具，焉能蓄吾愛女？老夫非悔婚，顧以貴家女，令其處貧薄，家室必不安，于吾子亦無所利。今請以五百金為老嫂壽，子亦可得饣粥，以離婚書數(shù)行見賜足矣?！斌相叭辉唬骸皡渭沂罒o棄婦之人，今先生意決，笙不敢弗諾。年來傭書，并得館課，膏火頗足自給，老母水菽亦不乏，先生可勿揮此重金?！鳖櫴陶吖P墨安在？郝顏色慚赧，然已無如何，即令侍者出紙筆。笙方作數(shù)行，忽聞背后有纖履聲，疾近其前，指白如玉，力取離婚之書，顧生曰：“我何罪于呂氏，而敢逐我！和氏以賄震天下，皇帝倦勤，吾翁彈之是也。楊椒山死柴市，朝貴尚有以女字其子者。吾翁大節(jié)，寧愧椒山？汝今逐我，不如應(yīng)箕應(yīng)尾遠矣！”力碎其紙，大哭不止。家眾震駭，郝夫人亦出曰：“呂氏子非久賤長貧者，奈何不情如是！”云士羞憤遂反目，笙一笑告行。歸語其母，母泣曰：“郝云士媚和┞，聞不日且內(nèi)禪?；实劬訚撣?，寧不知云士所為？禍不遠矣。獨惜吾賢婦身陷其中，恐不即脫奈何？”語未竟，聞有車聲停于門外，侍者入言，郝小姐至矣。母子大驚，出視，雛玉慨然以布衣入。見母即拜曰：“兒未成禮，然呂家人也，請越禮稱新婦。新婦不孝，不得老父之歡，今見逐矣。顧生為呂氏之人，死即呂氏之鬼，呂氏尸煩爾呂家收也。明知不行親迎，遽爾登門，于新婦為無狀，于呂氏為﹃人。顧姑賢而翁忠，新婦心曲，或能見諒于堂上。今日之事，去留由母，即不見收，新婦已挾白刃來，誓自剄于此，不更歸矣！”母曰：“賢哉吾兒！兒貞淑如此，老身暮年，乃享奇福，請與老身同處，明日具禮矣?！睉炎嫦壬勚?，令人以百金餉旨笙，明日親賓亦稍至矣。雛玉三日以后即蒞廚次，煮糜蒸餅，匪所不能，顧家居時未見其躬自操作也。笙畏敬如天人。是年高宗升遐，新皇御極。王懷祖疏上彈和┞，立褫和職，下獄論死。呂鳳臺赦歸，任太常少卿，逾年補侍郎，而郝氏籍矣。云士以罪戍鳳臺故地，妻挈其蠢子歸儀真。雛玉泣送之城外。母曰：“爾能識人，吾觀呂笙偉器也。后此幸無忘若母。”雛玉涕不可仰。是時呂笙以第二人捷北闈，連捷入詞苑。鳳臺亦升尚書，果如郝云士所言。

　　◎記杜文秀踞大理事

　　自帕夏踞新疆，杜文秀亦踞大理，南北兩回教國，遙遙相對。文秀之悍，不如帕夏，而內(nèi)治過之。竊位一隅，歷三十年而后亡，則以得人為之支柱故也。先是，慶陽回人穆真者，牧羊兒也。關(guān)中兵起，真更失其本業(yè)，飄泊無歸。聞新疆已建回教國，乃走新疆投帕夏麾下為走卒。英人揚思哈班，游歷東中亞細亞，帕夏遣護之行，真與焉。揚思哈班獨愛真靈敏，遂留為從者。入印度，居三年，竟通英語，且于英人治印政策，皆知其大凡。遂辭楊氏東出，橫緬甸野人山入大理。途中再遇猛獸，皆不死。既至大理，封人以為諜也。撿其篋中，復(fù)得蟹行書數(shù)十冊，以示眾，皆莫解，乃執(zhí)之而送于文秀。文秀與語，奇之，即用為參謀。凡經(jīng)營戰(zhàn)守，皆與籌議，真后眾發(fā)言，陰采其長者推闡之，多中要。雖新進而權(quán)勢出諸將上，文秀倚之如左右手。回酋馬如龍與文有宿仇，投清軍為之將，以餉匱，使來乞糧。且言與清將楊玉科不協(xié)，愿為同教人盡力，眾以為詐。真曰：“渠詐否，信不可知，然不妨姑應(yīng)之，而使能言者赍餉以往。即入其營，宣布德意。渠即叛我，其兵亦必感激，不為彼用也。且當(dāng)明目張膽宣言之，以間之于清。”杜文秀謀之于眾，眾不謂然。如龍前此與文秀哄奪其愛妾，文秀銜之刺骨，至是欲誘殺之。乃遣使誘如龍，為言軍餉俱在，令以親卒來取。如龍睹使者目動而言速，疑有異，拔劍劫之，使者懼，遽吐實。如龍怒，殺使者，而貽書詬文秀，遂決意為清。時中原之戰(zhàn)事略定，而緬政方亂。真度文秀終不能以一隅抗天下，乃勸之介英人以與清和，歲時奉貢稱外藩。而西收野人山以圖緬甸，乃能得志于緬。席其米、棉、礦產(chǎn)之富，不難卷土重來也。文秀稱尊日久，聞言頗不樂，但日漸疏遠之。法人伐越南，謀通瀾滄江航路，滇西大警。文秀集其眾，真請與法訂攻守同盟，結(jié)對等條約，以兵佐法，而從法購火器，聘其將為訓(xùn)練，且以使者自任。文秀亦不許。真嘆曰：“國其亡矣！”謀去之。會聞蔥嶺以西并于俄，而西域開隴之回勢皆日蹙，無可歸。又念文秀知遇，濡忍未決。文秀侍人某，受岑毓英金，令圖真，日夕伺之，未得間也。庖人某受劉長佑賄，謀毒殺文秀。事先發(fā)，侍人因讒真同謀。時真已度大理必不支，方治裝去之印度。而捕者至，見其將行，益信為畏罪而逃也。遂執(zhí)之見文秀，文秀不問，即命殺之。真為人短小精悍，好以智御人。其見文秀自言為帕夏款英使，不言其為侍者也。大將某勇敢使氣，惡其后來居上，揚言真出身微賤，才干無可使。其實第以虛辭恫喝，非真知底蘊者。真疑窺其隱，故因東犯，陷之死地。其他作為多類此，以故輿論率不直真。其在大理，終身以賓師自居，未嘗受職。故不免于間諜之嫌疑，被殺也，無冤之者。

　　◎記石達開老鴉漩被禽異聞

　　曲江宓若琳，豪邁士也，生平足跡遍天下。乙卯之春，余晤之于皖江旅次。年七十余矣，而神明不衰，筋力猶少壯。嘗見其曉起及夜眠之先，必作五禽之戲，蓋善于衛(wèi)生者也。曾佐翼王幕，老鴉漩之?dāng)?，實從翼王脫于虎口，為言其艱難始末甚悉，并言翼王義女四姑娘事，爰錄之以志英雄兒女之畸節(jié)焉。宓之言曰：四姑娘者，桂陽韓氏女也。名寶英，父一老貢生。寶英生而聰慧，三歲父授以唐人詩，瑯瑯上口。七歲解吟詠，鄉(xiāng)里稱女神童。十四歲而洪楊之軍起，湘桂之間，遂為戰(zhàn)場。兩軍而外，復(fù)有無數(shù)土寇竊發(fā)其間，當(dāng)時流離荼毒之若，有不可勝言者。韓氏一家，倉皇出走，不幸與土寇遇，盡殞于兵。寶英匿草間，亦被執(zhí)，將迫以行，而翼王師至，遽舍之去。寶英稽首王馬前，慷慨陳家難，聲淚俱下。并詳陳土寇根株，乞為剿除，以靖鄉(xiāng)里。翼王大感動，使偏將以千人掩土寇山中，悉俘之，使寶英自辨其仇，而后屠之以祭。更令具棺木殯斂其父母兄嫂，使三百人任土工，半日而冢成。寶英感恩，愿委身事王。王不可曰：“吾戎馬中人也，兵以義動，若自犯之，所部必有因緣為口實者，非所以兩全也。無已其以父女稱，而留軍中，俟他日擇婿可乎？”寶英敬諾。于是為王義女，行四，稱四姑娘云。四姑娘為王掌文告，敏捷無匹。每軍書旁午，四姑娘中坐踞案，運三寸不律如風(fēng)。左右?guī)锥饕粫叛?。四姑娘手寫而口左右授，三牘并成，頃刻千言，文不加點。翼王平時，頗以文事自詡，至是亦深嘆不及也。翼王自金陵不得于當(dāng)權(quán)者而出走，獨四姑娘以治軍書故從之，故翼王家人皆及于韋氏之難，獨四姑娘免焉。上饒馬監(jiān)生貧極無聊，入翼王軍中，人極樸誠。然小楷以外無他長，惟貌似翼王，非觀其氣宇，不能辨也。四姑娘一日告翼王愿嫁馬生。翼王笑曰：“此腐儒，何所為而常識之耶？吾軍中不乏文武材士！屬以軍中倉猝，不暇議婚嫁，若何不早言，欲選婿奚難者，而必此人耶？”四姑娘曰：“父言如是，然兒意有在，父他日或知之耳。”翼王亦不更詰，即下嫁焉。馬生始愿不及此，斯時驚喜以外，別無他言。夫婦二人，仍為翼王治軍書如故。年余，四姑娘生一女。翼王將入蜀，賂土司為聲援，四姑娘聞之諫曰：“夷性反復(fù)，恐不足恃。且蜀道巖險，進退不易，鐘、鄧之功，不可幸也?！币硗踉唬骸笆茄晕嵋嘀?，特以窮年用兵，勝敗得失，從無定局。近來朝廷于我猜忌既深，而君臣亦自疑阻，恐非佳事。吾以為從彼偕亡，不如別樹一幟，冀獲一逞。吾聞蜀西藏衛(wèi)，外險而內(nèi)腴，地廣而民懦，吾倘得據(jù)之，亦一扶余也。今并力疾走，過城不攻，不過一月，瀘雅之隘，皆為我有。敵兵雖至，庸有及哉？”同時諸將，亦多諫阻者，翼王皆不聽。遂入蜀，初戰(zhàn)頗利，已而入險，土司果背約，相持于紫打地。翼王所部不悉途徑，首尾被截，翼王猶力戰(zhàn)潰圍，走老鴉漩，從者才二千人。清軍合土司軍三萬余急圍之，翼王度不支，謂四姑娘曰：“不從汝言，今果困矣。”將自刎，左右急持之。四姑娘謂馬生曰：“王平日厚吾儕，將何所為？寧至今日，自惜身命耶？”馬生方躊躇，四姑娘曰：“咄，庸奴！尚戀戀妻孥耶！”時手中抱兒，立投階下，呱呱一聲，兒碎其首。馬大錯愕，顧四姑娘刃自陷其喉，猶咽其將斷之聲曰：“速與王易！”馬始悟，從王入帳后。少頃軍中傳呼王以眾降清矣。其實王已偕心腹數(shù)人變服遁去，宓亦當(dāng)時眾中之一也。王既脫走，入邛雅山中，欲收集所部，圖再舉。聞馬及軍中健將數(shù)人，皆為清殪，余眾潰散，不可復(fù)合。王嘆曰：“事敗矣，奈何？”青神山有老衲，年九十余。王之來，迎門而候。王訝其前知，與語大契合。衲曰：“虜運猶未也！再世后有豚尾而鼠首，白前而玄后者。斯物出，漢人其庶幾乎！”同時從王披剃者五人，獨宓與一劉姓者不與。謂宓尚有俗緣未盡，謂劉異日當(dāng)為大將，攘白狄塞外，勸王以后法授之。宓遂先去，求得四姑娘與馬遺骸，已殘矣，窆之峨眉山。宓之出也，其聘妻年十六、七，意謂不轉(zhuǎn)掠于人，則兵死耳。及歸故鄉(xiāng)，聘妻猶守貞未字也，年已四十有五，宓亦已四十八矣。聞鄉(xiāng)人述其誼，乃婚焉。劉姓者竟復(fù)立功南越，方知衲言，皆不謬也。然衲竟云，翼王是維摩后身，而四姑娘散花天女也，其信耶否耶？

　　◎記董琬欲從張申伯不果事

　　蘇州張申伯，太平天國朝之解元也，當(dāng)時見重于李秀成。時進謁，李有寵姬金陵董氏女，名琬，風(fēng)流嫵媚女子也，見張頗有意。張謁李秀成時，董氏女左右立，秋波流盼，宛轉(zhuǎn)令人魂消。卒以內(nèi)外隔絕，不得如愿。中秋夜，張館子秀成府左側(cè)，忽有垂髫女子送詩一緘，署名曰薄命琬。啟而視之，五言律一章。其詩曰：“秦淮無限恨，佳節(jié)況中秋。俠義梁紅玉，高才秦少游。花開三月暮，人到五更愁。相見不相識，長江滾滾流?！睆埖迷姡枷霟o已，后不復(fù)見。李秀成至蘇與李鴻章決戰(zhàn)，董氏乘隙逃出，張亦時隨秀成在蘇。秀成敗，董氏尋至蘇州，寓金閶，訪張不遇，流落為妓。后有人見之，自述此事。

　　◎記張申伯為太平天國朝解元事

　　“堪嗟服色隨張角，卻令聲名笑褚淵?！贝藘删湎鄠鳛樘K州孝廉張申伯之作。張于咸豐時補廩膳生，文名頗著。洪楊之季，蘇常州縣，相繼光復(fù)。張避世鄉(xiāng)居，讀史至元、明而后，輒感慨不已。西望烽煙，書空咄咄。時天王洪秀全下詔開科取士，張為儕輩所推舉，雄心勃發(fā)，改名褚維星，奉詔至金陵入場。題為“平定江南”文，仿制藝體，張作頗雄壯，拔置解元。忠王李秀成待之甚厚。相傳其文之起講曰：“東晉司馬之興也，南宋康王之渡也，長江數(shù)千里，莫不恃為恢復(fù)漢族之基，豈以江南之人，獨具忠義哉。蓋其后由江南而擴張平寇之功勛，必其先由江南而手定皇都之鞏固。石馬無恙耶？鐵甕猶存耶？試一觀江上之風(fēng)云，覺東洛冠裳，西京鐘鼓，不啻天與之而人歸之已。”其起股曰：“銅駝荊棘，吾民之苦深矣。自唐虞三代迄今，四千余年，中原文物之邦，竟一息奄奄，如病夫之不起。堯舜禹湯文武，神靈之痛哭如何！問何時殺盡妖魔，上答天恩之高厚？泥馬風(fēng)波，吾君之厄至矣。自唐、桂二藩遷徙一萬余里，故國衣冠之族，竟荒郊累累，為異種所稱雄，燕趙韓魏齊晉，禾黍之凄涼奚似！問何日掃除腥臭，重開一統(tǒng)之河山。”張于同治年曾、李諸人敗洪、楊后，逃歸故鄉(xiāng)，思復(fù)應(yīng)秋試。有知其事者，群起欲攻之。因作七律二章，明應(yīng)太平天國試之非己志。其言隨張角，笑褚淵，引用恰合。惜全詩散失，不復(fù)記憶。既而鄉(xiāng)試高第為名孝廉，然已不如應(yīng)太平天國試之列第一，號解元云。

　　◎記王漁洋宋牧仲逸事

　　新城王漁洋者，近代詩家之泰斗也，獨標神韻，籠蓋百家。在前清康熙間，名傾海內(nèi)，莫之與京。而當(dāng)時之能詩者，恒以一識荊州為快。求為門下士者有之，請結(jié)文字因緣者亦有之，一經(jīng)品題，身價十倍。流風(fēng)所趨，欣欣向榮，故雖以宋牧仲之賢，猶不能不引以為重也。牧仲黃州人，工詩，秀麗風(fēng)雅，處處勝人。然衡之漁洋，大有逕庭之判。惟牧仲有才氣，頗矜負，自謂己之詩境，足與漁洋媲美。人以其聲望素著，不便駁訐，只得漫應(yīng)之而已。光陰苒苒，眾口囂囂，積月累日，一再傳播，而漁洋之耳鼓，已有所聞，因是乃發(fā)現(xiàn)一段佳話焉。蓋漁洋與牧仲納交有素，性情才識，均稱莫逆，雅不欲拂矯其意，使牧仲愧赧。時漁洋有門生某者，潦倒異鄉(xiāng)，乞漁洋為之紹介于牧仲處。漁洋師弟情殷，慨允作書。復(fù)恐牧仲享之以閉門羹也，又為詩以贈牧仲，即本其自詡之意，而實真自矜之言，藉博牧仲之歡心。某頻行時，漁洋囑之曰：“宋公壽期在邇，此函當(dāng)于彼時，在賓客前投之。”某唯唯應(yīng)命而去。后至江南不數(shù)日，而牧仲幕府之中，群賢畢至，大雅同登，咸手捧蟠桃，申獻之忱。牧仲正分班應(yīng)客時，某亦欣然入賀。出漁洋之書，呈之于牧仲之前。牧仲展而閱之，喜不自勝，即揚言于眾曰：“吾嘗謂漁洋推我為知己，君等多未之信，今請君等一讀其來詩，當(dāng)知吾言之不謬也?！北娰e客取而讀之。其詩曰：“尚書北闕霜侵鬢，開府江南雪滿頭。謹識朱顏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弊x竟相顧嘆賞，益盡歌頌之能，而牧仲則笑逐顏開，若處無上尊榮之境矣。既感贈詩之高誼，又因來書之盛情，乃位置某以某職守，刮目相看，銀海常垂青云。

　　◎記說降洪承疇事

　　孝莊文皇后者，清太宗皇太極之妻，世祖福臨母也。有殊色，資質(zhì)艷，氣體芳馥，見者無不魂消。父母牧羊于伯都納，群牧涎其女艷，爭以善草地相讓，以故所牧蕃息冠全伯。崇禎初，清帝皇太極將圖大舉，治兵伯都納，千乘萬騎，夾道爭弛，戈矛旌旗，蜿蜒數(shù)百里，輝煌耀日，軍容之盛，古未有也?；侍珮O纜轡徐驅(qū)，群貝勒扈從，僉以諛辭相頌祝，謂吾主神武，行將統(tǒng)一夷夏?；侍珮O聞言，目左右顧，意甚得。瞥見山陬石壁下，一垂髫女子，辮發(fā)蠻裝，容華絕世。停驂注視，魂為之蕩。回顧群貝勒曰：“艷哉此雛，誰氏子也？”群貝勒知旨，馳而前，挾女以反。是夜即行營定情焉，寵壓一寨。女之乍至也，皇太極方據(jù)地胡坐，縱酒大嚼，見女張手曰：“來，妮子坐此。”女低首弄帶不語，亦不前。諸寺人或后或前，強納諸帝膝。女羞暈雙頰，色如雨后海棠，嬌艷欲滴，皇太極樂甚。酒闌，寺人導(dǎo)入寢帳，繡幕狐衾，備極華麗。女知不免，始婉轉(zhuǎn)陳辭。自言出身微賤，不足偶至尊。今蒙賞及蒲柳，獲采葑菲，固非所望。但慮天威不測，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蘿無托，秋扇見捐，此身渺渺，其何以堪？皇太極矢言不相背負，指誠日月，引諭山河，女始歡然。解衣之際，態(tài)有余妍。低幃昵枕，極甚歡愛?；侍珮O飄飄如仙，自不知此身尚在塵世間也。由是夜無虛席，出必與俱，后宮粉黛，無復(fù)再邀顧盼者矣。女之獲寵也，不僅妖艷尤態(tài)，豐姿過人。其才智明慧，善巧便佞，每能先意承旨，有足多者。崇禎九年四月，皇太極稱帝改元，建國號曰“清”，立女為后。于是牧羊賤女，正位中宮，母臨全國矣?；侍珮O四寇明邊，所獲玉帛錦繡，夥如山積。駝車橐載，相望于道，累月不絕。每行賞賚，后將士而先后宮，而軍士卒無變志，蓋胡后明眸善睞，一顧傾城，實足折服其心也。崇禎十四年，清兵寇錦州，環(huán)城列炮，百道圍攻。并縱兵四掠，附近禾稼，刈割殆盡。城中屢出戰(zhàn)不利，守將祖大壽困甚。告急至京，詔經(jīng)略大臣洪承疇援錦州。承疇調(diào)馬科吳三桂等八總兵，軍十三萬，次松山。皇太極聞之，親統(tǒng)驍騎善戰(zhàn)者，卷甲星馳，一晝夜行四百里。列陣松山、杏山之間，橫截大路。承疇令前哨三千騎略陣，相距百步。皇太極張黃蓋，親自督滿洲兵，勇氣百倍，馳突益力。明師不能支，三桂遁。滿洲兵往來截擊，勢若飆風(fēng)驟雨，承疇軍士皆奔竄。自杏山迤南沿海至塔山，赴海死者，不可勝計。明師敗績，承疇被困。明年二月，副將夏承德獻城降，松山遂陷，皇太極獲承疇以歸。洪承疇者，中原才士，久歷行陣，負知兵名。中原之形勢，風(fēng)俗掌故，均了了于胸?；侍珮O久欲蠶食幽燕，并吞華夏。于是遣賓客辨士，百計說之降，承疇心弗動也。絕粒引吭，誓以死殉。皇太極嘉其忠烈，愈欲降之，令于國中曰：“有能出奇謀降洪經(jīng)略者，受上賞?！碑?dāng)是時，貝勒、將軍、賓客、說士、文武以千計，瞪目搖首，卒無畫一策，舒主患者。承疇有狎仆曰金升，習(xí)主性最悉，獻計清帝曰：“我主人賦性沉毅，爵祿刀鋸，弗足動厥志。惟頗喜女色，粉白黛綠，滿貯金屋，后宮如夫人，蓋不止六人也。茍飾麗姝，婉辭相勸，或足稍動厥心乎?！被侍珮O于是大索國中，千紅萬紫，群萃禁門，遍閱蠻花，無一當(dāng)意者。喟然而吁，入宮長嘆。胡后進曰：“國主虎長百蠻，威凌華夏。入宮發(fā)嘆，憂何深也？”皇太極曰：“爾女子焉知國事？”胡后笑曰：“察哈內(nèi)附，朝鮮已平，錦州松山，名城迭克，長城而外，悉屬我矣。惟禹域塊土，未隸版圖，國主之意，其在斯乎？”皇太極瞿然曰：“卿誠敏慧，悉我心曲。經(jīng)略洪承疇，中邦杰士，我甚愛其才。蓋欲有事中原，非羅彼都人士為鷹犬，何足展吾驥足，而渠矢志不降，奈何？”胡后曰：“曷不動以利祿，威以刀鋸！”皇太極搖首曰：“否！否！”乃以金升之言，并選擇未當(dāng)事告。胡后悄然以思，有間，頻以目視皇太極，兩頰暈紅，似有所陳白?；侍珮O曰：“愛卿亦有奇謀秘計，利吾國乎？”胡后秋波瑩瑩，未遑答奏，一若此中有難言之隱者。皇太極意殊不忍，擁之懷中，低語曰：“茍利社稷，一切便宜從卿?！焙蟾交侍珮O耳絮語良久，語秘莫聞。但見皇太極作色曰：“朕貴為國主，乃為一頂綠頭巾壓殺耶！”胡后徐曰：“主子勿怒妾，妾豈自謀，為國計耳，聽否由主，妾弗強也?！被侍珮O尋思半響，憮然曰：“無已，從卿矣，好自為之，毋令后人齒冷？”于是，胡后艷裝盛服，屏從人，至囚所。見承疇閉目危坐，道貌岸然，凜乎若不可犯也。悄問曰：“此位是中朝洪經(jīng)略否？”語音清脆，宛似九囀黃鶯。吹氣如蘭，芬芳沁鼻。承疇冥心待死，聞嬌聲頓觸素好，自不覺目之張也。胡后曰：“先生，爾竟欲殉節(jié)乎？”承疇驚問：“爾何人？爾何由知我？爾之來，奉何人命？有何事？”胡后笑曰：“我非食人者，何事恐怖！且先生矢志殉國，至怖事亦無過一死，何恐為？”言時嫣然微笑，眉態(tài)撩人。承疇曰：“吾非怯死者！卿來殊孟浪，獨不許一詢芳躅乎？”胡后曰：“先生且弗問妾，此來實挾一片菩提心，欲拯救先生，脫離此苦海?！背挟犜唬骸坝f我降乎！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請閉口無多談！”胡后曰：“先生勿輕視我，我雖女子，頗識大義。以先生一意死節(jié)，忠貫日月，義薄云天。凡有血氣，宜無不敬愛，而謂我忍奪先生志耶？”承疇曰：“顯然子來必有所為?！焙笤唬骸跋壬^粒不食，非絕意求死乎？然而絕粒者，非經(jīng)七、八日不能氣絕。當(dāng)將死未死之頃，餓火中燒，心緒潮涌，心昏目眩，其苦楚有百倍于死者。妾心慈善，忍令先生受此苦乎！因手煎猛毒湯藥一壺，來敬先生。先生所求者，死耳！絕粒而死，與服毒而死，固無甚殊異。先生畏死則已，先生而不畏死，請盡此壺?！毖源闻鯄匾赃M。承疇此時身不自主，連呼好好。接壺狂吸，流急氣促，不禁大吐。藥沫飛濺，胡后衣襟盡涇。承疇自慚孟浪，冰霜老臉，不禁飛上紅云。胡后談笑自若，出繡帕徐徐拂拭。謂承疇曰：“先生如是，不能死矣，似先生祿壽猶未盡也?！背挟牸痹唬骸笆呛窝?？我立志已決，不死不休！”接壺狂吸，霎時傾盡。胡后笑曰：“壯哉先生！竟能視死如歸，曷勝欽佩。然而，妾還有一言相瀆，去家萬里，身喪異邦，逝者已矣。其如深閨少婦，秋月春風(fēng)，夢想為勞，此境此情，其何以堪？多情如先生，乃忍恝置若是！”承疇被胡后勾起心事，中懷酸楚，淚涌如泉。嘆曰：“事到臨頭，何能復(fù)顧。”因吟唐人舊句曰：“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焙笾囊焉賱?，因復(fù)挑之曰：“決志殉國，在先生自謂忠貞不貳，無愧臣節(jié)。由我觀之，殊不值識者一笑也?！背挟犜唬骸白友院螢?？豈降將軍反足稱識時俊杰乎？”胡后曰：“先生中朝柱石，國家棟梁，棟折榱崩，國于何托？為先生計，自宜忍辱一時，漸圖恢復(fù)，方不負明帝重托。不知務(wù)此，徒效匹夫匹婦，自經(jīng)溝瀆，于國家究有何補？雖然，士各有志，我言贅矣。先生既已服毒，其少安毋躁?！毖源挝⑿Γ舨粍俎揶碚?。承疇既醉其貌，又服其識，中心憧憧，莫知所之。胡后又曰：“先生身后，亦有遺語詔家人否？我二人既然相遇，青鳥之職，后死者責(zé)也。愿先生語我！”承疇聞言大戚，淚出如珠。胡后手繡帕代為揩拭。且曰：“先生勿悲！污矣先生之袍?！敝惴蹥?，馥馥襲人，承疇心不覺大動，潛引其臂，亦不甚拒，覺膚滑如脂，柔若無骨，斯時也，幾自忘身為楚囚矣。是夜聯(lián)床共話，引臂作枕，洛浦巫山，其樂無極。次日，而大明國經(jīng)略大臣，竟與胡后連袂朝清帝矣。蓋所謂毒藥者，老山參汁也。承疇既降清，擘畫朝政，部署軍事，謀之無不盡，行之無不臧。卒賴其力，得以兼并諸夏，統(tǒng)一寰宇。凌煙高閣上，宜繪美人圖。孝莊后荏席之功，可泯乎哉？

　　◎記岳大將軍平青海事

　　江寧嚴星標，常熟徐芝仙，皆以耆年佐年羹堯軍幕。胤禎竊位之初，青海有羅卜藏丹津之役。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岳鐘琪為奮威將軍，率兵討之。大功既成，年亦不自安。二生恐為所累，以年衰辭歸，年厚贈金幣送。還宿蒲州，有兩騎客，來狀虎猛，所肩行李擔(dān)，鐵也。天明隨行，晚復(fù)來宿，心綦悸之，卒無如何。又客館逢二僧，皆狷黠少年。二叟目之，一僧曰“誰無眷屬？何灼灼為？”始知其一為比邱尼而優(yōu)婆塞者，急以他語亂之。出不敢按站驛，行十余里即宿。僧來排闥踞上座，揚其目血視之曰：“我疑若書生也。乃亦盜耶！橐內(nèi)之累累者，非二千之赤金乎？金從何來！幸為我語其詳，否則恐非二君所能享有也?！倍篷斎辉唬骸疤煜仑敱貫楸I而后得耶？友朋之饋贐亦何妨。”僧曰：“若然，二君必年大將軍客也?！痹唬骸叭弧！痹唬骸皫讱⒑萌?。”起挾女尼，走之東廂下，偎而飲，倚而歌，細聽之仿佛秦聲也。抵暮，兩騎客亦來，解鞍宿西舍。庭月大明，二叟閉門臥。僧獨步檐外，曰：“好馬?！睙o何兩騎客去，僧闖然叩門，嚴窘，挺身出曰：“事已至此，尚復(fù)何言，行李頭顱，都可將去。但有所請于和尚?！敝钢ハ稍唬骸按宋崂嫌?，七十無兒。殺之耶？抑釋之耶？”僧笑曰：“我不殺汝，先去之兩客，乃殺汝者也?！痹懫涔?。曰：“大凡綠林之豪，測客行囊，皆視馬蹄塵。金銀銅鐵分量，望塵即已了然。然兩盜者特雛っ耳。雖日相窺伺，而眼終瞇誤，以多數(shù)之赤金，為幾許之錢鏹。故遲之又久，延至今日，彼方以不值一下手也。然非我在此，二君殆矣?！毙菢嗽懮院蝸?。曰：“余亦從年大將軍處來也。公等曾諗大將軍平定青海之功，是誰助之耶？余故吳人，少無賴，好勇，被仇人冤家所蔑誣，指為太湖盜。不得已逃塞外，隨蒙古健兒盜馬久，性遂酷愛馬。亡何，見岳將軍所乘馬，彪彪然名馬也。夜跳匿廄中，未三鼓，將牽其韁，而將軍適至，自飼其馬，四健卒秉燈，帶劍護之來。余不能隱，將以計狡脫，乃撲將軍前。將軍以一指點余額，竟仆不能起，遂披擒。將軍上下視之，問：‘行刺者乎？盜馬者乎？’曰：‘盜馬耳?！瘑枺骸兹贞@入者乎？昏夜逾墻者乎？’曰：‘逾墻’。公微瞠，若有所思。秣馬既訖，命入室，案上酒肴繁列，將軍飲巨觥，而以一盞見賜。隨解衣偃臥。有頃，天將遲明，公起盥沐畢，喚盜馬人同往大將軍行帳。將軍先入，良久聞軍門傳呼曰：‘岳將軍從者某，大將軍權(quán)給守備銜，效力轅下?！佬?，上馬顧曰：‘壯士努力，將相寧有種耶？?！龊?，余以酗酒與材官角斗，將軍怒賜杖，甫解褲，岳將軍至。曰：‘我將征西藏，為汝乞免，汝從我行?！瘯r雍正二年二月八日也。將軍命副都統(tǒng)達西鼐寧、總兵黃喜林，各統(tǒng)所部。先自領(lǐng)五百人，約為一隊，約某日會于青海界之日月山。至期天暮，將軍立營門諭二將曰：‘此非征西藏也，青海羅卜藏，久稽天誅，昨其母與其弟紅臺吉二酋密函乞降，機不可失?！种閷氁荒?，金二餅，顧余曰：‘先遣汝召賊母來。賊所住穹廬，外有綱城，系金鈴于上，動輒人知，非善逾墻者，此事不辦，以故屢嘆才難，而終無人能入也。賊營帳四，上有三紅燈者，其母也。對面帳居羅卜藏，左右居丹津紅臺吉二酋。珠寶與金，將以為犒也。此極大事業(yè)，汝宜好自為之?！阚迷偎?，復(fù)解腰下佩刀授余，余受命叩頭出，將軍起身入。天大霧，余行三十余里，至賊綱城，歷歷如將軍言。逆知將軍所遣偵使，必數(shù)臨是所。而將軍擒余時，目微瞠者，蓋久為今日地矣。余騰身而入，果帳燭熒然。母上座，二酋侍側(cè)。母六十許，面方，發(fā)微白，披紅錦織金袍，叱余何人。余曰：‘年大將軍以阿娘解事，識順逆，故遣奴來問好，囊寶貝奉贈阿娘，金二餅分饋兩臺吉?！寺勚玻殿^拜受，謝之至再。余知功將成，詐之曰：‘岳將軍在十里外待阿娘，阿娘速往?！讼囝櫔q豫，余解佩刀，突插其座氈上。厲聲曰：‘去則去，不去我將復(fù)將軍，勿誤我事，我不久待也?！淠盖踉唬骸眯U子，行矣。’上馬與二酋隨十余騎行，不十余里，將軍競迎來，殊非余之所能料也。方將軍未來時，將設(shè)衛(wèi)辭紿之，恐失前言信也。公既來，與三人款洽備至，叱余退居仆廁列。旋分置達、黃兩營，使二將分奉之。須臾前山火光陡起，夾道炮發(fā)，三人之首級，亦懸旗纛桿上矣?；厝胲姞I，次日諜者來報，羅卜藏已逃入準噶爾部落矣。將軍命竽三頭，徇三十三家，臺吉皆震悚乞降。廿二日至年大將軍營，往返才十五日耳。三月朔凱旋，將軍首舉余功，大將軍賞游擊銜。余詣軍門謝岳曰：‘某杖此僅半月耳，大丈夫終不顧然受利祿，又何顏復(fù)來？愿辭公歸，別圖所報?！瘜④姶笮υ唬骸停嶂杲K為白首賊也。’厚賜而別，歸次涇州，宿回山王母宮，昵妓女金環(huán)，年余資用漸盡，蕩不能歸。幼時習(xí)少林寺手摶法，因思彼地可棲，遂挾金環(huán)去。來此而彼擂死者三人，乃與金環(huán)同削發(fā)，赴中州?？酂o馬，今逢兩盜，騎皆善種，故奪之?！倍旁唬骸氨瞬皇軍Z奈何？”僧笑拉二叟出視廄前，則夜間已將所擔(dān)鐵擔(dān)，屈而圓之，束二馬首于內(nèi)，不可開。二盜氣奪，故遁去。言次輕挽其擔(dān)，竟舒直如尋常。挾女尼牽馬門外，拱手作別曰：“二君有戒心，勿北行，可南去，凡李衛(wèi)、田文鏡兩總督所轄地方，毋憂也。”后三十余年，二叟已亡。嚴之孫用晦過河南登封縣，有少林僧某與之遇。因論拳法曰：“雍正中有異僧，自遠地來，傳技尤精。然既無俗姓，又無法名，好養(yǎng)馬，有支道林風(fēng)，群稱之曰：‘馬和尚’。后總督田文鏡禁令嚴察，僧轉(zhuǎn)授永泰寺環(huán)師。今環(huán)師已涅，其徒惠來者，能傳其術(shù)。”用晦心知焉，和尚即此僧，環(huán)師即金環(huán)妓也。欲訪惠來，以二寺相距十余里，天會大雪，不果往。

　　◎記準噶爾與俄人戰(zhàn)事

　　大小策凌，皆號準藹爾名將，特以后人不肖，卒隕其宗，并殲其族，故其材武遂湮沒不彰，亦可哀也。小策凌為將，未嘗敗衄，惟額爾德尼昭之戰(zhàn)，幾覆其師。然是戰(zhàn)以后，旋與俄羅斯有耳提施河之捷。俄于東方自雅克薩之役以來，所未嘗有也。耳提施之戰(zhàn)釁，起于尋金沙。喇嘛脫喇者，為喀爾喀間諜，策妄知之。脫喇東歸不得，乃走俄，說以耳提施河金沙之利。俄探之果然，遣人往開，準部盡執(zhí)殺之。乃以哥薩克兵一萬，土耳扈特兵六千來犯，小策凌御之河上。俄軍恃其火器，蔑視準人。小策凌夜篝火于林，張疑軍，而悉所部觸土耳扈特兵。土耳扈特兵潰，乘勝崩之，俄陣亦動。俄將見事急，令并土耳扈特人擊之。小策凌見俄陣堅，乃少卻。中宵，使軍士衣俄死人衣入其壘，舉火大噪，遂環(huán)而傅之。俄火器不及施，皆短兵接，準人技擊，俄人所不及，遂大敗。俄人裒死傷者退，準人從之，入俄境五百里，不見一騎，疑有伏，乃行歸。自是哈薩克、布魯特諸部落，皆倚準人為重。故中間百年，俄不得志于中亞。及其衰也，痘證盛行，戰(zhàn)士多病，準人不知醫(yī)藥，故殲于清。東方斯巴達六十萬人，幾無遺種，亦古今來亡國者所未經(jīng)見之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