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甌雜記
余寓居杭州五閱月，藉口于不以筋力為禮，酬應(yīng)闊疏，惟時(shí)與王禮門觀察、
金亞伯少卿、張仲甫中翰，羅鏡泉、許子雙二廣文。往復(fù)劇談，以消日力。當(dāng)事
則與趙蓉舫學(xué)使、固蓮溪將軍屢有西湖之游，間為小詩唱答而已。而恭兒以聽鼓
應(yīng)官，略無暇晷，委讞之獄，層見疊出，委查之件，絡(luò)繹而來，自言兩月中往復(fù)
錢唐江已六度矣。一日，楚香中丞語余曰：“日來溫州守缺人，敬叔可到班頂委，
君能同往而不憚遠(yuǎn)行否？”余正色對曰：“此上臺(tái)用人之大柄，余何敢以私意可
否其間?！睍r(shí)恭兒方奉委三衢，查詢要案未回。越日院檄即至，同班中竟有覬得
而生妒心者，亦有知為瘠地而不屑就者。竊念東甌為四十三年前舊游之地，彼時(shí)
系由福州陸行，越福寧一府，入平陽、瑞安而至永嘉。此時(shí)由杭州東去，則皆行
滕所未經(jīng)，舟輿屢換，誠為周折，且由東路則須越嚴(yán)州、金華、處州三府，由西
路則須越紹興、臺(tái)州二府，極邊之郡，千里而遙，無怪英俊者之裹足不前，而愛
我者為之躊躇至再也。而余業(yè)已浪跡江湖，游興吟情，正因之勃發(fā)，遂盡謝招餞
俗緣，刻日成行，隨地隨事，筆之于紙間，或鋪之以詩，不自知其為老衰，亦聊
以存一時(shí)之泥爪云爾。
◎首涂雜詩
懸車已六載，未能達(dá)鄉(xiāng)里。一年再ㄈ裝，浪跡何所止。茲行聊自慰，就養(yǎng)名
頗美。且偕子舍歡，都忘筋力弛?；蜉^地肥瘠，或妒且或詆。是皆流俗情，但堪
笑露齒。閉門謝飲餞，束行李。留供扁舟中，偷閑理故紙（時(shí)方校補(bǔ)《三國
志旁證》，挾稿自隨）。亦有惜別者，慰以相見邇。所惜一畦花，明春姑舍是
?。ㄐ路N牡丹數(shù)十本，屬賃屋者善視之而已）。
溫州浙東郡，更在海東偏。僉言千里程，舟輿境屢遷。Τ仄復(fù)Τ仄，老衰非
所便。我意殊不爾，懷安豈能賢？有家未得歸，遠(yuǎn)近奚擇焉。況我舊游地，回頭
三年。昔為饑驅(qū)客，今學(xué)地行仙。江山舊識(shí)我，但饒雪盈顛。朝發(fā)富春渚，暮
過鸕鶿原。舉杯看釣臺(tái)，詩兆非偶然（八月間《觀潮詩》：“遐心便擬乘潮去，
直溯桐江上釣臺(tái)”）。順風(fēng)更相送，無煩百丈牽。飛騰越三州，吟情早軒軒。
永嘉本古郡，古來山水滋。華蓋矗其顛，蜃江周其湄。謝客有池樓，右軍有
墨池。往時(shí)賢太守，臥理自所宜。比年萃淵藪，海水方群飛。屢報(bào)蛟鱷警，且防
犬羊窺。莫矜斗山險(xiǎn)，但為孤嶼嬉。居安不弛備，萬事憑一麾。專城即長城，庶
其敬聽之。
迢迢桃花嶺，登降六十里。其高切青冥，其勢尚迤邐。[A084]松作山骨，修
篁被巖趾。我來方貞冬，小陽春可喜。桕花白如梅，紅葉襯其里。一重復(fù)一掩，
時(shí)復(fù)露{山列}{山施}。近山競平揖，遠(yuǎn)山可俯。萬朵青芙蓉，簇簇落眼底。名
同斤竹佳，路頗仙霞似。遙開臺(tái)宕奇，雄控甌括峙。絕頂境愈幽，<害牙>然洞門
啟。所以懷玉仙，直將劍閣擬（楊文公詩有劍閣之比）。
青田蘊(yùn)名勝，久擅山水窟。石門仙所都，舊是洞天一。門前千重云，門內(nèi)數(shù)
片石。容可萬人余，想自三古辟。最奇一條水，云外瀉千尺。其端若匹練，天紳
絢絕壁。其末如散璣，氵翁氵翁雨韜日。或署為仙泉，或題作噴雪（皆洞中亭名，
見志乘中，今不可考矣）。惟余《圣水碑》，斑駁字猶赤。亦有磨崖詩，未足稱
名筆。開自康樂公，重以誠意伯。人杰地始靈，我惟眷陳跡（洞中有誠意書院，
堂中有劉文成公像）。
山行日日晴，徒侶無怨咨。夏湖甫登舟，濃云先四垂。頗聞大田乾，麥苗方
待滋。冬溫亦可慮，灑潤良所宜。船背忽送響，溪心暗增肥。既免沾濕苦，無愁
滑路危。一酌聊自快，臥成喜雨詩。轉(zhuǎn)枕天已明，船窗漏朱曦。洗眼入東嘉，悠
然卸征衣。
◎夏湖舟行詩
自處州至夏湖登舟（俗又稱為下河），中經(jīng)青田入永嘉，皆順?biāo)赝径?br/>
灘，舟行犖確中，頗似吾閩建溪，但不如建溪之艱險(xiǎn)耳。距溫州郡城百里而盈，
即須候潮，蓋本系順?biāo)?，為潮所沖，反其逆流，故又必俟退潮，始克隨潮前進(jìn)。
此江自青田縣承處州府大溪，東經(jīng)七十二灘，流入永嘉境內(nèi)，始安流少石，因稱
安溪，又絕似吾閩自關(guān)至竹崎關(guān)一路，故余有詩紀(jì)之云：“筍將換得木蘭只，
犖確聲中走怒瀧。七十二灘都?xì)v遍，安溪真似竹崎江?！薄霸娝歼t于下水船，瞥
來雙塔涌中川。推窗細(xì)認(rèn)江心寺，已隔前塵四十年?！?br/>
◎過溫州舊事
乾隆四十四年己酉，余先叔父太常公，以庶常入京散館，途出溫州，訪張莪
圃先生慎和于分巡道署，張與公為乙未會(huì)試同年，話舊甚殷。時(shí)海盜充斥，溫與
吾閩接壤，盜案之到官者，月常百十起，大半皆閩人，而誣扳者亦多，甚至水師
弁兵，妄拿無辜，以覬功賞者。適有吾閩漁船五十余人，為盜匪所扳，公熟聞其
冤，為言于張，登時(shí)訊釋，輿論翕然，此五十余人者，遮道拜謝而去。越十五年
為嘉慶九年甲子，余亦薄游東甌，時(shí)分巡道東粵陳觀樓先生昌齊，為先資政公會(huì)
試薦卷師，先生本詞垣老宿，余以門下晚生禮進(jìn)謁，甚承款接，談藝極歡。適有
同邑長樂漁船無辜被扳者，其數(shù)亦五十余人，余為乘間言之，登時(shí)飭縣盡行開釋。
吾鄉(xiāng)人在溫州商販者甚多，一時(shí)歡聲雷動(dòng)，謂前后十余年中，方便功德，遙遙相
對，不謀而合如此。今相距已數(shù)十余年，而溫郡東關(guān)外，吾閩商賈尚嘖嘖樂道其
事。惟念太常公及余，彼時(shí)皆不速之客，信宿其地，而各有此一段善緣，今恭兒
以一麾蒞止，手握郡符，誠以康濟(jì)為心，亦何善不可為，何冤不可理，因述舊事
以勖之。
◎永嘉聞見錄
余在武林，行篋本無多書，溫州道阻且長，更未便于攜帶，計(jì)惟于到日從事
一而已，而孫雨人學(xué)博同元語余曰：“此間文獻(xiàn)銷沉，除府、縣志外，直是無
書可借?！庇酁殂?。學(xué)博為詒谷先生志祖哲嗣，能世其家學(xué)，著作裒然，司鐸
永嘉垂二十年，余久耳其名，一見遂如舊相識(shí)。晤談之次日，即出所著《永嘉聞
見錄》兩卷相示，則積十馀年之力，扌摭墜簡，辨章舊聞，與夫山川之顯晦，
祠廨之興廢，旁及方言物產(chǎn)，靡不廣記而備言之，余粗為披尋一過，已如獲異寶。
學(xué)博今年七十有七，而老學(xué)不衰，健談靡倦，俾余得稍知東甌故實(shí)者，獨(dú)賴此人
此編，則雖無書可借，不為憂矣。又學(xué)博為余言：“永嘉學(xué)中有兩茂才佩云、
云者，愛客禮賢，喜儲(chǔ)書籍，家有園林之勝，近人稱為曾園，來斯地者，必往游
焉，將來可為借書地也。”余心識(shí)之。
◎溫處道署
康熙中，鐵嶺高且園公其佩分巡此邦，即題道署后園為且園，有小軒，額曰
剜綠軒。余于嘉慶甲子游東甌，謁陳觀樓先生，先生攜余游且園，見軒名而疑之，
不敢質(zhì)也。后十余年，朱滄湄先生文翰繼任此職，乃考之曰：“此間俗相傳為冠
綠軒，按冠字從寸，此扁字分明從刀，宋人有詩云‘剜破琉璃綠一方’，似即名
軒之義。完刂字本應(yīng)作剜，亦可省筆作元刂，其從完作剜，想有所本，要即剜、
剜之通假字耳?！睖驿叵壬匀绱耍辔粗?dāng)時(shí)果是此字否，要殊勝呼作冠綠
耳。滄湄先生有自制楹帖云：“妙作畫圖觀，五色目迷高鐵嶺；恩叨江海住，三
年心醉白香山?！鄙豕で?，余已錄入《楹聯(lián)三話》中。昨慶云圃觀察廉招余飲園
中，始知舊分十景，惟剜綠軒尚是高公舊跡。乾隆間，三韓徐公綿復(fù)加修擴(kuò)，有
銜遠(yuǎn)山亭、筠廊、藤花徑、亦舫、養(yǎng)竹山房、小春草池、蓮勺、梅花書屋、松花
石齋之目，各系以詩，并為《小記》勒石。此后昆明楊公氵堇又有《重葺且園記》
及詩，汾陽韓蕓舫先生克均有《且園栽花記》，亦勒石壁間，惟余師靜樂李石農(nóng)
先生鑾宣五古十首，則詞意俱超，實(shí)足為此園增重矣。
◎溫州郡署
建炎三年己酉十二月，金人入臨安，高宗航海，至庚戌正月二十一日入溫州
港，二月一日次溫州江心寺，賜名龍翔，十七日幸府城，駐蹕州治，三月十四日
降旨移蹕，十九日發(fā)溫州，遂自定海還越州。此見《建炎筆錄》，《樂清縣志》
引之。蓋宋高宗實(shí)駐今郡廨三十二日，今廨內(nèi)外規(guī)模壯麗，而遺跡無一存者，惟
東客廳中有柱礎(chǔ)四方，又兩半方，石色燦然，雕鏤精致，迥非尋常廨舍所有，其
為當(dāng)時(shí)舊物無疑。憶余巡撫桂林時(shí)，節(jié)署為前明德藩舊址，其規(guī)制極恢閎，而舊
物亦無一可考，惟二堂后兩大門獸，銅質(zhì)極精，雕鏤極細(xì)，外間所未（睹），
亦可信為王府之遺，恰與東甌柱礎(chǔ)，可成匹對。按舊志載晉太寧間，州署建于華
蓋、松臺(tái)兩山之間，謝靈運(yùn)、顏延之典郡，多亭閣園池之勝，今皆無可考。又
《浙江通志》載溫州郡署中，有瑞景樓、紅萼樓、中山亭諸勝，今皆廢。乾隆二
十四年郡守李琬重修中山亭，今僅存遺趾。道光乙未南豐劉養(yǎng)云太守煜于署東修
葺池館，題曰二此園，蓋取“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之義，自為之
記。園中強(qiáng)分八景，曰閱音山館，曰碧凈玲瓏館，曰味無味齋，曰九折廊，曰墨
池，曰品雪，曰筆峰亭，曰轉(zhuǎn)玉洞，其哲嗣彝生明經(jīng)斯恒有《二此園八詠》，
并勒石于古柏軒之左近，又漸就圮廢，余謂恭兒曰：“此園不可不修，倘得補(bǔ)實(shí)
此郡，必當(dāng)刻日興工，今權(quán)篆之日月久暫不可知，且矢此愿可也。”
◎郡署楹聯(lián)
郡署舊為建炎駐蹕之區(qū)，故制度崇宏，屋宇委屬，為兩浙十一郡署之冠，惟
自外堂以至內(nèi)廨，楹柱無一佳聯(lián)留題，豈以前官斯土者，皆不屑為此耶？自恭兒
蒞任，始于東客廳中制一額，曰“節(jié)儉正直之堂”，而于楹柱書“政惟求于民便，
事皆可與人言”兩語。蓋余初出守荊州時(shí)，曾書此十二字于客座之旁，恭兒至今
服膺不釋耳。既又欲制公堂聯(lián)語，考昔賢守郡者，以王右軍、謝康樂為最著，故
縣中有王謝祠之建，此間山海要區(qū)，今昔情形頓異，有未可以王、謝之臥理概之
者，余令其穩(wěn)括此意為之。越日，恭兒即以擬句呈云：“要地寄一麾，須常念海
山深阻；舊堂共千載，敢但希王謝風(fēng)流?！彪m亦常語，而尚質(zhì)實(shí)不浮，因即令其
揭諸堂楹，以諗觀者。
◎東甌王廟
溫州舊跡，以東甌王廟為最先，猶吾閩之祀無諸也。舊志載：“東甌王廟在
華蓋山下。王姓騶，名搖，越王句踐七世孫，為秦所滅，遂率其民從諸侯滅秦，
又從漢滅項(xiàng)籍，惠帝三年封東海王，沒葬甌浦山，因立廟焉。明以前，皆稱永嘉
地主昭烈廣澤王，洪武間，始詔定為東甌王?！卑礉h封號(hào)本曰東海王，特以都東
甌，故共稱為東甌王，而《史記》已有東甌王之號(hào)，故明祖遂仍之?？简|搖之被
滅于秦，當(dāng)在始皇之三十三年丁亥略取南越地時(shí)，越八年為漢高祖元年，其佐滅
秦滅楚，當(dāng)即在此數(shù)年中。又越十五年為惠帝三年己酉，始舉高帝時(shí)越功，立為
東海王，都東甌。其卒年無可考，而《史記·封禪書》載越人勇之言：“越人俗
鬼，而其祠皆見鬼，數(shù)有效。昔東甌王敬鬼，壽至百六十歲，后世怠慢，故衰耗?！?br/>
敬鬼得壽，言固荒誕，而百六十歲之語，必是當(dāng)時(shí)相傳如此，非盡無稽，惜別無
所征，但言東甌王，亦未知即屬騶搖否也。
◎王右軍墨池
今溫州郡署東偏有墨池，旁有石刻“墨池”二大字，相傳為王右軍守郡時(shí)所
鑿，而鎮(zhèn)戎署中亦有之?；蛟票耸钦孥E，而此是后人附會(huì)者，或云鎮(zhèn)署之墨池，
初亦沒于民間，而后理出之者。余謂《晉書·王羲之傳》并不言其守永嘉，惟郡、
縣舊志，皆承宋、元數(shù)修之后，紀(jì)載鑿鑿。舊志《祠祀門》有王謝祠，在華蓋山
下，祀晉郡守王羲之、宋郡守謝靈運(yùn)。邑人王叔杲有《王謝祠記略》云：“兩賢
治郡之績，雖世遠(yuǎn)莫詳，而任敬序（原誤為“亭”）《郡志》嘗曰：‘永嘉自東
晉置郡以來，為之守者，若王羲之治尚慈惠，謝靈運(yùn)招士講書，由是人知向?qū)W。’
蓋并以循吏稱，而聲跡流播，泉曰墨池，堂曰夢草，坊曰康樂，民至于今稱之?！?br/>
又《郡志·坊表門》有五馬坊，謂王羲之守郡，嘗控五馬出游，故名。又引萬歷
舊志，謂墨池在城內(nèi)墨池坊，王右軍臨池作書于此，米芾書“墨池”二大字。又
葉式《墨池記》云：“右軍刺溫，多惠政，暇輒復(fù)臨池。其制方，其水冽?；蛟?br/>
即右軍滌研所，至今水面時(shí)時(shí)見墨點(diǎn)如科斗，汲之無有?！庇质T勞大與《甌江
逸志》云：“溫州自百里坊至平陽百里，皆種荷花，王羲之自南門登舟賞荷，
即此地。”又舊志載城北八里有華巖山，中有黃巖洞，其石可為硯。王右軍帖云：
“近得華巖石硯，頗佳。”又引謝靈運(yùn)《與弟書》云：“聞惡溪道中九十九里，
五十九灘，王右軍游此，嘗嘆其奇絕，遂書‘突星瀨’于石?！庇衷?，郭公山有
富覽亭，額系王羲之筆。亭久圮，字跡猶存。凡此皆右軍在永嘉之實(shí)事，想宋、
元以前尚有他書可征，不能因《晉書》本傳偶未及之，遂斷為右軍必未守永嘉也。
今署東墨池上，隸書石刻“墨池”二大字，跋云：“《郡志》載右軍為永嘉太守，
于署鑿池，曰墨池?？肌稌x書》，右軍無守永嘉事，池之有無，疑信間耳?！扒?br/>
守劉君，諱德新，嗜古士也，因亭前有方塘，石刻‘墨池’字以實(shí)之，歲久剝落，
余修葺公廨，恐前人之意遂湮，命兒子熏作隸體重鐫焉。傳信歟？傳疑歟？俟
論定于博聞之君子。乾隆強(qiáng)圉大淵獻(xiàn)厲相月書于署東之留閑軒。斟城李琬。”按
李系山左壽光人，乾隆丁亥戊子間守郡，距今不及百年。此石刻語意游移，殊不
足為墨池重，但惜米襄陽舊跡，不知何時(shí)為大力者負(fù)之而趨耳。又按《四朝聞見
錄》云：“留元?jiǎng)?，字茂潛，以宏博?yīng)選，使酒任氣。永嘉劉錫祖、父掩據(jù)羲之
墨池且百年。后為世仆所發(fā)，公斷其廬，得池于臥內(nèi)，劉氏遂衰?！绷裘瘽摓樨?br/>
相申公之子（“子”當(dāng)為“孫”），建炎中知溫州軍州軍，當(dāng)時(shí)此事甚偉。所可
笑者，劉氏以前賢名跡，掩之臥內(nèi)，不知是何肺腸耳。
◎二十八井
《郡志》言郭璞捍城時(shí)，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今俱無可指名，惟城中有
最著之井?dāng)?shù)處，或即在二十八井之中。一為縣學(xué)署中之煉丹井，并闌用青石六方，
砌成六角形，內(nèi)分刻陽文“容成太玉洞天”六大字，舊傳王右軍書，余嘗覓得，
拓紙視之，殊未敢信；闌外向南，又有陽文石刻云：“至治癸亥，菊月丙申，朱
善敬立，莊嚴(yán)勝事?！彼男蟹彩?，亦莫詳所自也。一在巡道署且園之后，有
水一區(qū)，中立石柱數(shù)條，內(nèi)有一條刻“古井”二字，則其下必有一井也。一在府
署東偏墨池中，有石一區(qū)，想亦系古井久湮，因鑿池而得井，故特表出之。一
在東山書院謝祠階前，井闌內(nèi)面石刻云：“開元寺僧利卿，謹(jǐn)舍凈賄壹拾叁貫文
有余，重修義井一口，并置井闌砌等，所期福利上答四恩，下資三有者。時(shí)至
和元年甲年歲十一月二十七日題記耳?！保▽O雨人曰：“凈財(cái)字屢見唐、宋石刻，
凈賄二字頗新。又耳字可笑，唐、宋人舍塔等石刻題字，常用此字作收，亦相沿
俗習(xí)，不求甚解也。”）一為東門內(nèi)橫井巷有大井，石闌內(nèi)橫刻“天宿”二字。
余如《縣志》所載，興文坊有井，道愛坊有井，康樂坊有二井，簡訟坊有井，永
寧坊有二井，間政坊有井，甘泉坊有井，壽寧坊有井，集善坊有井，寶珠坊有井，
亦不過十二井，于二十八井之?dāng)?shù)所佚多矣。
◎容成洞
《郡志·山川門》華蓋山下，引萬歷舊志云，郡城九斗山，此山鎖其口，有
容成太玉洞，道書為天下第十八洞天，有石龜潭、三生石、青牛塢、丹井、蒙泉
諸勝。按《廣輿記》云：“黃帝時(shí)容成子修道處，宋仁宗遣使訪之，但有三生石
存?！苯裼兰螌W(xué)署，即容成洞舊址。署后土阜上，面南，有石如屏，高約四尺，
上寬約四尺余，下帶尖勢，無字。其右又斜立一石，高亦相等，向西南面者亦無
字，向東北面者居中鐫篆體“三生石”三大字，篆字之前鐫隸體“太玉洞天教主
長溪張大光印證”十一字。長溪為吾閩之霞浦，張大光曾為水嘉教諭，即霞浦人，
見府、縣志。后又鐫“中書舍人柳楷重摹”八字，據(jù)《郡志·選舉辟用門》載，
明瑞安縣柳楷，童子中書舍人，即其人也。但此未知即系宋高宗（疑當(dāng)作“宋仁
宗”）所訪之石否？柳款明言重摹，恐字非舊字，石亦非舊石矣。
◎飛霞洞
飛霞洞在積谷山上，相傳東漢劉根隱此，乘赤霞至天臺(tái)訪紫靈君。故有飛霞
之名。洞倚城墻，其旁有大樟樹，后人因樹建樓，老干橫出窗外，人皆呼為臥樹，
最為奇觀。前人題詠者頗少，余前游詩，僅有“臥樹猶存六代心”七字，未足以
盡其勝，余師李石農(nóng)先生，有用韓公《山石》韻七古一章，甚壯，詩云：“豫章
樹大石罅微，老干出罅神龍飛。耽耽樓閣壓不住，ㄑ（當(dāng)為“攫”字之誤）空天
矯鱗髯肥。天公有意弄奇詭，樹耶龍耶知者稀。豈是劉根親手種，千年仙去猿鶴
饑。不然根盤節(jié)錯(cuò)等閑事，何以倒懸橫臥裂石穿巖扉！我來留云亭上坐，茶煙竹
籟搖煙霏。興酣飄飄出塵表，鼓動(dòng)細(xì)枝青十圍。高排天閶下地軸，白云如海風(fēng)吹
衣。步虛偶弄白玉，脫轡不受紅韁幾。大呼一聲騎樹去，婆娑游遍滄溟歸?！?br/>
又余同年朱文定公士彥一長歌，尤卓犖不群，今并錄之，以張此樹故實(shí)，云：
“昔陟戒壇寺，臥龍之松一見之。今游飛霞洞，臥樹之樓乃尤奇。仙人何年種石
壁，半空挺出輪姿。傳聞此地昔日著靈怪，青牛罔兩毋乃爾所為？空山偃仰千
百載，樵蘇匠斧了不知。樓頭百尺足高臥，下視萬木真卑卑。豫章之材古所重，
往往溜雨存其皮。此木或是謝公植，甘棠遺愛留今茲。世間萬物各賦命，老壽豈
可常理期。秦松久聞稱位號(hào)，孔檜僅得延旁支。海風(fēng)飆忽晚潮響，相逢我亦津梁
疲。摩挲三嘆息，巖棲尚有至和碑?！庇嗥澯我嘌a(bǔ)作一詩云：“又作飛霞
古洞游，重看大樹閱千秋。仙株豈果劉根種，美陰真從謝客留？已覺山樓遮不住，
莫教地軸隘難收。也應(yīng)回首邱山重，若更橫行那得休！”則因物起興，又別有感
觸矣。
◎飛霞洞口題名
飛霞洞口有石碑，刻“至和二年乙未夏六月下旬休，新釀報(bào)熟，佳果探成，
清泉可漱，芳樹堪倚，郡守陳求古率通判王希顏、邑令孫奕臺(tái)會(huì)于巖石之上，醉
書以記”。孫雨人學(xué)博曰：“《永嘉志職官門》，知縣僅有孫奕，并無孫奕臺(tái)，
今碑外用磚瓦砌一神龕，其字大半為磚瓦所掩，不能全讀，惟奕字下確是臺(tái)字，
會(huì)字上儼是壽字，恐其中有脫誤之字。久之始從友人借得碑石全文讀之，則臺(tái)字
下、會(huì)字上脫‘幕陳確從事趙頡、杜仁壽’十字，頓釋胸中之疑，惟臺(tái)幕二字難
解，或幕即幕之變體，處州麗水南明山高陽洞亦有‘郡幕劉輔’之題名，可以互
證?！庇嘀^此說誠是，幕字移下巾于左邊，即為幕字，臺(tái)幕猶今人之稱憲幕耳。
此是北宋石刻，此說可入《兩浙金石志》也。
◎戲彩堂
《溫州府志·職官門》有通判趙兀（原識(shí)為“幾”，下同），《古跡門》
載戲彩堂，引《方輿勝覽》云：“在ヘ廳，通判趙兀迎其父清獻(xiàn)公就養(yǎng)，因
名。蘇子由有《寄題戲彩堂詩》云：‘春晚安輿遍浙東，永嘉別乘喜無窮。橐裝
已笑分諸子，吏道何勞問薛公。堂上壽樽諸掾集，室中麈論萬緣通。興闌卻返林
泉趣，幕府長留孝悌風(fēng)?！卑礀|坡有《次韻子由送趙兀歸覲錢庸遂赴永嘉詩》
云：“歸舟轉(zhuǎn)河曲，稍見楚山蒼。候吏來迎客，吳音已帶鄉(xiāng)。言從謝康樂，先獻(xiàn)
魯靈光。已擊三千里，何須四十強(qiáng)。風(fēng)流半刺史，清絕校書郎。到郡詩成集，尋
溪水濺裳。芒奚隨采藥，繭紙記流觴。海靜蛟龜出，山空草木長?；掠螣o遠(yuǎn)近，
民事要更嘗。愿子傳家法，他年請尚方?！蓖踝ⅲ骸按喂?，兀，清獻(xiàn)公之仲
子也、清獻(xiàn)守杭，兀將ヘ溫，先歸覲親，而后之官，過南部，子由作詩送之，
時(shí)先生在徐，次其韻。”今子由《戲彩堂詩》已載《溫州府志》，則此詩似亦應(yīng)
補(bǔ)錄入《永嘉縣志》。余別杭州時(shí)，同人有舉此事為頌者，余曰：“迎養(yǎng)事固相
類，然如趙清獻(xiàn)公之清風(fēng)亮節(jié)，已未易攀躋，更安得有眉山兄弟之詩，足以張其
事，以傳諸永久哉！”
◎英濟(jì)廟楹聯(lián)
溫州瑞安門，俗呼大南門，出城半里許，有英濟(jì)廟，俗呼白馬廟。相傳神為
昭明太子，既無舊砷可考，里人亦無能詳其原委者。廟中有潘宗耀楹帖云：“白
馬溯光儀，彩仗霓旌，尚振英風(fēng)昭；黃麋談故事，仁漿義粟，長傳澤濟(jì)嗷
鴻?！卑显啤坝?jì)廟神靈最著，里俗相傳梁昭明太子拯饑來此，時(shí)乘白馬，故又
稱白馬廟”云云。按《郡志》未載此事，前史亦無可征證，昭明何以能來溫拯饑，
事屬茫昧，惟此聯(lián)尚非俗筆，適余輯《楹聯(lián)三話》，到溫州旬余日，偶入廟睹此，
因附錄之。孫雨人學(xué)博云：“《續(xù)雁蕩山志》載，臥云禪師重建羅漢寺于谷內(nèi)芙
蓉峰下，地得古石碑，高二尺，闊一尺，文曰：‘昭明太于肇基，建號(hào)昭明禪
寺，及造寶塔一所，以奠溫庥康盛者。大梁大通元年丁未歲上元志。’考《梁書》，
太子統(tǒng)以中大通三年辛亥四月卒，始謚昭明，豈有五年之前，先有立號(hào)刻石之理，
殊不可解。余謂此碑必好事者所為?！比舸吮?，則是唐以前所遺，當(dāng)為東甌
第一貞石耳（程浩《雁蕩開山說》、李象坤《雁山志余》并載此事，《樂清縣志》
已辨其誣）。
◎永嘉忠義節(jié)孝祠楹聯(lián)
永嘉縣學(xué)之東偏，舊有忠義節(jié)孝祠，嘉慶初為颶風(fēng)所圮，嘉慶末始重建，朱
滄湄觀察文翰為碑記其事，又各為之楹聯(lián)。忠義祠云：“近圣人之居，容光必照；
遵海濱而處，明德惟馨?！惫?jié)孝祠云：“兒女盡能之，一點(diǎn)熱腸，三分血性；家
庭常事耳，察乎天地，通乎神明?！庇嘟凿浫搿堕郝?lián)三話》中。
◎浩然樓
江心寺西偏有浩然樓，相傳為孟襄陽題詩遺跡，因建此樓。秦小峴先生謂樓
名不應(yīng)直斥前賢之名，改題為孟樓，鐫跋于額紀(jì)之。余按，謝康樂《游孤嶼詩》，
鋪陳景物，言不及寺觀，舊志載唐咸通中始建東塔，宋開寶中始建西塔，至建炎
駐蹕于此，而叢林始盛，則是樓當(dāng)亦成于宋、元以后。樓之西為文公祠，蓋信國
公流寓舊址，拜瞻遺像，正氣如生，始恍然于浩然之名，實(shí)寄尚友之慨，與襄陽
兩不相涉，小峴先生之改題，似未深考。憶余四十三年前登此樓，曾私辨之，而
系以詩云：“憑欄潑眼盡秋光，城樹村煙俯莽蒼。歷覽敢希謝康樂，標(biāo)題漫借孟
襄陽。江山如此清輝在，人物當(dāng)年逝水忙。誰識(shí)浩然留正氣，西偏丞相有祠堂?！?br/>
故人郭頻伽明經(jīng){鹿吝}極以為是，曾編入《靈芬館詩話》。今年重登此樓，則樓
中有近人一聯(lián)，跋語所見亦與余同，而寺僧游客，亦尚同聲稱為孟樓，可笑也。
余前詩專辨浩然樓舊額不必改題，而于江心寺之題面題情，實(shí)未賅括也。茲游周
覽寺中略遍，又偕吳平一思權(quán)、程介笙祖壽二郡丞及恭兒飲于浩然樓中，游事視
前較暢，因補(bǔ)成七律一首以紀(jì)之。俯仰四十余年而詩不加進(jìn)，姑錄附此，但益汗
顏而已，詩云：“江上諸山對酒杯，江心古寺憶曾來。建炎舊事徒增慨，信國遺
風(fēng)亦可哀。漫借孟樓作詩話，更無謝客擅清才。天涯水氣長如此（杜詩：“孤嶼
亭何處，天涯水氣中”），四十余年首重回。”
◎池上樓
《永嘉縣志》載池上樓，引《太平寰宇記》云，謝公池在州西北積谷山之東，
謝公夢惠連，得詩如此。又引萬歷《府志》云，在豐暇堂北，今久已無存?；蛟?br/>
在今城守營守備署中。余詢之孫雨人學(xué)博，據(jù)云，今積谷山俗呼為東山，池似即
在今東山書院左右，十余年前，郡人張鑒湖觀察瑞浦致仕回籍，曾乞蔡生甫先生
之定書池上樓扁字，就東山書院之前購隙地十余畝，辟為亭館，顏曰如園，臨池
建樓三楹，即將蔡扁縣掛其中，以存謝公之舊。若營署之舊跡，別名夢草堂，是
明人舊跡，與池上樓全無涉也。
◎江心寺門聯(lián)
孫雨人學(xué)博《永嘉聞見錄》云：“江心寺外門舊有聯(lián)云：‘朝朝朝朝朝朝
朝朝散，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允稹螤钤废跏髸}’。余謂此等
似巧實(shí)拙，斷非梅溪手筆。即如聯(lián)意，亦止須‘云朝朝朝散，潮長長長消’，何
煩重疊至八字耶？”并引蔡葵圃之言曰：“題曰宋，曰狀元，本人斷無此款式，
其為好事者假托無疑。”憶余四十三年前到此，亦曾目擊此聯(lián)，以其費(fèi)解，笑置
之。旋里后，乃知閩縣烏龍江之東山上羅星塔，舊有七字聯(lián)，不知何人所撰，其
句云：“朝朝朝朝朝朝夕，長長長長長長消?！边^客皆不知所謂。相傳康熙中，
有一道人到此，讀而喜之，眾請其說，道人笑曰：“此山為海潮來往之區(qū)，此聯(lián)
出語第一、第二朝字上平聲，第三朝字下平聲，通作潮字，第四朝字下平聲，第
五朝字上平聲，第六朝字又下平聲，凡下平聲者，皆應(yīng)作潮字讀；對語第一、第
二長字平聲，第三長字上聲，第四長字平聲。第五長字上聲，第六長字又是平聲，
如此讀之，自不煩言而解，不過是言潮汐長消而已?！毖杂?。道人遂不見，或以
為純陽現(xiàn)身也。按此塔聯(lián)與寺聯(lián)字句互異，共為仙筆與否，不可知，而塔聯(lián)似較
簡明有意趣，故余曾錄入《楹聯(lián)續(xù)話》中。學(xué)博言道光壬辰，風(fēng)癡大作，此聯(lián)吹
入江中，不知飄流何處。而余今冬重游，則寺門仍有此聯(lián)，卻無前款，后題“章
安蔡朝珂重錄”。
◎江心寺樓聯(lián)
江心寺樓上，楹帖甚多，余同年李芝齡尚書一聯(lián)，最為時(shí)所傳誦，句云：
“青山橫郭，白水繞城，孤嶼大江雙塔院；初日芙蓉，晚風(fēng)楊柳，一樓千古兩詩
人?！贝送庵鞙驿赜^察亦有句云：“長與流芳，一片當(dāng)年干凈土；宛然浮玉，千
秋此處妙高樓?！币囝H超脫。又樓外小柱上有沈茂才步云集唐人一聯(lián)云：“潮平
兩岸闊，江上數(shù)峰青?！币嗌凶匀唬藙t聞之孫雨人學(xué)博，余兩度登樓，實(shí)皆未
見此聯(lián)也。按芝齡尚書“初日”、“晚風(fēng)”八字，是合謝康樂、孟襄陽言之，二
公皆與孤嶼有關(guān)，可稱巧合。而徐鐵孫權(quán)守榮一聯(lián)云：“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
詩。”則直書孟襄陽之句，且跋云：“書此以實(shí)孟樓之名?！笔菫樾s先生揚(yáng)其
波，殊可不必矣。余前游有詩而無聯(lián)，近始補(bǔ)制一聯(lián)云：“風(fēng)景不殊，四十年余
舊泥爪；江山如許，二千里外小金焦?！?br/>
◎謝公亭
江心寺西偏有謝公亭，考杜少陵《送裴虬尉永嘉詩》：“孤嶼亭何處，天涯
水氣中?！睋?jù)《太平寰宇記》，孤嶼在溫州南四里永嘉江中，嶼有二峰，謝靈運(yùn)
所游，后人建亭其上，而《縣志》乃有謝公亭不知廢于何時(shí)之語。繹杜老詩意，
則唐時(shí)亭已無存，而明人何文淵（宣德時(shí)永嘉郡守）有《謝公亭記》，林彥有
《登謝公亭詩》，（并見《永嘉縣志》）似唐、宋以來，此亭乃屢廢屢修矣。
◎文公祠
江心寺有文公祠，祠壁有石刻信國公像，為前巡道秦小峴先生所摹，有贊有
詩，并系以跋，跋云：“《溫州府志》及《永嘉縣志》俱稱德元年，公與陸秀
夫、張世杰在江心寺同立益王，非也?！端问贰罚阂嫱醌伞⑿磐醑币缘曼潭甏?br/>
同走溫州，陸秀夫追及于道，張世杰自定海至，奉益王為兵馬都元帥，副之。
是此時(shí)公并未在溫，無同立益王之事，迨益王入閩，公始自高郵泛海來溫，上表
益王勸進(jìn)，召至福州，拜右丞相，改封信王為衛(wèi)王，皆德二年事，《縣志》稱
德元年亦誤?！卑复税纤莆瓷羁?，今府、縣兩志并無文天祥同立益王之文，且
俱明標(biāo)德二年，不知小峴先生何所據(jù)而云然也。小峴先生有一聯(lián)云：“杜宇聲
寒，柴市一腔留熱血；梅花夢斷，甌江千載泣忠魂?！鳖H工麗，然尚不如彭清典
聯(lián)云：“孤嶼有鄰，喜得卓公稱后死；嚴(yán)陵在望，直呼皋羽哭先生。”尤為警切
矣。又有一長聯(lián)云：“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古誼若龜鑒，忠肝若鐵石；敢問何謂
浩然之氣，在地為河岳，經(jīng)天為日星?！背趼劥寺?lián)語，極為嘆賞，而不知何人所
制，今乃知為李石農(nóng)師所題。蓋信國大魁日，出王伯厚之門，“古誼”二句，即
其卷中評(píng)語，不獨(dú)忠肝鐵石，信國果踐斯言，而伯厚之具眼知人，亦為龜鑒矣，
此吾師所謂久要不忘也。若非稽此故實(shí)，鮮不疑上聯(lián)所作為何語耳。
◎卓公祠
文公祠之旁為卓公祠，祀前明戶部侍郎卓忠毅公敬，從前紀(jì)載各書，率稱卓
忠貞祠，實(shí)沿誤也。公舊有祠，前明中葉，奉詔建在郡城南隅，湫隘不可理，萬
歷間郡守衛(wèi)承芳始移建于江心寺文公祠之右。歲久傾圮，我朝康熙中，郡人陳孝
廉振麟倡捐重修，乾隆丙子，督學(xué)使者吾閩雷翠庭先生钅宏，復(fù)率永嘉崔邑侯錫
重修，甲午，曾邑侯唯亦從事焉。顧規(guī)制稍狹，祠中名流（榜）聯(lián)及過客題詠，
少所概見，視文公祠喧寂迥異，為之然。按史傳載建文初，忠毅嘗密疏言：
“燕王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金、元所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
有變，亦易控制?！笔枞?，召問，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jì)，愿陛下察之?！?br/>
帝默然，事竟寢。燕王即位，責(zé)以建議徙封，離間骨肉，然猶憐其才，命系獄。
姚廣孝故與有隙，進(jìn)曰：“敬之言誠見用，上詎有今日乎？”成祖不得已，斬之，
且夷三族，慨然曰：“國家養(yǎng)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耳?！苯谷鹾铧咦鳌鹅粲洝?，
敘述獨(dú)詳備，所當(dāng)鐫之祠壁者也。祠中有舊聯(lián)二，頗沉著，一云：“祠接謝亭，
亦有文章驚海內(nèi)；忠符信國，并懸肝膽照江心?！毕道状渫ハ壬}。一云：
“瀝悃陳謨拒不庸，遂使奸邪誤國；捐軀赴難同一死，卻教溝瀆無顏。”系諸城
竇東皋先生光鼐所題。翠庭先生又有一扁云：“忠炳幾先?！币鄻O警切，名人手
筆，故自不同。余亦思學(xué)制一聯(lián)，而屢不就，漫綴一詩云：“湛族當(dāng)年淚不收，
江心遺廟尚千秋。敢言養(yǎng)士真收報(bào)，恨不移封作隱憂。末路可憐病遭虎，故山應(yīng)
悔錯(cuò)騎牛。革除舊事誰相理，賴有天朝謚典優(yōu)。”
◎雙忠祠
雙忠祠在華蓋山上，康熙中題請崇祀溫處道陳丹赤、永嘉令馬界，皆殉耿
逆之難者，祠額系御書，蓋異數(shù)也。按陳丹赤系吾鄉(xiāng)閩縣人，康熙十三年任溫處
道，覲回，中途聞閩變，兼程抵甌，與紳民誓固守，以待援師，為獻(xiàn)城叛鎮(zhèn)所脅，
被害，贈(zèng)通政使，謚忠毅，祀名宦，吾鄉(xiāng)陳秋坪先生登龍之高祖也?！犊ぶ尽分?br/>
小傳，數(shù)語寥寥。憶余少時(shí)，即讀林暢園師茂春詩集，中有長歌一首，敘述詳備，
足以傳忠毅公，因亟錄出，以備他時(shí)修志者之采擇云爾。題云：“陳君秋坪，出
其高祖溫海道僉事忠毅公遺像見示，為作長歌以贈(zèng)?！痹疲骸拔页ǘ﹄H初載，
版籍河山盡四塞。碧海鯨鯢取次清，羅平妖鳥誰留在。恩波帶礪策殊勛，炙手封
藩?jiǎng)萁^倫。桂宮自辟銅龍寢，芝冊親鐫鐵券文。狼烽忽報(bào)閩南起，吮血磨牙等封
豕。東海鳧毛預(yù)告妖，三山魚爛愁難止。憑陵殺氣亙中霄，豎子迎降翻見招。箭
鋒直抵錢王塔，斗艦紛乘羅剎潮。陳公本是英雄士，兩浙門庭左右倚。須戟全因
憤激張，孤身不畏流離死。蜂屯蟻聚在邊封，獨(dú)力支持恨不窮。辛苦量沙憐道濟(jì)，
艱難誓眾泣臧洪。豈知扼虎雄謀壯，叛魁已入軍符帳。盜鑰逢孫啟北門，渾戈朱
序臨淮上。忠肝亦膽氣慨慷，仗劍臨戎憤莫當(dāng)。睢陽甘向危城隕，卞壺都因罵賊
亡。天弧一日殲群丑，兇徒自獻(xiàn)藁街首。勁節(jié)當(dāng)邀延賞恩，貞名合并常壽。至
今后嗣襲余芬，遺像棱棱此日存。烏衣本是諸王后，敝履誰知楚相孫。故家遺物
愁蕭索，一領(lǐng)青衫甘落泊。題柱羞過司馬橋，叨榮難上孫弘閣。百年舊德尚如新，
振奮終期此日身。臥看云霄盤健翮，不愁滄海兀窮鱗?！庇嗬锞訒r(shí)，熟從秋坪先
生游，忠毅公遺像，久已瞻仰矣。
◎王梅溪逸事
江心寺僧某（曩閱說部，載其事，今并書名、僧名俱忘之），有道行，適王
梅溪讀書寺中，僧識(shí)其非凡，常敬禮之。寺前有臨江片地，屢筑屢圮，每工甫就，
輒有龍來攪翻，僧某思所以止之。一日，飲梅溪酒，乘其醉懇之曰：“江岸有一
片地，是居士主之，今求舍與老僧，以便畚筑，何如？”梅溪曰：“如何舍法？”
僧曰：“但求舍字一紙，署名注押可矣。”梅溪如言付之。越日興筑間，龍復(fù)來，
僧以舍字遙示之，龍即帖然而去。梅溪為宋代名臣，其能孚及豚魚，宜矣。又
《甌江逸志》載，梅溪之大父格病篤，思得鯽魚，方盛暑，不易致，梅溪之父輔
禱于井，釣得巨鱗以進(jìn)，父病旋愈，時(shí)梅溪年十一，親見之。此與王祥臥冰事相
類，孝感之門，又宜其克昌厥后矣。
◎卓忠毅謚
瑞安卓惟恭侍郎，《明史》有傳而無謚，萬歷間《府志》，載廬陵劉球，為
之私謚忠貞；康熙間《府志》，載隆慶初，詔錄革除諸臣謚，敬曰忠貞；而《靜
志居詩話》則云：顧錫疇典禮容臺(tái)，始定革除事，實(shí)贈(zèng)敬太子太保，謚忠貞。似
又在崇禎間，言人人殊。至我朝乾隆四十一年，詔賜公謚忠毅，而公身后易名之
典始定，足以慰公于九原，前后歧說紛如，皆可不問矣。
◎卓忠毅逸事
《府志》末載卓忠毅逸事一則，惜不言所據(jù)何書，甚可以資談助，因錄之。
其詞曰：“卓敬年十三，讀書寶香山中，一夕夜歸，遇暴風(fēng)雨，迷失路徑，遙見
林外火光，趨赴之，乃一小院，中有讀書聲，叩門，一童應(yīng)聲出曰：‘先生知郎
君來，使吾相候?！垦鲆曢T扁，題曰體元，入見一老翁坐燈下，卓前揖之，翁
起勞苦曰：‘深山風(fēng)雨昏黑，得毋驚乎？’卓曰：‘此吾晨昏之常，但恐貽親憂，
得一燭尋歸路可矣?！绦υ唬骸吧街心堑糜袪T，郎君且燎衣?！科鸾庖?，問
童子曰：‘翁為誰？’童子曰：‘先生不欲人知名，但稱逍遙翁?！謫枺骸?br/>
何名？’曰：‘少孤?！恳蔀殡[君子也。更前致敬曰：‘余家只在山下，往來
山中至熟，未聞?dòng)畜w元院，亦未聞?dòng)绣羞b翁，敢請？’翁曰：‘吾世業(yè)醫(yī)，隱中
條山中，后因避難，聞陶隱居有丹室在此，采藥南來，結(jié)庵小憩，不久亦還故山，
郎君無用知也?！曋赂?，卓乞歸，翁曰：‘郎君既不肯留，吾有一牛可騎之，
昏夜泥淖，當(dāng)有所恃?！弊看笙?。即命少孤牽牛出，復(fù)呼一童名少逸曰：‘將吾
舊籠來?！突\中取出一僧帽，謂卓曰：‘既不能款留，敢以此為贈(zèng)?！哭o曰：
‘吾書生，將期匡濟(jì)天下，安得相戲？’翁曰：‘第收之，他日當(dāng)自理會(huì)也?！?br/>
卓堅(jiān)卻，翁再三嘆息而已。卓遙窺籠中，悉箍桶匠所用物及僧家衣缽耳，遂騎牛
致謝別去。及抵家，人已就寢，驚問故，具以告，舉火將牽牛入，忽抖擻咆哮而
逸，則一黑虎也，一室震駭。比明，訪體元山居，不可得。數(shù)日后，于縣西四十
里陶弘景丹室故址旁，有一古廟，仿佛雨后所經(jīng)者，壁有潘閬《夏日宿西禪院詩》，
筆墨猶新，循其路歸，見虎跡歷歷尚存焉?！卑础度鸢部h志》云：‘寶香山在縣
南，越江十五里，小嶼臨江，三面水繞，狀如浮虹，今東西漲淤，惟北面濱水，
為明卓敬讀書之所?！?br/>
◎淫祠
梁學(xué)昌《庭立紀(jì)聞》云：“《史記·封禪書》：南山、秦中，祠二世皇帝，
其后匡衡奏罷之?！度龂尽ね趵蕚鳌纷ⅲ簳?huì)稽舊禮秦始皇，與夏禹同廟，朗為
太守，除之。此古者祀?yún)栔?，蓋鬼有所歸，乃不為厲，故泰厲、公厲、族厲之
祀，先王皆舉而不廢。然因有此與（當(dāng)為“舉”字之誤），后世建立淫祠，遂假
以為說，豈可訓(xùn)乎？溫州有秦檜祠，朱文公毀之；王振祠，天順元年立，見鐘惺
《明紀(jì)編年》；魏忠賢祠，則天啟時(shí)處處有之。”又宋高文虎云：“溫州土地，
杜十姨無夫，五髭須相公無婦，州人迎配，合為一廟，乃杜拾遺、伍子胥?！卑?br/>
今郡城并無杜拾遺、伍子胥祠，杜與伍足跡并未到溫，宜不得有祠，不知此笑柄
從何而起。今城內(nèi)外并無他淫祠，惟載在祀典而剝多待整者尚多，是所望于賢
有司之修舉廢墜耳。
◎王克
《顏氏家訓(xùn)》卷五，載王克為永嘉太守，有人餉羊，集賓欲燕，而羊繩解，
來投一客，先跪兩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yàn)橹耍?br/>
先行至客，一臠入口，便下皮內(nèi)，周行遍體，痛楚號(hào)叫，方復(fù)說之，遂作羊鳴而
死。此孫雨人《聞見錄》所采，事不足存，而王克之名不見于郡、縣志，此六朝
人，當(dāng)與謝康樂、顏延年、裴世期先后守郡，而無人道及之者，知志乘所佚多矣。
◎潘檉
《永嘉縣志·經(jīng)籍門》載潘檉《轉(zhuǎn)庵集》一卷，《文苑門》有傳。按《梅
間詩話》云：“永嘉潘檉，字德久，號(hào)轉(zhuǎn)庵。水心先生序其詩集，言德久年十
五六，詩律已就，永嘉言詩，皆本德久，讀書評(píng)文，得古人深處，舉進(jìn)士不中第，
用父賞授右職，為ト門舍人。題釣臺(tái)一聯(lián)云：‘但得諸公依日月，不妨老子臥林
邱?！癁槿藗髡b。”按此聯(lián)余輯入《楹聯(lián)三話》，其實(shí)是一七律之頸聯(lián)，今載
《瀛奎律髓》中。詩云：“蟬冠未必似羊裘，出處當(dāng)時(shí)已熟籌。但得諸公依日月，
不妨老子臥林邱?！贝饲八木?，雖常語，而卻旋轉(zhuǎn)自如，后四句則平率矣，詩派
雖開四靈之先，其工力實(shí)不相上下也。
◎文信
翁覃溪師《復(fù)初齋文集》中，有《跋文雪山墨跡卷》云：“文信號(hào)雪山，永
嘉人，此卷是其自書所作五言律、七言絕句，凡八詩，不著歲時(shí)。予考雪山《題
趙彥征畫卷》，在洪武六年夏六月，證之此卷《題扇詩》‘江南京國’、‘鐘峰
駐馬’之語，則前詩所稱‘聽宣諭’者，是在明洪武初年所作。后之輯明詩者，
卻未之及。”按洪武初既有詩，則為元人無疑，而今郡、縣志皆失載，何也？
◎東甌學(xué)派
永嘉學(xué)統(tǒng)，宋以前無可征，自南渡而后，人文始盛。南豐劉起潛塤《隱居通
議》云：“初周恭叔首闡程、呂氏微言，放新經(jīng)，黜舊疏，挈其儔倫，退而自求，
是千載之已絕，霍然如醉忽醒，如夢方覺也。頗盈衰歇，而鄭景望出，明見天理，
身暢氣怡，篤信固守，言與行應(yīng)，而后知今人之心可印于古人之心。故永嘉之學(xué)，
必兢省以御物欲者，周作于前，鄭承于后也。薛士龍奮發(fā)昭曠，獨(dú)究體統(tǒng)，帝王
遠(yuǎn)大之制，叔末寡陋之術(shù)，不隨毀譽(yù)，必摭故實(shí)，如有用我，療復(fù)之方安在。至
陳君舉尤號(hào)精密，民病某政，國厭某法，銖稱鎰數(shù)，各到根穴，而后知古人之治
可措于今人之治矣。故永嘉之學(xué)，必彌綸以通世變者，薛經(jīng)其始，陳緯其終也。
四人，鄉(xiāng)之哲人也，此葉氏所著《溫州學(xué)記》之說?！卑复苏f隱括源流，敘述賅
備，而獨(dú)為溫州府、縣志所不采，今之士大夫蓋鮮有知之者。自孫雨入學(xué)博始錄
于《永嘉聞見錄》中，并以意列為譜系于后，開山第一人，為周恭叔行已，再傳
三人，為鄭景元伯英、鄭景望伯熊、薛士龍季宣，三傳四人，為陳君舉傅良、葉
行之幼學(xué)、呂伯恭祖謙、葉正則適，可謂明辨皙矣。今府縣所列人物，尚不能如
此之有端緒也，故急表而出之。
◎四靈詩派
宋時(shí)有四靈詩派，皆永嘉人。徐照字道暉，號(hào)靈暉，詩曰《山民集》。徐璣
字文淵，一字致中，號(hào)靈淵，詩曰《泉山集》。翁卷字續(xù)古，號(hào)靈舒，詩曰《西
巖集》。趙師秀字紫芝，號(hào)靈芝，詩曰《天樂堂集》。當(dāng)時(shí)即其號(hào)而目之為四靈。
四人中，惟趙師秀嘗登科出仕，詩亦最工，紀(jì)文達(dá)師嘗云，師秀詩如“樓鐘晴聽
響，池水夜觀深”、“朝客偶知親送藥，野僧相保密持經(jīng)”，徐照等能之，而如
“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輔嗣《易》行無漢學(xué)，元暉詩變有唐風(fēng)”，則
徐照等所弗能道也。
◎王梅溪前身
《愛日堂叢鈔》載王龜齡詹事十朋，有《記人說生前事》，其略云：“余少
時(shí)有鄉(xiāng)僧，每見必曰：‘此郎嚴(yán)伯威后身也?！庇嘣L諸叔父寶印大師，叔父曰：
“嚴(yán)黎汝祖母賈之兄，吾之舅氏，且法門之師也。博學(xué)，工詩文，戒行修飭。
汝父母昔以無子為憂，政和壬辰正月，吾師卒，汝祖夢吾師至，集眾花結(jié)成一大
球，遺汝祖曰：“君家求此久矣，吾是以來?！笔窃氯昴赣猩?。吾師眉濃黑而垂，
目深而神藏，兒時(shí)能誦千言，喜作詩，人以汝眉目及趣好類之，故云?！謬L謂
人曰：‘予不善書，作文寫字，兩俱不佳，而嚴(yán)閣黎尤工筆札，愧而曰：汝前生
食蔬何多智，今生食肉何多愚也？’”按此記亦見《梅溪文集》中。而汪圣錫作
《王忠文墓志》云：“梅溪遺戒，喪事毋得用佛老教?！薄独W(xué)紀(jì)聞》載真文忠
《勸孝文》曰：“侍郎王公（原注：侍郎蓋梅溪也）。見人禮塔，呼而告之曰：
‘汝有在家佛，何不奉養(yǎng)？’蓋謂人能奉親，即是奉佛也?！泵废差愥屘巼?yán)，
鄉(xiāng)人戲謂嚴(yán)后身，事或有之，而以汪圣錫及真文忠之語證之，則其衛(wèi)道辟佛，豈
彼氏之說所能囿其生平哉！
◎溫州舊俗
溫州風(fēng)俗樸淳，舊有小鄒、魯之號(hào)，惟聞民間有尤為悖理者二事，不可不急
為革除，而世所喧傳坐筵一事，特其小者也。相傳嫁女之家，專信占命者之言，
如謂女命有犯敗父母家者，嫁之前數(shù)日，必令出居空屋中，或屏居尼庵，前一夜，
將女裝為乞丐，攜筐捧碗，步行他屋以待。又相傳人家父母有偶染時(shí)疫死者，全
家禁不舉哀，入棺后，安置平地，親屬悉避往他處，三日始?xì)w。一為不慈，一為
不孝，在僻陋鄉(xiāng)愚，無知妄作，其罪已不勝誅，乃竟有詩禮之家，亦復(fù)相率效尤，
真不可解，此所宜極力勸諭，大聲疾呼者也。若新婦三朝坐筵，則陋習(xí)相沿已久，
不過即三朝廟見之禮，踵事增華、變本加厲而已。蓋是日專延女客，不延男客，
而稍有瓜葛之男客，皆得約伴牽連而至，直抵筵前，并可周覽新房，主人亦不之
禁。若袁簡齋老人所云，客可與新婦互相酌酒，并可擇筵中之貌美而量洪者，以
巨觥相勸酬，則詢之此間衿耆，實(shí)無其事，間有無賴少年，藉口于簡齋老人之語，
而稍露萌芽者，即為賢太守所懲創(chuàng)而止。簡齋老人于裙屐脂粉之艷談，無不推波
助瀾，以助詩料，初不計(jì)其言之過情，其詩所云“不是月中無界限，嫦娥原許萬
人看”，亦是強(qiáng)詞奪理，并非事實(shí)也。近有浙中張茂才光?！顿x東甌坐筵詞》七
古一章，頗合近時(shí)情趣，勝于簡齋詩多矣，因附錄之，將來或可入東甌志乘，以
存其實(shí)也。詩云：“蝶使迎賓鵲渡仙，醉人風(fēng)日嫁人天。隔宵女伴窺妝鏡，明日
鄰家邀坐筵。坐筵時(shí)節(jié)難回避，洞辟重門聲鼎沸。百部笙歌艷曲翻，兩行珠翠香
風(fēng)膩。婦獻(xiàn)姑酬禮節(jié)嫻，分番把戔慶團(tuán)欒。列仙依次陪王母，群卉爭開擁牡丹。
酒半樂停筵不撤，新妝各換仍歸席。重剔銀鐙眼更明，重觀寶玉心尤惜?？上?br/>
鶯學(xué)舌時(shí)，鄉(xiāng)音互異聽難知。徒將平視憎公干，那解狂言笑牧之。有客徑歌《將
進(jìn)酒》，主人在旁急搖手。似說當(dāng)年太守賢，濫觴有禁君知否？筵散華堂羅綺空，
歸來魂尚繞花叢。向人艷述嫦娥美，曾詠《霓裳》到月宮?！?br/>
◎琵琶記
祝枝山《猥談》云：“南戲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際，謂之溫州雜劇?！比~
子奇《草木子》云：“戲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莊岳委談》云：
“今《王魁》本又不傳，而傳《琵琶記》，《琵琶記》亦永嘉人作。”近翟晴江
《通俗編》引《青溪暇筆》云：“元末永嘉高明，字則誠，避世鄞之櫟社，以詞
曲自娛，因劉后村有‘死后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之句，（此陸放翁詩，
非劉后村也。）因編《琵琶記》，用雪伯喈之恥。本朝遣使征辟，不就，既卒，
有以其記進(jìn)者，上覽畢曰：‘《五經(jīng)》、《四書》在民間，如五谷不可缺，此記
如珍羞百味，富貴家其可無耶？’其見推許如此。”《留青日札》云：“時(shí)有王
四者，能詞曲，高則誠與之友善，勸之仕，登第后，即棄其妻，而贅于太師百花
家，則誠悔之，因借此記以諷。名‘琵琶’者，取其四王字為王四，元人呼牛為
不花，故謂之牛太師，而伯喈曾附董卓，乃以之托名也。太祖微時(shí)，嘗賞此戲，
及登極，乃捕王四，置之極刑?！帧墩f郛》載唐人小說云（此說見元人周達(dá)觀
《誠齋雜記》）：“牛相國僧孺之子繁，與蔡生文字交，尋同舉進(jìn)士，才蔡生，
欲以女弟適之，蔡已有妻趙矣，力辭不得，后牛氏與趙處，能卑順自將，蔡官至
節(jié)度副使?！逼湫帐舷嗤恢劣诖?，則誠何不直舉其人，而顧誣蔑賢者耶，按
《太平廣記》引《玉泉子》云：“鄧敞初以孤寒不第，牛僧孺子蔚謂曰：‘吾有
女弟，子能婚，當(dāng)相為展力，寧一第耶！’時(shí)敞已婿李氏，顧私利其言，許之，
既登第，就牛氏親，不日挈牛氏歸，李撫膺大哭，牛知其賣（原誤為“買”，據(jù)
《大平廣記》卷四九八改）己也，請見曰：‘吾父為宰相，豈無一嫁處耶？其不
幸豈惟夫人，今愿一與共之?！罡衅溲裕渫幗K身?！蹦酥?jiǎng)t誠所本者，
《太平廣記》也。今考蔡邕父，名棱，字伯直，見《后漢書》注，其母袁氏，曜
卿姑也，見《博物志》。《琵琶記》作蔡從簡、秦氏，其亦故為謬悠，與《荊釵
記》同一狡獪歟！《靜志居詩話》云：“高則誠撰《琵琶記》，填詞，幾上燒雙
燭，填至《吃糠》一<齒句>，句云：‘糠和米本一處飛，雙燭花交為一?！w文
字之祥，雖小技亦有如此者?！?br/>
◎荊釵記
世所演《荊釵記》傳奇，乃仇家故謬其詞，以誣蔑王氏者。《王祿識(shí)余》云：
“玉蓮乃王梅溪之女，孫汝權(quán)乃同時(shí)進(jìn)士，梅溪之友，敦尚風(fēng)誼，梅溪劾史浩八
罪，汝權(quán)實(shí)懲恿之，史氏所最切齒，遂令其門客作《荊釵》傳奇以蔑之。”《甌
江逸志》載王十朋年四十六，魁天下，以書報(bào)其弟夢齡、昌齡曰：“今日唱名，
蒙恩賜進(jìn)士及弟，惜二親不見，痛不可言，嫂及聞詩、聞禮，可以此示之?！痹?、
禮，其二子也。此二語者，上念二親，而不以科名為喜；特報(bào)二弟，而不以妻子
為先，孝友之意可見矣。為御史，首彈丞相史浩，乞?qū)Ｓ脧埧?，上為出浩帥紹興，
又上疏言舜去四兇，未嘗使之為十二牧，其謇諤如此，故史氏厚誣之。按《梅溪
文集》中有《令人壙志》載，令人賈氏，王、賈同邑，且世姻，故令人歸于我，
初封恭人，再封令人，卒年五十五。又《祭令人文》云，子歸我家，今三十年。
其為世好舊姻，夫婦偕老可知，焉有入贅權(quán)門，致妻投江之事？《壙志》又云，
女二人，長嫁國學(xué)進(jìn)士錢萬全，蓋即錢玉蓮（錢當(dāng)為王）也。撰傳奇者謬悠其說，
以誣大賢，實(shí)為可恨，施愚山《短齋雜記》亦詳辨之。
◎甌柑
永嘉之柑，俗謂之甌柑，其販至京師者，則謂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東
坡《次韻曾仲錫元日見寄詩》云：“燕南異事真堪紀(jì)，三寸黃柑擘永嘉?！蓖踝ⅲ?br/>
“杜子美詩：‘三寸如黃金。’”施注：“溫州永嘉郡，歲貢黃柑?！辈樽ⅲ?br/>
“韓彥直《橘錄》：‘橘出永嘉郡，柑乃其別種，而乳柑為第一，故溫州謂乳柑
為真柑。溫四邑皆種柑，而出泯山又推第一，大者可七寸圍，顆皆圓正?！卑?br/>
今《永嘉縣志》，泯山作泥山，見《物產(chǎn)門》，而《山川門》無此山名，所云七
寸圍之柑，今實(shí)未見。韓彥直謂吳、越、閩、廣之橘，皆不敢與溫柑齒，語殊過
當(dāng)。余嘗謂吾鄉(xiāng)珍果，能兼色香味者，惟荔支與福橘，山東之平果，香味固佳，
而色殊淡；西北之蒲桃，色味俱可，而香則未聞，甌柑之香味，可匹福橘，而色
亦不如，珍品之難求全如此，則不得不推荔支為第一矣。孫雨人嘗語余曰：“溫
州夏間亦間有鮮荔，蓋閩中海舶因順風(fēng)帶來者，其價(jià)亦不貴，不過一二文一顆，
惜用米汁水浸過，其味稍差?！庇嘀^吾鄉(xiāng)人說荔子，有一日香變，二日色變，三
日味變之說，則經(jīng)時(shí)致遠(yuǎn)，無怪其味之差。惟昨晤莆田人吳云峰，言海舶若遇順
風(fēng)，由莆三日可到此，不必定浸米汁。讀同年朱文定集中有《在溫州初食荔支》，
亦是一證。詩云：“紅塵一騎輕于煙，令人往憶天寶年。不知涪州品最下，楊環(huán)
所嗜嗟何顛。嶺南差勝僅得虎，未如閩中擅十全。興化掛綠未易得（紅殼中有綠
一道如金帶圍，味最美），丁娘陳紫紛爭妍。小住甌江二十日，黃柑賤買不論錢。
東南長風(fēng)海程速，三日已到莆陽船。風(fēng)味才及十之八，已壓百果無隨肩。羅襦欲
解薌澤發(fā)，肌膚冰雪穰且鮮。摩挲愛惜始入口，瓊漿滿頰甘溢咽。昔年偶讀君謨
譜，食指躍躍口流涎。今來東南遘瑰寶，欲三百希坡仙。世間誰能識(shí)正味，身
之所至情斯遷。此行直為飲食出，以口役足毋乃偏。北上猶將示我友，豈徒逐逐
趨腥膻?！?br/>
◎海錯(cuò)
余因?qū)⒕宛B(yǎng)東甌，遇久客溫州者，輒詢以土產(chǎn)海鮮各物，客曰：“海味有明
府者，為食品所常需，曝而干之，可以致遠(yuǎn)，江西人銷售最伙，坐客皆異其名，
余生長海濱，亦未悉為何物，及至溫州，詢諸土人，乃知即吾閩所謂墨魚也。本
名烏，又名烏賊，兩須長如帶，腹下八足，聚生口旁，腹中含墨，見人及大魚，
則巽墨方數(shù)尺，背上一骨，獨(dú)厚三四分，兩頭尖，色白，輕泡如通草，入藥名
海鰾。其謂之明府者，以含墨巽人，義同貪墨之吏耳?！庇嗦勚υ唬?br/>
“但言明府，何必皆貪墨，此魚巽墨自隱，藉以避人，反因此為人所覺，不能
自遁。彼墨吏之消沮閉藏，自謂其術(shù)甚工，而不知反為人所識(shí)破，致自陷于罪網(wǎng)
者，往往類此魚矣?！饼斈_即石去，郭景純《江賦》“石劫應(yīng)候而揚(yáng)葩。”
注引《南越志》云：“石去形如龜腳，得春雨則生花?！苯陀小妒蛉ベx序》
云：一名紫去。又《本草》作石劫，一名紫去，生東南海中石上。又《平
陽縣志》：一名仙掌。吾鄉(xiāng)謂之促去，其花似爪，爪下皮內(nèi)有肉，甚美，惟長
樂海濱有之，不能至福州，余至長樂，始得屢食，而署中上下內(nèi)外人等，皆未曾
見過，方相與笑詫其形，更不知如何烹制矣。吾師林暢園有《食龜腳》長古一首，
如云：“畏亞象瓦楞，槎牙露掌指。雙甲一罅開，片肉隆中起。色混蟹殼
青，質(zhì)斗石華紫。薄劣扁螺同，鮮脆車螯擬。桃花醋潑醅，芥葉醬充旨?！笨煞Q
體物惟肖，海蒜即吾閩之涂筍，《郡志》引《海族記》云：出沿海，又名涂筍，
則與吾閩同。其狀如蚯蚓之大者，渾沌無首尾頭目，而其味則絕美，庖人不知煮
法，廚下僅一閩人，亦未曾見過，故至今尚未得朵頤。甌江雖有此物，想土人亦
所不嗜，即如海鰻，為魚中佳品，而土人不敢鮮食，必臘之而后登盤也。蠣具體
而微，《郡志》引《天中記》云，樂清縣新溪口有蠣嶼，方圓數(shù)十畝，四面皆蠣，
其味偏好；謝靈運(yùn)《答弟書》云，前月至永嘉郡，蠣不如鄞縣。又引永嘉舊志云，
甌江蠣黃，最佳。余至此，每日皆飽餐之，然味略如吾閩之石蠣，洛陽橋下最多，
不如長樂所種之蠣房，其肥美足為海錯(cuò)之冠也。蚶味與吾閩相仿，而質(zhì)較小，故
肉與血皆不能豐滿。浙蚶以奉化所產(chǎn)為最佳，杭州有之，而溫州轉(zhuǎn)無，則以本地
所產(chǎn)既充，不必借才他處也。然《溫州府志·物產(chǎn)門》卻無蚶，不知何故。石首
魚、江瑤柱、西施舌隨時(shí)皆有，平心按之，石首魚不如福州，江瑤柱不如寧波，
西施舌不如登、萊、青各府，聊充常饌，不足為口福之夸也。
余寓居杭州五閱月，藉口于不以筋力為禮，酬應(yīng)闊疏，惟時(shí)與王禮門觀察、
金亞伯少卿、張仲甫中翰，羅鏡泉、許子雙二廣文。往復(fù)劇談，以消日力。當(dāng)事
則與趙蓉舫學(xué)使、固蓮溪將軍屢有西湖之游，間為小詩唱答而已。而恭兒以聽鼓
應(yīng)官，略無暇晷，委讞之獄，層見疊出，委查之件，絡(luò)繹而來，自言兩月中往復(fù)
錢唐江已六度矣。一日，楚香中丞語余曰：“日來溫州守缺人，敬叔可到班頂委，
君能同往而不憚遠(yuǎn)行否？”余正色對曰：“此上臺(tái)用人之大柄，余何敢以私意可
否其間?！睍r(shí)恭兒方奉委三衢，查詢要案未回。越日院檄即至，同班中竟有覬得
而生妒心者，亦有知為瘠地而不屑就者。竊念東甌為四十三年前舊游之地，彼時(shí)
系由福州陸行，越福寧一府，入平陽、瑞安而至永嘉。此時(shí)由杭州東去，則皆行
滕所未經(jīng)，舟輿屢換，誠為周折，且由東路則須越嚴(yán)州、金華、處州三府，由西
路則須越紹興、臺(tái)州二府，極邊之郡，千里而遙，無怪英俊者之裹足不前，而愛
我者為之躊躇至再也。而余業(yè)已浪跡江湖，游興吟情，正因之勃發(fā)，遂盡謝招餞
俗緣，刻日成行，隨地隨事，筆之于紙間，或鋪之以詩，不自知其為老衰，亦聊
以存一時(shí)之泥爪云爾。
◎首涂雜詩
懸車已六載，未能達(dá)鄉(xiāng)里。一年再ㄈ裝，浪跡何所止。茲行聊自慰，就養(yǎng)名
頗美。且偕子舍歡，都忘筋力弛?；蜉^地肥瘠，或妒且或詆。是皆流俗情，但堪
笑露齒。閉門謝飲餞，束行李。留供扁舟中，偷閑理故紙（時(shí)方校補(bǔ)《三國
志旁證》，挾稿自隨）。亦有惜別者，慰以相見邇。所惜一畦花，明春姑舍是
?。ㄐ路N牡丹數(shù)十本，屬賃屋者善視之而已）。
溫州浙東郡，更在海東偏。僉言千里程，舟輿境屢遷。Τ仄復(fù)Τ仄，老衰非
所便。我意殊不爾，懷安豈能賢？有家未得歸，遠(yuǎn)近奚擇焉。況我舊游地，回頭
三年。昔為饑驅(qū)客，今學(xué)地行仙。江山舊識(shí)我，但饒雪盈顛。朝發(fā)富春渚，暮
過鸕鶿原。舉杯看釣臺(tái)，詩兆非偶然（八月間《觀潮詩》：“遐心便擬乘潮去，
直溯桐江上釣臺(tái)”）。順風(fēng)更相送，無煩百丈牽。飛騰越三州，吟情早軒軒。
永嘉本古郡，古來山水滋。華蓋矗其顛，蜃江周其湄。謝客有池樓，右軍有
墨池。往時(shí)賢太守，臥理自所宜。比年萃淵藪，海水方群飛。屢報(bào)蛟鱷警，且防
犬羊窺。莫矜斗山險(xiǎn)，但為孤嶼嬉。居安不弛備，萬事憑一麾。專城即長城，庶
其敬聽之。
迢迢桃花嶺，登降六十里。其高切青冥，其勢尚迤邐。[A084]松作山骨，修
篁被巖趾。我來方貞冬，小陽春可喜。桕花白如梅，紅葉襯其里。一重復(fù)一掩，
時(shí)復(fù)露{山列}{山施}。近山競平揖，遠(yuǎn)山可俯。萬朵青芙蓉，簇簇落眼底。名
同斤竹佳，路頗仙霞似。遙開臺(tái)宕奇，雄控甌括峙。絕頂境愈幽，<害牙>然洞門
啟。所以懷玉仙，直將劍閣擬（楊文公詩有劍閣之比）。
青田蘊(yùn)名勝，久擅山水窟。石門仙所都，舊是洞天一。門前千重云，門內(nèi)數(shù)
片石。容可萬人余，想自三古辟。最奇一條水，云外瀉千尺。其端若匹練，天紳
絢絕壁。其末如散璣，氵翁氵翁雨韜日。或署為仙泉，或題作噴雪（皆洞中亭名，
見志乘中，今不可考矣）。惟余《圣水碑》，斑駁字猶赤。亦有磨崖詩，未足稱
名筆。開自康樂公，重以誠意伯。人杰地始靈，我惟眷陳跡（洞中有誠意書院，
堂中有劉文成公像）。
山行日日晴，徒侶無怨咨。夏湖甫登舟，濃云先四垂。頗聞大田乾，麥苗方
待滋。冬溫亦可慮，灑潤良所宜。船背忽送響，溪心暗增肥。既免沾濕苦，無愁
滑路危。一酌聊自快，臥成喜雨詩。轉(zhuǎn)枕天已明，船窗漏朱曦。洗眼入東嘉，悠
然卸征衣。
◎夏湖舟行詩
自處州至夏湖登舟（俗又稱為下河），中經(jīng)青田入永嘉，皆順?biāo)赝径?br/>
灘，舟行犖確中，頗似吾閩建溪，但不如建溪之艱險(xiǎn)耳。距溫州郡城百里而盈，
即須候潮，蓋本系順?biāo)?，為潮所沖，反其逆流，故又必俟退潮，始克隨潮前進(jìn)。
此江自青田縣承處州府大溪，東經(jīng)七十二灘，流入永嘉境內(nèi)，始安流少石，因稱
安溪，又絕似吾閩自關(guān)至竹崎關(guān)一路，故余有詩紀(jì)之云：“筍將換得木蘭只，
犖確聲中走怒瀧。七十二灘都?xì)v遍，安溪真似竹崎江?！薄霸娝歼t于下水船，瞥
來雙塔涌中川。推窗細(xì)認(rèn)江心寺，已隔前塵四十年?！?br/>
◎過溫州舊事
乾隆四十四年己酉，余先叔父太常公，以庶常入京散館，途出溫州，訪張莪
圃先生慎和于分巡道署，張與公為乙未會(huì)試同年，話舊甚殷。時(shí)海盜充斥，溫與
吾閩接壤，盜案之到官者，月常百十起，大半皆閩人，而誣扳者亦多，甚至水師
弁兵，妄拿無辜，以覬功賞者。適有吾閩漁船五十余人，為盜匪所扳，公熟聞其
冤，為言于張，登時(shí)訊釋，輿論翕然，此五十余人者，遮道拜謝而去。越十五年
為嘉慶九年甲子，余亦薄游東甌，時(shí)分巡道東粵陳觀樓先生昌齊，為先資政公會(huì)
試薦卷師，先生本詞垣老宿，余以門下晚生禮進(jìn)謁，甚承款接，談藝極歡。適有
同邑長樂漁船無辜被扳者，其數(shù)亦五十余人，余為乘間言之，登時(shí)飭縣盡行開釋。
吾鄉(xiāng)人在溫州商販者甚多，一時(shí)歡聲雷動(dòng)，謂前后十余年中，方便功德，遙遙相
對，不謀而合如此。今相距已數(shù)十余年，而溫郡東關(guān)外，吾閩商賈尚嘖嘖樂道其
事。惟念太常公及余，彼時(shí)皆不速之客，信宿其地，而各有此一段善緣，今恭兒
以一麾蒞止，手握郡符，誠以康濟(jì)為心，亦何善不可為，何冤不可理，因述舊事
以勖之。
◎永嘉聞見錄
余在武林，行篋本無多書，溫州道阻且長，更未便于攜帶，計(jì)惟于到日從事
一而已，而孫雨人學(xué)博同元語余曰：“此間文獻(xiàn)銷沉，除府、縣志外，直是無
書可借?！庇酁殂?。學(xué)博為詒谷先生志祖哲嗣，能世其家學(xué)，著作裒然，司鐸
永嘉垂二十年，余久耳其名，一見遂如舊相識(shí)。晤談之次日，即出所著《永嘉聞
見錄》兩卷相示，則積十馀年之力，扌摭墜簡，辨章舊聞，與夫山川之顯晦，
祠廨之興廢，旁及方言物產(chǎn)，靡不廣記而備言之，余粗為披尋一過，已如獲異寶。
學(xué)博今年七十有七，而老學(xué)不衰，健談靡倦，俾余得稍知東甌故實(shí)者，獨(dú)賴此人
此編，則雖無書可借，不為憂矣。又學(xué)博為余言：“永嘉學(xué)中有兩茂才佩云、
云者，愛客禮賢，喜儲(chǔ)書籍，家有園林之勝，近人稱為曾園，來斯地者，必往游
焉，將來可為借書地也。”余心識(shí)之。
◎溫處道署
康熙中，鐵嶺高且園公其佩分巡此邦，即題道署后園為且園，有小軒，額曰
剜綠軒。余于嘉慶甲子游東甌，謁陳觀樓先生，先生攜余游且園，見軒名而疑之，
不敢質(zhì)也。后十余年，朱滄湄先生文翰繼任此職，乃考之曰：“此間俗相傳為冠
綠軒，按冠字從寸，此扁字分明從刀，宋人有詩云‘剜破琉璃綠一方’，似即名
軒之義。完刂字本應(yīng)作剜，亦可省筆作元刂，其從完作剜，想有所本，要即剜、
剜之通假字耳?！睖驿叵壬匀绱耍辔粗?dāng)時(shí)果是此字否，要殊勝呼作冠綠
耳。滄湄先生有自制楹帖云：“妙作畫圖觀，五色目迷高鐵嶺；恩叨江海住，三
年心醉白香山?！鄙豕で?，余已錄入《楹聯(lián)三話》中。昨慶云圃觀察廉招余飲園
中，始知舊分十景，惟剜綠軒尚是高公舊跡。乾隆間，三韓徐公綿復(fù)加修擴(kuò)，有
銜遠(yuǎn)山亭、筠廊、藤花徑、亦舫、養(yǎng)竹山房、小春草池、蓮勺、梅花書屋、松花
石齋之目，各系以詩，并為《小記》勒石。此后昆明楊公氵堇又有《重葺且園記》
及詩，汾陽韓蕓舫先生克均有《且園栽花記》，亦勒石壁間，惟余師靜樂李石農(nóng)
先生鑾宣五古十首，則詞意俱超，實(shí)足為此園增重矣。
◎溫州郡署
建炎三年己酉十二月，金人入臨安，高宗航海，至庚戌正月二十一日入溫州
港，二月一日次溫州江心寺，賜名龍翔，十七日幸府城，駐蹕州治，三月十四日
降旨移蹕，十九日發(fā)溫州，遂自定海還越州。此見《建炎筆錄》，《樂清縣志》
引之。蓋宋高宗實(shí)駐今郡廨三十二日，今廨內(nèi)外規(guī)模壯麗，而遺跡無一存者，惟
東客廳中有柱礎(chǔ)四方，又兩半方，石色燦然，雕鏤精致，迥非尋常廨舍所有，其
為當(dāng)時(shí)舊物無疑。憶余巡撫桂林時(shí)，節(jié)署為前明德藩舊址，其規(guī)制極恢閎，而舊
物亦無一可考，惟二堂后兩大門獸，銅質(zhì)極精，雕鏤極細(xì)，外間所未（睹），
亦可信為王府之遺，恰與東甌柱礎(chǔ)，可成匹對。按舊志載晉太寧間，州署建于華
蓋、松臺(tái)兩山之間，謝靈運(yùn)、顏延之典郡，多亭閣園池之勝，今皆無可考。又
《浙江通志》載溫州郡署中，有瑞景樓、紅萼樓、中山亭諸勝，今皆廢。乾隆二
十四年郡守李琬重修中山亭，今僅存遺趾。道光乙未南豐劉養(yǎng)云太守煜于署東修
葺池館，題曰二此園，蓋取“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之義，自為之
記。園中強(qiáng)分八景，曰閱音山館，曰碧凈玲瓏館，曰味無味齋，曰九折廊，曰墨
池，曰品雪，曰筆峰亭，曰轉(zhuǎn)玉洞，其哲嗣彝生明經(jīng)斯恒有《二此園八詠》，
并勒石于古柏軒之左近，又漸就圮廢，余謂恭兒曰：“此園不可不修，倘得補(bǔ)實(shí)
此郡，必當(dāng)刻日興工，今權(quán)篆之日月久暫不可知，且矢此愿可也。”
◎郡署楹聯(lián)
郡署舊為建炎駐蹕之區(qū)，故制度崇宏，屋宇委屬，為兩浙十一郡署之冠，惟
自外堂以至內(nèi)廨，楹柱無一佳聯(lián)留題，豈以前官斯土者，皆不屑為此耶？自恭兒
蒞任，始于東客廳中制一額，曰“節(jié)儉正直之堂”，而于楹柱書“政惟求于民便，
事皆可與人言”兩語。蓋余初出守荊州時(shí)，曾書此十二字于客座之旁，恭兒至今
服膺不釋耳。既又欲制公堂聯(lián)語，考昔賢守郡者，以王右軍、謝康樂為最著，故
縣中有王謝祠之建，此間山海要區(qū)，今昔情形頓異，有未可以王、謝之臥理概之
者，余令其穩(wěn)括此意為之。越日，恭兒即以擬句呈云：“要地寄一麾，須常念海
山深阻；舊堂共千載，敢但希王謝風(fēng)流?！彪m亦常語，而尚質(zhì)實(shí)不浮，因即令其
揭諸堂楹，以諗觀者。
◎東甌王廟
溫州舊跡，以東甌王廟為最先，猶吾閩之祀無諸也。舊志載：“東甌王廟在
華蓋山下。王姓騶，名搖，越王句踐七世孫，為秦所滅，遂率其民從諸侯滅秦，
又從漢滅項(xiàng)籍，惠帝三年封東海王，沒葬甌浦山，因立廟焉。明以前，皆稱永嘉
地主昭烈廣澤王，洪武間，始詔定為東甌王?！卑礉h封號(hào)本曰東海王，特以都東
甌，故共稱為東甌王，而《史記》已有東甌王之號(hào)，故明祖遂仍之?？简|搖之被
滅于秦，當(dāng)在始皇之三十三年丁亥略取南越地時(shí)，越八年為漢高祖元年，其佐滅
秦滅楚，當(dāng)即在此數(shù)年中。又越十五年為惠帝三年己酉，始舉高帝時(shí)越功，立為
東海王，都東甌。其卒年無可考，而《史記·封禪書》載越人勇之言：“越人俗
鬼，而其祠皆見鬼，數(shù)有效。昔東甌王敬鬼，壽至百六十歲，后世怠慢，故衰耗?！?br/>
敬鬼得壽，言固荒誕，而百六十歲之語，必是當(dāng)時(shí)相傳如此，非盡無稽，惜別無
所征，但言東甌王，亦未知即屬騶搖否也。
◎王右軍墨池
今溫州郡署東偏有墨池，旁有石刻“墨池”二大字，相傳為王右軍守郡時(shí)所
鑿，而鎮(zhèn)戎署中亦有之?；蛟票耸钦孥E，而此是后人附會(huì)者，或云鎮(zhèn)署之墨池，
初亦沒于民間，而后理出之者。余謂《晉書·王羲之傳》并不言其守永嘉，惟郡、
縣舊志，皆承宋、元數(shù)修之后，紀(jì)載鑿鑿。舊志《祠祀門》有王謝祠，在華蓋山
下，祀晉郡守王羲之、宋郡守謝靈運(yùn)。邑人王叔杲有《王謝祠記略》云：“兩賢
治郡之績，雖世遠(yuǎn)莫詳，而任敬序（原誤為“亭”）《郡志》嘗曰：‘永嘉自東
晉置郡以來，為之守者，若王羲之治尚慈惠，謝靈運(yùn)招士講書，由是人知向?qū)W。’
蓋并以循吏稱，而聲跡流播，泉曰墨池，堂曰夢草，坊曰康樂，民至于今稱之?！?br/>
又《郡志·坊表門》有五馬坊，謂王羲之守郡，嘗控五馬出游，故名。又引萬歷
舊志，謂墨池在城內(nèi)墨池坊，王右軍臨池作書于此，米芾書“墨池”二大字。又
葉式《墨池記》云：“右軍刺溫，多惠政，暇輒復(fù)臨池。其制方，其水冽?；蛟?br/>
即右軍滌研所，至今水面時(shí)時(shí)見墨點(diǎn)如科斗，汲之無有?！庇质T勞大與《甌江
逸志》云：“溫州自百里坊至平陽百里，皆種荷花，王羲之自南門登舟賞荷，
即此地。”又舊志載城北八里有華巖山，中有黃巖洞，其石可為硯。王右軍帖云：
“近得華巖石硯，頗佳。”又引謝靈運(yùn)《與弟書》云：“聞惡溪道中九十九里，
五十九灘，王右軍游此，嘗嘆其奇絕，遂書‘突星瀨’于石?！庇衷?，郭公山有
富覽亭，額系王羲之筆。亭久圮，字跡猶存。凡此皆右軍在永嘉之實(shí)事，想宋、
元以前尚有他書可征，不能因《晉書》本傳偶未及之，遂斷為右軍必未守永嘉也。
今署東墨池上，隸書石刻“墨池”二大字，跋云：“《郡志》載右軍為永嘉太守，
于署鑿池，曰墨池?？肌稌x書》，右軍無守永嘉事，池之有無，疑信間耳?！扒?br/>
守劉君，諱德新，嗜古士也，因亭前有方塘，石刻‘墨池’字以實(shí)之，歲久剝落，
余修葺公廨，恐前人之意遂湮，命兒子熏作隸體重鐫焉。傳信歟？傳疑歟？俟
論定于博聞之君子。乾隆強(qiáng)圉大淵獻(xiàn)厲相月書于署東之留閑軒。斟城李琬。”按
李系山左壽光人，乾隆丁亥戊子間守郡，距今不及百年。此石刻語意游移，殊不
足為墨池重，但惜米襄陽舊跡，不知何時(shí)為大力者負(fù)之而趨耳。又按《四朝聞見
錄》云：“留元?jiǎng)?，字茂潛，以宏博?yīng)選，使酒任氣。永嘉劉錫祖、父掩據(jù)羲之
墨池且百年。后為世仆所發(fā)，公斷其廬，得池于臥內(nèi)，劉氏遂衰?！绷裘瘽摓樨?br/>
相申公之子（“子”當(dāng)為“孫”），建炎中知溫州軍州軍，當(dāng)時(shí)此事甚偉。所可
笑者，劉氏以前賢名跡，掩之臥內(nèi)，不知是何肺腸耳。
◎二十八井
《郡志》言郭璞捍城時(shí)，鑿二十八井，以象列宿，今俱無可指名，惟城中有
最著之井?dāng)?shù)處，或即在二十八井之中。一為縣學(xué)署中之煉丹井，并闌用青石六方，
砌成六角形，內(nèi)分刻陽文“容成太玉洞天”六大字，舊傳王右軍書，余嘗覓得，
拓紙視之，殊未敢信；闌外向南，又有陽文石刻云：“至治癸亥，菊月丙申，朱
善敬立，莊嚴(yán)勝事?！彼男蟹彩?，亦莫詳所自也。一在巡道署且園之后，有
水一區(qū)，中立石柱數(shù)條，內(nèi)有一條刻“古井”二字，則其下必有一井也。一在府
署東偏墨池中，有石一區(qū)，想亦系古井久湮，因鑿池而得井，故特表出之。一
在東山書院謝祠階前，井闌內(nèi)面石刻云：“開元寺僧利卿，謹(jǐn)舍凈賄壹拾叁貫文
有余，重修義井一口，并置井闌砌等，所期福利上答四恩，下資三有者。時(shí)至
和元年甲年歲十一月二十七日題記耳?！保▽O雨人曰：“凈財(cái)字屢見唐、宋石刻，
凈賄二字頗新。又耳字可笑，唐、宋人舍塔等石刻題字，常用此字作收，亦相沿
俗習(xí)，不求甚解也。”）一為東門內(nèi)橫井巷有大井，石闌內(nèi)橫刻“天宿”二字。
余如《縣志》所載，興文坊有井，道愛坊有井，康樂坊有二井，簡訟坊有井，永
寧坊有二井，間政坊有井，甘泉坊有井，壽寧坊有井，集善坊有井，寶珠坊有井，
亦不過十二井，于二十八井之?dāng)?shù)所佚多矣。
◎容成洞
《郡志·山川門》華蓋山下，引萬歷舊志云，郡城九斗山，此山鎖其口，有
容成太玉洞，道書為天下第十八洞天，有石龜潭、三生石、青牛塢、丹井、蒙泉
諸勝。按《廣輿記》云：“黃帝時(shí)容成子修道處，宋仁宗遣使訪之，但有三生石
存?！苯裼兰螌W(xué)署，即容成洞舊址。署后土阜上，面南，有石如屏，高約四尺，
上寬約四尺余，下帶尖勢，無字。其右又斜立一石，高亦相等，向西南面者亦無
字，向東北面者居中鐫篆體“三生石”三大字，篆字之前鐫隸體“太玉洞天教主
長溪張大光印證”十一字。長溪為吾閩之霞浦，張大光曾為水嘉教諭，即霞浦人，
見府、縣志。后又鐫“中書舍人柳楷重摹”八字，據(jù)《郡志·選舉辟用門》載，
明瑞安縣柳楷，童子中書舍人，即其人也。但此未知即系宋高宗（疑當(dāng)作“宋仁
宗”）所訪之石否？柳款明言重摹，恐字非舊字，石亦非舊石矣。
◎飛霞洞
飛霞洞在積谷山上，相傳東漢劉根隱此，乘赤霞至天臺(tái)訪紫靈君。故有飛霞
之名。洞倚城墻，其旁有大樟樹，后人因樹建樓，老干橫出窗外，人皆呼為臥樹，
最為奇觀。前人題詠者頗少，余前游詩，僅有“臥樹猶存六代心”七字，未足以
盡其勝，余師李石農(nóng)先生，有用韓公《山石》韻七古一章，甚壯，詩云：“豫章
樹大石罅微，老干出罅神龍飛。耽耽樓閣壓不住，ㄑ（當(dāng)為“攫”字之誤）空天
矯鱗髯肥。天公有意弄奇詭，樹耶龍耶知者稀。豈是劉根親手種，千年仙去猿鶴
饑。不然根盤節(jié)錯(cuò)等閑事，何以倒懸橫臥裂石穿巖扉！我來留云亭上坐，茶煙竹
籟搖煙霏。興酣飄飄出塵表，鼓動(dòng)細(xì)枝青十圍。高排天閶下地軸，白云如海風(fēng)吹
衣。步虛偶弄白玉，脫轡不受紅韁幾。大呼一聲騎樹去，婆娑游遍滄溟歸?！?br/>
又余同年朱文定公士彥一長歌，尤卓犖不群，今并錄之，以張此樹故實(shí)，云：
“昔陟戒壇寺，臥龍之松一見之。今游飛霞洞，臥樹之樓乃尤奇。仙人何年種石
壁，半空挺出輪姿。傳聞此地昔日著靈怪，青牛罔兩毋乃爾所為？空山偃仰千
百載，樵蘇匠斧了不知。樓頭百尺足高臥，下視萬木真卑卑。豫章之材古所重，
往往溜雨存其皮。此木或是謝公植，甘棠遺愛留今茲。世間萬物各賦命，老壽豈
可常理期。秦松久聞稱位號(hào)，孔檜僅得延旁支。海風(fēng)飆忽晚潮響，相逢我亦津梁
疲。摩挲三嘆息，巖棲尚有至和碑?！庇嗥澯我嘌a(bǔ)作一詩云：“又作飛霞
古洞游，重看大樹閱千秋。仙株豈果劉根種，美陰真從謝客留？已覺山樓遮不住，
莫教地軸隘難收。也應(yīng)回首邱山重，若更橫行那得休！”則因物起興，又別有感
觸矣。
◎飛霞洞口題名
飛霞洞口有石碑，刻“至和二年乙未夏六月下旬休，新釀報(bào)熟，佳果探成，
清泉可漱，芳樹堪倚，郡守陳求古率通判王希顏、邑令孫奕臺(tái)會(huì)于巖石之上，醉
書以記”。孫雨人學(xué)博曰：“《永嘉志職官門》，知縣僅有孫奕，并無孫奕臺(tái)，
今碑外用磚瓦砌一神龕，其字大半為磚瓦所掩，不能全讀，惟奕字下確是臺(tái)字，
會(huì)字上儼是壽字，恐其中有脫誤之字。久之始從友人借得碑石全文讀之，則臺(tái)字
下、會(huì)字上脫‘幕陳確從事趙頡、杜仁壽’十字，頓釋胸中之疑，惟臺(tái)幕二字難
解，或幕即幕之變體，處州麗水南明山高陽洞亦有‘郡幕劉輔’之題名，可以互
證?！庇嘀^此說誠是，幕字移下巾于左邊，即為幕字，臺(tái)幕猶今人之稱憲幕耳。
此是北宋石刻，此說可入《兩浙金石志》也。
◎戲彩堂
《溫州府志·職官門》有通判趙兀（原識(shí)為“幾”，下同），《古跡門》
載戲彩堂，引《方輿勝覽》云：“在ヘ廳，通判趙兀迎其父清獻(xiàn)公就養(yǎng)，因
名。蘇子由有《寄題戲彩堂詩》云：‘春晚安輿遍浙東，永嘉別乘喜無窮。橐裝
已笑分諸子，吏道何勞問薛公。堂上壽樽諸掾集，室中麈論萬緣通。興闌卻返林
泉趣，幕府長留孝悌風(fēng)?！卑礀|坡有《次韻子由送趙兀歸覲錢庸遂赴永嘉詩》
云：“歸舟轉(zhuǎn)河曲，稍見楚山蒼。候吏來迎客，吳音已帶鄉(xiāng)。言從謝康樂，先獻(xiàn)
魯靈光。已擊三千里，何須四十強(qiáng)。風(fēng)流半刺史，清絕校書郎。到郡詩成集，尋
溪水濺裳。芒奚隨采藥，繭紙記流觴。海靜蛟龜出，山空草木長?；掠螣o遠(yuǎn)近，
民事要更嘗。愿子傳家法，他年請尚方?！蓖踝ⅲ骸按喂?，兀，清獻(xiàn)公之仲
子也、清獻(xiàn)守杭，兀將ヘ溫，先歸覲親，而后之官，過南部，子由作詩送之，
時(shí)先生在徐，次其韻。”今子由《戲彩堂詩》已載《溫州府志》，則此詩似亦應(yīng)
補(bǔ)錄入《永嘉縣志》。余別杭州時(shí)，同人有舉此事為頌者，余曰：“迎養(yǎng)事固相
類，然如趙清獻(xiàn)公之清風(fēng)亮節(jié)，已未易攀躋，更安得有眉山兄弟之詩，足以張其
事，以傳諸永久哉！”
◎英濟(jì)廟楹聯(lián)
溫州瑞安門，俗呼大南門，出城半里許，有英濟(jì)廟，俗呼白馬廟。相傳神為
昭明太子，既無舊砷可考，里人亦無能詳其原委者。廟中有潘宗耀楹帖云：“白
馬溯光儀，彩仗霓旌，尚振英風(fēng)昭；黃麋談故事，仁漿義粟，長傳澤濟(jì)嗷
鴻?！卑显啤坝?jì)廟神靈最著，里俗相傳梁昭明太子拯饑來此，時(shí)乘白馬，故又
稱白馬廟”云云。按《郡志》未載此事，前史亦無可征證，昭明何以能來溫拯饑，
事屬茫昧，惟此聯(lián)尚非俗筆，適余輯《楹聯(lián)三話》，到溫州旬余日，偶入廟睹此，
因附錄之。孫雨人學(xué)博云：“《續(xù)雁蕩山志》載，臥云禪師重建羅漢寺于谷內(nèi)芙
蓉峰下，地得古石碑，高二尺，闊一尺，文曰：‘昭明太于肇基，建號(hào)昭明禪
寺，及造寶塔一所，以奠溫庥康盛者。大梁大通元年丁未歲上元志。’考《梁書》，
太子統(tǒng)以中大通三年辛亥四月卒，始謚昭明，豈有五年之前，先有立號(hào)刻石之理，
殊不可解。余謂此碑必好事者所為?！比舸吮?，則是唐以前所遺，當(dāng)為東甌
第一貞石耳（程浩《雁蕩開山說》、李象坤《雁山志余》并載此事，《樂清縣志》
已辨其誣）。
◎永嘉忠義節(jié)孝祠楹聯(lián)
永嘉縣學(xué)之東偏，舊有忠義節(jié)孝祠，嘉慶初為颶風(fēng)所圮，嘉慶末始重建，朱
滄湄觀察文翰為碑記其事，又各為之楹聯(lián)。忠義祠云：“近圣人之居，容光必照；
遵海濱而處，明德惟馨?！惫?jié)孝祠云：“兒女盡能之，一點(diǎn)熱腸，三分血性；家
庭常事耳，察乎天地，通乎神明?！庇嘟凿浫搿堕郝?lián)三話》中。
◎浩然樓
江心寺西偏有浩然樓，相傳為孟襄陽題詩遺跡，因建此樓。秦小峴先生謂樓
名不應(yīng)直斥前賢之名，改題為孟樓，鐫跋于額紀(jì)之。余按，謝康樂《游孤嶼詩》，
鋪陳景物，言不及寺觀，舊志載唐咸通中始建東塔，宋開寶中始建西塔，至建炎
駐蹕于此，而叢林始盛，則是樓當(dāng)亦成于宋、元以后。樓之西為文公祠，蓋信國
公流寓舊址，拜瞻遺像，正氣如生，始恍然于浩然之名，實(shí)寄尚友之慨，與襄陽
兩不相涉，小峴先生之改題，似未深考。憶余四十三年前登此樓，曾私辨之，而
系以詩云：“憑欄潑眼盡秋光，城樹村煙俯莽蒼。歷覽敢希謝康樂，標(biāo)題漫借孟
襄陽。江山如此清輝在，人物當(dāng)年逝水忙。誰識(shí)浩然留正氣，西偏丞相有祠堂?！?br/>
故人郭頻伽明經(jīng){鹿吝}極以為是，曾編入《靈芬館詩話》。今年重登此樓，則樓
中有近人一聯(lián)，跋語所見亦與余同，而寺僧游客，亦尚同聲稱為孟樓，可笑也。
余前詩專辨浩然樓舊額不必改題，而于江心寺之題面題情，實(shí)未賅括也。茲游周
覽寺中略遍，又偕吳平一思權(quán)、程介笙祖壽二郡丞及恭兒飲于浩然樓中，游事視
前較暢，因補(bǔ)成七律一首以紀(jì)之。俯仰四十余年而詩不加進(jìn)，姑錄附此，但益汗
顏而已，詩云：“江上諸山對酒杯，江心古寺憶曾來。建炎舊事徒增慨，信國遺
風(fēng)亦可哀。漫借孟樓作詩話，更無謝客擅清才。天涯水氣長如此（杜詩：“孤嶼
亭何處，天涯水氣中”），四十余年首重回。”
◎池上樓
《永嘉縣志》載池上樓，引《太平寰宇記》云，謝公池在州西北積谷山之東，
謝公夢惠連，得詩如此。又引萬歷《府志》云，在豐暇堂北，今久已無存?；蛟?br/>
在今城守營守備署中。余詢之孫雨人學(xué)博，據(jù)云，今積谷山俗呼為東山，池似即
在今東山書院左右，十余年前，郡人張鑒湖觀察瑞浦致仕回籍，曾乞蔡生甫先生
之定書池上樓扁字，就東山書院之前購隙地十余畝，辟為亭館，顏曰如園，臨池
建樓三楹，即將蔡扁縣掛其中，以存謝公之舊。若營署之舊跡，別名夢草堂，是
明人舊跡，與池上樓全無涉也。
◎江心寺門聯(lián)
孫雨人學(xué)博《永嘉聞見錄》云：“江心寺外門舊有聯(lián)云：‘朝朝朝朝朝朝
朝朝散，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允稹螤钤废跏髸}’。余謂此等
似巧實(shí)拙，斷非梅溪手筆。即如聯(lián)意，亦止須‘云朝朝朝散，潮長長長消’，何
煩重疊至八字耶？”并引蔡葵圃之言曰：“題曰宋，曰狀元，本人斷無此款式，
其為好事者假托無疑。”憶余四十三年前到此，亦曾目擊此聯(lián)，以其費(fèi)解，笑置
之。旋里后，乃知閩縣烏龍江之東山上羅星塔，舊有七字聯(lián)，不知何人所撰，其
句云：“朝朝朝朝朝朝夕，長長長長長長消?！边^客皆不知所謂。相傳康熙中，
有一道人到此，讀而喜之，眾請其說，道人笑曰：“此山為海潮來往之區(qū)，此聯(lián)
出語第一、第二朝字上平聲，第三朝字下平聲，通作潮字，第四朝字下平聲，第
五朝字上平聲，第六朝字又下平聲，凡下平聲者，皆應(yīng)作潮字讀；對語第一、第
二長字平聲，第三長字上聲，第四長字平聲。第五長字上聲，第六長字又是平聲，
如此讀之，自不煩言而解，不過是言潮汐長消而已?！毖杂?。道人遂不見，或以
為純陽現(xiàn)身也。按此塔聯(lián)與寺聯(lián)字句互異，共為仙筆與否，不可知，而塔聯(lián)似較
簡明有意趣，故余曾錄入《楹聯(lián)續(xù)話》中。學(xué)博言道光壬辰，風(fēng)癡大作，此聯(lián)吹
入江中，不知飄流何處。而余今冬重游，則寺門仍有此聯(lián)，卻無前款，后題“章
安蔡朝珂重錄”。
◎江心寺樓聯(lián)
江心寺樓上，楹帖甚多，余同年李芝齡尚書一聯(lián)，最為時(shí)所傳誦，句云：
“青山橫郭，白水繞城，孤嶼大江雙塔院；初日芙蓉，晚風(fēng)楊柳，一樓千古兩詩
人?！贝送庵鞙驿赜^察亦有句云：“長與流芳，一片當(dāng)年干凈土；宛然浮玉，千
秋此處妙高樓?！币囝H超脫。又樓外小柱上有沈茂才步云集唐人一聯(lián)云：“潮平
兩岸闊，江上數(shù)峰青?！币嗌凶匀唬藙t聞之孫雨人學(xué)博，余兩度登樓，實(shí)皆未
見此聯(lián)也。按芝齡尚書“初日”、“晚風(fēng)”八字，是合謝康樂、孟襄陽言之，二
公皆與孤嶼有關(guān)，可稱巧合。而徐鐵孫權(quán)守榮一聯(lián)云：“眾山遙對酒，孤嶼共題
詩。”則直書孟襄陽之句，且跋云：“書此以實(shí)孟樓之名?！笔菫樾s先生揚(yáng)其
波，殊可不必矣。余前游有詩而無聯(lián)，近始補(bǔ)制一聯(lián)云：“風(fēng)景不殊，四十年余
舊泥爪；江山如許，二千里外小金焦?！?br/>
◎謝公亭
江心寺西偏有謝公亭，考杜少陵《送裴虬尉永嘉詩》：“孤嶼亭何處，天涯
水氣中?！睋?jù)《太平寰宇記》，孤嶼在溫州南四里永嘉江中，嶼有二峰，謝靈運(yùn)
所游，后人建亭其上，而《縣志》乃有謝公亭不知廢于何時(shí)之語。繹杜老詩意，
則唐時(shí)亭已無存，而明人何文淵（宣德時(shí)永嘉郡守）有《謝公亭記》，林彥有
《登謝公亭詩》，（并見《永嘉縣志》）似唐、宋以來，此亭乃屢廢屢修矣。
◎文公祠
江心寺有文公祠，祠壁有石刻信國公像，為前巡道秦小峴先生所摹，有贊有
詩，并系以跋，跋云：“《溫州府志》及《永嘉縣志》俱稱德元年，公與陸秀
夫、張世杰在江心寺同立益王，非也?！端问贰罚阂嫱醌伞⑿磐醑币缘曼潭甏?br/>
同走溫州，陸秀夫追及于道，張世杰自定海至，奉益王為兵馬都元帥，副之。
是此時(shí)公并未在溫，無同立益王之事，迨益王入閩，公始自高郵泛海來溫，上表
益王勸進(jìn)，召至福州，拜右丞相，改封信王為衛(wèi)王，皆德二年事，《縣志》稱
德元年亦誤?！卑复税纤莆瓷羁?，今府、縣兩志并無文天祥同立益王之文，且
俱明標(biāo)德二年，不知小峴先生何所據(jù)而云然也。小峴先生有一聯(lián)云：“杜宇聲
寒，柴市一腔留熱血；梅花夢斷，甌江千載泣忠魂?！鳖H工麗，然尚不如彭清典
聯(lián)云：“孤嶼有鄰，喜得卓公稱后死；嚴(yán)陵在望，直呼皋羽哭先生。”尤為警切
矣。又有一長聯(lián)云：“久要不忘平生之言，古誼若龜鑒，忠肝若鐵石；敢問何謂
浩然之氣，在地為河岳，經(jīng)天為日星?！背趼劥寺?lián)語，極為嘆賞，而不知何人所
制，今乃知為李石農(nóng)師所題。蓋信國大魁日，出王伯厚之門，“古誼”二句，即
其卷中評(píng)語，不獨(dú)忠肝鐵石，信國果踐斯言，而伯厚之具眼知人，亦為龜鑒矣，
此吾師所謂久要不忘也。若非稽此故實(shí)，鮮不疑上聯(lián)所作為何語耳。
◎卓公祠
文公祠之旁為卓公祠，祀前明戶部侍郎卓忠毅公敬，從前紀(jì)載各書，率稱卓
忠貞祠，實(shí)沿誤也。公舊有祠，前明中葉，奉詔建在郡城南隅，湫隘不可理，萬
歷間郡守衛(wèi)承芳始移建于江心寺文公祠之右。歲久傾圮，我朝康熙中，郡人陳孝
廉振麟倡捐重修，乾隆丙子，督學(xué)使者吾閩雷翠庭先生钅宏，復(fù)率永嘉崔邑侯錫
重修，甲午，曾邑侯唯亦從事焉。顧規(guī)制稍狹，祠中名流（榜）聯(lián)及過客題詠，
少所概見，視文公祠喧寂迥異，為之然。按史傳載建文初，忠毅嘗密疏言：
“燕王雄才大略，酷類高帝，北平形勝地，金、元所由興。今宜徙封南昌，萬一
有變，亦易控制?！笔枞?，召問，叩首曰：“臣所言，天下至計(jì)，愿陛下察之?！?br/>
帝默然，事竟寢。燕王即位，責(zé)以建議徙封，離間骨肉，然猶憐其才，命系獄。
姚廣孝故與有隙，進(jìn)曰：“敬之言誠見用，上詎有今日乎？”成祖不得已，斬之，
且夷三族，慨然曰：“國家養(yǎng)士三十年，惟得一卓敬耳?！苯谷鹾铧咦鳌鹅粲洝?，
敘述獨(dú)詳備，所當(dāng)鐫之祠壁者也。祠中有舊聯(lián)二，頗沉著，一云：“祠接謝亭，
亦有文章驚海內(nèi)；忠符信國，并懸肝膽照江心?！毕道状渫ハ壬}。一云：
“瀝悃陳謨拒不庸，遂使奸邪誤國；捐軀赴難同一死，卻教溝瀆無顏。”系諸城
竇東皋先生光鼐所題。翠庭先生又有一扁云：“忠炳幾先?！币鄻O警切，名人手
筆，故自不同。余亦思學(xué)制一聯(lián)，而屢不就，漫綴一詩云：“湛族當(dāng)年淚不收，
江心遺廟尚千秋。敢言養(yǎng)士真收報(bào)，恨不移封作隱憂。末路可憐病遭虎，故山應(yīng)
悔錯(cuò)騎牛。革除舊事誰相理，賴有天朝謚典優(yōu)。”
◎雙忠祠
雙忠祠在華蓋山上，康熙中題請崇祀溫處道陳丹赤、永嘉令馬界，皆殉耿
逆之難者，祠額系御書，蓋異數(shù)也。按陳丹赤系吾鄉(xiāng)閩縣人，康熙十三年任溫處
道，覲回，中途聞閩變，兼程抵甌，與紳民誓固守，以待援師，為獻(xiàn)城叛鎮(zhèn)所脅，
被害，贈(zèng)通政使，謚忠毅，祀名宦，吾鄉(xiāng)陳秋坪先生登龍之高祖也?！犊ぶ尽分?br/>
小傳，數(shù)語寥寥。憶余少時(shí)，即讀林暢園師茂春詩集，中有長歌一首，敘述詳備，
足以傳忠毅公，因亟錄出，以備他時(shí)修志者之采擇云爾。題云：“陳君秋坪，出
其高祖溫海道僉事忠毅公遺像見示，為作長歌以贈(zèng)?！痹疲骸拔页ǘ﹄H初載，
版籍河山盡四塞。碧海鯨鯢取次清，羅平妖鳥誰留在。恩波帶礪策殊勛，炙手封
藩?jiǎng)萁^倫。桂宮自辟銅龍寢，芝冊親鐫鐵券文。狼烽忽報(bào)閩南起，吮血磨牙等封
豕。東海鳧毛預(yù)告妖，三山魚爛愁難止。憑陵殺氣亙中霄，豎子迎降翻見招。箭
鋒直抵錢王塔，斗艦紛乘羅剎潮。陳公本是英雄士，兩浙門庭左右倚。須戟全因
憤激張，孤身不畏流離死。蜂屯蟻聚在邊封，獨(dú)力支持恨不窮。辛苦量沙憐道濟(jì)，
艱難誓眾泣臧洪。豈知扼虎雄謀壯，叛魁已入軍符帳。盜鑰逢孫啟北門，渾戈朱
序臨淮上。忠肝亦膽氣慨慷，仗劍臨戎憤莫當(dāng)。睢陽甘向危城隕，卞壺都因罵賊
亡。天弧一日殲群丑，兇徒自獻(xiàn)藁街首。勁節(jié)當(dāng)邀延賞恩，貞名合并常壽。至
今后嗣襲余芬，遺像棱棱此日存。烏衣本是諸王后，敝履誰知楚相孫。故家遺物
愁蕭索，一領(lǐng)青衫甘落泊。題柱羞過司馬橋，叨榮難上孫弘閣。百年舊德尚如新，
振奮終期此日身。臥看云霄盤健翮，不愁滄海兀窮鱗?！庇嗬锞訒r(shí)，熟從秋坪先
生游，忠毅公遺像，久已瞻仰矣。
◎王梅溪逸事
江心寺僧某（曩閱說部，載其事，今并書名、僧名俱忘之），有道行，適王
梅溪讀書寺中，僧識(shí)其非凡，常敬禮之。寺前有臨江片地，屢筑屢圮，每工甫就，
輒有龍來攪翻，僧某思所以止之。一日，飲梅溪酒，乘其醉懇之曰：“江岸有一
片地，是居士主之，今求舍與老僧，以便畚筑，何如？”梅溪曰：“如何舍法？”
僧曰：“但求舍字一紙，署名注押可矣。”梅溪如言付之。越日興筑間，龍復(fù)來，
僧以舍字遙示之，龍即帖然而去。梅溪為宋代名臣，其能孚及豚魚，宜矣。又
《甌江逸志》載，梅溪之大父格病篤，思得鯽魚，方盛暑，不易致，梅溪之父輔
禱于井，釣得巨鱗以進(jìn)，父病旋愈，時(shí)梅溪年十一，親見之。此與王祥臥冰事相
類，孝感之門，又宜其克昌厥后矣。
◎卓忠毅謚
瑞安卓惟恭侍郎，《明史》有傳而無謚，萬歷間《府志》，載廬陵劉球，為
之私謚忠貞；康熙間《府志》，載隆慶初，詔錄革除諸臣謚，敬曰忠貞；而《靜
志居詩話》則云：顧錫疇典禮容臺(tái)，始定革除事，實(shí)贈(zèng)敬太子太保，謚忠貞。似
又在崇禎間，言人人殊。至我朝乾隆四十一年，詔賜公謚忠毅，而公身后易名之
典始定，足以慰公于九原，前后歧說紛如，皆可不問矣。
◎卓忠毅逸事
《府志》末載卓忠毅逸事一則，惜不言所據(jù)何書，甚可以資談助，因錄之。
其詞曰：“卓敬年十三，讀書寶香山中，一夕夜歸，遇暴風(fēng)雨，迷失路徑，遙見
林外火光，趨赴之，乃一小院，中有讀書聲，叩門，一童應(yīng)聲出曰：‘先生知郎
君來，使吾相候?！垦鲆曢T扁，題曰體元，入見一老翁坐燈下，卓前揖之，翁
起勞苦曰：‘深山風(fēng)雨昏黑，得毋驚乎？’卓曰：‘此吾晨昏之常，但恐貽親憂，
得一燭尋歸路可矣?！绦υ唬骸吧街心堑糜袪T，郎君且燎衣?！科鸾庖?，問
童子曰：‘翁為誰？’童子曰：‘先生不欲人知名，但稱逍遙翁?！謫枺骸?br/>
何名？’曰：‘少孤?！恳蔀殡[君子也。更前致敬曰：‘余家只在山下，往來
山中至熟，未聞?dòng)畜w元院，亦未聞?dòng)绣羞b翁，敢請？’翁曰：‘吾世業(yè)醫(yī)，隱中
條山中，后因避難，聞陶隱居有丹室在此，采藥南來，結(jié)庵小憩，不久亦還故山，
郎君無用知也?！曋赂?，卓乞歸，翁曰：‘郎君既不肯留，吾有一牛可騎之，
昏夜泥淖，當(dāng)有所恃?！弊看笙?。即命少孤牽牛出，復(fù)呼一童名少逸曰：‘將吾
舊籠來?！突\中取出一僧帽，謂卓曰：‘既不能款留，敢以此為贈(zèng)?！哭o曰：
‘吾書生，將期匡濟(jì)天下，安得相戲？’翁曰：‘第收之，他日當(dāng)自理會(huì)也?！?br/>
卓堅(jiān)卻，翁再三嘆息而已。卓遙窺籠中，悉箍桶匠所用物及僧家衣缽耳，遂騎牛
致謝別去。及抵家，人已就寢，驚問故，具以告，舉火將牽牛入，忽抖擻咆哮而
逸，則一黑虎也，一室震駭。比明，訪體元山居，不可得。數(shù)日后，于縣西四十
里陶弘景丹室故址旁，有一古廟，仿佛雨后所經(jīng)者，壁有潘閬《夏日宿西禪院詩》，
筆墨猶新，循其路歸，見虎跡歷歷尚存焉?！卑础度鸢部h志》云：‘寶香山在縣
南，越江十五里，小嶼臨江，三面水繞，狀如浮虹，今東西漲淤，惟北面濱水，
為明卓敬讀書之所?！?br/>
◎淫祠
梁學(xué)昌《庭立紀(jì)聞》云：“《史記·封禪書》：南山、秦中，祠二世皇帝，
其后匡衡奏罷之?！度龂尽ね趵蕚鳌纷ⅲ簳?huì)稽舊禮秦始皇，與夏禹同廟，朗為
太守，除之。此古者祀?yún)栔?，蓋鬼有所歸，乃不為厲，故泰厲、公厲、族厲之
祀，先王皆舉而不廢。然因有此與（當(dāng)為“舉”字之誤），后世建立淫祠，遂假
以為說，豈可訓(xùn)乎？溫州有秦檜祠，朱文公毀之；王振祠，天順元年立，見鐘惺
《明紀(jì)編年》；魏忠賢祠，則天啟時(shí)處處有之。”又宋高文虎云：“溫州土地，
杜十姨無夫，五髭須相公無婦，州人迎配，合為一廟，乃杜拾遺、伍子胥?！卑?br/>
今郡城并無杜拾遺、伍子胥祠，杜與伍足跡并未到溫，宜不得有祠，不知此笑柄
從何而起。今城內(nèi)外并無他淫祠，惟載在祀典而剝多待整者尚多，是所望于賢
有司之修舉廢墜耳。
◎王克
《顏氏家訓(xùn)》卷五，載王克為永嘉太守，有人餉羊，集賓欲燕，而羊繩解，
來投一客，先跪兩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無救請。須臾，宰羊?yàn)橹耍?br/>
先行至客，一臠入口，便下皮內(nèi)，周行遍體，痛楚號(hào)叫，方復(fù)說之，遂作羊鳴而
死。此孫雨人《聞見錄》所采，事不足存，而王克之名不見于郡、縣志，此六朝
人，當(dāng)與謝康樂、顏延年、裴世期先后守郡，而無人道及之者，知志乘所佚多矣。
◎潘檉
《永嘉縣志·經(jīng)籍門》載潘檉《轉(zhuǎn)庵集》一卷，《文苑門》有傳。按《梅
間詩話》云：“永嘉潘檉，字德久，號(hào)轉(zhuǎn)庵。水心先生序其詩集，言德久年十
五六，詩律已就，永嘉言詩，皆本德久，讀書評(píng)文，得古人深處，舉進(jìn)士不中第，
用父賞授右職，為ト門舍人。題釣臺(tái)一聯(lián)云：‘但得諸公依日月，不妨老子臥林
邱?！癁槿藗髡b。”按此聯(lián)余輯入《楹聯(lián)三話》，其實(shí)是一七律之頸聯(lián)，今載
《瀛奎律髓》中。詩云：“蟬冠未必似羊裘，出處當(dāng)時(shí)已熟籌。但得諸公依日月，
不妨老子臥林邱?！贝饲八木?，雖常語，而卻旋轉(zhuǎn)自如，后四句則平率矣，詩派
雖開四靈之先，其工力實(shí)不相上下也。
◎文信
翁覃溪師《復(fù)初齋文集》中，有《跋文雪山墨跡卷》云：“文信號(hào)雪山，永
嘉人，此卷是其自書所作五言律、七言絕句，凡八詩，不著歲時(shí)。予考雪山《題
趙彥征畫卷》，在洪武六年夏六月，證之此卷《題扇詩》‘江南京國’、‘鐘峰
駐馬’之語，則前詩所稱‘聽宣諭’者，是在明洪武初年所作。后之輯明詩者，
卻未之及。”按洪武初既有詩，則為元人無疑，而今郡、縣志皆失載，何也？
◎東甌學(xué)派
永嘉學(xué)統(tǒng)，宋以前無可征，自南渡而后，人文始盛。南豐劉起潛塤《隱居通
議》云：“初周恭叔首闡程、呂氏微言，放新經(jīng)，黜舊疏，挈其儔倫，退而自求，
是千載之已絕，霍然如醉忽醒，如夢方覺也。頗盈衰歇，而鄭景望出，明見天理，
身暢氣怡，篤信固守，言與行應(yīng)，而后知今人之心可印于古人之心。故永嘉之學(xué)，
必兢省以御物欲者，周作于前，鄭承于后也。薛士龍奮發(fā)昭曠，獨(dú)究體統(tǒng)，帝王
遠(yuǎn)大之制，叔末寡陋之術(shù)，不隨毀譽(yù)，必摭故實(shí)，如有用我，療復(fù)之方安在。至
陳君舉尤號(hào)精密，民病某政，國厭某法，銖稱鎰數(shù)，各到根穴，而后知古人之治
可措于今人之治矣。故永嘉之學(xué)，必彌綸以通世變者，薛經(jīng)其始，陳緯其終也。
四人，鄉(xiāng)之哲人也，此葉氏所著《溫州學(xué)記》之說?！卑复苏f隱括源流，敘述賅
備，而獨(dú)為溫州府、縣志所不采，今之士大夫蓋鮮有知之者。自孫雨入學(xué)博始錄
于《永嘉聞見錄》中，并以意列為譜系于后，開山第一人，為周恭叔行已，再傳
三人，為鄭景元伯英、鄭景望伯熊、薛士龍季宣，三傳四人，為陳君舉傅良、葉
行之幼學(xué)、呂伯恭祖謙、葉正則適，可謂明辨皙矣。今府縣所列人物，尚不能如
此之有端緒也，故急表而出之。
◎四靈詩派
宋時(shí)有四靈詩派，皆永嘉人。徐照字道暉，號(hào)靈暉，詩曰《山民集》。徐璣
字文淵，一字致中，號(hào)靈淵，詩曰《泉山集》。翁卷字續(xù)古，號(hào)靈舒，詩曰《西
巖集》。趙師秀字紫芝，號(hào)靈芝，詩曰《天樂堂集》。當(dāng)時(shí)即其號(hào)而目之為四靈。
四人中，惟趙師秀嘗登科出仕，詩亦最工，紀(jì)文達(dá)師嘗云，師秀詩如“樓鐘晴聽
響，池水夜觀深”、“朝客偶知親送藥，野僧相保密持經(jīng)”，徐照等能之，而如
“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輔嗣《易》行無漢學(xué)，元暉詩變有唐風(fēng)”，則
徐照等所弗能道也。
◎王梅溪前身
《愛日堂叢鈔》載王龜齡詹事十朋，有《記人說生前事》，其略云：“余少
時(shí)有鄉(xiāng)僧，每見必曰：‘此郎嚴(yán)伯威后身也?！庇嘣L諸叔父寶印大師，叔父曰：
“嚴(yán)黎汝祖母賈之兄，吾之舅氏，且法門之師也。博學(xué)，工詩文，戒行修飭。
汝父母昔以無子為憂，政和壬辰正月，吾師卒，汝祖夢吾師至，集眾花結(jié)成一大
球，遺汝祖曰：“君家求此久矣，吾是以來?！笔窃氯昴赣猩?。吾師眉濃黑而垂，
目深而神藏，兒時(shí)能誦千言，喜作詩，人以汝眉目及趣好類之，故云?！謬L謂
人曰：‘予不善書，作文寫字，兩俱不佳，而嚴(yán)閣黎尤工筆札，愧而曰：汝前生
食蔬何多智，今生食肉何多愚也？’”按此記亦見《梅溪文集》中。而汪圣錫作
《王忠文墓志》云：“梅溪遺戒，喪事毋得用佛老教?！薄独W(xué)紀(jì)聞》載真文忠
《勸孝文》曰：“侍郎王公（原注：侍郎蓋梅溪也）。見人禮塔，呼而告之曰：
‘汝有在家佛，何不奉養(yǎng)？’蓋謂人能奉親，即是奉佛也?！泵废差愥屘巼?yán)，
鄉(xiāng)人戲謂嚴(yán)后身，事或有之，而以汪圣錫及真文忠之語證之，則其衛(wèi)道辟佛，豈
彼氏之說所能囿其生平哉！
◎溫州舊俗
溫州風(fēng)俗樸淳，舊有小鄒、魯之號(hào)，惟聞民間有尤為悖理者二事，不可不急
為革除，而世所喧傳坐筵一事，特其小者也。相傳嫁女之家，專信占命者之言，
如謂女命有犯敗父母家者，嫁之前數(shù)日，必令出居空屋中，或屏居尼庵，前一夜，
將女裝為乞丐，攜筐捧碗，步行他屋以待。又相傳人家父母有偶染時(shí)疫死者，全
家禁不舉哀，入棺后，安置平地，親屬悉避往他處，三日始?xì)w。一為不慈，一為
不孝，在僻陋鄉(xiāng)愚，無知妄作，其罪已不勝誅，乃竟有詩禮之家，亦復(fù)相率效尤，
真不可解，此所宜極力勸諭，大聲疾呼者也。若新婦三朝坐筵，則陋習(xí)相沿已久，
不過即三朝廟見之禮，踵事增華、變本加厲而已。蓋是日專延女客，不延男客，
而稍有瓜葛之男客，皆得約伴牽連而至，直抵筵前，并可周覽新房，主人亦不之
禁。若袁簡齋老人所云，客可與新婦互相酌酒，并可擇筵中之貌美而量洪者，以
巨觥相勸酬，則詢之此間衿耆，實(shí)無其事，間有無賴少年，藉口于簡齋老人之語，
而稍露萌芽者，即為賢太守所懲創(chuàng)而止。簡齋老人于裙屐脂粉之艷談，無不推波
助瀾，以助詩料，初不計(jì)其言之過情，其詩所云“不是月中無界限，嫦娥原許萬
人看”，亦是強(qiáng)詞奪理，并非事實(shí)也。近有浙中張茂才光?！顿x東甌坐筵詞》七
古一章，頗合近時(shí)情趣，勝于簡齋詩多矣，因附錄之，將來或可入東甌志乘，以
存其實(shí)也。詩云：“蝶使迎賓鵲渡仙，醉人風(fēng)日嫁人天。隔宵女伴窺妝鏡，明日
鄰家邀坐筵。坐筵時(shí)節(jié)難回避，洞辟重門聲鼎沸。百部笙歌艷曲翻，兩行珠翠香
風(fēng)膩。婦獻(xiàn)姑酬禮節(jié)嫻，分番把戔慶團(tuán)欒。列仙依次陪王母，群卉爭開擁牡丹。
酒半樂停筵不撤，新妝各換仍歸席。重剔銀鐙眼更明，重觀寶玉心尤惜?？上?br/>
鶯學(xué)舌時(shí)，鄉(xiāng)音互異聽難知。徒將平視憎公干，那解狂言笑牧之。有客徑歌《將
進(jìn)酒》，主人在旁急搖手。似說當(dāng)年太守賢，濫觴有禁君知否？筵散華堂羅綺空，
歸來魂尚繞花叢。向人艷述嫦娥美，曾詠《霓裳》到月宮?！?br/>
◎琵琶記
祝枝山《猥談》云：“南戲出于宣和之后，南渡之際，謂之溫州雜劇?！比~
子奇《草木子》云：“戲文始于《王魁》，永嘉人作之。”《莊岳委談》云：
“今《王魁》本又不傳，而傳《琵琶記》，《琵琶記》亦永嘉人作。”近翟晴江
《通俗編》引《青溪暇筆》云：“元末永嘉高明，字則誠，避世鄞之櫟社，以詞
曲自娛，因劉后村有‘死后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之句，（此陸放翁詩，
非劉后村也。）因編《琵琶記》，用雪伯喈之恥。本朝遣使征辟，不就，既卒，
有以其記進(jìn)者，上覽畢曰：‘《五經(jīng)》、《四書》在民間，如五谷不可缺，此記
如珍羞百味，富貴家其可無耶？’其見推許如此。”《留青日札》云：“時(shí)有王
四者，能詞曲，高則誠與之友善，勸之仕，登第后，即棄其妻，而贅于太師百花
家，則誠悔之，因借此記以諷。名‘琵琶’者，取其四王字為王四，元人呼牛為
不花，故謂之牛太師，而伯喈曾附董卓，乃以之托名也。太祖微時(shí)，嘗賞此戲，
及登極，乃捕王四，置之極刑?！帧墩f郛》載唐人小說云（此說見元人周達(dá)觀
《誠齋雜記》）：“牛相國僧孺之子繁，與蔡生文字交，尋同舉進(jìn)士，才蔡生，
欲以女弟適之，蔡已有妻趙矣，力辭不得，后牛氏與趙處，能卑順自將，蔡官至
節(jié)度副使?！逼湫帐舷嗤恢劣诖?，則誠何不直舉其人，而顧誣蔑賢者耶，按
《太平廣記》引《玉泉子》云：“鄧敞初以孤寒不第，牛僧孺子蔚謂曰：‘吾有
女弟，子能婚，當(dāng)相為展力，寧一第耶！’時(shí)敞已婿李氏，顧私利其言，許之，
既登第，就牛氏親，不日挈牛氏歸，李撫膺大哭，牛知其賣（原誤為“買”，據(jù)
《大平廣記》卷四九八改）己也，請見曰：‘吾父為宰相，豈無一嫁處耶？其不
幸豈惟夫人，今愿一與共之?！罡衅溲裕渫幗K身?！蹦酥?jiǎng)t誠所本者，
《太平廣記》也。今考蔡邕父，名棱，字伯直，見《后漢書》注，其母袁氏，曜
卿姑也，見《博物志》。《琵琶記》作蔡從簡、秦氏，其亦故為謬悠，與《荊釵
記》同一狡獪歟！《靜志居詩話》云：“高則誠撰《琵琶記》，填詞，幾上燒雙
燭，填至《吃糠》一<齒句>，句云：‘糠和米本一處飛，雙燭花交為一?！w文
字之祥，雖小技亦有如此者?！?br/>
◎荊釵記
世所演《荊釵記》傳奇，乃仇家故謬其詞，以誣蔑王氏者。《王祿識(shí)余》云：
“玉蓮乃王梅溪之女，孫汝權(quán)乃同時(shí)進(jìn)士，梅溪之友，敦尚風(fēng)誼，梅溪劾史浩八
罪，汝權(quán)實(shí)懲恿之，史氏所最切齒，遂令其門客作《荊釵》傳奇以蔑之。”《甌
江逸志》載王十朋年四十六，魁天下，以書報(bào)其弟夢齡、昌齡曰：“今日唱名，
蒙恩賜進(jìn)士及弟，惜二親不見，痛不可言，嫂及聞詩、聞禮，可以此示之?！痹?、
禮，其二子也。此二語者，上念二親，而不以科名為喜；特報(bào)二弟，而不以妻子
為先，孝友之意可見矣。為御史，首彈丞相史浩，乞?qū)Ｓ脧埧?，上為出浩帥紹興，
又上疏言舜去四兇，未嘗使之為十二牧，其謇諤如此，故史氏厚誣之。按《梅溪
文集》中有《令人壙志》載，令人賈氏，王、賈同邑，且世姻，故令人歸于我，
初封恭人，再封令人，卒年五十五。又《祭令人文》云，子歸我家，今三十年。
其為世好舊姻，夫婦偕老可知，焉有入贅權(quán)門，致妻投江之事？《壙志》又云，
女二人，長嫁國學(xué)進(jìn)士錢萬全，蓋即錢玉蓮（錢當(dāng)為王）也。撰傳奇者謬悠其說，
以誣大賢，實(shí)為可恨，施愚山《短齋雜記》亦詳辨之。
◎甌柑
永嘉之柑，俗謂之甌柑，其販至京師者，則謂之春橘，自唐、宋即著名，東
坡《次韻曾仲錫元日見寄詩》云：“燕南異事真堪紀(jì)，三寸黃柑擘永嘉?！蓖踝ⅲ?br/>
“杜子美詩：‘三寸如黃金。’”施注：“溫州永嘉郡，歲貢黃柑?！辈樽ⅲ?br/>
“韓彥直《橘錄》：‘橘出永嘉郡，柑乃其別種，而乳柑為第一，故溫州謂乳柑
為真柑。溫四邑皆種柑，而出泯山又推第一，大者可七寸圍，顆皆圓正?！卑?br/>
今《永嘉縣志》，泯山作泥山，見《物產(chǎn)門》，而《山川門》無此山名，所云七
寸圍之柑，今實(shí)未見。韓彥直謂吳、越、閩、廣之橘，皆不敢與溫柑齒，語殊過
當(dāng)。余嘗謂吾鄉(xiāng)珍果，能兼色香味者，惟荔支與福橘，山東之平果，香味固佳，
而色殊淡；西北之蒲桃，色味俱可，而香則未聞，甌柑之香味，可匹福橘，而色
亦不如，珍品之難求全如此，則不得不推荔支為第一矣。孫雨人嘗語余曰：“溫
州夏間亦間有鮮荔，蓋閩中海舶因順風(fēng)帶來者，其價(jià)亦不貴，不過一二文一顆，
惜用米汁水浸過，其味稍差?！庇嘀^吾鄉(xiāng)人說荔子，有一日香變，二日色變，三
日味變之說，則經(jīng)時(shí)致遠(yuǎn)，無怪其味之差。惟昨晤莆田人吳云峰，言海舶若遇順
風(fēng)，由莆三日可到此，不必定浸米汁。讀同年朱文定集中有《在溫州初食荔支》，
亦是一證。詩云：“紅塵一騎輕于煙，令人往憶天寶年。不知涪州品最下，楊環(huán)
所嗜嗟何顛。嶺南差勝僅得虎，未如閩中擅十全。興化掛綠未易得（紅殼中有綠
一道如金帶圍，味最美），丁娘陳紫紛爭妍。小住甌江二十日，黃柑賤買不論錢。
東南長風(fēng)海程速，三日已到莆陽船。風(fēng)味才及十之八，已壓百果無隨肩。羅襦欲
解薌澤發(fā)，肌膚冰雪穰且鮮。摩挲愛惜始入口，瓊漿滿頰甘溢咽。昔年偶讀君謨
譜，食指躍躍口流涎。今來東南遘瑰寶，欲三百希坡仙。世間誰能識(shí)正味，身
之所至情斯遷。此行直為飲食出，以口役足毋乃偏。北上猶將示我友，豈徒逐逐
趨腥膻?！?br/>
◎海錯(cuò)
余因?qū)⒕宛B(yǎng)東甌，遇久客溫州者，輒詢以土產(chǎn)海鮮各物，客曰：“海味有明
府者，為食品所常需，曝而干之，可以致遠(yuǎn)，江西人銷售最伙，坐客皆異其名，
余生長海濱，亦未悉為何物，及至溫州，詢諸土人，乃知即吾閩所謂墨魚也。本
名烏，又名烏賊，兩須長如帶，腹下八足，聚生口旁，腹中含墨，見人及大魚，
則巽墨方數(shù)尺，背上一骨，獨(dú)厚三四分，兩頭尖，色白，輕泡如通草，入藥名
海鰾。其謂之明府者，以含墨巽人，義同貪墨之吏耳?！庇嗦勚υ唬?br/>
“但言明府，何必皆貪墨，此魚巽墨自隱，藉以避人，反因此為人所覺，不能
自遁。彼墨吏之消沮閉藏，自謂其術(shù)甚工，而不知反為人所識(shí)破，致自陷于罪網(wǎng)
者，往往類此魚矣?！饼斈_即石去，郭景純《江賦》“石劫應(yīng)候而揚(yáng)葩。”
注引《南越志》云：“石去形如龜腳，得春雨則生花?！苯陀小妒蛉ベx序》
云：一名紫去。又《本草》作石劫，一名紫去，生東南海中石上。又《平
陽縣志》：一名仙掌。吾鄉(xiāng)謂之促去，其花似爪，爪下皮內(nèi)有肉，甚美，惟長
樂海濱有之，不能至福州，余至長樂，始得屢食，而署中上下內(nèi)外人等，皆未曾
見過，方相與笑詫其形，更不知如何烹制矣。吾師林暢園有《食龜腳》長古一首，
如云：“畏亞象瓦楞，槎牙露掌指。雙甲一罅開，片肉隆中起。色混蟹殼
青，質(zhì)斗石華紫。薄劣扁螺同，鮮脆車螯擬。桃花醋潑醅，芥葉醬充旨?！笨煞Q
體物惟肖，海蒜即吾閩之涂筍，《郡志》引《海族記》云：出沿海，又名涂筍，
則與吾閩同。其狀如蚯蚓之大者，渾沌無首尾頭目，而其味則絕美，庖人不知煮
法，廚下僅一閩人，亦未曾見過，故至今尚未得朵頤。甌江雖有此物，想土人亦
所不嗜，即如海鰻，為魚中佳品，而土人不敢鮮食，必臘之而后登盤也。蠣具體
而微，《郡志》引《天中記》云，樂清縣新溪口有蠣嶼，方圓數(shù)十畝，四面皆蠣，
其味偏好；謝靈運(yùn)《答弟書》云，前月至永嘉郡，蠣不如鄞縣。又引永嘉舊志云，
甌江蠣黃，最佳。余至此，每日皆飽餐之，然味略如吾閩之石蠣，洛陽橋下最多，
不如長樂所種之蠣房，其肥美足為海錯(cuò)之冠也。蚶味與吾閩相仿，而質(zhì)較小，故
肉與血皆不能豐滿。浙蚶以奉化所產(chǎn)為最佳，杭州有之，而溫州轉(zhuǎn)無，則以本地
所產(chǎn)既充，不必借才他處也。然《溫州府志·物產(chǎn)門》卻無蚶，不知何故。石首
魚、江瑤柱、西施舌隨時(shí)皆有，平心按之，石首魚不如福州，江瑤柱不如寧波，
西施舌不如登、萊、青各府，聊充常饌，不足為口福之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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