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南疆繹史勘本卷六

南疆繹史 作者:(清)溫睿臨、李瑤 撰


  霅川溫氏原本

  古高陽氏勘定

  目錄

  紀略六

  魯監(jiān)國

  右浙東紀略第六。

  ○當時義旗初建,使魯藩肯受約束,渡錢塘而來,三吳豪杰聞聲相附,未必不可以為計也。其如畏葸自守,以蕞爾兩府供十萬之眾,即王師不發(fā)一矢,一年之后亦滌地無遺類已。及自浙、閩失守之后,以海水為金湯、以舟楫為宮殿,陸處者惟舟山二年耳。御舟稍大,名曰河艍;即其頂為朝房,諸臣議事于此。落日狂濤,君臣相對;亂礁窮島,衣冠聚談。所謂零丁飄絮,固猶未罄其形容也矣。

  ◎案「浙東紀略」一卷,事實簡漏,不成篇章?!冈尽挂贼敱O(jiān)國事為無足書者,謂其在浙則閩有君、入海則粵有君也。噫!溫氏斯言則誤甚。夫當日江東奮義,自孫忠襄嘉績、錢忠介肅樂輩一呼振旅,凡遺臣、烈士、故老、逸民一時向風麇集;其如扼于強帥之手,無能為役!及其遯跡入海,飄泊于蠣灘鰲背之間,如張?zhí)悼咸?、吳宗伯鐘巒、張司馬煌言輩,又皆崎嶇相從。健跳之駐、舟山之守,從事諸臣大節(jié)昭然;書之不勝其書,若有過于南都、閩疆者焉。且南中之亡,走降相繼;而江上之潰,激烈獨多。直至海角天涯,猶是依依不釋;剖肝絕腹,甘死若飴。則監(jiān)國之為君,可概見已。而溫氏略之又略,所失遠矣。原文都半本諸黃梨洲(宗羲)「行朝錄」;即如梨洲于丙戌二月授官職方主事、后累官至左都御史,「錄」中自晦其名,每署之曰「某」;己丑,次健跳,書從亡之臣大學(xué)士沈宸荃而下有左都御史某。曰「某」者,宗羲也,其自晦也;溫氏不察,乃仍其舊。凡此征引之失,雖經(jīng)抉摘,而恐復(fù)有所未盡?!缚北尽褂诖司磔^補過半,然而烏得悉數(shù)以書。如甬上六狂生、錢氏諸弟之類,事有所系,而名弗及者,別于「摭遺」補傳;監(jiān)國事跡之續(xù)見者,更于「書后」詳列焉。監(jiān)國宮眷殉節(jié)最烈,溫氏于此略不一書;「勘本」皆纂補。元妃張氏之出海而遭掠也,尋以智脫,入長垣、入舟山;舟山破而殉諸宮井者,即妃也。張國柱掠之北去者,為宮嬪周氏,亦自刎死。并于「摭遺」列傳。

  紀略六

  魯監(jiān)國(附紀略補)

  ·魯監(jiān)國

  魯王諱以海,高帝十世孫也。父壽鏞,世封于魯;崇禎十五年,大清兵攻兗州,城破自縊。以海年幼,被執(zhí),三刃不中,乃舍去。十七年春二月甲戌,嗣魯王位。

  北都之變,諸王皆南下。

  順治二年(乙酉),南都稱弘光元年。夏四月,命往移駐臺州。五月,南都不守。六月,浙中潞王亦降。閏六月己丑,九江道僉事孫嘉績、吏科都給事中熊汝霖同起兵于余姚。其明日,諸生鄭遵謙應(yīng)之紹興,襲殺招撫使于江上;兵部尚書張國維起兵東陽。又明日,刑部員外郎錢肅樂起兵于鄞;以是月十八日遣舉人張煌言奉箋赴臺迎請魯王監(jiān)國。同時,以兵以餉來歸者,總兵王之仁自定海,黃斌卿遣將自滃州,張名振自石浦,沉宸荃、馮元飗亦應(yīng)之慈溪,聲勢震興。二十八日,再奉箋勸進。國維與宋之溥、陳函輝、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駐紹興,以分守署為行在。途中,加錢肅樂太仆寺少卿,授張煌言為行人;至是,進肅樂右僉都御史,加督師銜。以張國維、朱大典、宋之溥為東閣大學(xué)士,國維督師江上、大典鎮(zhèn)守金華、之溥司票擬。未幾,召大學(xué)士方逢年入直,宋之博罷。起章正宸為戶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戶部尚書,王思任禮部尚書,余煌兵部尚書,張文郁工部尚書,陳函輝詹事府少詹事。擢陳潛夫為太仆寺少卿,尋改大理寺卿。列兵江上,畫地戍守:總兵方國安自浙西來,駐守七條沙;王之仁守西興,鄭遵謙守少亹,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分守瀝海。嘉績、汝霖等亦加僉都御史督師銜;進國安鎮(zhèn)東侯、之仁武寧伯。

  秋七月,會師西興。張國維復(fù)富陽,封其子世鳳為將軍。命姚志倬守分水。江上兵每日蓐食鳴鼓放船,登陸搏戰(zhàn),日中復(fù)轉(zhuǎn)舵還戌;率為常。

  八月,國維復(fù)于潛。兵部尚書田仰從海道至,留為東閣大學(xué)士。賜張煌言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典制誥。

  九月,兵部主事攝余姚知縣王正中表進監(jiān)國大統(tǒng)歷,宣付史館。

  冬十月,大清兵至。初八日壬辰,戰(zhàn)于江上。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錢肅樂等咸率兵部翼后。前鋒副將鐘鼎新用火攻,首先擊殺緋衣大將一;諸將等呂宗忠、王國斌、趙天祥各斬數(shù)十級。俞國榮等直抵張灣,奪獲軍械歸。連陣十日,諸軍皆有功,第七戰(zhàn)尤捷。既乃貪功驕戰(zhàn),敗至草橋門下;會大風雨,弓矢各不能發(fā)而退。時浙西諸路義旗四起,蘇、松、嘉、湖列營數(shù)百;杭州孤懸,危甚。說者謂監(jiān)國初起江上,適有浙西首尾相應(yīng)之勢;惜坐失此會也。

  未幾,分地分餉之議起:統(tǒng)計浙東地丁正餉六十余萬,盡予正兵(正兵者,方、王之眾也);義兵則取給于義餉(蓋富戶樂輸之款也)。交爭之,不能平;而國安尤暴橫。已正兵并取義餉,致義兵無所仰給。錢肅樂屢疏入告,王不能問,但敘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具疏辭,且言:『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不許。

  閩中唐王立,遣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于越,將吏恇惑,謠稱將避返臺州。張國維亟馳還,令勿宣讀。與熊汝霖議,以『唐、魯同宗,無親疏之別;義兵同舉,無先后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稱臣,則江上諸將須聽命于閩,如王之號令何』?錢肅樂、朱大典謂『宜權(quán)稱皇太侄報命。大敵在前,未可先讎同姓』!議大不合。然卒如國維指,具疏以報。于是,閩、浙若水火矣。行人張煌言自請充使赴閩釋二國之嫌;從之。

  以內(nèi)臣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餉,餉更不可問。

  十一月,進方國安荊國公、王之仁寧武侯,封鄭遵謙義興伯。王勞軍江上,駐札西興;筑壇拜方國安為帥,命各營僉聽節(jié)制。初,義兵派支鄞、奉二縣義餉。至是,國安檄縣不準應(yīng)給,致絕糧四十余日,行乞于道;徒以肅樂忠義相激,無敢叛者。太仆寺卿陳潛夫破家治兵;既竭,請餉四百金,而餉臣弗給。馬士英竄入國安軍中,阮大鋮亦踵至。士英欲朝見,不許;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

  十二月,王回越城。以故太仆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入閣辦事;從戚臣張國俊之請。國俊納三寶賄,外倚方、王勢,內(nèi)通客、李二奄,與馬、阮相呼應(yīng),遂表里作奸。王之仁上疏言:『義師初起,人人有直下黃龍之志。乃一敗后,遂欲以錢塘為鴻溝。天下事尚何忍言!臣愿率所部沉船決一死戰(zhàn);今日欲死猶及于戰(zhàn),他日即死恐不能戰(zhàn)也』!不報。錢肅樂疏陳利害,言「國有十亡無一存,民有十死無一生」;王深然之,而無若強帥何。尋加肅樂兵部右侍郎;再疏辭,不許。命以王正中所進黃宗羲造監(jiān)國魯元年(丙戌)大統(tǒng)歷頒行民間。命鼓鑄「大明通寶」錢。

  丙戌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在紹興。以柯夏卿、曹維才為使,奉書閩中。

  二月,錄黃宗羲造歷、從軍功,授兵部職方主事。張國柱掠余姚,其黨張邦寧掠慈溪。國柱,劉澤清部將也。初,航海依王鳴謙于定海;得五百人,劫鳴謙入內(nèi)地。行朝震恐,乃署以將軍,始退??偙愬a敗于嘉興,掠余姚。攝令王正中遣卒系殺之。

  三月丙寅,思宗大祥;王于朝堂哭臨,三軍縞素一日。諜言大清兵由海道來,錢肅樂移守海口;久之,終無所得餉,乃與孫嘉績連名請以兵歸開遠伯吳凱,而身并從軍自效。王溫旨慰留;諸帥嫉甚,誣其有貳于閩,遣客刺之。肅樂乃棄軍,拜表以行;表言:『臣今披發(fā)入山,永與世辭。請賜偵跡,必不入閩,自取殄滅』!王駭嘆,即降旨令往海上,偕黃斌卿、張名振等作窺吳計。

  大清兵入錢塘,張國維、王之仁率師拒戰(zhàn)。東南風作,之仁揚帆奮斗;大兵觸之,舟多碎,鄭遵謙獲鐵甲八百余副。國維乘罅渡江圍杭州,不克而還。

  夏四月,大兵屯北岸,以巨炮擊方國安營,廚灶盡破;國安嘆曰:『此天奪我食』!遂欲投閩。王正中率眾渡海鹽,奪澉浦城。

  五月,加孫嘉績、熊汝霖東閣大學(xué)士,督師如故;而餉終不給,眾心已渙。兩人又不諳于軍,乃以眾付黃宗羲、王正中領(lǐng)之,合師三千;尚寶卿朱大定、大理卿陳潛夫、兵部主事吳乃武、查繼佐各募數(shù)百人來附。出札海壇山,將襲海寧;聞江上兵潰,皆散去。國安拔營走紹興,劫王南行;鄭遵謙入于海,張國維振旅追扈之。

  時夏旱水涸,有浴于江者,徒涉往返;大軍驅(qū)馬試之,不及腹。潮信數(shù)日不至,相詫為神助。六月丙子朔,以數(shù)十騎過江,列戌驚潰;大清兵遂畢渡。馬士英銜弗納之怨,說方國安獻監(jiān)國以降。國安計決,乃遣人守王。守者病,王始得脫,亟趨海門航海去;令保定伯毛有倫扈王妃、世子出定海,張國維退守東陽以圖后舉。

  大兵既逼,列城俱下。禮部尚書王思任絕粒死,兵部尚書余煌衣冠赴水死,禮部侍郎陳函輝入僧舍自經(jīng)死,大理寺卿陳潛夫率妻妾聯(lián)袂赴水死,通政使吳從魯以不薙發(fā)死,主事葉汝■〈艸恒〉、高岱、故山西僉事鄭之尹皆自溺死,故太常博士李山于吳中絕粒死,御史何弘仁追至關(guān)山嶺投崖死,主事謝震龍被執(zhí)不屈抗言死。

  大清兵至金華,破義烏,大學(xué)士張國維死之?;蛴袆衿淙肷秸?,國維曰:『誤天下事者文山、疊山也』。乃自沉。武寧侯王之仁入海,沉其妻孥;既而曰:『吾死此無名』!乃由松江轉(zhuǎn)至金陵。僉謂其降也,引之見大吏;命易服,曰:『吾來此求死,非求生也』!遂見殺。大學(xué)士朱大典猶守金華不下;馬、阮既降,導(dǎo)兵攻破之,屠其城。大典發(fā)火藥自焚死,全家俱殉。方逢年、方國安父子薙發(fā)迎附,旋并伏誅。馬士英遁入太湖;明年俘獲,亦伏法。阮大鋮死仙霞嶺上。

  衢州知府伍經(jīng)正、推官鄧巖忠、守將張鵬翼、江山知縣方召俱殉節(jié)。自金、衢陷,而全閩無一夫之拒矣。

  王之出海也,石浦富平將軍張名振棄其地以舟師來扈;至舟山,黃斌卿不納。毛有倫扈王妃張氏及世子出海,為叛將張國柱劫之北去。會永勝伯鄭彩至,奉王入閩;時唐王就擒,已終。

  冬十月丁酉,王發(fā)舟山;十一月丙寅,次中左所(亦名鷺門)。鄭芝龍方降附,密令彩執(zhí)王歸命;彩不可,乃匿王,以南夷貌類者服王冠服居舟中,謂守者曰:『茍事急,則縊以示之』!芝龍子成功起兵海上,駐札中左所;意不欲奉王,偽稱明年為隆武三年。于是,鄭彩奉王改次長垣。

  丁亥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在長垣。熊汝霖相;加張煌言右僉都御史。

  辛未,王禡牙誓師;提督楊耿、總兵鄭聯(lián)皆以兵來會。進鄭彩建國公、張名振定西侯、楊耿同安伯、鄭聯(lián)定遠伯、周瑞閩安伯、周鶴芝平彝伯、阮駿蕩湖伯。鶴芝復(fù)??冢詤⒅\林鑰舞、總兵趙牧為守。時故尚書張肯堂募兵海上,貽書招之。前僉都御史金衢巡撫劉中藻以眾來歸,授為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xué)士。

  二月壬申朔,襲海澄,圍其城。明日,攻漳州,失利。又明日,大清兵救海澄;退入于海。丙子,襲漳浦,以閩人洪有文為令;夏四月復(fù)破,有文死之。

  鄖西王復(fù)建寧,其裨將王祁復(fù)邵武。祁營山中,取民間幾案數(shù)百張,每懸大線香數(shù)百炷,黑夜順流環(huán)城而過。守者謂祁兵薄城,炮石大下;遲明,方知其偽,城中習之不疑。一日,祁突至,遂破。

  五月,??趶?fù)失,林鑰舞、趙牧死之;周鶴芝退守火燒嶼。

  六月,攻漳州,不利。錢肅樂來覲,王大喜,授兵部尚書。

  秋七月,王親戎,次長垣。會鄭彩、周瑞、周鶴芝、阮駿之師攻福州,敗績。

  八月丙戌,襲連江。

  冬十月,長樂、永福、閩清皆下,羅源知縣朱丕承、寧德知縣錢楷皆以城來歸。以馬思理為東閣大學(xué)士、林正亨戶部尚書、沈宸荃工部尚書,以劉沂春為右副都御史、吳鐘巒通政使、余揚左都御史、林嵋吏科給事中、黃賓吏部考功司郎中。

  大學(xué)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守將涂登華降。

  辛未,鄧藩理陳世亨以一旅復(fù)安固;援兵不繼,被執(zhí)不屈,死。吏部文選司員外郎林垐、兵部侍郎林汝翥自募鄉(xiāng)勇圍攻福清;戰(zhàn)敗,偕死之。

  戊子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在閩安鎮(zhèn);楊耿、朱繼祚襲興化。分巡道彭遇颽,故南都御史也,伺其守將出戰(zhàn),乃登陴盡易明幟;守將不敢入,城遂下。

  望后二日,鄭彩殺大學(xué)士熊汝霖及義興侯鄭遵謙。

  二月,以錢肅樂為東閣大學(xué)士;力辭,弗許。時鄭彩橫,專朝政,王亦不得顧問;逆節(jié)已著,諸鎮(zhèn)皆惡之。肅樂日中系艍王舟之次,票擬章奏封進后,即解維別去。每入見,即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淚,昔人所譏;而臣今不能禁』!王亦潸然。

  江西金聲桓遣部將郭天才援閩;與巡撫佟國鼐有隙,遂以兵來歸。封為忠勤伯。

  自王入閩,先后克獲建寧、邵武、興化、福寧三府一州及漳浦、海澄、連江、長樂等二十七縣;溫、臺響應(yīng),軍聲頗振。至是,我大清調(diào)兩廣、江、浙之兵三路進討,所得府縣破失迨盡,僅存寧德、福安兩邑而已。興化郡城破,大學(xué)士朱繼祚、參政湯芬、給事中林嵋、知縣都廷諫俱自殺;永福、長樂間鄉(xiāng)宦士庶亦多殉義者。

  夏六月戊戌,兵部尚書大學(xué)士錢肅樂卒。王聞,震悼輟朝;賜祭、予謚蔭。

  冬十月,大學(xué)士馬思理卒。沉宸荃相,劉沂春副之。

  己丑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次沙埕。

  三月,寧德破。

  夏四月,福安破;兵部尚書大學(xué)士劉中藻衣冠坐堂上,為文自祭,服金屑死。翰林院簡討兵科給事中錢肅范被執(zhí),不屈死。閩地悉平。

  六月,定西侯張名振復(fù)健跳所,遣使迎王。

  秋七月壬戌,王復(fù)入浙,次健跳;鄭彩棄王去。從王者,大學(xué)士沈宸荃、劉沂春、禮部尚書吳鐘巒、兵部尚書李向中、戶部侍郎孫延齡、左副都御史黃宗羲、兵部職方司郎中朱養(yǎng)時、戶部主事林瑛及右僉都御史張煌言等;每日朝于水殿。中山王后徐仁爵以扈從功,封定南伯。

  壬午,大清兵圍健跳;阮駿以樓船至,遂解去。封王朝先為平西伯。朝先初同張國柱、王之仁出海,黃斌卿留之部下,不以事任;朝先故土司,調(diào)征塞上,累立戰(zhàn)功,不肯郁郁居閑。請徇海邊札奉化之鹿頭鎮(zhèn),遂有眾數(shù)千。

  八月壬辰,世子生。

  九月丁酉,張名振、阮駿、王朝先合兵執(zhí)殺黃斌卿。

  冬十月己巳,奉王駐札舟山。太保沈宸荃以疾請罷,劉沂春還閩。以前吏部尚書張肯堂為東閣大學(xué)士、朱永佑為吏部侍郎、孫延齡為戶部尚書、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

  庚寅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在舟山。岐陽王后李錫祚、弟錫貢并以勇著,航海來朝;命佐阮駿軍守螺頭門。

  秋九月,周瑞、周鶴芝樓船三百余艘分屯溫之三盤,以為犄角。

  冬十月辛巳朔,日有食之。

  辛卯春正月,監(jiān)國魯王在舟山。

  二月乙卯,張名振讎殺平西伯王朝先;時國事盡歸名振。滃人有欲納女于王者,張肯堂諫止之。

  大清兵會攻舟山,命降將張?zhí)斓摮龀绨卜炙P(guān)、馬進寶出臺州海門、陳錦總督全師出定海。御史沈履祥督餉臺州,被執(zhí)死。

  秋七月,舟山聞警,定西侯張名振奉王駕航入海,親搗吳淞以牽制之;王命張肯堂以兵六千留守舟山。

  八月辛酉,大兵試舟???,肯堂令阮駿邀擊之。駿以三舟突陣,奪樓船一、戰(zhàn)艦十余;獲十一人,縱之還。丙寅,大霧彌漫,咫尺莫睹。頃之,大兵悉抵螺頭門,守陣者方覺。英義將軍蕩湖伯阮駿還師,遇之橫水洋,以火球擲敵舟。風反轉(zhuǎn)擊,駿面爛焉;岐陽李錫祚救之,亦被創(chuàng)。師熸力竭,同投水死。安洋將軍劉世勛、左都督張名揚統(tǒng)精兵五百、義勇數(shù)千背城奮戰(zhàn),殺傷過當。

  九月二日丙子,諸軍力竭,舟山城遂陷。世勛巷戰(zhàn),叢箭死;岐陽李錫貢短兵巷戰(zhàn),馬蹶被執(zhí),不屈死;名揚(即名振弟)抱母范自焚死。太傅吏部尚書留守大學(xué)士張肯堂闔門盡節(jié)。其門下士禮部主事中書蘇兆人先縊于廡,肯堂呼酒奠之,乃自冠帶南向坐;視其子婦女孫及四妾先死,始自縊。其下奴婢之從死者,又二十人。兵部尚書李向中被執(zhí),大帥呵曰:『聘之不至,捕而至,何也』?對曰:『向則辭官,今就戮爾』!卒不屈死。禮部尚書吳鐘巒入文廟抱孔子木主坐積薪上自焚死。吏部侍郎朱永佑執(zhí)至,令薙發(fā);曰:『吾發(fā)可薙,何待今日』!洞剌其脅而死。通政使鄭遵謙、給事中董志寧、郎中朱養(yǎng)時、主事林瑛、江用楫、董元、李開國、顧珍、顧宗堯、王正、載仲明、參謀顧明楫、諸生林世英等俱死之。錦衣衛(wèi)指揮王朝相護王妃陳氏、貴嬪張氏、義陽王妃杜氏投諸井,以巨石覆之,乃自刎;太監(jiān)劉潮等從死者十有八人。事后,大兵相謂曰:『我軍南下,所不易拔者江陰、涇縣,今舟山而三耳』。

  明年壬辰春,兵部侍郎沉廷揚率舟師北出福山口;戰(zhàn)敗,被獲,不屈死。定西侯張名振、大學(xué)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扈王再入閩,至中左所。

  又明年癸巳春三月,王自去監(jiān)國號。甲午,移居金門(其后事軼)。

  「勘本」曰:維時王師南征,所至奏捷。魯監(jiān)國自甲午后遁跡海島者,又延九年而終。案昭討鄭成功初以唐之孤臣自居,軍最盛;而既不肯奉王,諸藩畏之,亦莫敢助。獨張司馬煌言監(jiān)富平將軍張名振一軍為左右衛(wèi),且時時激發(fā)諸藩使之致貢;嘗曰:『昭討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聞之,曰:『侍郎始終為魯,豈與吾異趣哉』!兩人所奉不同,而其交甚睦。監(jiān)國初至鷺門,成功禮待頗恭,亦良有以也。司馬自平岡入衛(wèi),部下不滿三百人,積年往來海嶠,跋涉練兵,屢瀕于危。比后富平卒,遺言以所部授諸;于是,稍稍振作。甲午,以富平軍入長江、登金山,望陵遙祭;三軍慟哭,聲震江城。丙申,定南伯中山徐仁爵分兵攻崇沙戰(zhàn)敗,與郁離公子劉永錫同日死;師徒單弱,無響應(yīng)者。司馬乃還軍天臺,復(fù)軍秦川。丁酉,大兵遷舟山之民。時王已自削其號,飄泊島澳間;嘗與滇中通問。洎至永明就俘、成功亦卒,閩南諸遺老猶欲再奉王為監(jiān)國,貽書司馬并故尚書盧若騰、成功子經(jīng)謀復(fù)大舉;會以鄭經(jīng)偷安自固,消息遂杳。康熙建元(壬寅)冬十一月,前監(jiān)國魯王殂于臺。越二年(甲辰)秋九月,故明權(quán)兵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張煌言執(zhí)送杭州,不屈飲刃死。

  舟山之役,遺老幾盡;鄭氏子孫負隅抗命,自成一家。其心于明事者,惟張司馬一人也。備嘗險阻而死獨殿,實與魯監(jiān)國脈絡(luò)終始耳。監(jiān)國歿而明之余氣斬,司馬歿而明之孤忠絕。皇朝應(yīng)運,恩及前王;我高宗圣諭謂:『開創(chuàng)之初,兵威迅掃,不得不行抗命之誅。諸人瑣尾間關(guān),有死無貳;人臣忠于所事,實為無媿。即書為某王之某臣某,概不必斥之為偽』。猗歟!書法至公,允垂萬世。此紀略六卷,敬從欽定「通鑒輯略」為則,旁及諸大家傳載,核實纂補。在南都、閩、粵三朝事跡較備,滲漏無多;惟監(jiān)國一卷,溫氏原本簡陋,今謹詳為考訂。凡所遺諸臣之有應(yīng)予列傳者,并于「摭遺」補稿。

  舊傳:魯王在金門日益窮蹙,鄭成功禮意寖衰。王不能平,將移居南澳;成功銜之,乃使人要于道而沉諸海。今以「臺海紀事」、「魯春秋」、「鮚埼亭集」各編依時考之,則此說弗信甚矣!由「甲午」下,王固浮沉海上,而未能實按歲居何所。故于「書后」補其闕文,于紀末則仍署為「軼」。蓋句存溫氏之本恉云爾。

  繹史紀略補

  道光十年秋九月,「繹史」捭訂事畢,予抱書渡江詣軍門。越三日,軍門之客過予曰:『皇朝振旅入關(guān),上契天心、下蘇民困;堂堂整整,史冊備詳。而始,實因于吳三桂之奉書乞援耳。然三桂翻覆無恒及于自滅,在是史例不得載。惟桂王之死,實出其貪功希賞之舉;似宜于「粵紀」下附言以證明之』。乃袖出一冊曰「吳逆始末記」,蓋當時軍府從事者之日鈔也。因復(fù)略綜其說,作「紀略補」。

  崇禎十七年春,流寇漸逼;給事中吳麟征請調(diào)寧遠總兵官吳三桂兵入衛(wèi),帝意猶豫。三月,闖賊陷大同,京師戒嚴。乃封三桂為平西伯,飛檄召之,遷延不即發(fā);及抵山海關(guān),兇問至,遂止。

  闖聞三桂據(jù)于關(guān),執(zhí)其父襄,令招以書;略曰:『爾以君恩特簡,得專閫任。乃怯懦觀望,使西兵長驅(qū)。事機已去,天命難回。爾君已逝,爾父猶存。嗚呼,識時務(wù)者可以知所變計矣。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賞,猶全孝子之名』。賊并發(fā)銀四萬,遣偽將赍往犒之。三桂得書,即令賊將入關(guān)代守,自率精銳赴燕京降。至灤州,聞愛姬陳圓為賊帥劉宗敏所掠。時方食,抵幾于地,須發(fā)奮張。具書答襄曰:『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不能為孝子矣』!即卷旆馳還山海,襲殺賊將,殲其眾。遣部將楊坤奉書乞師于我大清,略曰:『三桂以螡負之身,忝鎮(zhèn)山海;亦思堅守東陲,鞏固神京。不意流寇犯闕,奸黨開門;先帝不幸,九廟煨燼。今天人共憤,眾志已離,敗可立待。三桂受國厚恩,欲興師問罪;奈京東地小,兵力未集。特泣血求助,乞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三桂自率所部,合兵以抵國門,滅流寇于宮庭;則我朝之所圖報,豈徒財帛而已哉』!時我睿親王綏輯中原,得書即遣使報之;略云:『聞明祟禎帝喪于流寇,不勝發(fā)指。故率仁義之師,沉舟破釜,誓不旋旌;期必滅賊,出民水火。今伯遣人致書,深為喜悅。若率眾來歸,必封以舊土,晉為藩王;國讎可報,身家可保也』。三桂乃傳檄遠近云:『闖賊李自成以幺魔小丑蕩穢神京,日色無光,妖氛吐焰;弒我帝后、刑我縉紳、戮僇我士民、掠我財物。二祖、列宗之怨恫,天壽凄風;元勛、懿戚之誅鉏,鬼門泣血』!又云:『周命未改,漢德可思。誠志所孚,順能克逆。義兵所向,一以當千』。闖賊聞之大怒,執(zhí)吳襄隨行,親帥賊眾十余萬東攻山海關(guān)。三桂懼,請我朝速進兵。

  四月,大兵至沙河,敗賊將唐通于一片石(通為明總兵官,守居庸;以關(guān)降賊者)。賊復(fù)部勒其眾,北距山、南抵海,為長陣以待。睿親王命三桂兵皆系白布為識,沖其中堅;賊不能支,追至永平。賊恨甚,殺吳襄懸首于竿,走還京師。大兵至,于四月晦日,闖焚宮殿,挾太子、二王西走。三桂追及于定州清水河,斬其偽帥谷可成。賊奔真定,三桂合遼東兵擊之。賊以屢敗而忿,乃勒精騎依山為陣,大呼曰:『今日親決死斗,不求人助,乃為豪杰耳』!于是縱兵大戰(zhàn)??耧L東來,卷沙蔽日,賊營旌旗俱折。賊恐,急收兵;三桂射之中肩,狼狽由故關(guān)遁去。時睿親王攝政,賜三桂玉帶、蟒服、鞍馬、弓矢等物,晉爵平西王。

  南都福王立,聞三桂乞師破賊,遙封為薊國公。八月,遣使臣左懋第、陳洪范`赍銀幣入朝致謝,并詣三桂營致福王意。三桂謝曰:『時勢至此,夫復(fù)何言!惟有閉門束甲,以俟后命耳』!所賜俱辭不受。

  明年,南都亡,閩中唐王立。時秦、晉、楚、豫、吳越之地,俱入版圖,三桂鎮(zhèn)錦州。又明年,汀州亡,粵中桂王立。自湖以南,川、廣、滇、黔皆為明守;乃移駐漢中。

  順治九年,桂王走安隆。十四年,三桂晉平西大將軍,同都統(tǒng)莫爾根由四川定黔、滇。十五年,自重慶進兵破遵義之三坡,下貴陽,大兵畢集于平越之楊老堡。三桂兵至七星關(guān),白文選分軍守險,不得前;三桂乃從水西間道取烏撒,襲其后,守兵驚遁。是冬,三路兵會于云南,桂王君臣奔永昌,旋奔騰越。明年,克永昌,引大兵渡潞江。先,李定國設(shè)伏磨盤嶺(即高梨貢山),為首尾橫擊計;為降人泄其謀,三桂分精甲先蹂之。大兵繼至,短兵相接戰(zhàn)山上;自卯至午,尸委山谷皆滿。定國不能支,軍潰。桂王亡入緬,滇地悉平。

  十七年,朝命吳三桂以平西王為總管,鎮(zhèn)云南。三桂裨將楊坤為之謀,請效黔國公世守滇中為子孫計,必入緬擒王以獻乃可。三桂深然之;即具疏請兵云:『滇南負固有年,一朝戡定。獨由榔在緬,李定國、白文選等分駐三宣、六慰、孟艮一帶,借由榔以鼓惑眾心。窺我邊防,則患在門戶;號召諸蠻,則患在肘腋;投誠生心,則患在腠理。請大舉入緬』!冬十二月,大兵臨緬江(即大金沙江)。緬人恐,送桂王并其眷屬于軍前。三桂使人環(huán)守之。王南面坐,三桂入見,北向長揖。王問為誰?三桂噤不敢對。再問之,不覺膝之屈也。問之數(shù)回,始稱名以對。王切責良久,已而嘆曰:『今亦已矣!我本北人,欲見十二陵而死;汝能任此事乎』?對曰:『能』。王乃麾之去。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掖之出。自是不敢復(fù)見。越日,擁王還滇??滴踉晁脑?,三桂令人以帛縊殺王,藁葬云南城外。嗣奉朝命:『貴州一切文武官員兵民事務(wù),照云南例,蓍平西王管理』;又令文武官聽自選用。是時也,明之根蘗已盡;李定國已死、白文選已降,高枕無與復(fù)為難者。爵晉親王,子尚公主。據(jù)有滇、黔數(shù)千里之地,爪牙腹心布列要害,自以為西南一隅真子孫萬世之業(yè),而不軌之跡漸彰矣。

  古高陽氏曰:案順治十年八月,以太宗十四女和碩公主下嫁三桂子應(yīng)熊。夫三桂世受明恩,一旦國破君亡,而托于父命,即伏首降賊。既以妖淫艷嬖詭語復(fù)讎,始效秦庭之哭。關(guān)門再戰(zhàn),致其父殞首賊中而不恤一顧。負國忘親,厥罪已不容擢發(fā)數(shù)矣。洎至永明之竄入緬甸也,我國家已度外置之。而三桂惑于營窟之謀,乃為此斷草除根之舉;為人臣者而忍出于此!矧既宣力興朝,分茅胙土;特恩異數(shù),天地同深。顧以衰朽余年而妄希非分,稱兵構(gòu)逆,自斬其宗;又安知非天誘其衷,以為明室諸孫之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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