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者，大梁人也。【索隱】：臣瓚云：“今陳留大梁城是也?！?/em>其少時(shí)，及魏公子毋忌為客。張耳嘗亡命【索隱】：晉灼曰：“命者，名也。謂脫名籍而逃。”崔浩曰：“亡，無也。命，名也。逃匿則削除名籍，故以逃為亡命?！?/em>游外黃。【索隱】：地理志屬陳留。外黃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集解】：徐廣曰：“一云‘其夫亡’也?！?/em>去抵父客。【集解】：如淳曰：“父時(shí)故賓客。”【索隱】：如淳曰：“抵，歸也，音丁禮反。”父客素知張耳，乃謂女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迸?，乃卒為請(qǐng)決，嫁之張耳。【索隱】：謂女請(qǐng)父客為決絕其夫，而嫁之張耳。張耳是時(shí)脫身游，女家厚奉給張耳，張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為外黃令。名由此益賢。陳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術(shù)，數(shù)游趙苦陘。【集解】：張晏曰：“苦陘，漢章帝改曰漢昌。”【索隱】：地理志屬中山。張晏曰：“章帝丑其名，改曰漢昌。”【正義】：音邢。邢州唐昌縣。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亦知陳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張耳，兩人相與為刎頸交。【索隱】：崔浩云：“言要齊生死，斷頸無悔?！?/em>
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黃。高祖為布衣時(shí)，嘗數(shù)從張耳游，客數(shù)月。秦滅魏數(shù)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馀五百金。張耳、陳馀乃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jiān)門【集解】：張晏曰：“監(jiān)門，里正衛(wèi)也?！?/em>以自食。兩人相對(duì)。里吏嘗有過笞陳馀，陳馀欲起，張耳躡之，【集解】：徐廣曰：“一作‘?dāng)z’。”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馀之桑下而數(shù)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馀然之。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里中。【索隱】：案：門者即馀、耳也。自以其名而號(hào)令里中，詐更別求也。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shù)萬。張耳、陳馀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shù)聞張耳、陳馀賢，未嘗見，見即大喜。
陳中豪杰父老乃說陳涉曰：“將軍身被堅(jiān)執(zhí)銳，率士卒以誅暴秦，復(fù)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jiān)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原將軍立為楚王也?！标惿鎲柎藘扇?，兩人對(duì)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guó)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cái)。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jì)，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原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guó)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jù)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yè)成矣。今獨(dú)王陳，恐天下解也?！?em>【正義】：解，紀(jì)賣反。言天下諸侯見陳勝稱王王陳，皆解墮不相從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
陳馀乃復(fù)說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wù)在入關(guān)，未及收河北也。臣嘗游趙，知其豪桀及地形，原請(qǐng)奇兵北略趙地?！膘妒顷愅跻怨仕脐惾宋涑紴閷④姡垓}為護(hù)軍，以張耳、陳馀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索隱】：案：酈食其云“白馬之津”，白馬是津渡，其地與黎陽對(duì)岸。至諸縣，說其豪桀曰：【集解】：鄧展曰：“至河北縣說之?！?/em>“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shù)十年矣。北有長(zhǎng)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集解】：漢書音義曰：“嶺有五，因以為名，在交阯界中也?！薄舅麟[】：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斯五嶺。外內(nèi)騷動(dòng)，百姓罷敝，頭會(huì)箕斂，【集解】：漢書音義曰：“家家人頭數(shù)出穀，以箕斂之?！?/em>以供軍費(fèi)，財(cái)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yīng)，家自為怒，人自為斗，各報(bào)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shí)而不成封侯之業(yè)者，非人豪也。諸君試相與計(jì)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bào)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yè)，此士之一時(shí)也?！焙黎罱匀黄溲浴Ｄ诵惺毡?，得數(shù)萬人，號(hào)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城，馀皆城守，莫肯下。
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曰：【集解】：漢書曰“范陽令徐公”。“竊聞公之將死，故吊。雖然，賀公得通而生。”范陽令曰：“何以吊之？”對(duì)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shù)。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集解】：徐廣曰：“倳音胾。”李奇曰：“東方人以物插地皆為倳?！?/em>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jiān)守范陽，少年皆爭(zhēng)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zhuǎn)禍為福，在今矣?！?br />
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zhàn)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jì)，可不攻而降城，不戰(zhàn)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zhàn)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令范陽令乘硃輪華轂，使驅(qū)馳燕、趙郊。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zhàn)而降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從其計(jì)，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zhàn)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至邯鄲，張耳、陳馀聞周章軍入關(guān)，至戲卻；【集解】：蘇林曰：“戲，地名。卻，兵退也。”【正義】：戲音羲。出驪山。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筴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guó)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shù)十城，獨(dú)介居河北，【集解】：晉灼曰：“介音戛?！杯懺唬骸胺窖栽平椋匾??！?/em>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bào)，恐不脫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shí)，時(shí)間不容息?！?em>索隱以言舉事不可失時(shí)，時(shí)幾之迅速，其間不容一喘息頃也。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馀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
使人報(bào)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fā)兵擊趙。陳王相國(guó)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标愅跞恢瑥钠溆?jì)，徙系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fā)兵西入關(guān)。張耳、陳馀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jì)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nèi)以自廣。趙南據(jù)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壁w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黡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集解】：徐廣曰：“九月也?！?/em>趙王乃與張耳、陳馀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馀患之。有廝養(yǎng)卒謝其舍中曰：【集解】：如淳曰：“廝，賤者也。公羊傳曰‘廝役扈養(yǎng)’?！表f昭曰：“析薪為廝，炊烹為養(yǎng)。”晉灼曰：“以辭相告曰謝也?！薄舅麟[】：謂其同舍中之人也。漢書作“舍人”。“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鄙嶂薪孕υ唬骸笆拐咄泡叄m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痹唬骸熬獜埗㈥愨藕稳缛艘?？”燕將曰：“賢人也?！痹唬骸爸渲竞斡?？”曰：“欲得其王耳?！壁w養(yǎng)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馀杖馬箠【集解】：張晏曰：“言其不用兵革，驅(qū)策而已也。”【索隱】：杖音丈。箠音之委反。下趙數(shù)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shì)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zhǎng)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shí)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shí)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zé)殺王之罪，【集解】：徐廣曰：“平原君傳曰‘事成執(zhí)右券以責(zé)’也，券契義同耳?！?/em>滅燕易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yǎng)卒為御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bào)，趙王復(fù)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索隱】：地理志屬常山。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集解】：張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em>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绷嫉脮刹恍?。乃還之邯鄲，益請(qǐng)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馀騎。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qǐng)追殺之?！崩盍家训们貢逃蹿w，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馀耳目者，以故得脫出。收其兵，得數(shù)萬人?？陀姓f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索隱】：案：羈旅勢(shì)弱，難以立功也。獨(dú)立趙後，【索隱】：謂獨(dú)有立六國(guó)趙王之後。扶以義，可就功。”乃求得趙歇，【集解】：徐廣曰：“正月也。音烏轄反?！斌S案：張晏曰“趙之苗裔”。立為趙王，居信都。【集解】：徐廣曰：“後項(xiàng)羽改曰襄國(guó)?！?/em>李良進(jìn)兵擊陳馀，陳馀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馀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筑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陳馀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張耳大怒，怨陳馀，使張黡、陳澤正義音釋。往讓陳馀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em>正義十中冀一兩勝秦。陳馀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馀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bào)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黡、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馀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黡、陳澤先嘗秦軍，【索隱】：崔浩云：“嘗猶試?！?/em>至皆沒。
當(dāng)是時(shí)，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馀人，來，皆壁馀旁，未敢擊秦。項(xiàng)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xiàng)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集解】：徐廣曰：“三年十二月也?！?/em>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張耳與陳馀相見，責(zé)讓陳馀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黡、陳澤所在。陳馀怒曰：“張黡、陳澤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不出?！睆埗恍?，以為殺之，數(shù)問陳馀。陳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索隱】：望，怨責(zé)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哉？”【索隱】：案：重訓(xùn)難也。或云重，惜也。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馀起如廁?？陀姓f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索隱】：此辭出國(guó)語。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馀還，亦望張耳不讓，【正義】：言陳馀如廁還，亦怨望張耳不讓其印。遂趨出。張耳遂收其兵。陳馀獨(dú)與麾下所善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馀、張耳遂有卻。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張耳從項(xiàng)羽諸侯入關(guān)。漢元年二月，項(xiàng)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集解】：韋昭曰：“雅，素也?！薄舅麟[】：鄭氏云“雅，故也”。韋昭云“雅，素也”。然素亦故也。故游，言慣游從，故多為人所稱譽(yù)。人多為之言，項(xiàng)羽亦素?cái)?shù)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guó)。
陳馀客多說項(xiàng)羽曰：“陳馀、張耳一體有功於趙?！表?xiàng)羽以陳馀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索隱】：地理志屬勃海?！菊x】：故城在滄州南皮縣北四里也。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集解】：徐廣曰：“都代縣?！?/em>
張耳之國(guó)，陳馀愈益怒，曰：“張耳與馀功等也，今張耳王，馀獨(dú)侯，此項(xiàng)羽不平?！奔褒R王田榮畔楚，陳馀乃使夏說說【正義】：上“說”音悅，下式銳反。田榮曰：“項(xiàng)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原王假臣兵，請(qǐng)以南皮為捍蔽。”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馀。陳馀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集解】：張晏曰：“漢王為布衣時(shí)，嘗從張耳游?！?/em>而項(xiàng)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em>【集解】：張晏曰：“羽既彊盛，又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也?！?/em>甘公曰：【集解】：文穎曰：“善說星者甘氏也?！薄舅麟[】：天官書云齊甘公，藝文志云楚有甘公，齊楚不同。劉歆七略云“字逢，甘德”。志林云“甘公一名德”。“漢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彊，後必屬漢?！惫识邼h。【集解】：徐廣曰：“二年十月也?！?/em>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陳馀已敗張耳，皆復(fù)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陳馀，立以為代王。陳馀為趙王弱，國(guó)初定，不之國(guó)，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guó)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陳馀曰：“漢殺張耳乃從?！膘妒菨h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馀。陳馀乃遣兵助漢。漢之?dāng)§杜沓俏?，陳馀亦?fù)覺張耳不死，即背漢。
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集解】：徐廣曰：“三年十月。”斬陳馀泜水上，【集解】：徐廣曰：“在常山。音遲，一音丁禮反?！薄舅麟[】：徐廣音遲，蘇林音祇。晉灼音丁禮反，今俗呼此水則然。案：地理志音脂，則蘇音為得。郭景純注山海經(jīng)云“泜水出常山中丘縣”?！菊x】：在趙州贊皇縣界。追殺趙王歇襄國(guó)。漢立張耳為趙王。【集解】：徐廣曰：“四年十一月?！斌S案：漢書“四年夏”。漢五年，張耳薨，謚為景王。子敖嗣立為趙王。高祖長(zhǎng)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后。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韝蔽，【集解】：徐廣曰：“韝者，臂捍也。”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索隱】：崔浩云：“屈膝坐，其形如箕?！?/em>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馀，【集解】：徐廣曰：“田叔傳云‘趙相趙午等數(shù)十人皆怒’，然則或宜言六十馀人?！?/em>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集解】：孟康曰：“音如‘潺湲’之‘潺’。冀州人謂懦弱為孱?！表f昭曰：“仁謹(jǐn)貌?！薄舅麟[】：案：服虔音鉏閑反，弱小貌也。小顏音仕連反。說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qǐng)為王殺之！”張敖齧其指【索隱】：案：小顏曰“齧指以表至誠，為其約誓”。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guó)，賴高祖得復(fù)國(guó)，德流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原君無復(fù)出口。”貫高、趙午等十馀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zhǎng)者，不倍德。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汙王【索隱】：蕭該音一故反。說文云：“汙，穢也。”為乎？令事成歸王，事敗獨(dú)身坐耳。”
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索隱】：謂於柏人縣館舍壁中著人，欲為變也。【正義】：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縣西北十二里，即高祖宿處也。要之置廁。【集解】：韋昭曰：“為供置也。”【索隱】：文穎云：“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也?！睆堦淘疲骸拌彵诳罩?，令人止中也。”今按：云“置廁”者，置人於衤復(fù)壁中，謂之置廁，廁者隱側(cè)之處，因以為言也。亦音側(cè)。上過欲宿，心動(dòng)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於是上皆并逮捕趙王、貫高等。十馀人皆爭(zhēng)自剄，貫高獨(dú)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shí)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正義】：謂其車上著板，四周如檻形，膠密不得開，送致京師也。與王詣長(zhǎng)安。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群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馀人，皆自髡鉗，為王家奴，從來。貫高至，對(duì)獄，曰：“獨(dú)吾屬為之，王實(shí)不知?！崩糁伟耋讛?shù)千，刺剟，【集解】：徐廣曰：“丁劣反?！薄舅麟[】：徐廣音丁劣反。案：掇亦刺也，漢書作“刺爇”，張晏云“爇，灼也”。說文云“燒也”。應(yīng)劭云“以鐵刺之”。身無可擊者，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jù)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em>【集解】：瓚曰：“以私情相問?！?/em>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guó)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jié)問之箯輿前。【集解】：徐廣曰：“箯音鞭?！斌S案：韋昭曰“輿如今輿床，人輿以行”?！舅麟[】：服虔云：“音編，編竹木如今峻，可以糞除也?！焙涡葑⒐颍骸肮S音峻。筍者，竹箯，一名編，齊、魯已北名為筍?！惫比齻}注云：“箯輿，土器?！?/em>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jì)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shí)不反，獨(dú)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bào)，上乃赦趙王。【正義】：泄，姓也。史有泄私。
上賢貫高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币蛏庳灨?。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必灨咴唬骸八圆凰酪簧頍o馀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zé)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fù)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骯，遂死。【集解】：韋昭曰：“骯，咽也?！薄舅麟[】：蘇林云：“骯，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下郎反?！笔捲摶蛞粝吕朔?。當(dāng)此之時(shí)，名聞天下。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封為宣平侯。【索隱】：韋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取。”崔浩云：“奉事公主。”小顏云：“尚，配也。易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尚為配?？址瞧淞x也。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guān)，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shí)，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
張敖，高后六年薨。【集解】：關(guān)中記曰：“張敖冢在安陵東?！薄菊x】：魯元公主墓在咸陽縣西北二十五里，次東有張敖冢，與公主同域。又張耳墓在咸陽縣東三十三里。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索隱】：案：謂偃以其母號(hào)而封也。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集解徐廣曰：“漢紀(jì)張酺傳曰張敖之子壽封樂昌侯，食細(xì)陽之池陽鄉(xiāng)也?！?/em>侈為信都侯。高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諸侯。孝文帝即位，復(fù)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xù)張氏。【集解】：張敖謚武侯。張偃之孫有罪絕。信都侯名侈，樂昌侯名壽。
太史公曰：張耳、陳馀，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國(guó)無不取卿相者。然張耳、陳馀始居約時(shí)，【集解】：漢書音義曰：“在貧賤時(shí)也?！?/em>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索隱】：按：葛洪要用字苑云“然猶爾也”。謂相和同諾者何也。謂然諾相信，雖死不顧也。及據(jù)國(guó)爭(zhēng)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shì)利交哉？【索隱】：有本作“私利交”，漢書作“勢(shì)利”，故廉頗傳云“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shì)則從君，無勢(shì)則去，此固其理”是也。名譽(yù)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大伯、延陵季子異矣。
【索隱述贊】張耳、陳馀，天下豪俊。忘年羈旅，刎頸相信。耳圍鉅鹿，馀兵不進(jìn)。張既望深，陳乃去印。勢(shì)利傾奪，隙末成釁。
秦之滅大梁也，張耳家外黃。高祖為布衣時(shí)，嘗數(shù)從張耳游，客數(shù)月。秦滅魏數(shù)歲，已聞此兩人魏之名士也，購求有得張耳千金，陳馀五百金。張耳、陳馀乃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jiān)門【集解】：張晏曰：“監(jiān)門，里正衛(wèi)也?！?/em>以自食。兩人相對(duì)。里吏嘗有過笞陳馀，陳馀欲起，張耳躡之，【集解】：徐廣曰：“一作‘?dāng)z’。”使受笞。吏去，張耳乃引陳馀之桑下而數(shù)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陳馀然之。秦詔書購求兩人，兩人亦反用門者以令里中。【索隱】：案：門者即馀、耳也。自以其名而號(hào)令里中，詐更別求也。
陳涉起蘄，至入陳，兵數(shù)萬。張耳、陳馀上謁陳涉。涉及左右生平數(shù)聞張耳、陳馀賢，未嘗見，見即大喜。
陳中豪杰父老乃說陳涉曰：“將軍身被堅(jiān)執(zhí)銳，率士卒以誅暴秦，復(fù)立楚社稷，存亡繼絕，功德宜為王。且夫監(jiān)臨天下諸將，不為王不可，原將軍立為楚王也?！标惿鎲柎藘扇?，兩人對(duì)曰：“夫秦為無道，破人國(guó)家，滅人社稷，絕人後世，罷百姓之力，盡百姓之財(cái)。將軍瞋目張膽，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jì)，為天下除殘也。今始至陳而王之，示天下私。原將軍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國(guó)後，自為樹黨，為秦益敵也。敵多則力分，與眾則兵彊。如此野無交兵，縣無守城，誅暴秦，據(jù)咸陽以令諸侯。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則帝業(yè)成矣。今獨(dú)王陳，恐天下解也?！?em>【正義】：解，紀(jì)賣反。言天下諸侯見陳勝稱王王陳，皆解墮不相從也。陳涉不聽，遂立為王。
陳馀乃復(fù)說陳王曰：“大王舉梁、楚而西，務(wù)在入關(guān)，未及收河北也。臣嘗游趙，知其豪桀及地形，原請(qǐng)奇兵北略趙地?！膘妒顷愅跻怨仕脐惾宋涑紴閷④姡垓}為護(hù)軍，以張耳、陳馀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趙地。
武臣等從白馬渡河，【索隱】：案：酈食其云“白馬之津”，白馬是津渡，其地與黎陽對(duì)岸。至諸縣，說其豪桀曰：【集解】：鄧展曰：“至河北縣說之?！?/em>“秦為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shù)十年矣。北有長(zhǎng)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集解】：漢書音義曰：“嶺有五，因以為名，在交阯界中也?！薄舅麟[】：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斯五嶺。外內(nèi)騷動(dòng)，百姓罷敝，頭會(huì)箕斂，【集解】：漢書音義曰：“家家人頭數(shù)出穀，以箕斂之?！?/em>以供軍費(fèi)，財(cái)匱力盡，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陳王奮臂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響應(yīng)，家自為怒，人自為斗，各報(bào)其怨而攻其讎，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已張大楚，王陳，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shí)而不成封侯之業(yè)者，非人豪也。諸君試相與計(jì)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bào)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業(yè)，此士之一時(shí)也?！焙黎罱匀黄溲浴Ｄ诵惺毡?，得數(shù)萬人，號(hào)武臣為武信君。下趙十城，馀皆城守，莫肯下。
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范陽令曰：【集解】：漢書曰“范陽令徐公”。“竊聞公之將死，故吊。雖然，賀公得通而生。”范陽令曰：“何以吊之？”對(duì)曰：“秦法重，足下為范陽令十年矣，殺人之父，孤人之子，斷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勝數(shù)。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集解】：徐廣曰：“倳音胾。”李奇曰：“東方人以物插地皆為倳?！?/em>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亂，秦法不施，然則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諸侯畔秦矣，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堅(jiān)守范陽，少年皆爭(zhēng)殺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見武信君，可轉(zhuǎn)禍為福，在今矣?！?br />
范陽令乃使蒯通見武信君曰：“足下必將戰(zhàn)勝然後略地，攻得然後下城，臣竊以為過矣。誠聽臣之計(jì)，可不攻而降城，不戰(zhàn)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可乎？”武信君曰：“何謂也？”蒯通曰：“今范陽令宜整頓其士卒以守戰(zhàn)者也，怯而畏死，貪而重富貴，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為秦所置吏，誅殺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陽少年亦方殺其令，自以城距君。君何不赍臣侯印，拜范陽令，范陽令則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殺其令。令范陽令乘硃輪華轂，使驅(qū)馳燕、趙郊。燕、趙郊見之，皆曰此范陽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趙城可毋戰(zhàn)而降也。此臣之所謂傳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從其計(jì)，因使蒯通賜范陽令侯印。趙地聞之，不戰(zhàn)以城下者三十馀城。
至邯鄲，張耳、陳馀聞周章軍入關(guān)，至戲卻；【集解】：蘇林曰：“戲，地名。卻，兵退也。”【正義】：戲音羲。出驪山。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用其筴不以為將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起蘄，至陳而王，非必立六國(guó)後。將軍今以三千人下趙數(shù)十城，獨(dú)介居河北，【集解】：晉灼曰：“介音戛?！杯懺唬骸胺窖栽平椋匾??！?/em>不王無以填之。且陳王聽讒，還報(bào)，恐不脫於禍。又不如立其兄弟；不，即立趙後。將軍毋失時(shí)，時(shí)間不容息?！?em>索隱以言舉事不可失時(shí)，時(shí)幾之迅速，其間不容一喘息頃也。武臣乃聽之，遂立為趙王。以陳馀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
使人報(bào)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fā)兵擊趙。陳王相國(guó)房君諫曰：“秦未亡而誅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标愅跞恢瑥钠溆?jì)，徙系武臣等家宮中，封張耳子敖為成都君。
陳王使使者賀趙，令趣發(fā)兵西入關(guān)。張耳、陳馀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jì)賀王。楚已滅秦，必加兵於趙。原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nèi)以自廣。趙南據(jù)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壁w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黡略上黨。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集解】：徐廣曰：“九月也?！?/em>趙王乃與張耳、陳馀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燕將囚之，欲與分趙地半，乃歸王。使者往，燕輒殺之以求地。張耳、陳馀患之。有廝養(yǎng)卒謝其舍中曰：【集解】：如淳曰：“廝，賤者也。公羊傳曰‘廝役扈養(yǎng)’?！表f昭曰：“析薪為廝，炊烹為養(yǎng)。”晉灼曰：“以辭相告曰謝也?！薄舅麟[】：謂其同舍中之人也。漢書作“舍人”。“吾為公說燕，與趙王載歸?！鄙嶂薪孕υ唬骸笆拐咄泡叄m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燕將見之，問燕將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趙王耳?！痹唬骸熬獜埗㈥愨藕稳缛艘?？”燕將曰：“賢人也?！痹唬骸爸渲竞斡?？”曰：“欲得其王耳?！壁w養(yǎng)卒乃笑曰：“君未知此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馀杖馬箠【集解】：張晏曰：“言其不用兵革，驅(qū)策而已也。”【索隱】：杖音丈。箠音之委反。下趙數(shù)十城，此亦各欲南面而王，豈欲為卿相終己邪？夫臣與主豈可同日而道哉，顧其勢(shì)初定，未敢參分而王，且以少長(zhǎng)先立武臣為王，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此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shí)未可耳。今君乃囚趙王。此兩人名為求趙王，實(shí)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自立。夫以一趙尚易燕，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zé)殺王之罪，【集解】：徐廣曰：“平原君傳曰‘事成執(zhí)右券以責(zé)’也，券契義同耳?！?/em>滅燕易矣。”燕將以為然，乃歸趙王，養(yǎng)卒為御而歸。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bào)，趙王復(fù)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索隱】：地理志屬常山。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人遺李良書，不封，【集解】：張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em>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良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绷嫉脮刹恍?。乃還之邯鄲，益請(qǐng)兵。未至，道逢趙王姊出飲，從百馀騎。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李良。李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qǐng)追殺之?！崩盍家训们貢逃蹿w，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道中，乃遂將其兵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邵騷。趙人多為張耳、陳馀耳目者，以故得脫出。收其兵，得數(shù)萬人?？陀姓f張耳曰：“兩君羈旅，而欲附趙，難；【索隱】：案：羈旅勢(shì)弱，難以立功也。獨(dú)立趙後，【索隱】：謂獨(dú)有立六國(guó)趙王之後。扶以義，可就功。”乃求得趙歇，【集解】：徐廣曰：“正月也。音烏轄反?！斌S案：張晏曰“趙之苗裔”。立為趙王，居信都。【集解】：徐廣曰：“後項(xiàng)羽改曰襄國(guó)?！?/em>李良進(jìn)兵擊陳馀，陳馀敗李良，李良走歸章邯。
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張耳與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陳馀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筑甬道屬河，餉王離。王離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兵少，張耳數(shù)使人召前陳馀，陳馀自度兵少，不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張耳大怒，怨陳馀，使張黡、陳澤正義音釋。往讓陳馀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且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安在其相為死！茍必信，胡不赴秦軍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em>正義十中冀一兩勝秦。陳馀曰：“吾度前終不能救趙，徒盡亡軍。且馀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bào)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張黡、陳澤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陳馀曰：“吾死顧以為無益。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張黡、陳澤先嘗秦軍，【索隱】：崔浩云：“嘗猶試?！?/em>至皆沒。
當(dāng)是時(shí)，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兵，得萬馀人，來，皆壁馀旁，未敢擊秦。項(xiàng)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xiàng)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集解】：徐廣曰：“三年十二月也?！?/em>章邯引兵解，諸侯軍乃敢擊圍鉅鹿秦軍，遂虜王離。涉間自殺。卒存鉅鹿者，楚力也。
於是趙王歇、張耳乃得出鉅鹿，謝諸侯。張耳與陳馀相見，責(zé)讓陳馀以不肯救趙，及問張黡、陳澤所在。陳馀怒曰：“張黡、陳澤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不出?！睆埗恍?，以為殺之，數(shù)問陳馀。陳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索隱】：望，怨責(zé)也。豈以臣為重去將哉？”【索隱】：案：重訓(xùn)難也。或云重，惜也。乃脫解印綬，推予張耳。張耳亦愕不受。陳馀起如廁?？陀姓f張耳曰：“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索隱】：此辭出國(guó)語。今陳將軍與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張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而陳馀還，亦望張耳不讓，【正義】：言陳馀如廁還，亦怨望張耳不讓其印。遂趨出。張耳遂收其兵。陳馀獨(dú)與麾下所善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陳馀、張耳遂有卻。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張耳從項(xiàng)羽諸侯入關(guān)。漢元年二月，項(xiàng)羽立諸侯王，張耳雅游，【集解】：韋昭曰：“雅，素也?！薄舅麟[】：鄭氏云“雅，故也”。韋昭云“雅，素也”。然素亦故也。故游，言慣游從，故多為人所稱譽(yù)。人多為之言，項(xiàng)羽亦素?cái)?shù)聞張耳賢，乃分趙立張耳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國(guó)。
陳馀客多說項(xiàng)羽曰：“陳馀、張耳一體有功於趙?！表?xiàng)羽以陳馀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索隱】：地理志屬勃海?！菊x】：故城在滄州南皮縣北四里也。即以南皮旁三縣以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集解】：徐廣曰：“都代縣?！?/em>
張耳之國(guó)，陳馀愈益怒，曰：“張耳與馀功等也，今張耳王，馀獨(dú)侯，此項(xiàng)羽不平?！奔褒R王田榮畔楚，陳馀乃使夏說說【正義】：上“說”音悅，下式銳反。田榮曰：“項(xiàng)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原王假臣兵，請(qǐng)以南皮為捍蔽。”田榮欲樹黨於趙以反楚，乃遣兵從陳馀。陳馀因悉三縣兵襲常山王張耳。張耳敗走，念諸侯無可歸者，曰：“漢王與我有舊故，【集解】：張晏曰：“漢王為布衣時(shí)，嘗從張耳游?！?/em>而項(xiàng)羽又彊，立我，我欲之楚?！?em>【集解】：張晏曰：“羽既彊盛，又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也?！?/em>甘公曰：【集解】：文穎曰：“善說星者甘氏也?！薄舅麟[】：天官書云齊甘公，藝文志云楚有甘公，齊楚不同。劉歆七略云“字逢，甘德”。志林云“甘公一名德”。“漢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先至必霸。楚雖彊，後必屬漢?！惫识邼h。【集解】：徐廣曰：“二年十月也?！?/em>漢王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張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
陳馀已敗張耳，皆復(fù)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陳馀，立以為代王。陳馀為趙王弱，國(guó)初定，不之國(guó)，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guó)守代。
漢二年，東擊楚，使使告趙，欲與俱。陳馀曰：“漢殺張耳乃從?！膘妒菨h王求人類張耳者斬之，持其頭遺陳馀。陳馀乃遣兵助漢。漢之?dāng)§杜沓俏?，陳馀亦?fù)覺張耳不死，即背漢。
漢三年，韓信已定魏地，遣張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集解】：徐廣曰：“三年十月。”斬陳馀泜水上，【集解】：徐廣曰：“在常山。音遲，一音丁禮反?！薄舅麟[】：徐廣音遲，蘇林音祇。晉灼音丁禮反，今俗呼此水則然。案：地理志音脂，則蘇音為得。郭景純注山海經(jīng)云“泜水出常山中丘縣”?！菊x】：在趙州贊皇縣界。追殺趙王歇襄國(guó)。漢立張耳為趙王。【集解】：徐廣曰：“四年十一月?！斌S案：漢書“四年夏”。漢五年，張耳薨，謚為景王。子敖嗣立為趙王。高祖長(zhǎng)女魯元公主為趙王敖后。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韝蔽，【集解】：徐廣曰：“韝者，臂捍也。”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索隱】：崔浩云：“屈膝坐，其形如箕?！?/em>詈，甚慢易之。趙相貫高、趙午等年六十馀，【集解】：徐廣曰：“田叔傳云‘趙相趙午等數(shù)十人皆怒’，然則或宜言六十馀人?！?/em>故張耳客也。生平為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集解】：孟康曰：“音如‘潺湲’之‘潺’。冀州人謂懦弱為孱?！表f昭曰：“仁謹(jǐn)貌?！薄舅麟[】：案：服虔音鉏閑反，弱小貌也。小顏音仕連反。說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qǐng)為王殺之！”張敖齧其指【索隱】：案：小顏曰“齧指以表至誠，為其約誓”。出血，曰：“君何言之誤！且先人亡國(guó)，賴高祖得復(fù)國(guó)，德流子孫，秋豪皆高祖力也。原君無復(fù)出口。”貫高、趙午等十馀人皆相謂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長(zhǎng)者，不倍德。且吾等義不辱，今怨高祖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汙王【索隱】：蕭該音一故反。說文云：“汙，穢也。”為乎？令事成歸王，事敗獨(dú)身坐耳。”
漢八年，上從東垣還，過趙，貫高等乃壁人柏人，【索隱】：謂於柏人縣館舍壁中著人，欲為變也。【正義】：柏人故城在邢州柏人縣西北十二里，即高祖宿處也。要之置廁。【集解】：韋昭曰：“為供置也。”【索隱】：文穎云：“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也?！睆堦淘疲骸拌彵诳罩?，令人止中也。”今按：云“置廁”者，置人於衤復(fù)壁中，謂之置廁，廁者隱側(cè)之處，因以為言也。亦音側(cè)。上過欲宿，心動(dòng)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於人也！”不宿而去。
漢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乃上變告之。於是上皆并逮捕趙王、貫高等。十馀人皆爭(zhēng)自剄，貫高獨(dú)怒罵曰：“誰令公為之？今王實(shí)無謀，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誰白王不反者！”乃轞車膠致，【正義】：謂其車上著板，四周如檻形，膠密不得開，送致京師也。與王詣長(zhǎng)安。治張敖之罪。上乃詔趙群臣賓客有敢從王皆族。貫高與客孟舒等十馀人，皆自髡鉗，為王家奴，從來。貫高至，對(duì)獄，曰：“獨(dú)吾屬為之，王實(shí)不知?！崩糁伟耋讛?shù)千，刺剟，【集解】：徐廣曰：“丁劣反?！薄舅麟[】：徐廣音丁劣反。案：掇亦刺也，漢書作“刺爇”，張晏云“爇，灼也”。說文云“燒也”。應(yīng)劭云“以鐵刺之”。身無可擊者，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張敖據(jù)天下，豈少而女乎！”不聽。廷尉以貫高事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em>【集解】：瓚曰：“以私情相問?！?/em>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素知之。此固趙國(guó)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上使泄公持節(jié)問之箯輿前。【集解】：徐廣曰：“箯音鞭?！斌S案：韋昭曰“輿如今輿床，人輿以行”?！舅麟[】：服虔云：“音編，編竹木如今峻，可以糞除也?！焙涡葑⒐颍骸肮S音峻。筍者，竹箯，一名編，齊、魯已北名為筍?！惫比齻}注云：“箯輿，土器?！?/em>仰視曰：“泄公邪？”泄公勞苦如生平驩，與語，問張王果有計(jì)謀不。高曰：“人情寧不各愛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顧為王實(shí)不反，獨(dú)吾等為之。”具道本指所以為者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入，具以報(bào)，上乃赦趙王。【正義】：泄，姓也。史有泄私。
上賢貫高為人能立然諾，使泄公具告之，曰：“張王已出?！币蛏庳灨?。貫高喜曰：“吾王審出乎？”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故赦足下?！必灨咴唬骸八圆凰酪簧頍o馀者，白張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責(zé)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殺之名，何面目復(fù)事上哉！縱上不殺我，我不愧於心乎？”乃仰絕骯，遂死。【集解】：韋昭曰：“骯，咽也?！薄舅麟[】：蘇林云：“骯，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下郎反?！笔捲摶蛞粝吕朔?。當(dāng)此之時(shí)，名聞天下。
張敖已出，以尚魯元公主故，封為宣平侯。【索隱】：韋昭曰：“尚，奉也。不敢言取。”崔浩云：“奉事公主。”小顏云：“尚，配也。易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尚為配?？址瞧淞x也。於是上賢張王諸客，以鉗奴從張王入關(guān)，無不為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時(shí)，張王客子孫皆得為二千石。
張敖，高后六年薨。【集解】：關(guān)中記曰：“張敖冢在安陵東?！薄菊x】：魯元公主墓在咸陽縣西北二十五里，次東有張敖冢，與公主同域。又張耳墓在咸陽縣東三十三里。子偃為魯元王。以母呂后女故，呂后封為魯元王。【索隱】：案：謂偃以其母號(hào)而封也。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張敖他姬子二人：壽為樂昌侯，集解徐廣曰：“漢紀(jì)張酺傳曰張敖之子壽封樂昌侯，食細(xì)陽之池陽鄉(xiāng)也?！?/em>侈為信都侯。高后崩，諸呂無道，大臣誅之，而廢魯元王及樂昌侯、信諸侯。孝文帝即位，復(fù)封故魯元王偃為南宮侯，續(xù)張氏。【集解】：張敖謚武侯。張偃之孫有罪絕。信都侯名侈，樂昌侯名壽。
太史公曰：張耳、陳馀，世傳所稱賢者；其賓客廝役，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國(guó)無不取卿相者。然張耳、陳馀始居約時(shí)，【集解】：漢書音義曰：“在貧賤時(shí)也?！?/em>相然信以死，豈顧問哉。【索隱】：按：葛洪要用字苑云“然猶爾也”。謂相和同諾者何也。謂然諾相信，雖死不顧也。及據(jù)國(guó)爭(zhēng)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也！豈非以勢(shì)利交哉？【索隱】：有本作“私利交”，漢書作“勢(shì)利”，故廉頗傳云“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勢(shì)則從君，無勢(shì)則去，此固其理”是也。名譽(yù)雖高，賓客雖盛，所由殆與大伯、延陵季子異矣。
【索隱述贊】張耳、陳馀，天下豪俊。忘年羈旅，刎頸相信。耳圍鉅鹿，馀兵不進(jìn)。張既望深，陳乃去印。勢(shì)利傾奪，隙末成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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