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末，上疏自陳曰：
臣伏念高祖之略而陳平之謀，毀之則疏，譽(yù)之則親。《史記》曰，魏無知薦陳平于高祖，高祖以平為將。絳、灌等咸譖平曰：“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居家盜嫂。今大王令護(hù)軍，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备咦孀屛簾o知。無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楚漢相拒，臣進(jìn)奇謀之士。盜嫂受金，又何足疑?！备咦婺肆钇奖M護(hù)諸將也。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魏尚，槐里人，文帝時(shí)為云中守，匈奴不近云中。后坐上首虜差六級(jí)，下之吏，罰作之。馮唐諫文帝曰：“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罰太重，賞太輕。”帝悅。是日令唐持節(jié)赦尚，復(fù)以為云中守也。逮至晚世，董仲舒言道德，見妒于公孫弘，《史記》曰，董仲舒為人廉直，公孫弘習(xí)《春秋》不如董生。弘希時(shí)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時(shí)膠西王帝兄，驕縱，弘乃言于上曰：“獨(dú)仲舒可使相膠西?！蹦z西王素聞仲舒有行，亦善待之。李廣奮節(jié)于匈奴，見排于衛(wèi)青，《史記》曰，李廣，隴西成紀(jì)人也。為前將軍，從衛(wèi)青討匈奴。青不使當(dāng)匈奴，廣乃失道后期，青令對(duì)簿，廣乃引刀自刎。知與不知，莫不流涕。此忠臣之常所為流涕也。臣衍自惟微賤之臣，上無無知之薦，下無馮唐之說，乏董生之才，寡李廣之埶，而欲免讒口，濟(jì)怨嫌，豈不難哉！
臣衍之先祖，以忠貞之故，成私門之禍。衍之祖馮參忠正，不屈節(jié)于王氏五侯。參姊為中山王太后，后為哀帝祖母，傳太后陷以大逆，參自殺，親族死者十七人。見《前書》。而臣衍復(fù)遭擾攘之時(shí)，值兵革之際，不敢回行求時(shí)之利，回，邪也。事君無傾邪之謀，將帥無虜掠之心。衛(wèi)尉陰興，敬慎周密，內(nèi)自修來，外遠(yuǎn)嫌疑，故敢與交通。興知臣之貧，數(shù)欲本業(yè)之。欲遺其財(cái)，為立基本生業(yè)也。臣自惟無三益之才，不敢處三損之地，固讓而不受之。《論語》載孔子言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故衍引以為言也。昔在更始，太原執(zhí)貨財(cái)之柄，居蒼卒之閑，據(jù)位食祿二十余年，而財(cái)產(chǎn)歲狹，居處日貧，家無布帛之積，出無輿馬之飾。于今遭清明之時(shí)，飭躬力行之秋，力行謂盡力行善道也?！抖Y記》曰“好問近于智，力行近乎仁”也。而怨仇叢興，譏議橫世。蓋富貴易為善，貧賤難為工也。疏遠(yuǎn)壟畝之臣，無望高闕之下，惶恐自陳，以救罪尤。
書奏，猶以前過不用。
衍不得志，退而作賦，又自論曰：
馮子以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老子》《道德經(jīng)》之詞也。言可貴可賤，皆非道真。玉貌碌碌，為人所貴，石形落落，為人所賤，賤既失矣，貴亦未得。言當(dāng)處才不才之閑。風(fēng)興云蒸，一龍一蛇，與道翱翔，與時(shí)變化，夫豈守一節(jié)哉?風(fēng)興云蒸，言相須也。東方朔誡子書曰：“圣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臧，與物變化，隨時(shí)之宜，無有常處。”化音協(xié)韻音花。用之則行，舍之則臧，進(jìn)退無主，屈申無常。故曰：“有法無法，因時(shí)為業(yè)，有度無度，與物趣舍?！?em>《史記》司馬談之詞也。言法度是非，皆隨時(shí)俗。物所趨則向之，所舍則違之，所謂隨時(shí)之義也。常務(wù)道德之實(shí)，而不求當(dāng)世之名，闊略杪小之禮，蕩佚人閑之事。放蕩縱逸，不拘恒俗也。正身直行，恬然肆志。顧嘗好俶儻之策，時(shí)莫能聽用其謀，顧猶及也。俶儻，卓異貌也。喟然長(zhǎng)嘆，自傷不遭。遭，遇也。久棲遲于小官，不得舒其所懷。棲遲猶偃息也。抑心折節(jié)，意凄情悲。夫伐冰之家，不利雞豚之息；言食厚祿不當(dāng)求小利也?！抖Y記》曰：“畜馬乘，不察于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狈ケ^卿大夫以上，以其喪祭得賜冰，故言伐冰也?！俄n詩外傳》曰“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委積，四馬之家不持雞豚之息，伐冰之家不恃牛羊之入”也。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韓詩外傳》曰“千乘之君不通貨財(cái)，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是以貧窮有所勸，而孤寡有所措”也。況歷位食祿二十余年，而財(cái)產(chǎn)益狹，居處益貧。惟夫君子之仕，行其道也。慮時(shí)務(wù)者不能興其德，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言不可兼也。去而歸家，復(fù)羈旅于州郡，身愈據(jù)職，家彌窮困，卒離饑寒之災(zāi)，有喪元子之禍。
先將軍葬渭陵，哀帝之崩也，營(yíng)之以為園。奉世為右將軍，即衍之曾祖，故言“先將軍”。渭陵，元帝陵，在長(zhǎng)安北五十里。哀帝義陵在長(zhǎng)安北四十六里。奉世墓入義陵塋中，所以衍不得入葬而別求也。于是以新豐之東，鴻門之上，壽安之中，太上皇思東歸，乃遷豐邑人于此立縣，故曰新豐。鴻門，阪名?！肚皶袅x》曰：“在新豐東十七里，舊大道北下阪口?！?/em>地埶高敞，四通廣大，南望酈山，北屬?zèng)芪?，東瞰河華，龍門之陽，三晉之路，龍門，河所經(jīng)，今絳州縣也。三晉謂韓、趙、魏也。西顧酆鄗，周秦之丘，宮觀之墟，酆、鄗，二水名，周文王都酆，武王都鄗。秦本封在隴西秦縣，周平王東遷以后，秦始有岐周之地，故總言周秦之丘。丘亦墟也。通視千里，覽見舊都，遂定塋焉。衍墓在今新豐縣南四里。退而幽居。蓋忠臣過故墟而歔欷，孝子入舊室而哀嘆。《史記》曰，箕子朝周過殷墟，咸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殷人聞之，皆為流涕?！抖Y記·檀弓》曰“反哭升堂，反諸其所作也。入室，反諸其所養(yǎng)也。反而亡焉，失之，哀于是為甚”也。每念祖考，著盛德于前，垂鴻烈于后，遭時(shí)之禍，墳?zāi)故彿x，春秋蒸嘗，昭穆無列。司馬相如賦曰：“墳?zāi)故彿x而不修?！备笧檎?，子為穆，昭南面，穆北面也。年衰歲暮，悼無成功，將西田牧肥饒之野，殖生產(chǎn)，修孝道，營(yíng)宗廟，廣祭祀。然后闔門講習(xí)道德，觀覽乎孔老之論，庶幾乎松喬之福。《列仙傳》，赤松子，神農(nóng)時(shí)雨師也。服水玉，能入火不燒。常止西王母石室中，能隨風(fēng)上下。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游伊洛之閑，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遂仙去也。上隴阪，陟高岡，游精宇宙，流目八纮。《尹文子》曰：“四方上下曰宇?！薄渡n頡篇》曰：“舟輿所屆曰宙?！薄痘茨献印吩弧熬胖葜饽擞邪蒜?，八夤之外乃有八纮也?！?/em>歷觀九州山川之體，追覽上古得失之風(fēng)，愍道陵遲，傷德分崩。夫睹其終必原其始，故存其人而詠其道。疆理九野，經(jīng)營(yíng)五山，眇然有思陵云之意。疆，界也。理，正也?！对姟吩唬骸拔医依??！本乓爸^九州之野。經(jīng)營(yíng)猶往來。五山即五岳也。乃作賦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者，言光明風(fēng)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辭曰：
開歲發(fā)春兮，百卉含英。開、發(fā)，皆始也。《爾雅》曰：“春為發(fā)生?！被埽菀??！冻~》曰：“獻(xiàn)歲發(fā)春兮。”甲子之朝兮，汨吾西征。君子舉事尚早，故以朝言之。汨，行貌?！冻~》曰：“汨吾南征?！便枰粲诠P反。發(fā)軔新豐兮，裴回鎬京。軔，止車木也。將行，故發(fā)之。陵飛廉而太息兮，登平陽而懷傷。飛廉，觀名。武帝元封二年立于長(zhǎng)安，上有銅飛廉，因以名焉?！肚皶袅x》曰：“飛廉，神禽，能致風(fēng)氣，有角而蛇尾，文如豹文?！逼疥枺h名，故城在今岐州岐山縣西南。悲時(shí)俗之險(xiǎn)阸兮，哀好惡之無常。時(shí)既險(xiǎn)薄，所以好惡不同?！冻~》曰“悲時(shí)俗之迫阸”也。棄衡石而意量兮，隨風(fēng)波而飛揚(yáng)。衡，秤衡也。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言時(shí)人棄衡石以意測(cè)量，諭背法度也。隨風(fēng)波而飛揚(yáng)，言無志操也。紛綸流于權(quán)利兮，親雷同而妒異；獨(dú)耿介而慕古兮，豈時(shí)人之所喜？言時(shí)俗溺于權(quán)利也。同己則親之，異己則妒之，今己不與之同，所以見惡也。沮先圣之成論兮，□名賢之高風(fēng)；忽道德之珍麗兮，務(wù)富貴之樂耽。沮，敗也?！?，陵也。耽亦樂也。言時(shí)人之行如此。遵大路而裴回兮，履孔德之窈冥；固眾夫之所眩兮，孰能觀于無形？遵，循也。大路，大道也。《老子》曰：“大道泛兮?！庇衷唬骸翱椎轮荩嘿廒べ?，其中有精?！庇衷唬骸按笙鬅o形?！笨字疄檠钥找?。窈冥謂幽玄也。道以空為主，故無物而不容。時(shí)俗眩于名利，孰能觀大象無形哉？行勁直以離尤兮，羌前人之所有；內(nèi)自省而不慚兮，遂定志而弗改。離，遭也。尤，過也。羌，語發(fā)聲也。言古人有為勁直行而遭尤過者，有之矣，即屈原、賈誼之流也。衍內(nèi)自省察，不慚于古人，遂守志不改也。欣吾黨之唐虞兮，愍吾生之愁勤；聊發(fā)憤而揚(yáng)情兮，將以蕩夫憂心。傷己不逢堯舜也。蕩，散也。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病沒世之不稱兮，愿橫逝而無由。言唐虞往，不可攀援而及，將來賢哲，又不可豫期。所病終身之后，名譽(yù)不稱；又愿縱橫遠(yuǎn)逝，而其路無由也?！墩撜Z》孔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em>
陟雍畤而消搖兮，超略陽而不反。念人生之不再兮，悲六親之日遠(yuǎn)。雍，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城在今岐州雍縣南。畤者止也，神靈之所止也。《史記》曰，秦并天下，祠雍四畤，漢加黑帝，謂之五畤。消搖猶觀望也。超，過也。略陽，縣名，屬天水郡，今隴州隴城縣也。六親，夫婦、父子、兄弟也。陟九嵕而臨□嶭兮，聽涇渭之波聲。□嶭，山，一名嵯峨，在今三原縣北?！跻舨沤Y(jié)反，嶭音五結(jié)反。顧鴻門而歔欷兮，哀吾孤之早零。何天命之不純兮，信吾罪之所生；傷誠(chéng)善之無辜兮，赍此恨而入冥。零，落也。吾孤早零，即上所謂“喪元子”者也。子既早夭，未有邪僻，故云誠(chéng)善。辜，罪也。冥謂地也。赍恨入冥，言死有余恨也。嗟我思之不遠(yuǎn)兮，豈敗事之可悔？雖九死而不眠兮，恐余殃之有再。淚汍瀾而雨集兮，氣滂浡而云披；心怫郁而紆結(jié)兮，意沉抑而內(nèi)悲。言已往者托于貴戚之權(quán)，幾陷誅戮之罪，此由我思慮不深遠(yuǎn)。已敗之事，悔之無及，雖復(fù)九死而目不瞑，言怨恨之深也。《楚詞》曰：“雖九死其猶未悔?！泵呒搭ㄒ?。今縱飭躬自勖，又恐殃禍至再，所以淚落意沈，氣憤心結(jié)也。
瞰太行之嵯峨兮，觀壺口之崢嶸；悼丘墓之蕪穢兮，恨昭穆之不榮。太行山在上黨南，壺口山在上黨東。衍之遠(yuǎn)祖馮亭為韓上黨守，以上黨降趙，趙封亭三萬戶，號(hào)華陽君。死因葬上黨，其墓在今潞州上黨縣西。衍在關(guān)中，遙相望之，即序所謂“通視千里，覽見舊都”者也。嵯峨，高大貌。崢嶸，深邃貌。歲忽忽而日邁兮，壽冉冉其不與；恥功業(yè)之無成兮，赴原野而窮處。與猶待也。《楚詞》曰：“日忽忽其將暮?！庇衷唬骸袄先饺狡鋵⒅??！惫I(yè)無成，情多憂憤，故赴原野而窮居。昔伊尹之干湯兮，七十說而乃信；皋陶釣于雷澤兮，賴虞舜而后親。無二士之遭遇兮，抱忠貞而莫達(dá)；率妻子而耕耘兮，委厥美而不伐。伊尹名摯，負(fù)鼎俎以干湯。七十說而乃信，謂年七十說湯乃得信也?；矢χk《帝王記》曰：“伊摯豐下兌上，色黑而短，僂身而下聲，年七十而不遇。湯聞其賢，設(shè)朝禮而見之，摯乃說湯致于王道?！毙乓羯??！秴问洗呵铩吩唬骸八刺沼诤訛I，漁于雷澤?！苯裱愿尢眨丛?。雷澤在今濮州雷澤縣東也。韓盧抑而不縱兮，騏驥絆而不試；獨(dú)慷慨而遠(yuǎn)覽兮，非庸庸之所識(shí)。《戰(zhàn)國(guó)策》曰，齊欲伐魏，淳于髡謂齊王曰：“韓盧，天下之壯犬也?！薄痘茨献印吩唬骸敖O騏驥而求千里?！毖苡骷河懈卟哦簧?，所以獨(dú)慷慨遠(yuǎn)覽，非庸庸之徒所能識(shí)也。識(shí)，葉韻音志。卑衛(wèi)賜之阜貨兮，高顏回之所慕；重祖考之洪烈兮，故收功于此路。卑，賤也。阜，積也。衍賤子貢貨殖，慕顏回樂道，所以不從流俗，專心貞固者，以其祖考功業(yè)隆大，若茍求富貴，恐致點(diǎn)辱，故于此路收功也。循四時(shí)之代謝兮，分五土之刑德；相林麓之所產(chǎn)兮，嘗水泉之所殖。修神農(nóng)之本業(yè)兮，采軒轅之奇策；追周棄之遺教兮，軼范蠡之絕跡。《周禮》五土，一曰山林，二曰川瀆，三曰丘陵，四曰墳衍，五曰原隰。《家語》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jīng)。山為積德，川為積刑?！薄豆攘簜鳌吩唬骸傲謱儆谏皆宦础！薄吨芏Y》曰：“山林動(dòng)物宜毛，植物宜皂?！薄痘茨献印吩唬骸胺谒疂嵋寺?，濟(jì)水和宜麥，河水調(diào)宜菽，洛水輕利宜禾，渭水多力宜黍，江水肥宜稻?！薄豆茏印吩唬骸八钠叨顺叨劣谌渌锥?，宜黍秫。三七二十一尺而至于泉，其水黃而有臭，宜大菽與麥。二七一十四尺至于泉，其味咸，宜稻與麥?！贝藝L水泉之所殖也?！吨芤住吩唬骸吧褶r(nóng)氏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周書》曰：“神農(nóng)之時(shí)，天雨粟，神農(nóng)耕而種之。”軒轅，黃帝也?！洞蟠鞫Y》曰：“黃帝時(shí)播百谷草木，節(jié)用水火財(cái)物，人得其利?！敝軛?，帝嚳之子。為兒之時(shí)，其游戲好種樹麻菽，及成人，遂好耕農(nóng)，相地之宜，人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nóng)師，天下得其利，故言遺教。軼，過也。范蠡，南陽人，事越王句踐，苦身戮力，竟滅吳報(bào)恥。既而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乃與其私屬乘舟浮海以行，變姓名，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終身不返。是絕跡也。陟隴山以逾望兮，眇然覽于八荒；風(fēng)波飄其并興兮，情惆悵而增傷。逾猶遙也，古字通。八荒，八方荒遠(yuǎn)之地。覽河華之泱漭兮，望秦晉之故國(guó)。憤馮亭之不遂兮，慍去疾之遭惑。馮亭以上黨降趙，秦破趙于長(zhǎng)平而亭死，故言不遂。慍，怨也。馮去疾為秦丞相，胡亥元年，用趙高計(jì)，始皇大臣咸見誅戮，無遺脫者，是遭惑也。亭及去疾皆衍之先，故遠(yuǎn)懷憤怨也。泱音烏朗反。漭音莽。
流山岳而周覽兮，徇碣石與洞庭；浮江河而入海兮，溯淮濟(jì)而上征。碣石，海畔山也，在今平州東。洞庭，湖名也，中有洞庭山，在今岳州西南。衍既不同流俗，情多憤怨，故假言涉歷江山，周流河海。屈原云“吾將遠(yuǎn)逝以自適，路修遠(yuǎn)以周流”之類也。瞻燕齊之舊居兮，歷宋楚之名都；哀群后之不祀兮，痛列國(guó)之為墟。燕都薊，今薊縣也。齊都營(yíng)丘，今臨淄縣也。宋都睢陽，今宋州也。楚初都丹陽，在歸州；后都郢，在今荊州；至考烈王為秦所逼，又徙都?jí)鄞?，今壽州也。不祀言皆絕也，臧文仲曰“咎陶、庭堅(jiān)不祀”也。馳中夏而升降兮，路紆軫而多艱；講圣哲之通論兮，心愊憶而紛紜。紆軫猶盤曲也。愊憶猶郁結(jié)也。紛紜猶瞀亂也。愊音普逼反。惟天路之同軌兮，或帝王之異政；堯舜煥其蕩蕩兮，禹承平而革命。惟，思也。言思上天之路，軌躅則同，而帝王政教參差有異。班固曰：“仰天路而同軌?！薄栋谆⑼ā吩唬骸暗潞咸煺叻Q帝，仁義合者稱王。”故言異政也。煥，文章貌。蕩蕩，政化平暢貌?！墩撜Z》孔子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煥乎其有文章，蕩蕩乎人無能名焉?！眻蛩赐?，故兼言之。舜禪位于禹，禹承堯舜之后而改制度，禪子，故曰承平革命也。并日夜而幽思兮，終悇憛而洞疑；高陽□其超遠(yuǎn)兮，世孰可與論茲？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薄冻~》云：“心悇憛而懷惑?！薄稄V蒼》云：“悇憛，禍福未定也?！睈勔羲醴?，憛音它紺反。本或作“?憏”，?音丑加反，憏音丑制反，未定也。高陽，帝顓頊之號(hào)也。洞亦不定也?！妒酚洝吩唬骸疤擁匆??！庇衷唬骸案哧柺铣辽疃兄\，疏通而知事?！币杂衅渲\而疏通，故欲與之論事。訊夏啟于甘澤兮，傷帝典之始傾；頌成康之載德兮，詠《南風(fēng)》之歌聲。訊，問也。啟，禹子也?！渡袝吩唬骸皢⑴c有扈戰(zhàn)于甘之野?！笨装矅?guó)注云：“有扈與夏同姓，恃親而不恭，故啟征之于甘野?！备室霸诮襦偪h。啟既德薄，同姓相攻，故傷帝典之傾也?！兑住吩唬骸暗路e載?！薄妒酚洝吩唬骸俺煽抵H，天下安寧，刑錯(cuò)三十余年而不用?！薄吨苣稀?、《召南》，謂《國(guó)風(fēng)》之首篇。歌文王之德，故詠之也，非舜南風(fēng)之歌。思唐虞之晏晏兮，揖稷契與為朋；苗裔紛其條暢兮，至湯武而勃興。《尚書考靈耀》曰：“放勛欽明文塞安晏晏?！编嵭⒃唬骸皩捜莞草d謂之晏?！别⒚麠?，為堯后稷。契為堯司徒。契十四葉孫號(hào)湯，滅夏桀而王有天下。后稷十六葉孫周武王，滅殷紂而王天下。勃，盛貌也?！蹲髠鳌吩唬骸捌渑d也勃焉。”昔三后之純粹兮，每季世而窮禍；吊夏桀于南巢兮，哭殷紂于牧野。三后，夏、殷、周也。惜其不能始終純茂，每至末代，必窮其災(zāi)禍。湯放桀于南巢，武王滅紂于牧野，周之季葉，幽王為西戎所殺也?！峨x騷》曰：“昔三后之純粹，何桀紂之昌披！”南巢，地名，廬州巢縣也。孔安國(guó)曰“牧野，紂近郊三十里地名”也，在今衛(wèi)州也。詔伊尹于亳郊兮，享呂望于酆洲；功與日月齊光兮，名與三王爭(zhēng)流。詔，召也。亳，湯都。呂望，周太師，翼周滅殷者也。酆，文王所都，在京兆杜陵亭。水中可居曰洲也。
楊朱號(hào)乎衢路兮，墨子泣乎白絲；知漸染之易性兮，怨造作之弗思。《淮南子》曰：“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傷其本同而末異也?！薄赌印吩弧澳右娙窘z，嘆曰，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五入之則為五色，故染不可不慎。非獨(dú)絲也，國(guó)亦有染，湯染伊尹，紂染惡來”也。先王正道，規(guī)摹有常，茍生穿鑿，則岐路競(jìng)起，故墨子知漸染之易性，楊朱悲造作之弗思。美《關(guān)雎》之識(shí)微兮，愍王道之將崩；拔周唐之盛德兮，捃桓文之譎功。薛夫子《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潔，以聲相求，必于河之洲，蔽隱無人之處。故人君動(dòng)靜，退朝入于私宮，妃后御見，去留有度。今人君內(nèi)傾于色，大人見其萌，故詠《關(guān)雎》，說淑女，正容儀也。”《方言》曰：“捃，取也。譎，詐也?！饼R桓公、晉文公俱有霸功?？鬃釉唬骸皶x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睍r(shí)周衰政亂，桓文能統(tǒng)率諸侯，翼戴天子，故取其一切之功也。忿戰(zhàn)國(guó)之遘禍兮，憎權(quán)臣之擅強(qiáng)；黜楚子于南郢兮，執(zhí)趙武于湨梁。周室衰微，七國(guó)交爭(zhēng)，是為戰(zhàn)國(guó)。時(shí)吳楚僭號(hào)皆稱王，孔子修《春秋》，以蠻夷大者不過子，故皆黜曰子。又《春秋》稱“公會(huì)晉、宋、衛(wèi)、鄭、曹、莒、邾、薛、杞于湨梁，戊寅，大夫盟”?！豆騻鳌吩唬骸爸T侯皆在，言大夫盟何？信在大夫。何言乎信在大夫？遍刺天下之大夫也。曷為遍刺天下之大夫？君若綴旒然?！壁w武，晉卿趙文子也。時(shí)晉為盟主，文子，晉之正卿，而為不臣之行，故欲執(zhí)之也。湨，水名，在河內(nèi)軹縣東南，至溫入河?！稜栄拧吩唬骸傲耗笥跍α骸！睖σ艄乓挿础?/em>善忠信之救時(shí)兮，惡詐謀之妄作；聘申叔于陳蔡兮，禽荀息于虞虢。申叔，楚莊王時(shí)賢臣申叔時(shí)者也?！蹲髠鳌罚愊恼魇鎻s靈公，楚莊王伐陳，殺夏征舒，滅陳為縣。申叔時(shí)諫莊王曰：“夏征舒弒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諸侯之從，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終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聞也?！蹦藦?fù)封陳。聘謂問之也。時(shí)惟在陳，而兼言蔡者，蓋以陳蔡相近，因連言之也。荀息，晉大夫?！蹲髠鳌吩?，晉荀息請(qǐng)以屈產(chǎn)之乘，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睂?duì)曰：“若得道于虞，猶外府也?！蹦思俚烙谟菀詼珉剑瑤熯€遂襲虞，滅之。誅儣鋤之介圣兮，討臧倉之愬知；｛女巽｝子反于彭城兮，爵管仲于夷儀。犁鋤，齊大夫。介猶閑也?！俄n子》曰：“仲尼為政于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犁鋤曰：‘去仲尼猶吹毛耳。君何不遺魯公以女樂，以驕其意。魯君樂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諫，諫而不聽，必輕絕魯。’景公曰：‘善?！肆罾玟z以女樂遺魯，哀公樂之，果怠于政，仲尼諫不聽，遂去之?！薄睹献印吩唬骸棒斊焦珜⒊觯匀岁皞}請(qǐng)?jiān)唬骸站?，必命有司所之。今已駕矣，敢請(qǐng)?！唬骸釋⒁娒献??！瘋}曰：‘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孟子后喪逾前喪，君無見焉?！唬骸Z?！瘶氛右娒献釉唬骸龑硪?，嬖人有臧倉者沮君，是以不來?！献釉唬骸嶂挥鲷敽?，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愬猶譖也。知謂明于事也。子反，楚大夫也，名側(cè)。案“｛女巽｝”字呂忱音仕眷反，勉也?！稏|觀記》作“譏”字。此雖作“｛女巽｝”，蓋亦譏刺之意也?！洞呵锝?jīng)》書“宋人及楚人平”。《公羊傳》曰：“外平不書，此何以書？貶。曷為貶？平者在下?！焙涡葑⒃疲骸白I子反、華元專盟不受君命，故貶之。”然則子反違命盟，蓋以平宋城下而言。彭城者，彭城宋之邑，故舉以言之?！蹲髠鳌?，宋大夫魚石等出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宋人圍彭城，楚子重救彭城伐宋。此言子反，蓋衍誤也。如曰不然，或別有所據(jù)。管仲，齊桓公之相，名夷吾。夷儀，邢邑也。翟人滅邢，管仲輔齊桓公筑夷儀以封邢，邢遷如歸，于是天下諸侯知桓公之不為己動(dòng)也，是故天下歸之。唯能用管夷吾而霸功立。事見《國(guó)語》。以其能輔主成業(yè)，故就夷儀而爵賞也。兵革之寖滋兮，苦攻伐之萌生；沈?qū)O武于五湖兮，斬白起于長(zhǎng)平。寖，漸也。孫武，吳王闔廬將也。善用兵。《越絕書》曰：“太湖周三萬六千頃?！庇莘疲骸疤形宓?，故謂之五湖?！睖韬?、射湖、貴湖及太湖為五湖，并太湖之小支，俱連太湖，故太湖兼得五湖之名，在今湖州東也。《史記》曰，白起，郿人也。事秦昭王，以上將軍擊趙于長(zhǎng)平，前后坑斬首虜四十五萬。長(zhǎng)平，地名，在今澤州也。惡叢巧之亂世兮，毒從橫之?dāng)∷祝涣魈K秦于洹水兮，幽張儀于鬼谷。叢，細(xì)也。毒，恨也。關(guān)東為從，關(guān)西為橫。蘇秦，洛陽人也。師事鬼谷先生。為從說，說關(guān)東六國(guó)為從親以畔秦，會(huì)于洹水之上，刳白馬而盟。張儀，魏人也。與蘇秦同師。為關(guān)西橫說，說關(guān)東六國(guó)令事秦。皆尚誣詐，不遵道德。洹水出汲郡林慮縣。鬼谷，谷名，即鬼谷先生所居地，在今洛州洛陽城北?！皡病被蜃鳌熬邸?，義亦通。澄德化之陵遲兮，烈刑罰之峭峻；燔商鞅之法術(shù)兮，燒韓非之說論。陵遲言頹替也。澄猶清也。烈，慘也。商鞅姓公孫氏。好刑名之學(xué)。事秦孝公，變法令，使人什伍相司，犯禁相連坐，不告奸者要斬，告奸者與斬?cái)惩p，匿奸者與降敵同罰，人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罰。行之四年，秦人富強(qiáng)。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亦好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口吃不能言，著書作《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chǔ)》、《說難》，十余萬言，皆尚法術(shù)，少仁恩。并見史記。誚始皇之跋扈兮，投李斯于四裔；滅先王之法則兮，禍寖淫而弘大。誚，責(zé)也。跋扈猶強(qiáng)梁也。李斯，上蔡人。為秦丞相，上書曰：“今諸生不師今而學(xué)古，惑亂黔首，臣請(qǐng)非秦記皆燒之，天下敢有臧《詩》、《書》、百家語者皆燒之。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制曰：“可。”是滅先王之法則。援前圣以制中兮，矯二主之驕奢；馌女齊于絳臺(tái)兮，饗椒舉于章華。援，引也。矯，正也。馌，餉也。女齊，晉大夫司馬侯也。絳，晉國(guó)所都。《國(guó)語》曰：“晉平公為九層之臺(tái)。”又曰：“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曰：‘自其父之死，吾蔑與事君矣。昔者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者?！笔桥R事君必有規(guī)諫，必諫作臺(tái)，但書典散亡，無以言耳。椒舉，楚大夫伍舉也。饗，宴也。章華，臺(tái)名，在南郡華容縣。《楚語》曰：“靈王為章華之臺(tái)，與椒舉升。王曰：‘臺(tái)美乎？’對(duì)曰：‘臣聞國(guó)君服寵以為美，安人以為樂，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為美。先君莊王為匏居之臺(tái)，高不過望國(guó)氛，大不過容宴豆，用不煩官府，人不廢時(shí)務(wù)。今君為此臺(tái)，國(guó)人疲焉，財(cái)用盡焉，臣不知其美。’”二主謂晉楚之君。“二”或作“亡”。摛道德之光耀兮，匡衰世之眇風(fēng)；褒宋襄于泓谷兮，表季札于延陵。摛，布也。眇，微也。《公羊傳》曰：“宋公及楚戰(zhàn)于泓之陽，楚人濟(jì)泓而來。有司曰：‘迨其未畢濟(jì)而擊之。’宋公曰：‘不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厄人于險(xiǎn)。吾雖亡國(guó)之余，寡人不忍行也?！葷?jì)未畢陳，有司復(fù)曰：‘請(qǐng)擊之?！喂唬骸豢伞Ｎ崧劸硬还牟怀闪?。’已陳，然后擊之，宋師大敗。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以為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季札，吳王壽夢(mèng)之少子也，封于延陵。昆弟四人，札最少而賢。壽夢(mèng)卒，諸兄欲立之，札棄其室而耕，乃舍之。泓音烏萌反。摭仁智之英華兮，激亂國(guó)之末流；觀鄭僑于溱洧兮，訪晏嬰于營(yíng)丘。摭，拾也。鄭僑，鄭大夫公孫僑也。溱、洧，鄭二水名?！多嵲姟吩唬骸颁谂c洧瀏其清矣?！标虌?，齊大夫晏平仲也。《爾雅》曰：“水出其左曰營(yíng)丘?！饼R有營(yíng)丘。周衰政亂，子產(chǎn)、晏嬰皆有賢行輔其君也。事見《左傳》、《國(guó)語》。日曀曀其將暮兮，獨(dú)於邑而煩惑；夫何九州之博大兮，迷不知路之南北。曀曀，陰晦貌也?！对姟吩唬骸皶藭似潢??！薄冻~》曰：“回朕車以復(fù)路，及行迷之未遠(yuǎn)?！?/em>駟素虬而馳騁兮，乘翠云而相佯；就伯夷而折中兮，得務(wù)光而愈明。四馬曰駟。虬，龍之無角者也?！冻~》曰：“駟玉虬以乘翳兮?！薄稜栄拧吩唬骸榜R高八尺為龍?！彼抉R相如曰：“駟蒼螭兮六素虬?！毕嘌皙q逍遙也。伯夷，孤竹君之子，周武王時(shí)義士，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楊雄《反騷》曰：“將折中乎重華?！薄读邢蓚鳌吩唬骸皠?wù)光者，夏時(shí)人也。殷湯伐桀，因光而謀，光曰：‘非吾事也。’至殷武丁時(shí)，武丁欲以為相，光不從，遂投于梁山?！毖芡瞬皇耍c務(wù)光辭相侔，事相得，故曰愈明、愈猶益也。款子高于中野兮，遇伯成而定慮；欽真人之德美兮，淹躊躇而弗去。《莊子》曰：“伯成子高，唐虞時(shí)為諸侯，至禹為天子，乃去而耕。禹往見之，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子去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理天下，至公無私，不賞而人勸，不罰而人畏。今子賞而不勸，罰而不威，德自此衰，刑自此作。夫子盍行，無留吾事?！活??！笨?，誠(chéng)也。真人即謂子高。躊躇猶蹢?也?！稏|觀記》“高”字作“喬”，謂仙人王子喬也，義亦通。意斟愖而不澹兮，俟回風(fēng)而容與；求善卷之所存兮，遇許由于負(fù)黍。軔吾車于箕陽兮，秣吾馬于潁滸；聞至言而曉領(lǐng)兮，還吾反乎故宇。斟愖猶遲疑也。澹，定也。俟，待也。容與猶從容也。《莊子》曰：“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天地之閑，吾何以天下為哉？’遂入深山，莫知所終?！痹S由字武仲。堯時(shí)高士，隱居箕山。堯以天下讓由，由不受，惡聞其言，遂洗耳于潁水。負(fù)黍，亭名，在洛州陽城縣西南，許由墓在其南。秣謂食馬以粟?！蹲至帧吩唬骸皾G，水涯也。”愖音市林反，或作“堪”字。
覽天地之幽奧兮，統(tǒng)萬物之維綱；究陰陽之變化兮，昭五德之精光。自此以下，既反故宇，乃欲尋覽天地，究極陰陽。幽奧謂深邃也。維綱猶宗指也。五德，五行之德也。施之于物，則為金、木、水、火、土；施之于人，則為仁、義、禮、智、信也。躍青龍于滄海兮，豢白虎于金山；鑿巖石而為室兮，托高陽以養(yǎng)仙，神雀翔于鴻崖兮，玄武潛于嬰冥；伏朱樓而四望兮，采三秀之華英。天有二十八宿，成龍虎龜鳳之形。在地為四靈，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南方為朱雀，北方為龜蛇?；?，養(yǎng)也。金山，西方之精也。神雀謂鳳也。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嬰冥猶晦昧，所謂幽都也。衍既反故宇，欲鑿巖石為室，托高明之處以養(yǎng)神仙，又假言龍虎之疇在于四面，為其威援也?！肚皶吩唬骸跋扇撕脴蔷??！惫试品鞓嵌耐??！冻~》曰：“采三秀于山閑?！蓖跻菰唬骸爸^芝草也?！薄稏|觀記》及《衍集》“秀”字作“奇”，“英”字作“靈”。按下云“食五芝之茂英”，此若是“芝”，不宜重說，但不知三奇是何草也。范改“奇”為“秀”，恐失之矣。纂前修之夸節(jié)兮，曜往昔之光勛；披綺季之麗服兮，揚(yáng)屈原之靈芬。纂，繼也。前修猶前賢也。夸，大也?！冻~》曰：“搴吾法夫前修。”又曰：“紛獨(dú)有此夸節(jié)。”往昔光勛謂衍之先人有功勞于前代，去疾、子明之類也。己今繼往賢之高節(jié)，所以光曜也。綺季，四皓之一也?！肚皶吩?，四皓隨太子入侍，須眉皓白，衣冠甚偉。《楚漢春秋》曰“四人冠韋冠，佩銀環(huán)，衣服甚鮮”，故言麗服也?！冻~》曰：“畦留夷與揭車，雜杜衡與芬芷?！鼻杂魃碛辛畹拢恃苡麚P(yáng)其靈芬也。高吾冠之岌岌兮，長(zhǎng)吾佩之洋洋；飲六醴之清液兮，食五芝之茂英。岌岌，高貌。洋洋，美也?！冻~》曰：“高余冠之岌岌，長(zhǎng)吾佩之陸離?！蓖跻葑⒃疲骸皞簯训虏挥?，故高冠長(zhǎng)佩，尊其威儀，整斯服飾，以異于眾也。”六醴，蓋六氣也?！冻~》曰：“餐六氣而飲沆瀣?！薄睹┚齼?nèi)傳》曰：“句曲山上有神芝五種：一曰龍仙芝，似交龍之相負(fù)，服之為太極仙卿。第二名參成芝，赤色有光，其枝葉如金石之音，折而續(xù)之即復(fù)如故，服之為太極大夫。第三名燕胎芝，其色紫，形如葵，葉上有燕象，光明洞澈，服一株拜為太清龍虎仙君。第四名夜光芝，其色青，其實(shí)正白如李，夜視其實(shí)如月，光照洞一室，服一株為太清仙官。第五名曰玉芝，剖食拜三官正真御史?！?/em>
揵六枳而為籬兮，筑蕙若而為室；播蘭芷于中廷兮，列杜衡于外術(shù)。自此以下，說籬宇廷除，皆樹芬芳卉木，喻己立身行道，依仁履義，猶屈原“扈江蘺與薜芷，紉秋蘭以為佩”之類也。揵，立也。枳，芬木也?！蛾套印吩唬骸敖蠟殚?，江北為枳?！辫字疄槟?，芳而多刺，可以為籬。此云“六枳”，《東觀記》作“八枳”。案：《周書小開篇》曰“嗚呼！汝何敬非時(shí)?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君枳維國(guó)，國(guó)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言上下相維，遞為藩蔽也。其數(shù)有八，與《東觀記》同，此為六。蕙，香草也。杜，杜若也。蘭即澤蘭也。芷，白芷也，一名苻離，一名藥。杜衡，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術(shù)，路也。攢射干雜蘼蕪兮，構(gòu)木蘭與新夷；光扈扈而煬耀兮，紛郁郁而暢美；華芳曄其發(fā)越兮，時(shí)恍忽而莫貴；非惜身之陷軻兮，憐眾美之憔悴。攢，聚也。射干，烏翼也。蘼蕪似蛇床而香，其根即芎藭也。木蘭，樹也。香味俱似桂而皮薄。新夷亦樹也，其花甚香。扈扈，光彩盛也。暢，通也。郁郁，香氣也。曄，盛也。發(fā)越，氣傍射也。司馬相如曰：“煌煌扈扈，照曜巨野?！庇衷唬骸坝粲舴品疲娤惆l(fā)越。”恍忽猶輕忽也。《楚詞》曰：“然陷軻而留滯。”王逸曰：“陷軻，不遇也。”衍被擯斥沉淪，猶草木之漚郁芬芳，遇風(fēng)霜而零落也。夷音協(xié)韻異。美音協(xié)韻媚。游精神于大宅兮，抗玄妙之常操；處清靜以養(yǎng)志兮，實(shí)吾心之所樂。大宅謂天地?？?，舉也?！独献印吩唬骸靶中娒钪T?！睒芬粑逍⒎?。山峨峨而造天兮，林冥冥而暢茂；鸞回翔索其群兮，鹿哀鳴而求其友。此言所居之處，山林飛走之狀也。索，求也。詩曰“求其友聲”也。誦古今以散思兮，覽圣賢以自鎮(zhèn)；嘉孔丘之知命兮，大老聃出殯之貴玄；德與道其孰寶兮？名與身其孰親？陂山谷而閑處兮，守寂寞而存神。鎮(zhèn)，重也。古之圣賢，多固窮以守道，故覽之以自鎮(zhèn)也?？鬃釉唬骸拔迨烀！庇衷唬骸安恢鼰o以為君子。”玄者，幽寂之謂也?！独献印吩唬骸叭f物莫不尊道而貴德?！庇衷唬骸暗勒呷f物之奧也，善人之所寶。”又曰：“名與身孰親？”陂謂傍其邊側(cè)也。陂音兵義反?！妒酚洝吩弧摆樯酵ǖ馈笔且?。道以寂寞為主，神不外營(yíng)，故常存也。鎮(zhèn)，協(xié)韻竹人反。閑音閑。夫莊周之釣魚兮，辭卿相之顯位；於陵子之灌園兮，似至人之仿佛。蓋隱約而得道兮，羌窮悟而入術(shù)；離塵垢之窈冥兮，配喬、松之妙節(jié)。《莊子》曰：“《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見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也?！肚f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而臧之廟堂之上。為此龜者，寧死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使者曰：‘寧生曳尾涂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列女傳》曰：“於陵子終賢，楚王欲以為相，使使者往迎之。子終出謝使者，遂與妻俱逃而為人灌園?！泵献釉?，客居於陵，故曰於陵子也。至人守真養(yǎng)志，言仿佛似之也。二子雖病一時(shí)，而聲流萬古。蓋隱居困約，而反得道之精。窮棲悟理，入賢人之術(shù)，離塵垢之窈冥也。超然高邁，配松、喬之妙節(jié)也。惟吾志之所庶兮，固與俗其不同；既俶儻而高引兮，愿觀其從容。庶幾守道，與俗不同。俶儻猶卓異也。凡言觀者，非在己之言。從容猶在后也。衍雖擯斥當(dāng)年，身窮志沮，而令問期于不朽，聲芳縣諸日月，故曰愿觀其從容。
顯宗即位，又多短衍以文過其實(shí)，遂廢于家。
衍娶北地任氏女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悍，急也。兒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陷壈于時(shí)。《衍集》載衍與婦弟任武達(dá)書曰：“天地之性，人有喜怒，夫婦之道，義有離合。先圣之禮，士有妻妾，雖宗之眇微，尚欲逾制。年衰歲暮，恨入黃泉，遭遇嫉妒，家道崩壞，五子之母，足尚在門。五年已來，日甚歲劇，以白為黑，以非為是，造作端末，妄生首尾，無罪無辜，讒口嗷嗷。亂匪降天，生自婦人。青蠅之心，不重破國(guó)，妒嫉之情，不憚喪身。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古之大患，今始于衍。醉飽過差，輒為桀紂，房中調(diào)戲，布散海外，張目抵掌，以有為無。痛徹倉天，毒流五臧，愁令人不賴生，忿令人不顧禍。入門著床，繼嗣不育，紡績(jī)織纴，了無女工，家貧無僮，賤為匹夫，故舊見之，莫不凄愴，曾無憫惜之恩。唯一婢，武達(dá)所見，頭無釵澤，面無脂粉，形骸不蔽，手足抱土。不原其窮，不揆其情，跳梁大叫，呼若入冥，販糖之妾，不忍其態(tài)。計(jì)婦當(dāng)去久矣，念兒曹小，家無它使，哀憐姜、豹，當(dāng)為奴婢。惻惻焦心，事事腐腸，讻讻籍籍，不可聽聞。暴虐此婢，不死如發(fā)，半年之閑，膿血橫流。婢病之后，姜竟舂炊，豹又觸冒泥涂，心為愴然。縑縠放散，冬衣不補(bǔ)，端坐化亂，一縷不貫。既無婦道，又無母儀，忿見侵犯，恨見狼藉，依倚鄭令，如居天上。持質(zhì)相劫，詞語百車，劍戟在門，何暇有讓？百弩環(huán)舍，何可強(qiáng)復(fù)？舉宗達(dá)人解說，詞如循環(huán)，口如布谷，縣幡竟天，擊鼓動(dòng)地，心不為惡，身不為搖。宜詳居錯(cuò)，且自為計(jì)，無以上書告訴相恐。狗吠不驚，自信其情。不去此婦，則家不寧；不去此婦，則家不清；不去此婦，則福不生；不去此婦，則事不成。自恨以華盛時(shí)不早自定，至于垂白家貧身賤之日，養(yǎng)癕長(zhǎng)疽，自生禍殃。衍以室家紛然之故，捐棄衣冠，側(cè)身山野，絕交游之路，杜仕宦之門，闔門不出，心專耕耘，以求衣食，何敢有功名之路哉！”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賤貧。居常慷慨嘆曰：“衍少事名賢，經(jīng)歷顯位，懷金垂紫，揭節(jié)奉使，金謂印也，紫謂綬也。揭，持也，音求謁反。不求茍得，常有陵云云志。三公之貴，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懷。概猶屑也。金或作乘。貧而不衰，賤而不恨，年雖疲曳，猶庶幾名賢之風(fēng)。曳猶頓也。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終身名，為后世法?！本迂毮昀希溆诩?。所著賦、誄、銘、說、《問交》、《德誥》、《慎情》、《衍集》有問交一篇，《慎情》一篇。書記說、自序、官錄說、策五十篇，《衍集》見有二十八篇。肅宗甚重其文。子豹。
豹字仲文，年十二，母為父所出。后母惡之，嘗因豹夜寐，欲行毒害，豹逃走得免。敬事愈謹(jǐn)，而母疾之益深，時(shí)人稱其孝。衍與宣孟書曰：“居室之義，人之大倫。思厚歡和之節(jié)，樂定金石之固。又自傷前遭不良，比有去兩婦之名。事誠(chéng)不得不然，豈中心之所好哉！”觀其書意，似此妻又見出之。長(zhǎng)好儒學(xué)，以《詩》、《春秋》教麗山下。麗音力之反。鄉(xiāng)里為之語曰：“道德彬彬馮仲文。”《論語》曰：“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编嵭ⅲ骸氨虮?，雜半貌也。”舉孝廉，拜尚書郎，忠勤不懈。每奏事未報(bào)，常俯伏省合，或從昏至明。肅宗聞而嘉之，使黃門持被覆豹，來令勿驚，由是數(shù)加賞賜。是時(shí)方平西域，以豹有才謀，拜為河西副校尉。和帝初，數(shù)言邊事，奏置戊己校尉，城郭諸國(guó)復(fù)率舊職。遷武威太守，視事二年，河西稱之，復(fù)征入為尚書。永元十四年，卒于官。
論曰：夫貴者負(fù)埶而驕人，才士負(fù)能而遺行，其大略然也。二子不其然乎！《史記》曰：“魏太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引車下道。子方不為禮。太子擊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驕人則失其國(guó)，大夫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躧然，柰何同之哉？’”士負(fù)能而遺行也。負(fù)，恃也。馮衍之引挑妻之譬，得矣。夫納妻皆知取詈己者，而取士則不能。何也？豈非反妒情易，而恕義情難。光武雖得之于鮑永，猶失之于馮衍。自此已上皆華嶠之詞。夫然，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守節(jié)故亦彌阻于來情。嗚呼！衍為更始舉哀，既降，執(zhí)義守直。既行之于己，光武屈而不用，故言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也。則守節(jié)之人，見衍被黜，彌阻難于將來。
贊曰：譚非讖術(shù)，衍晚委質(zhì)。道不相謀，詭時(shí)同失。詭，違也，言二人之道不相同，俱以違時(shí)咸被擯斥也。體兼上才，榮微下秩。
臣伏念高祖之略而陳平之謀，毀之則疏，譽(yù)之則親。《史記》曰，魏無知薦陳平于高祖，高祖以平為將。絳、灌等咸譖平曰：“雖美丈夫，如冠玉耳，居家盜嫂。今大王令護(hù)軍，諸將金多者得善處，金少者得惡處?！备咦孀屛簾o知。無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問者行也。楚漢相拒，臣進(jìn)奇謀之士。盜嫂受金，又何足疑?！备咦婺肆钇奖M護(hù)諸將也。以文帝之明而魏尚之忠，繩之以法則為罪，施之以德則為功。魏尚，槐里人，文帝時(shí)為云中守，匈奴不近云中。后坐上首虜差六級(jí)，下之吏，罰作之。馮唐諫文帝曰：“臣愚以為陛下法太明，罰太重，賞太輕。”帝悅。是日令唐持節(jié)赦尚，復(fù)以為云中守也。逮至晚世，董仲舒言道德，見妒于公孫弘，《史記》曰，董仲舒為人廉直，公孫弘習(xí)《春秋》不如董生。弘希時(shí)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時(shí)膠西王帝兄，驕縱，弘乃言于上曰：“獨(dú)仲舒可使相膠西?！蹦z西王素聞仲舒有行，亦善待之。李廣奮節(jié)于匈奴，見排于衛(wèi)青，《史記》曰，李廣，隴西成紀(jì)人也。為前將軍，從衛(wèi)青討匈奴。青不使當(dāng)匈奴，廣乃失道后期，青令對(duì)簿，廣乃引刀自刎。知與不知，莫不流涕。此忠臣之常所為流涕也。臣衍自惟微賤之臣，上無無知之薦，下無馮唐之說，乏董生之才，寡李廣之埶，而欲免讒口，濟(jì)怨嫌，豈不難哉！
臣衍之先祖，以忠貞之故，成私門之禍。衍之祖馮參忠正，不屈節(jié)于王氏五侯。參姊為中山王太后，后為哀帝祖母，傳太后陷以大逆，參自殺，親族死者十七人。見《前書》。而臣衍復(fù)遭擾攘之時(shí)，值兵革之際，不敢回行求時(shí)之利，回，邪也。事君無傾邪之謀，將帥無虜掠之心。衛(wèi)尉陰興，敬慎周密，內(nèi)自修來，外遠(yuǎn)嫌疑，故敢與交通。興知臣之貧，數(shù)欲本業(yè)之。欲遺其財(cái)，為立基本生業(yè)也。臣自惟無三益之才，不敢處三損之地，固讓而不受之。《論語》載孔子言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故衍引以為言也。昔在更始，太原執(zhí)貨財(cái)之柄，居蒼卒之閑，據(jù)位食祿二十余年，而財(cái)產(chǎn)歲狹，居處日貧，家無布帛之積，出無輿馬之飾。于今遭清明之時(shí)，飭躬力行之秋，力行謂盡力行善道也?！抖Y記》曰“好問近于智，力行近乎仁”也。而怨仇叢興，譏議橫世。蓋富貴易為善，貧賤難為工也。疏遠(yuǎn)壟畝之臣，無望高闕之下，惶恐自陳，以救罪尤。
書奏，猶以前過不用。
衍不得志，退而作賦，又自論曰：
馮子以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老子》《道德經(jīng)》之詞也。言可貴可賤，皆非道真。玉貌碌碌，為人所貴，石形落落，為人所賤，賤既失矣，貴亦未得。言當(dāng)處才不才之閑。風(fēng)興云蒸，一龍一蛇，與道翱翔，與時(shí)變化，夫豈守一節(jié)哉?風(fēng)興云蒸，言相須也。東方朔誡子書曰：“圣人之道，一龍一蛇，形見神臧，與物變化，隨時(shí)之宜，無有常處。”化音協(xié)韻音花。用之則行，舍之則臧，進(jìn)退無主，屈申無常。故曰：“有法無法，因時(shí)為業(yè)，有度無度，與物趣舍?！?em>《史記》司馬談之詞也。言法度是非，皆隨時(shí)俗。物所趨則向之，所舍則違之，所謂隨時(shí)之義也。常務(wù)道德之實(shí)，而不求當(dāng)世之名，闊略杪小之禮，蕩佚人閑之事。放蕩縱逸，不拘恒俗也。正身直行，恬然肆志。顧嘗好俶儻之策，時(shí)莫能聽用其謀，顧猶及也。俶儻，卓異貌也。喟然長(zhǎng)嘆，自傷不遭。遭，遇也。久棲遲于小官，不得舒其所懷。棲遲猶偃息也。抑心折節(jié)，意凄情悲。夫伐冰之家，不利雞豚之息；言食厚祿不當(dāng)求小利也?！抖Y記》曰：“畜馬乘，不察于雞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狈ケ^卿大夫以上，以其喪祭得賜冰，故言伐冰也?！俄n詩外傳》曰“天子不言多少，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委積，四馬之家不持雞豚之息，伐冰之家不恃牛羊之入”也。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韓詩外傳》曰“千乘之君不通貨財(cái)，委積之臣不操市井之利，是以貧窮有所勸，而孤寡有所措”也。況歷位食祿二十余年，而財(cái)產(chǎn)益狹，居處益貧。惟夫君子之仕，行其道也。慮時(shí)務(wù)者不能興其德，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言不可兼也。去而歸家，復(fù)羈旅于州郡，身愈據(jù)職，家彌窮困，卒離饑寒之災(zāi)，有喪元子之禍。
先將軍葬渭陵，哀帝之崩也，營(yíng)之以為園。奉世為右將軍，即衍之曾祖，故言“先將軍”。渭陵，元帝陵，在長(zhǎng)安北五十里。哀帝義陵在長(zhǎng)安北四十六里。奉世墓入義陵塋中，所以衍不得入葬而別求也。于是以新豐之東，鴻門之上，壽安之中，太上皇思東歸，乃遷豐邑人于此立縣，故曰新豐。鴻門，阪名?！肚皶袅x》曰：“在新豐東十七里，舊大道北下阪口?！?/em>地埶高敞，四通廣大，南望酈山，北屬?zèng)芪?，東瞰河華，龍門之陽，三晉之路，龍門，河所經(jīng)，今絳州縣也。三晉謂韓、趙、魏也。西顧酆鄗，周秦之丘，宮觀之墟，酆、鄗，二水名，周文王都酆，武王都鄗。秦本封在隴西秦縣，周平王東遷以后，秦始有岐周之地，故總言周秦之丘。丘亦墟也。通視千里，覽見舊都，遂定塋焉。衍墓在今新豐縣南四里。退而幽居。蓋忠臣過故墟而歔欷，孝子入舊室而哀嘆。《史記》曰，箕子朝周過殷墟，咸生禾黍，箕子傷之，欲哭則不可，欲泣為其近婦人，乃作《麥秀》之詩。殷人聞之，皆為流涕?！抖Y記·檀弓》曰“反哭升堂，反諸其所作也。入室，反諸其所養(yǎng)也。反而亡焉，失之，哀于是為甚”也。每念祖考，著盛德于前，垂鴻烈于后，遭時(shí)之禍，墳?zāi)故彿x，春秋蒸嘗，昭穆無列。司馬相如賦曰：“墳?zāi)故彿x而不修?！备笧檎?，子為穆，昭南面，穆北面也。年衰歲暮，悼無成功，將西田牧肥饒之野，殖生產(chǎn)，修孝道，營(yíng)宗廟，廣祭祀。然后闔門講習(xí)道德，觀覽乎孔老之論，庶幾乎松喬之福。《列仙傳》，赤松子，神農(nóng)時(shí)雨師也。服水玉，能入火不燒。常止西王母石室中，能隨風(fēng)上下。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游伊洛之閑，道人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遂仙去也。上隴阪，陟高岡，游精宇宙，流目八纮。《尹文子》曰：“四方上下曰宇?！薄渡n頡篇》曰：“舟輿所屆曰宙?！薄痘茨献印吩弧熬胖葜饽擞邪蒜?，八夤之外乃有八纮也?！?/em>歷觀九州山川之體，追覽上古得失之風(fēng)，愍道陵遲，傷德分崩。夫睹其終必原其始，故存其人而詠其道。疆理九野，經(jīng)營(yíng)五山，眇然有思陵云之意。疆，界也。理，正也?！对姟吩唬骸拔医依??！本乓爸^九州之野。經(jīng)營(yíng)猶往來。五山即五岳也。乃作賦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者，言光明風(fēng)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其辭曰：
開歲發(fā)春兮，百卉含英。開、發(fā)，皆始也。《爾雅》曰：“春為發(fā)生?！被埽菀??！冻~》曰：“獻(xiàn)歲發(fā)春兮。”甲子之朝兮，汨吾西征。君子舉事尚早，故以朝言之。汨，行貌?！冻~》曰：“汨吾南征?！便枰粲诠P反。發(fā)軔新豐兮，裴回鎬京。軔，止車木也。將行，故發(fā)之。陵飛廉而太息兮，登平陽而懷傷。飛廉，觀名。武帝元封二年立于長(zhǎng)安，上有銅飛廉，因以名焉?！肚皶袅x》曰：“飛廉，神禽，能致風(fēng)氣，有角而蛇尾，文如豹文?！逼疥枺h名，故城在今岐州岐山縣西南。悲時(shí)俗之險(xiǎn)阸兮，哀好惡之無常。時(shí)既險(xiǎn)薄，所以好惡不同?！冻~》曰“悲時(shí)俗之迫阸”也。棄衡石而意量兮，隨風(fēng)波而飛揚(yáng)。衡，秤衡也。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言時(shí)人棄衡石以意測(cè)量，諭背法度也。隨風(fēng)波而飛揚(yáng)，言無志操也。紛綸流于權(quán)利兮，親雷同而妒異；獨(dú)耿介而慕古兮，豈時(shí)人之所喜？言時(shí)俗溺于權(quán)利也。同己則親之，異己則妒之，今己不與之同，所以見惡也。沮先圣之成論兮，□名賢之高風(fēng)；忽道德之珍麗兮，務(wù)富貴之樂耽。沮，敗也?！?，陵也。耽亦樂也。言時(shí)人之行如此。遵大路而裴回兮，履孔德之窈冥；固眾夫之所眩兮，孰能觀于無形？遵，循也。大路，大道也。《老子》曰：“大道泛兮?！庇衷唬骸翱椎轮荩嘿廒べ?，其中有精?！庇衷唬骸按笙鬅o形?！笨字疄檠钥找?。窈冥謂幽玄也。道以空為主，故無物而不容。時(shí)俗眩于名利，孰能觀大象無形哉？行勁直以離尤兮，羌前人之所有；內(nèi)自省而不慚兮，遂定志而弗改。離，遭也。尤，過也。羌，語發(fā)聲也。言古人有為勁直行而遭尤過者，有之矣，即屈原、賈誼之流也。衍內(nèi)自省察，不慚于古人，遂守志不改也。欣吾黨之唐虞兮，愍吾生之愁勤；聊發(fā)憤而揚(yáng)情兮，將以蕩夫憂心。傷己不逢堯舜也。蕩，散也。往者不可攀援兮，來者不可與期；病沒世之不稱兮，愿橫逝而無由。言唐虞往，不可攀援而及，將來賢哲，又不可豫期。所病終身之后，名譽(yù)不稱；又愿縱橫遠(yuǎn)逝，而其路無由也?！墩撜Z》孔子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em>
陟雍畤而消搖兮，超略陽而不反。念人生之不再兮，悲六親之日遠(yuǎn)。雍，縣名，屬右扶風(fēng)，故城在今岐州雍縣南。畤者止也，神靈之所止也。《史記》曰，秦并天下，祠雍四畤，漢加黑帝，謂之五畤。消搖猶觀望也。超，過也。略陽，縣名，屬天水郡，今隴州隴城縣也。六親，夫婦、父子、兄弟也。陟九嵕而臨□嶭兮，聽涇渭之波聲。□嶭，山，一名嵯峨，在今三原縣北?！跻舨沤Y(jié)反，嶭音五結(jié)反。顧鴻門而歔欷兮，哀吾孤之早零。何天命之不純兮，信吾罪之所生；傷誠(chéng)善之無辜兮，赍此恨而入冥。零，落也。吾孤早零，即上所謂“喪元子”者也。子既早夭，未有邪僻，故云誠(chéng)善。辜，罪也。冥謂地也。赍恨入冥，言死有余恨也。嗟我思之不遠(yuǎn)兮，豈敗事之可悔？雖九死而不眠兮，恐余殃之有再。淚汍瀾而雨集兮，氣滂浡而云披；心怫郁而紆結(jié)兮，意沉抑而內(nèi)悲。言已往者托于貴戚之權(quán)，幾陷誅戮之罪，此由我思慮不深遠(yuǎn)。已敗之事，悔之無及，雖復(fù)九死而目不瞑，言怨恨之深也。《楚詞》曰：“雖九死其猶未悔?！泵呒搭ㄒ?。今縱飭躬自勖，又恐殃禍至再，所以淚落意沈，氣憤心結(jié)也。
瞰太行之嵯峨兮，觀壺口之崢嶸；悼丘墓之蕪穢兮，恨昭穆之不榮。太行山在上黨南，壺口山在上黨東。衍之遠(yuǎn)祖馮亭為韓上黨守，以上黨降趙，趙封亭三萬戶，號(hào)華陽君。死因葬上黨，其墓在今潞州上黨縣西。衍在關(guān)中，遙相望之，即序所謂“通視千里，覽見舊都”者也。嵯峨，高大貌。崢嶸，深邃貌。歲忽忽而日邁兮，壽冉冉其不與；恥功業(yè)之無成兮，赴原野而窮處。與猶待也。《楚詞》曰：“日忽忽其將暮?！庇衷唬骸袄先饺狡鋵⒅??！惫I(yè)無成，情多憂憤，故赴原野而窮居。昔伊尹之干湯兮，七十說而乃信；皋陶釣于雷澤兮，賴虞舜而后親。無二士之遭遇兮，抱忠貞而莫達(dá)；率妻子而耕耘兮，委厥美而不伐。伊尹名摯，負(fù)鼎俎以干湯。七十說而乃信，謂年七十說湯乃得信也?；矢χk《帝王記》曰：“伊摯豐下兌上，色黑而短，僂身而下聲，年七十而不遇。湯聞其賢，設(shè)朝禮而見之，摯乃說湯致于王道?！毙乓羯??！秴问洗呵铩吩唬骸八刺沼诤訛I，漁于雷澤?！苯裱愿尢眨丛?。雷澤在今濮州雷澤縣東也。韓盧抑而不縱兮，騏驥絆而不試；獨(dú)慷慨而遠(yuǎn)覽兮，非庸庸之所識(shí)。《戰(zhàn)國(guó)策》曰，齊欲伐魏，淳于髡謂齊王曰：“韓盧，天下之壯犬也?！薄痘茨献印吩唬骸敖O騏驥而求千里?！毖苡骷河懈卟哦簧?，所以獨(dú)慷慨遠(yuǎn)覽，非庸庸之徒所能識(shí)也。識(shí)，葉韻音志。卑衛(wèi)賜之阜貨兮，高顏回之所慕；重祖考之洪烈兮，故收功于此路。卑，賤也。阜，積也。衍賤子貢貨殖，慕顏回樂道，所以不從流俗，專心貞固者，以其祖考功業(yè)隆大，若茍求富貴，恐致點(diǎn)辱，故于此路收功也。循四時(shí)之代謝兮，分五土之刑德；相林麓之所產(chǎn)兮，嘗水泉之所殖。修神農(nóng)之本業(yè)兮，采軒轅之奇策；追周棄之遺教兮，軼范蠡之絕跡。《周禮》五土，一曰山林，二曰川瀆，三曰丘陵，四曰墳衍，五曰原隰。《家語》曰：“地東西為緯，南北為經(jīng)。山為積德，川為積刑?！薄豆攘簜鳌吩唬骸傲謱儆谏皆宦础！薄吨芏Y》曰：“山林動(dòng)物宜毛，植物宜皂?！薄痘茨献印吩唬骸胺谒疂嵋寺?，濟(jì)水和宜麥，河水調(diào)宜菽，洛水輕利宜禾，渭水多力宜黍，江水肥宜稻?！薄豆茏印吩唬骸八钠叨顺叨劣谌渌锥?，宜黍秫。三七二十一尺而至于泉，其水黃而有臭，宜大菽與麥。二七一十四尺至于泉，其味咸，宜稻與麥?！贝藝L水泉之所殖也?！吨芤住吩唬骸吧褶r(nóng)氏斫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周書》曰：“神農(nóng)之時(shí)，天雨粟，神農(nóng)耕而種之。”軒轅，黃帝也?！洞蟠鞫Y》曰：“黃帝時(shí)播百谷草木，節(jié)用水火財(cái)物，人得其利?！敝軛?，帝嚳之子。為兒之時(shí)，其游戲好種樹麻菽，及成人，遂好耕農(nóng)，相地之宜，人皆法則之。帝堯聞之，舉棄為農(nóng)師，天下得其利，故言遺教。軼，過也。范蠡，南陽人，事越王句踐，苦身戮力，竟滅吳報(bào)恥。既而以為大名之下，難以久居，乃與其私屬乘舟浮海以行，變姓名，適齊為鴟夷子皮，之陶為朱公，終身不返。是絕跡也。陟隴山以逾望兮，眇然覽于八荒；風(fēng)波飄其并興兮，情惆悵而增傷。逾猶遙也，古字通。八荒，八方荒遠(yuǎn)之地。覽河華之泱漭兮，望秦晉之故國(guó)。憤馮亭之不遂兮，慍去疾之遭惑。馮亭以上黨降趙，秦破趙于長(zhǎng)平而亭死，故言不遂。慍，怨也。馮去疾為秦丞相，胡亥元年，用趙高計(jì)，始皇大臣咸見誅戮，無遺脫者，是遭惑也。亭及去疾皆衍之先，故遠(yuǎn)懷憤怨也。泱音烏朗反。漭音莽。
流山岳而周覽兮，徇碣石與洞庭；浮江河而入海兮，溯淮濟(jì)而上征。碣石，海畔山也，在今平州東。洞庭，湖名也，中有洞庭山，在今岳州西南。衍既不同流俗，情多憤怨，故假言涉歷江山，周流河海。屈原云“吾將遠(yuǎn)逝以自適，路修遠(yuǎn)以周流”之類也。瞻燕齊之舊居兮，歷宋楚之名都；哀群后之不祀兮，痛列國(guó)之為墟。燕都薊，今薊縣也。齊都營(yíng)丘，今臨淄縣也。宋都睢陽，今宋州也。楚初都丹陽，在歸州；后都郢，在今荊州；至考烈王為秦所逼，又徙都?jí)鄞?，今壽州也。不祀言皆絕也，臧文仲曰“咎陶、庭堅(jiān)不祀”也。馳中夏而升降兮，路紆軫而多艱；講圣哲之通論兮，心愊憶而紛紜。紆軫猶盤曲也。愊憶猶郁結(jié)也。紛紜猶瞀亂也。愊音普逼反。惟天路之同軌兮，或帝王之異政；堯舜煥其蕩蕩兮，禹承平而革命。惟，思也。言思上天之路，軌躅則同，而帝王政教參差有異。班固曰：“仰天路而同軌?！薄栋谆⑼ā吩唬骸暗潞咸煺叻Q帝，仁義合者稱王。”故言異政也。煥，文章貌。蕩蕩，政化平暢貌?！墩撜Z》孔子曰：“唯天為大，唯堯則之，煥乎其有文章，蕩蕩乎人無能名焉?！眻蛩赐?，故兼言之。舜禪位于禹，禹承堯舜之后而改制度，禪子，故曰承平革命也。并日夜而幽思兮，終悇憛而洞疑；高陽□其超遠(yuǎn)兮，世孰可與論茲？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薄冻~》云：“心悇憛而懷惑?！薄稄V蒼》云：“悇憛，禍福未定也?！睈勔羲醴?，憛音它紺反。本或作“?憏”，?音丑加反，憏音丑制反，未定也。高陽，帝顓頊之號(hào)也。洞亦不定也?！妒酚洝吩唬骸疤擁匆??！庇衷唬骸案哧柺铣辽疃兄\，疏通而知事?！币杂衅渲\而疏通，故欲與之論事。訊夏啟于甘澤兮，傷帝典之始傾；頌成康之載德兮，詠《南風(fēng)》之歌聲。訊，問也。啟，禹子也?！渡袝吩唬骸皢⑴c有扈戰(zhàn)于甘之野?！笨装矅?guó)注云：“有扈與夏同姓，恃親而不恭，故啟征之于甘野?！备室霸诮襦偪h。啟既德薄，同姓相攻，故傷帝典之傾也?！兑住吩唬骸暗路e載?！薄妒酚洝吩唬骸俺煽抵H，天下安寧，刑錯(cuò)三十余年而不用?！薄吨苣稀?、《召南》，謂《國(guó)風(fēng)》之首篇。歌文王之德，故詠之也，非舜南風(fēng)之歌。思唐虞之晏晏兮，揖稷契與為朋；苗裔紛其條暢兮，至湯武而勃興。《尚書考靈耀》曰：“放勛欽明文塞安晏晏?！编嵭⒃唬骸皩捜莞草d謂之晏?！别⒚麠?，為堯后稷。契為堯司徒。契十四葉孫號(hào)湯，滅夏桀而王有天下。后稷十六葉孫周武王，滅殷紂而王天下。勃，盛貌也?！蹲髠鳌吩唬骸捌渑d也勃焉。”昔三后之純粹兮，每季世而窮禍；吊夏桀于南巢兮，哭殷紂于牧野。三后，夏、殷、周也。惜其不能始終純茂，每至末代，必窮其災(zāi)禍。湯放桀于南巢，武王滅紂于牧野，周之季葉，幽王為西戎所殺也?！峨x騷》曰：“昔三后之純粹，何桀紂之昌披！”南巢，地名，廬州巢縣也。孔安國(guó)曰“牧野，紂近郊三十里地名”也，在今衛(wèi)州也。詔伊尹于亳郊兮，享呂望于酆洲；功與日月齊光兮，名與三王爭(zhēng)流。詔，召也。亳，湯都。呂望，周太師，翼周滅殷者也。酆，文王所都，在京兆杜陵亭。水中可居曰洲也。
楊朱號(hào)乎衢路兮，墨子泣乎白絲；知漸染之易性兮，怨造作之弗思。《淮南子》曰：“楊子見逵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傷其本同而末異也?！薄赌印吩弧澳右娙窘z，嘆曰，染于蒼則蒼，染于黃則黃，五入之則為五色，故染不可不慎。非獨(dú)絲也，國(guó)亦有染，湯染伊尹，紂染惡來”也。先王正道，規(guī)摹有常，茍生穿鑿，則岐路競(jìng)起，故墨子知漸染之易性，楊朱悲造作之弗思。美《關(guān)雎》之識(shí)微兮，愍王道之將崩；拔周唐之盛德兮，捃桓文之譎功。薛夫子《韓詩章句》曰：“詩人言雎鳩貞潔，以聲相求，必于河之洲，蔽隱無人之處。故人君動(dòng)靜，退朝入于私宮，妃后御見，去留有度。今人君內(nèi)傾于色，大人見其萌，故詠《關(guān)雎》，說淑女，正容儀也。”《方言》曰：“捃，取也。譎，詐也?！饼R桓公、晉文公俱有霸功?？鬃釉唬骸皶x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睍r(shí)周衰政亂，桓文能統(tǒng)率諸侯，翼戴天子，故取其一切之功也。忿戰(zhàn)國(guó)之遘禍兮，憎權(quán)臣之擅強(qiáng)；黜楚子于南郢兮，執(zhí)趙武于湨梁。周室衰微，七國(guó)交爭(zhēng)，是為戰(zhàn)國(guó)。時(shí)吳楚僭號(hào)皆稱王，孔子修《春秋》，以蠻夷大者不過子，故皆黜曰子。又《春秋》稱“公會(huì)晉、宋、衛(wèi)、鄭、曹、莒、邾、薛、杞于湨梁，戊寅，大夫盟”?！豆騻鳌吩唬骸爸T侯皆在，言大夫盟何？信在大夫。何言乎信在大夫？遍刺天下之大夫也。曷為遍刺天下之大夫？君若綴旒然?！壁w武，晉卿趙文子也。時(shí)晉為盟主，文子，晉之正卿，而為不臣之行，故欲執(zhí)之也。湨，水名，在河內(nèi)軹縣東南，至溫入河?！稜栄拧吩唬骸傲耗笥跍α骸！睖σ艄乓挿础?/em>善忠信之救時(shí)兮，惡詐謀之妄作；聘申叔于陳蔡兮，禽荀息于虞虢。申叔，楚莊王時(shí)賢臣申叔時(shí)者也?！蹲髠鳌罚愊恼魇鎻s靈公，楚莊王伐陳，殺夏征舒，滅陳為縣。申叔時(shí)諫莊王曰：“夏征舒弒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諸侯之從，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終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聞也?！蹦藦?fù)封陳。聘謂問之也。時(shí)惟在陳，而兼言蔡者，蓋以陳蔡相近，因連言之也。荀息，晉大夫?！蹲髠鳌吩?，晉荀息請(qǐng)以屈產(chǎn)之乘，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寶也?！睂?duì)曰：“若得道于虞，猶外府也?！蹦思俚烙谟菀詼珉剑瑤熯€遂襲虞，滅之。誅儣鋤之介圣兮，討臧倉之愬知；｛女巽｝子反于彭城兮，爵管仲于夷儀。犁鋤，齊大夫。介猶閑也?！俄n子》曰：“仲尼為政于魯，道不拾遺，齊景公患之。犁鋤曰：‘去仲尼猶吹毛耳。君何不遺魯公以女樂，以驕其意。魯君樂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諫，諫而不聽，必輕絕魯。’景公曰：‘善?！肆罾玟z以女樂遺魯，哀公樂之，果怠于政，仲尼諫不聽，遂去之?！薄睹献印吩唬骸棒斊焦珜⒊觯匀岁皞}請(qǐng)?jiān)唬骸站?，必命有司所之。今已駕矣，敢請(qǐng)?！唬骸釋⒁娒献??！瘋}曰：‘君所為輕身以先于匹夫者。以為賢乎？禮義由賢者出，孟子后喪逾前喪，君無見焉?！唬骸Z?！瘶氛右娒献釉唬骸龑硪?，嬖人有臧倉者沮君，是以不來?！献釉唬骸嶂挥鲷敽?，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愬猶譖也。知謂明于事也。子反，楚大夫也，名側(cè)。案“｛女巽｝”字呂忱音仕眷反，勉也?！稏|觀記》作“譏”字。此雖作“｛女巽｝”，蓋亦譏刺之意也?！洞呵锝?jīng)》書“宋人及楚人平”。《公羊傳》曰：“外平不書，此何以書？貶。曷為貶？平者在下?！焙涡葑⒃疲骸白I子反、華元專盟不受君命，故貶之。”然則子反違命盟，蓋以平宋城下而言。彭城者，彭城宋之邑，故舉以言之?！蹲髠鳌?，宋大夫魚石等出奔楚。楚伐宋，取彭城以封魚石。宋人圍彭城，楚子重救彭城伐宋。此言子反，蓋衍誤也。如曰不然，或別有所據(jù)。管仲，齊桓公之相，名夷吾。夷儀，邢邑也。翟人滅邢，管仲輔齊桓公筑夷儀以封邢，邢遷如歸，于是天下諸侯知桓公之不為己動(dòng)也，是故天下歸之。唯能用管夷吾而霸功立。事見《國(guó)語》。以其能輔主成業(yè)，故就夷儀而爵賞也。兵革之寖滋兮，苦攻伐之萌生；沈?qū)O武于五湖兮，斬白起于長(zhǎng)平。寖，漸也。孫武，吳王闔廬將也。善用兵。《越絕書》曰：“太湖周三萬六千頃?！庇莘疲骸疤形宓?，故謂之五湖?！睖韬?、射湖、貴湖及太湖為五湖，并太湖之小支，俱連太湖，故太湖兼得五湖之名，在今湖州東也。《史記》曰，白起，郿人也。事秦昭王，以上將軍擊趙于長(zhǎng)平，前后坑斬首虜四十五萬。長(zhǎng)平，地名，在今澤州也。惡叢巧之亂世兮，毒從橫之?dāng)∷祝涣魈K秦于洹水兮，幽張儀于鬼谷。叢，細(xì)也。毒，恨也。關(guān)東為從，關(guān)西為橫。蘇秦，洛陽人也。師事鬼谷先生。為從說，說關(guān)東六國(guó)為從親以畔秦，會(huì)于洹水之上，刳白馬而盟。張儀，魏人也。與蘇秦同師。為關(guān)西橫說，說關(guān)東六國(guó)令事秦。皆尚誣詐，不遵道德。洹水出汲郡林慮縣。鬼谷，谷名，即鬼谷先生所居地，在今洛州洛陽城北?！皡病被蜃鳌熬邸?，義亦通。澄德化之陵遲兮，烈刑罰之峭峻；燔商鞅之法術(shù)兮，燒韓非之說論。陵遲言頹替也。澄猶清也。烈，慘也。商鞅姓公孫氏。好刑名之學(xué)。事秦孝公，變法令，使人什伍相司，犯禁相連坐，不告奸者要斬，告奸者與斬?cái)惩p，匿奸者與降敵同罰，人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罰。行之四年，秦人富強(qiáng)。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亦好刑名法術(shù)之學(xué)。口吃不能言，著書作《孤憤》、《五蠹》、《內(nèi)外儲(chǔ)》、《說難》，十余萬言，皆尚法術(shù)，少仁恩。并見史記。誚始皇之跋扈兮，投李斯于四裔；滅先王之法則兮，禍寖淫而弘大。誚，責(zé)也。跋扈猶強(qiáng)梁也。李斯，上蔡人。為秦丞相，上書曰：“今諸生不師今而學(xué)古，惑亂黔首，臣請(qǐng)非秦記皆燒之，天下敢有臧《詩》、《書》、百家語者皆燒之。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制曰：“可。”是滅先王之法則。援前圣以制中兮，矯二主之驕奢；馌女齊于絳臺(tái)兮，饗椒舉于章華。援，引也。矯，正也。馌，餉也。女齊，晉大夫司馬侯也。絳，晉國(guó)所都。《國(guó)語》曰：“晉平公為九層之臺(tái)。”又曰：“叔向見司馬侯之子，撫而泣曰：‘自其父之死，吾蔑與事君矣。昔者其父始之我終之，我始之夫子終之，無不可者?！笔桥R事君必有規(guī)諫，必諫作臺(tái)，但書典散亡，無以言耳。椒舉，楚大夫伍舉也。饗，宴也。章華，臺(tái)名，在南郡華容縣。《楚語》曰：“靈王為章華之臺(tái)，與椒舉升。王曰：‘臺(tái)美乎？’對(duì)曰：‘臣聞國(guó)君服寵以為美，安人以為樂，不聞其以土木之崇高為美。先君莊王為匏居之臺(tái)，高不過望國(guó)氛，大不過容宴豆，用不煩官府，人不廢時(shí)務(wù)。今君為此臺(tái)，國(guó)人疲焉，財(cái)用盡焉，臣不知其美。’”二主謂晉楚之君。“二”或作“亡”。摛道德之光耀兮，匡衰世之眇風(fēng)；褒宋襄于泓谷兮，表季札于延陵。摛，布也。眇，微也。《公羊傳》曰：“宋公及楚戰(zhàn)于泓之陽，楚人濟(jì)泓而來。有司曰：‘迨其未畢濟(jì)而擊之。’宋公曰：‘不可。吾聞之也，君子不厄人于險(xiǎn)。吾雖亡國(guó)之余，寡人不忍行也?！葷?jì)未畢陳，有司復(fù)曰：‘請(qǐng)擊之?！喂唬骸豢伞Ｎ崧劸硬还牟怀闪?。’已陳，然后擊之，宋師大敗。故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臨大事而不忘大禮，以為文王之戰(zhàn)亦不過此。”季札，吳王壽夢(mèng)之少子也，封于延陵。昆弟四人，札最少而賢。壽夢(mèng)卒，諸兄欲立之，札棄其室而耕，乃舍之。泓音烏萌反。摭仁智之英華兮，激亂國(guó)之末流；觀鄭僑于溱洧兮，訪晏嬰于營(yíng)丘。摭，拾也。鄭僑，鄭大夫公孫僑也。溱、洧，鄭二水名?！多嵲姟吩唬骸颁谂c洧瀏其清矣?！标虌?，齊大夫晏平仲也。《爾雅》曰：“水出其左曰營(yíng)丘?！饼R有營(yíng)丘。周衰政亂，子產(chǎn)、晏嬰皆有賢行輔其君也。事見《左傳》、《國(guó)語》。日曀曀其將暮兮，獨(dú)於邑而煩惑；夫何九州之博大兮，迷不知路之南北。曀曀，陰晦貌也?！对姟吩唬骸皶藭似潢??！薄冻~》曰：“回朕車以復(fù)路，及行迷之未遠(yuǎn)?！?/em>駟素虬而馳騁兮，乘翠云而相佯；就伯夷而折中兮，得務(wù)光而愈明。四馬曰駟。虬，龍之無角者也?！冻~》曰：“駟玉虬以乘翳兮?！薄稜栄拧吩唬骸榜R高八尺為龍?！彼抉R相如曰：“駟蒼螭兮六素虬?！毕嘌皙q逍遙也。伯夷，孤竹君之子，周武王時(shí)義士，不食周粟，隱于首陽山。楊雄《反騷》曰：“將折中乎重華?！薄读邢蓚鳌吩唬骸皠?wù)光者，夏時(shí)人也。殷湯伐桀，因光而謀，光曰：‘非吾事也。’至殷武丁時(shí)，武丁欲以為相，光不從，遂投于梁山?！毖芡瞬皇耍c務(wù)光辭相侔，事相得，故曰愈明、愈猶益也。款子高于中野兮，遇伯成而定慮；欽真人之德美兮，淹躊躇而弗去。《莊子》曰：“伯成子高，唐虞時(shí)為諸侯，至禹為天子，乃去而耕。禹往見之，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子去而耕，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理天下，至公無私，不賞而人勸，不罰而人畏。今子賞而不勸，罰而不威，德自此衰，刑自此作。夫子盍行，無留吾事?！活??！笨?，誠(chéng)也。真人即謂子高。躊躇猶蹢?也?！稏|觀記》“高”字作“喬”，謂仙人王子喬也，義亦通。意斟愖而不澹兮，俟回風(fēng)而容與；求善卷之所存兮，遇許由于負(fù)黍。軔吾車于箕陽兮，秣吾馬于潁滸；聞至言而曉領(lǐng)兮，還吾反乎故宇。斟愖猶遲疑也。澹，定也。俟，待也。容與猶從容也。《莊子》曰：“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天地之閑，吾何以天下為哉？’遂入深山，莫知所終?！痹S由字武仲。堯時(shí)高士，隱居箕山。堯以天下讓由，由不受，惡聞其言，遂洗耳于潁水。負(fù)黍，亭名，在洛州陽城縣西南，許由墓在其南。秣謂食馬以粟?！蹲至帧吩唬骸皾G，水涯也。”愖音市林反，或作“堪”字。
覽天地之幽奧兮，統(tǒng)萬物之維綱；究陰陽之變化兮，昭五德之精光。自此以下，既反故宇，乃欲尋覽天地，究極陰陽。幽奧謂深邃也。維綱猶宗指也。五德，五行之德也。施之于物，則為金、木、水、火、土；施之于人，則為仁、義、禮、智、信也。躍青龍于滄海兮，豢白虎于金山；鑿巖石而為室兮，托高陽以養(yǎng)仙，神雀翔于鴻崖兮，玄武潛于嬰冥；伏朱樓而四望兮，采三秀之華英。天有二十八宿，成龍虎龜鳳之形。在地為四靈，東方為青龍，西方為白虎，南方為朱雀，北方為龜蛇?；?，養(yǎng)也。金山，西方之精也。神雀謂鳳也。玄武謂龜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鱗甲，故曰武。嬰冥猶晦昧，所謂幽都也。衍既反故宇，欲鑿巖石為室，托高明之處以養(yǎng)神仙，又假言龍虎之疇在于四面，為其威援也?！肚皶吩唬骸跋扇撕脴蔷??！惫试品鞓嵌耐??！冻~》曰：“采三秀于山閑?！蓖跻菰唬骸爸^芝草也?！薄稏|觀記》及《衍集》“秀”字作“奇”，“英”字作“靈”。按下云“食五芝之茂英”，此若是“芝”，不宜重說，但不知三奇是何草也。范改“奇”為“秀”，恐失之矣。纂前修之夸節(jié)兮，曜往昔之光勛；披綺季之麗服兮，揚(yáng)屈原之靈芬。纂，繼也。前修猶前賢也。夸，大也?！冻~》曰：“搴吾法夫前修。”又曰：“紛獨(dú)有此夸節(jié)。”往昔光勛謂衍之先人有功勞于前代，去疾、子明之類也。己今繼往賢之高節(jié)，所以光曜也。綺季，四皓之一也?！肚皶吩?，四皓隨太子入侍，須眉皓白，衣冠甚偉。《楚漢春秋》曰“四人冠韋冠，佩銀環(huán)，衣服甚鮮”，故言麗服也?！冻~》曰：“畦留夷與揭車，雜杜衡與芬芷?！鼻杂魃碛辛畹拢恃苡麚P(yáng)其靈芬也。高吾冠之岌岌兮，長(zhǎng)吾佩之洋洋；飲六醴之清液兮，食五芝之茂英。岌岌，高貌。洋洋，美也?！冻~》曰：“高余冠之岌岌，長(zhǎng)吾佩之陸離?！蓖跻葑⒃疲骸皞簯训虏挥?，故高冠長(zhǎng)佩，尊其威儀，整斯服飾，以異于眾也。”六醴，蓋六氣也?！冻~》曰：“餐六氣而飲沆瀣?！薄睹┚齼?nèi)傳》曰：“句曲山上有神芝五種：一曰龍仙芝，似交龍之相負(fù)，服之為太極仙卿。第二名參成芝，赤色有光，其枝葉如金石之音，折而續(xù)之即復(fù)如故，服之為太極大夫。第三名燕胎芝，其色紫，形如葵，葉上有燕象，光明洞澈，服一株拜為太清龍虎仙君。第四名夜光芝，其色青，其實(shí)正白如李，夜視其實(shí)如月，光照洞一室，服一株為太清仙官。第五名曰玉芝，剖食拜三官正真御史?！?/em>
揵六枳而為籬兮，筑蕙若而為室；播蘭芷于中廷兮，列杜衡于外術(shù)。自此以下，說籬宇廷除，皆樹芬芳卉木，喻己立身行道，依仁履義，猶屈原“扈江蘺與薜芷，紉秋蘭以為佩”之類也。揵，立也。枳，芬木也?！蛾套印吩唬骸敖蠟殚?，江北為枳?！辫字疄槟?，芳而多刺，可以為籬。此云“六枳”，《東觀記》作“八枳”。案：《周書小開篇》曰“嗚呼！汝何敬非時(shí)?何擇非德?德枳維大人，大人枳維公，公枳維卿，卿枳維大夫，大夫枳維士，登登皇皇，君枳維國(guó)，國(guó)枳維都，都枳維邑，邑枳維家，家枳維欲無疆”。言上下相維，遞為藩蔽也。其數(shù)有八，與《東觀記》同，此為六。蕙，香草也。杜，杜若也。蘭即澤蘭也。芷，白芷也，一名苻離，一名藥。杜衡，其狀若葵，其臭如蘼蕪。術(shù)，路也。攢射干雜蘼蕪兮，構(gòu)木蘭與新夷；光扈扈而煬耀兮，紛郁郁而暢美；華芳曄其發(fā)越兮，時(shí)恍忽而莫貴；非惜身之陷軻兮，憐眾美之憔悴。攢，聚也。射干，烏翼也。蘼蕪似蛇床而香，其根即芎藭也。木蘭，樹也。香味俱似桂而皮薄。新夷亦樹也，其花甚香。扈扈，光彩盛也。暢，通也。郁郁，香氣也。曄，盛也。發(fā)越，氣傍射也。司馬相如曰：“煌煌扈扈，照曜巨野?！庇衷唬骸坝粲舴品疲娤惆l(fā)越。”恍忽猶輕忽也。《楚詞》曰：“然陷軻而留滯。”王逸曰：“陷軻，不遇也。”衍被擯斥沉淪，猶草木之漚郁芬芳，遇風(fēng)霜而零落也。夷音協(xié)韻異。美音協(xié)韻媚。游精神于大宅兮，抗玄妙之常操；處清靜以養(yǎng)志兮，實(shí)吾心之所樂。大宅謂天地?？?，舉也?！独献印吩唬骸靶中娒钪T?！睒芬粑逍⒎?。山峨峨而造天兮，林冥冥而暢茂；鸞回翔索其群兮，鹿哀鳴而求其友。此言所居之處，山林飛走之狀也。索，求也。詩曰“求其友聲”也。誦古今以散思兮，覽圣賢以自鎮(zhèn)；嘉孔丘之知命兮，大老聃出殯之貴玄；德與道其孰寶兮？名與身其孰親？陂山谷而閑處兮，守寂寞而存神。鎮(zhèn)，重也。古之圣賢，多固窮以守道，故覽之以自鎮(zhèn)也?？鬃釉唬骸拔迨烀！庇衷唬骸安恢鼰o以為君子。”玄者，幽寂之謂也?！独献印吩唬骸叭f物莫不尊道而貴德?！庇衷唬骸暗勒呷f物之奧也，善人之所寶。”又曰：“名與身孰親？”陂謂傍其邊側(cè)也。陂音兵義反?！妒酚洝吩弧摆樯酵ǖ馈笔且?。道以寂寞為主，神不外營(yíng)，故常存也。鎮(zhèn)，協(xié)韻竹人反。閑音閑。夫莊周之釣魚兮，辭卿相之顯位；於陵子之灌園兮，似至人之仿佛。蓋隱約而得道兮，羌窮悟而入術(shù)；離塵垢之窈冥兮，配喬、松之妙節(jié)。《莊子》曰：“《莊子》釣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見焉。曰：‘愿以境內(nèi)累也?！肚f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而臧之廟堂之上。為此龜者，寧死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使者曰：‘寧生曳尾涂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于涂中。’”《列女傳》曰：“於陵子終賢，楚王欲以為相，使使者往迎之。子終出謝使者，遂與妻俱逃而為人灌園?！泵献釉?，客居於陵，故曰於陵子也。至人守真養(yǎng)志，言仿佛似之也。二子雖病一時(shí)，而聲流萬古。蓋隱居困約，而反得道之精。窮棲悟理，入賢人之術(shù)，離塵垢之窈冥也。超然高邁，配松、喬之妙節(jié)也。惟吾志之所庶兮，固與俗其不同；既俶儻而高引兮，愿觀其從容。庶幾守道，與俗不同。俶儻猶卓異也。凡言觀者，非在己之言。從容猶在后也。衍雖擯斥當(dāng)年，身窮志沮，而令問期于不朽，聲芳縣諸日月，故曰愿觀其從容。
顯宗即位，又多短衍以文過其實(shí)，遂廢于家。
衍娶北地任氏女為妻，悍忌，不得畜媵妾，悍，急也。兒女常自操井臼，老竟逐之，遂陷壈于時(shí)。《衍集》載衍與婦弟任武達(dá)書曰：“天地之性，人有喜怒，夫婦之道，義有離合。先圣之禮，士有妻妾，雖宗之眇微，尚欲逾制。年衰歲暮，恨入黃泉，遭遇嫉妒，家道崩壞，五子之母，足尚在門。五年已來，日甚歲劇，以白為黑，以非為是，造作端末，妄生首尾，無罪無辜，讒口嗷嗷。亂匪降天，生自婦人。青蠅之心，不重破國(guó)，妒嫉之情，不憚喪身。牝雞之晨，唯家之索，古之大患，今始于衍。醉飽過差，輒為桀紂，房中調(diào)戲，布散海外，張目抵掌，以有為無。痛徹倉天，毒流五臧，愁令人不賴生，忿令人不顧禍。入門著床，繼嗣不育，紡績(jī)織纴，了無女工，家貧無僮，賤為匹夫，故舊見之，莫不凄愴，曾無憫惜之恩。唯一婢，武達(dá)所見，頭無釵澤，面無脂粉，形骸不蔽，手足抱土。不原其窮，不揆其情，跳梁大叫，呼若入冥，販糖之妾，不忍其態(tài)。計(jì)婦當(dāng)去久矣，念兒曹小，家無它使，哀憐姜、豹，當(dāng)為奴婢。惻惻焦心，事事腐腸，讻讻籍籍，不可聽聞。暴虐此婢，不死如發(fā)，半年之閑，膿血橫流。婢病之后，姜竟舂炊，豹又觸冒泥涂，心為愴然。縑縠放散，冬衣不補(bǔ)，端坐化亂，一縷不貫。既無婦道，又無母儀，忿見侵犯，恨見狼藉，依倚鄭令，如居天上。持質(zhì)相劫，詞語百車，劍戟在門，何暇有讓？百弩環(huán)舍，何可強(qiáng)復(fù)？舉宗達(dá)人解說，詞如循環(huán)，口如布谷，縣幡竟天，擊鼓動(dòng)地，心不為惡，身不為搖。宜詳居錯(cuò)，且自為計(jì)，無以上書告訴相恐。狗吠不驚，自信其情。不去此婦，則家不寧；不去此婦，則家不清；不去此婦，則福不生；不去此婦，則事不成。自恨以華盛時(shí)不早自定，至于垂白家貧身賤之日，養(yǎng)癕長(zhǎng)疽，自生禍殃。衍以室家紛然之故，捐棄衣冠，側(cè)身山野，絕交游之路，杜仕宦之門，闔門不出，心專耕耘，以求衣食，何敢有功名之路哉！”然有大志，不戚戚于賤貧。居常慷慨嘆曰：“衍少事名賢，經(jīng)歷顯位，懷金垂紫，揭節(jié)奉使，金謂印也，紫謂綬也。揭，持也，音求謁反。不求茍得，常有陵云云志。三公之貴，千金之富，不得其愿，不概于懷。概猶屑也。金或作乘。貧而不衰，賤而不恨，年雖疲曳，猶庶幾名賢之風(fēng)。曳猶頓也。修道德于幽冥之路，以終身名，為后世法?！本迂毮昀希溆诩?。所著賦、誄、銘、說、《問交》、《德誥》、《慎情》、《衍集》有問交一篇，《慎情》一篇。書記說、自序、官錄說、策五十篇，《衍集》見有二十八篇。肅宗甚重其文。子豹。
豹字仲文，年十二，母為父所出。后母惡之，嘗因豹夜寐，欲行毒害，豹逃走得免。敬事愈謹(jǐn)，而母疾之益深，時(shí)人稱其孝。衍與宣孟書曰：“居室之義，人之大倫。思厚歡和之節(jié)，樂定金石之固。又自傷前遭不良，比有去兩婦之名。事誠(chéng)不得不然，豈中心之所好哉！”觀其書意，似此妻又見出之。長(zhǎng)好儒學(xué)，以《詩》、《春秋》教麗山下。麗音力之反。鄉(xiāng)里為之語曰：“道德彬彬馮仲文。”《論語》曰：“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编嵭ⅲ骸氨虮?，雜半貌也。”舉孝廉，拜尚書郎，忠勤不懈。每奏事未報(bào)，常俯伏省合，或從昏至明。肅宗聞而嘉之，使黃門持被覆豹，來令勿驚，由是數(shù)加賞賜。是時(shí)方平西域，以豹有才謀，拜為河西副校尉。和帝初，數(shù)言邊事，奏置戊己校尉，城郭諸國(guó)復(fù)率舊職。遷武威太守，視事二年，河西稱之，復(fù)征入為尚書。永元十四年，卒于官。
論曰：夫貴者負(fù)埶而驕人，才士負(fù)能而遺行，其大略然也。二子不其然乎！《史記》曰：“魏太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引車下道。子方不為禮。太子擊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驕人則失其國(guó)，大夫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躧然，柰何同之哉？’”士負(fù)能而遺行也。負(fù)，恃也。馮衍之引挑妻之譬，得矣。夫納妻皆知取詈己者，而取士則不能。何也？豈非反妒情易，而恕義情難。光武雖得之于鮑永，猶失之于馮衍。自此已上皆華嶠之詞。夫然，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守節(jié)故亦彌阻于來情。嗚呼！衍為更始舉哀，既降，執(zhí)義守直。既行之于己，光武屈而不用，故言義直所以見屈于既往也。則守節(jié)之人，見衍被黜，彌阻難于將來。
贊曰：譚非讖術(shù)，衍晚委質(zhì)。道不相謀，詭時(shí)同失。詭，違也，言二人之道不相同，俱以違時(shí)咸被擯斥也。體兼上才，榮微下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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