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太字公業(yè)，河南開封人，司農(nóng)眾之曾孫也。開封，縣，故城在今汴州南。少有才略。靈帝末，知天下將亂，陰交結(jié)豪桀。家富于財，有田四百頃，而食常不足，名聞山東。

　　初舉孝廉，三府辟，公車征，皆不就。及大將軍何進輔政，征用名士，以公業(yè)為尚書侍郎，《續(xù)漢志》曰：“尚書凡六曹，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一曹有六人，主作文書起草?！?/em>遷侍御史。進將誅閹官，欲召并州牧董卓為助。公業(yè)謂進曰：“董卓強忍寡義，志欲無猒。若借之朝政，授以大事，借音子夜反。將恣兇欲，必危朝廷。明公以親德之重，據(jù)阿衡之權(quán)，秉意獨斷，誅除有罪，誠不宜假卓以為資援也。且事留變生，殷鑒不遠?！庇譃殛悤r務(wù)之所急數(shù)事。進不能用，乃棄官去。謂潁川人荀攸曰：“何公未易輔也?！?br />
　　進尋見害，卓果作亂。公業(yè)等與侍中伍瓊、卓長史何颙共說卓，以袁紹為勃海太守，以發(fā)山東之謀。及義兵起，卓乃會公卿議，大發(fā)卒討之，群僚莫敢忤旨。公業(yè)恐其眾多益橫，兇強難制，獨曰：“夫政在德，不在眾也?！弊坎粣偅?，“如卿此言，兵為無用邪？”公業(yè)懼，乃詭詞更對曰：詭猶詐也。“非謂無用，以為山東不足加大兵耳。如有不信，試為明公略陳其要。今山東合謀，州郡連結(jié)，人庶相動，非不強盛。然光武以來，中國無警，百姓優(yōu)逸，忘戰(zhàn)日久。仲尼有言：‘不教人戰(zhàn)，是謂棄之?！浔婋m多，不能為害。一也。明公出自西州，少為國將，閑習(xí)軍事，數(shù)踐戰(zhàn)埸，名振當(dāng)世，人懷懾服。二也。袁本初公卿子弟，生處京師。張孟卓東平長者，孟卓名邈。坐不窺堂。言不妄視也。孔公緒名胄。清談高論，噓枯吹生。枯者噓之使生，生者吹之使枯。言談?wù)撚兴謸P也。并無軍旅之才，埶銳之干，臨鋒決敵，非公之儔。三也。山東之士，素乏精悍。悍，勇也。未有孟賁之勇，慶忌之捷，《說菀》曰：“孟賁水行不避鮫龍，陸行不避虎狼，發(fā)怒吐氣，聲響動天?！痹S慎注《淮南子》曰：“孟賁，衛(wèi)人也。”《呂氏春秋》曰：“孟賁過于河，先其伍，船人怒，以楫虓其頭，不知其孟賁故也。中河，孟賁嗔目視船人，發(fā)植目裂，舟中人盡播入河。”慶忌，吳王僚子也。射之矢，滿把不能中，四馬追之不能及。聊城之守，《史記》，燕將攻下聊城，因保守之。齊將田單攻之，歲余不下。良、平之謀，可任以偏師，責(zé)以成功。四也。就有其人，而尊卑無序，王爵不加，若恃眾怙力，怙亦恃也。將各潟峙，峙，止也。以觀成敗，不肯同心共膽，與齊進退。五也。關(guān)西諸郡，頗習(xí)兵事，自頃以來，數(shù)與羌戰(zhàn)，婦女猶戴戟操矛，挾弓負矢，挾，持也。況其壯勇之士，以當(dāng)妄戰(zhàn)之人乎！其勝可必。六也。且天下強勇，百姓所畏者，有并、涼之人，及匈奴、屠各、湟中義從、西羌八種，義從、八種并見《西羌傳》。而明公擁之，以為爪牙，譬驅(qū)虎兕以赴犬羊。七也。又明公將帥，皆中表腹心，周旋日久，恩信淳著，忠誠可任，智謀可恃。以膠固之眾，膠亦固也。當(dāng)解合之埶，猶以烈風(fēng)掃彼枯葉。八也。夫戰(zhàn)有三亡，以亂攻理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順者亡。今明公秉國平正，討滅宦豎，忠義克立。以此三德，持彼三亡，奉辭伐罪，誰敢御之！九也。東州鄭玄學(xué)該古今，玄，北海人，故云東州。北海邴原清高直亮，《魏志》，原字根矩，北海朱虛人也。與管寧俱以操尚稱。皆儒生所仰，群士楷式。彼諸將若詢其計畫，足知強弱。且燕、趙、齊、梁非不盛也，終滅于秦；吳、楚七國非不眾也，卒敗滎陽。《前書》吳王濞、楚王戊、趙王遂、淄川王賢、濟南王辟光、膠西王卬、膠東王雄渠，景帝年反，大將軍條侯周亞夫?qū)⒈浦疁铌枴?/em>況今德政赫赫，股肱惟良，彼豈贊成其謀，造亂長寇哉？其不然。十也。若其所陳少有可采，無事征兵以驚天下，使患役之民相聚為非，棄德恃眾，自虧威重。”卓乃悅，以公業(yè)為將軍，使統(tǒng)諸軍討擊關(guān)東?；蛘f卓曰：“鄭公業(yè)智略過人，而結(jié)謀外寇，今資之士馬，就其黨與，竊為明公懼之?！弊磕耸者€其兵，留拜議郎。

　　卓既遷都長安，天下饑亂，士大夫多不得其命。而公業(yè)家有余資，日引賓客高會倡樂，所贍救者甚觿。乃與何颙、荀攸共謀殺卓。事泄，颙等被執(zhí)，公業(yè)脫身自武關(guān)走，東歸袁術(shù)。術(shù)上以為楊州刺史。未至官，道卒，年四十一。

　　孔融字文舉，魯國人，孔子二十世孫也。七世祖霸，為元帝師，位至侍中。《前書》霸字次儒，元帝師。解見孔昱傳。父宙，太山都尉。

　　融幼有異才。《融家傳》曰：“兄弟七人，融第六，幼有自然之性。年四歲時，每與諸兄共食梨，融輒引小者。大人問其故，答曰：‘我小兒，法當(dāng)取小者?！墒亲谧迤嬷??！?/em>年十歲，隨父詣京師。時河南尹李膺膺，潁川襄城人?！度诩覀鳌吩唬骸奥劃h中李公清節(jié)直亮，意慕之，遂造公門?！崩罟蹋瑵h中人，為太尉，與此傳不同也。以簡重自居，不妄接士賓客，來外自非當(dāng)世名人及與通家，皆不得白。融欲觀其人，故造膺門。語門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遍T者言之。膺請融，問曰：“高明祖父嘗與仆有恩舊乎？”融曰：“然。先君孔子與君先人李老君同德比義，而相師友，《家語》曰：“孔子謂南宮敬叔曰：‘吾聞老聃博古而達今，通禮樂之源，明道德之歸，即吾之師也。今將往矣?！熘林埽瑔柖Y于老聃焉?！?/em>則融與君累世通家?！北娮粐@息。太中大夫陳煒后至，煒音于匭反。坐中以告煒。煒曰：“夫人小而聰了，大未必奇?！比趹?yīng)聲曰：“觀君所言，將不早惠乎？”膺大笑曰：“高明必為偉器?！?br />
　　年十三，喪父，哀悴過毀，扶而后起，州里歸其孝。性好學(xué)，博涉多該覽。

　　山陽張儉為中常侍侯覽所怨，覽為刊章下州郡，以名捕儉。刊，削也。謂削去告人姓名。儉與融兄褒有舊，亡抵于褒，不遇。抵，歸也?！度诩覀鳌贰鞍治亩Y”也。時融年十六，儉少之而不告。融見其有窘色，窘，迫也。謂曰：“兄雖在外，吾獨不能為君主邪？”因留舍之。舍，止也。后事泄，國相以下，密就掩捕，儉得脫走，遂并收褒、融送獄。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dāng)坐之。”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請甘其罪?！崩魡柶淠?，母曰：“家事任長，妾當(dāng)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前書音義》曰：“讞，請也，音宜杰反?！?/em>詔書竟坐褒焉。融由是顯名，與平原陶丘洪、陳留邊讓齊聲稱。州郡禮命，皆不就。

　　辟司徒楊賜府。時隱核官僚之貪濁者，將加貶黜，融多舉中官親族。尚書畏迫內(nèi)寵，召掾?qū)僭懾?zé)之。融陳對罪惡，言無阿撓。撓，曲也，音乃孝反。河南尹何進當(dāng)遷為大將軍，楊賜遣融奉謁賀進，不時通，融即奪謁還府，投劾而去。河南官屬恥之，私遣劍客欲追殺融?？陀醒杂谶M曰：“孔文舉有重名，《融家傳》曰：“客言于進曰：‘孔文舉于時英雄特杰，譬諸物類，猶眾星之有北辰，百谷之有黍稷，天下莫不屬目也’?！?/em>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lǐng)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于天下?！边M然之，既拜而辟融，舉高第，為侍御史。與中丞趙舍不同，托病歸家。

　　后辟司空掾，拜中軍候。在職三日，遷虎賁中郎將。會董卓廢立，融每因?qū)Υ穑m有匡正之言。以忤卓旨，轉(zhuǎn)為議郎。時黃巾寇數(shù)州，而北海最為賊沖，卓乃諷三府同舉融為北海相。

　　融到郡，收合士民，起兵講武，馳檄飛翰，引謀州郡。賊張饒等群輩二十萬眾從冀州還，融逆擊，為饒所敗，乃收散兵保朱虛縣。稍復(fù)鳩集吏民為黃巾所誤者男女四萬余人，更置城邑，立學(xué)校，表顯儒術(shù)，薦舉賢良鄭玄、彭璆、邴原等。璆音巨秋反，又音求。郡人甄子然、臨孝存知名早卒，融恨不及之，乃命配食縣社。其余雖一介之善，莫不加禮焉?？と藷o后及四方游士有死亡者，皆為棺具而斂葬之。時黃巾復(fù)來侵暴，融乃出屯都昌，都昌，縣，屬北海郡，故城在今青州臨朐縣東北。為賊管亥所圍。融逼急，乃遣東萊太史慈求救于平原相劉備。《吳志》，慈字子義，東萊人也。避事之遼東，北海相孔融聞而奇之，數(shù)遣人訊問其母，并致餉遺。時融為管亥所圍，慈從遼東還，母謂之曰：“汝與孔北海未嘗相見，至汝行后，贍恤殷勤，過于故舊。今為賊所圍，汝宜赴之。”慈單步見融，既而求救于劉備，得兵以解圍焉。備驚曰：“孔北海乃復(fù)知天下有劉備邪？”即遣兵三千救之，賊乃散走。

　　時袁、曹方盛，而融無所協(xié)附。左丞祖者，稱有意謀，勸融有所結(jié)納。融知紹、操終圖漢室，不欲與同，故怒而殺之。

　　融負其高氣，志在靖難，而才疏意廣，迄無成功。迄，竟也。在郡六年，劉備表領(lǐng)青州刺史。建安元年，為袁譚所攻，自春至夏，戰(zhàn)士所余裁數(shù)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nèi)接。融隱幾讀書，隱，憑也?！肚f子》曰：“南郭子綦隱幾而坐。”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及獻帝都許，征融為將作大匠，遷少府。每朝會訪對，融輒引正定議，公卿大夫皆隸名而已。《說文》云：“隸，附著?！?/em>

　　初，太傅馬日磾奉使山東，及至淮南，數(shù)有意于袁術(shù)。術(shù)輕侮之，遂奪取其節(jié)，求去又不聽，因欲逼為軍帥。日磾深自恨，遂嘔血而斃。《三輔決錄》曰：“日磾字翁叔，馬融之族子。少傳融業(yè)，以才學(xué)進。與楊彪、盧植、蔡邕等典校中書，歷位九卿，遂登臺輔?！薄东I帝春秋》曰：“術(shù)從日磾借節(jié)觀之，因奪不還，條軍中十余人使促辟之。日磾謂術(shù)曰：‘卿先代諸公辟士云何？而言促之，謂公府掾可劫得乎？’從術(shù)求去，而術(shù)不遣，既以失節(jié)屈辱憂恚?！?/em>及喪還，朝廷議欲加禮。融乃獨議曰：“日磾以上公之尊，秉髦節(jié)之使，銜命直指，直指，無屈撓也?！肚皶酚欣C衣直指。寧輯東夏，輯，和也。而曲媚奸臣，為所牽率，章表署用，輒使首名，所上章表及署補用，皆以日磾名為首也。附下罔上，《前書》曰：“附下罔上者刑?！?/em>奸以事君。《左傳》叔向曰：“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em>昔國佐當(dāng)晉軍而不撓，《公羊傳》曰：“鞍之戰(zhàn)，齊師大敗。齊侯使國佐如師。郤克曰：‘與我紀侯之甗，反魯、衛(wèi)之侵地，使耕者東西其畝，以蕭同叔子為質(zhì)，則吾舍子。’國佐曰：‘與我紀侯之甗，請諾。使反魯、衛(wèi)之侵，請諾。使耕者東西其畝，是則土齊也。蕭同叔子者，齊君母也，齊君母猶晉君之母也，曰不可。請戰(zhàn)，一戰(zhàn)而不勝，請再戰(zhàn)，再戰(zhàn)而不勝，請三戰(zhàn)，三戰(zhàn)不勝，則齊國盡子之有也，何必蕭同叔子為質(zhì)！’揖而去之?！?/em>宜僚臨白刃而正色。楚白公勝欲為亂，謂石乞曰：“王卿士皆以五百人當(dāng)之則可?！逼蛟唬骸安豢傻靡??！痹唬骸笆心嫌行芟嘁肆耪?，若得之，可以當(dāng)五百人矣?！蹦藦陌坠娭Ｅc言，悅；告之故，辭；承之以劍，不動。事見《左傳》。王室大臣，豈得以見脅為辭！又袁術(shù)僭逆，非一朝一夕，日磾隨從，周旋歷歲?！稘h律》與罪人交關(guān)三日已上，皆應(yīng)知情。春秋魯叔孫得臣卒，以不發(fā)揚襄仲之罪，貶不書日。《公羊傳》曰：“叔孫得臣卒。”何休注曰：“不日者，知公子遂欲殺君，而為人臣知賊而不言，明當(dāng)誅也?！惫铀旒聪逯僖病?/em>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左傳》：“鄭子家卒，鄭人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而逐其族?！倍蓬A(yù)注曰：“斫薄其棺，不使從卿禮?！睘槠錃⒕室?。圣上哀矜舊臣，未忍追案，不宜加禮。”朝廷從之。

　　時論者多欲復(fù)肉刑。融乃建議曰：“古者敦庬，善否不別，《左傳》楚申叔時曰：“人生敦庬。”杜預(yù)注：“庬，厚大也?！?/em>吏端刑清，端，直也。政無過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遲，風(fēng)化壞亂，政撓其俗，法害其人。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殘其支體而棄廢之。非所謂與時消息者也。《易》曰：“天地盈虛，與時消息?！?/em>紂斫朝涉之脛，天下謂為無道。《尚書》曰：“紂斫朝涉之脛?！笨装矅⒃唬骸岸找姵嫠?，謂其脛耐寒，斫而視之?！?/em>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前書》賈山曰：“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人養(yǎng)千八百君也?！?/em>若各刖一人，是下常有千八百紂也。求俗休和，弗可得已。且被刑之人，慮不念生，志在思死，類多趨惡，莫復(fù)歸正。夙沙亂齊，《左傳》曰，靈公廢太子光，立公子牙，使高厚傅牙，夙沙衛(wèi)為少傅。崔杼逆光而立之，是為莊公。莊公以夙沙衛(wèi)易己，衛(wèi)奔高唐以叛。伊戾禍宋，《左傳》，楚客聘于晉，過宋，太子痤知之，請野享之。公使往，伊戾請從，遣之。至則欿用牲，加書征之，騁而告曰：“太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惫挂曋?，則信有焉。公囚太子，太子縊死。公徐聞其無罪，乃亨伊戾。趙高、英布，為世大患。《史記》，胡亥謂李斯曰：“高，故宮人也?！彼鞂Ｐ湃沃?。后殺李斯，劫殺胡亥，卒亡秦也?！肚皶?，英布坐法黥，論輸驪山，亡之江中為群盜。及屬項羽，常為先鋒陷陣。后歸漢，為九江王。謀反，誅之。不能止人遂為非也，適足絕人還為善耳。雖忠如鬻拳，《左傳》：“初，鬻拳強諫，楚子弗從。臨之以兵，懼而從之。拳曰：‘吾懼君以兵，罪莫大焉?！熳噪?。楚人以為大閽。君子曰：‘鬻拳可謂愛君矣。諫以自納于刑，刑猶不忘納君于善。’”信如卞和，《韓子》曰：“楚人和氏得璞玉于楚山之中，獻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曰：‘石也。’王以和為謾己，刖其左足。及文王即位，和又奉其璞，玉人又曰：‘石也。’又刖其右足。文王薨，成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盡而繼以血。王使玉人攻璞而得寶焉?！薄肚俨佟吩唬骸扒G王封和為陵陽侯，和辭不就而去。乃作怨歌曰：‘進寶得刑，足離分兮。去封立信，守休蕓兮。斷者不續(xù)，豈不冤兮！’”智如孫臏，《史記》，孫臏與龐涓學(xué)兵法，涓事魏惠王為將軍，自以能不及臏，陰使召臏，斷其兩足而黥之。臏后入齊，威王問兵法，以為師。魏與趙攻韓，齊使田忌將而往。龐涓聞，去韓而歸。臏謂田忌曰：“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軍半至。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蹦藯壠洳奖?，與其輕銳倍日并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dāng)至馬陵。馬陵道狹，旁多險阻，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于此木下”。于是令齊軍曰：“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莫見火舉而俱發(fā)?！变敢怪另侥鞠?，見白書，乃攢火燭之，讀書未畢，齊軍萬弩俱發(fā)，魏軍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遂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矣。”冤如巷伯，毛萇注《詩》云：“巷伯，內(nèi)小臣也。掌王后之命于宮中，故謂之巷伯?！辈蛔媽⑿?，寺人孟子傷而作詩，以刺幽王也。才如史遷，李陵為匈奴敗，馬遷明陵當(dāng)必立功以報漢，遂被下蠶室宮刑，后乃著《史記》。達如子政，劉向字子政。宣帝時，上言黃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鑄作事，費甚多，方不驗，乃下吏，當(dāng)死。上奇其材，得逾冬減論。班固云：“向博物洽聞，通達古今?！?/em>一離刀鋸，沒世不齒。《國語》“中刑用刀鋸”也。是太甲之思庸，《尚書》：“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復(fù)歸于亳。思庸?！笨鬃⒃唬骸澳畛５酪??！?/em>穆公之霸秦，秦穆使孟明、白乙等伐鄭，蹇叔諫，不從。晉襄公敗諸崤，囚孟明等，后歸之。穆公曰：“孤之罪也，夫子何罪！”復(fù)使為政，遂霸西戎。事見《左傳》。南睢之骨立，衛(wèi)武之初筵，韓詩曰：“《賓之初筵》，衛(wèi)武公飲酒悔過也。言賓客初就筵之時，賓主秩秩然，俱謹敬也。賓既醉止，載號載呶，不知其為惡也?！?/em>陳湯之都賴，《前書》，湯字子公。遷西域副校尉，矯制發(fā)諸國兵，斬郅支單于于都賴水上。魏尚之守邊，文帝時，尚為云中守，坐上首虜差六級，下吏削爵。趙人馮唐為郎，為言文帝，赦尚復(fù)為云中守也。無所復(fù)施也。漢開改惡之路，凡為此也。故明德之君，遠度深惟，棄短就長，不茍革其政者也?！背⑸浦?，卒不改焉。

　　是時荊州牧劉表不供職貢，多行僭偽，遂乃郊祀天地，擬斥乘輿。斥，指也。詔書班下其事。融上疏曰：“竊聞領(lǐng)荊州牧劉表桀逆放恣，所為不軌，至乃郊祭天地，擬儀社稷。雖昏僭惡極，罪不容誅，至于國體，宜且諱之。體謂國家之大體也。何者？萬乘至重，天王至尊，身為圣躬，國為神器，《老子》曰：“天下神器，不可為也?！?/em>陛級縣遠，祿位限絕，賈誼曰：“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乃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也?！?/em>猶天之不可階，日月之不可逾也。《論語》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又曰：“仲尼如日月，無得而逾焉?！?/em>每有一豎臣，輒云圖之，若形之四方，非所以杜塞邪萌。形，見也。愚謂雖有重戾，必宜隱忍。賈誼所謂‘?dāng)S鼠忌器’，蓋謂此也。《前書》賈誼曰：“里諺云‘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于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乎貴臣之近主乎？”是以齊兵次楚，唯責(zé)包茅；《左傳》，齊桓伐楚，責(zé)以“苞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杜預(yù)注曰：“包，里束也。茅，菁茅也。束茅而灌之以酒，為縮酒也?！?/em>王師敗績，不書晉人。《公羊傳》：“成西元年秋，王師敗績于｛夗/貝｝戎。孰敗之？蓋晉敗之。曷為不言晉敗之？王者無敵，莫敢當(dāng)也?！?/em>前以露袁術(shù)之罪，今復(fù)下劉表之事，是使跛牂欲窺高岸，天險可得而登也。《史記》李斯曰：“故城高五丈，而樓季不輕犯也；太山之高百仞，而跛牂牧其上。夫樓季而難五丈之限，豈跛牂而易百仞之高哉？峭漸之埶異也。”《爾雅》曰：“羊牝曰牂?！薄兑住吩唬骸疤祀U不可升，地險山川丘陵也?！?/em>案表跋扈，劍誅列侯，遏絕詔命，斷盜貢篚，鄭玄注《儀禮》曰：“篚，竹器如筐也。”《書》曰：“厥篚玄纁璣組。”招呼元惡，以自營衛(wèi)，專為群逆，主萃淵藪。《書》曰：“今商王受亡道，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孔注曰：“天下罪人逃亡者，而紂為魁主，窟聚泉府藪澤也?！?/em>郜鼎在廟，章孰甚焉！《左傳》：“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納于太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懼。郜鼎在廟，彰孰甚焉！’”郜鼎，郜國所作也。桑落瓦解，其埶可見。《詩》曰：“桑之落矣，其黃而隕?！?/em>臣愚以為宜隱郊祀之事，以崇國防?！?br />
　　五年，南陽王馮、東海王祗薨，并獻帝子。帝傷其早歿，欲為修四時之祭，以訪于融。融對曰：“圣恩敦睦，感時增思，悼二王之靈，發(fā)哀愍之詔，稽度前典，以正禮制。竊觀故事，前梁懷王、臨江愍王、齊哀王、臨淮懷王并薨無后，同產(chǎn)昆弟，即景、武、昭、明四帝是也，梁懷王揖，景帝弟也，立十年薨。臨江閔王榮，武帝兄也，為皇太子，四歲廢為王，坐侵廟壖地自殺。齊懷王閎，武帝子，昭帝異母兄，立八年薨。臣賢案：齊哀王，悼惠王之子，高帝之孫，非昭帝兄弟，當(dāng)為懷王，作“哀”者誤也。臨淮公衡，明帝弟，建武十五年立，未及進爵為王而薨。《融家傳》及本傳皆作“公”，此為“王”者，亦誤也。未聞前朝修立祭祀。若臨時所施，則不列傳紀。臣愚以為諸在沖亂，圣慈哀悼，禮同成人，加以號謚者，宜稱上恩，稱音尺證反。祭祀禮畢，而后絕之。至于一歲之限，不合禮意，又違先帝已然之法，所未敢處?！?em>處猶安也。

　　初，曹操攻屠鄴城，袁氏婦子多見侵略，而操子丕私納袁熙妻甄氏。《袁紹傳》，熙，紹之中子也。甄氏，中山無極人，漢太保甄邯后也。父逸，上蔡令?！段郝浴吩唬骸拔醭鲈谟闹荩缡鲜坦?，及鄴城破，文帝入紹舍，后怖，伏姑膝上。帝令舉頭就視，見其顏色非凡。太祖聞其意，為迎取之。”融乃與操書，稱“武王伐紂，以妲己賜周公”。妲音丁末反，又音旦。紂之妃，有蘇氏女也。紂用其言，毒虐眾庶。武王克殷，斬妲己頭，縣之于小白旗，以為紂之亡由此女也。出《列女傳》也。操不悟，后問出何經(jīng)典。對曰：“以今度之，想當(dāng)然耳?！焙蟛儆憺趸福?em>建安十二年也。又嘲之曰：“大將軍遠征，蕭條海外。昔肅慎不貢楛矢，《國語》曰：“昔武王克商，通于九夷百蠻，于是肅慎氏貢楛矢石砮，其長尺有咫。”《肅慎國記》曰：“肅慎氏，其地在夫余國北，東濱大海。”《魏略》曰：“挹婁一名肅慎氏?！薄墩f文》曰“楛，木也。今遼左有楛木，狀如荊，葉如榆”也。丁零盜蘇武牛羊，可并案也?！?em>《山海經(jīng)》曰：“北海之內(nèi)，有丁零之國?！薄肚皶诽K武使匈奴，單于徙北海上，丁零盜武牛羊，武遂窮厄也。

　　時年饑兵興，操表制酒禁，融頻書爭之，多侮慢之辭。融集與操書云：“酒之為德久矣。古先哲王，類帝禋宗，和神定人，以濟萬國，非酒莫以也。故天垂酒星之耀，地列酒泉之郡，人著旨酒之德。堯不千鐘，無以建太平?？追前脔瑹o以堪上圣。樊噲解厄鴻門，非豕肩鐘酒，無以奮其怒。趙之廝養(yǎng)，東迎其王，非引卮酒，無以激其氣。高祖非醉斬白蛇，無以暢其靈。景帝非醉幸唐姬，無以開中興。袁盎非醇醪之力，無以脫其命。定國不酣飲一斛，無以決其法。故酈生以高陽酒徒，著功于漢；屈原不餔蓸歠醨，取困于楚。由是觀之，酒何負于政哉？”又書曰：“昨承訓(xùn)答，陳二代之禍，及眾人之?dāng)?，以酒亡者，實如來誨。雖然，徐偃王行仁義而亡，今令不絕仁義；燕噲以讓失社稷，今令不禁謙退；魯因儒而損，今令不棄文學(xué)；夏、商亦以婦人失天下，今令不斷婚姻。而將酒獨急者，疑但惜谷耳，非以亡王為戒也?！?/em>既見操雄詐漸著，數(shù)不能堪，故發(fā)辭偏宕，多致乖忤。偏邪跌宕，不拘正理。又嘗奏宜準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內(nèi)，不以封建諸侯。《周禮》：“方千里曰國畿，其外五百里侯畿?！编嵭ⅲ骸扮埽抟?。”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然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潛忌正議，慮鯁大業(yè)。山陽郗慮《續(xù)漢書》：“慮字鴻豫，山陽高平人，少受學(xué)于鄭玄?！庇萜帧督韨鳌吩唬骸矮I帝嘗時見慮及少府孔融。問融曰：‘鴻豫何所優(yōu)長？’融曰：‘可與適道，未可與權(quán)?！瘧]舉笏曰：‘融昔宰北海，政散人流，其權(quán)安在？’遂與融互相長短，以至不穆。曹操以書和解之?！睉]從光祿勛遷御史大夫。承望風(fēng)旨，以微法奏免融官。因顯明仇怨，操故書激厲融曰：“蓋聞唐虞之朝，有克讓之臣，《尚書》曰，舜以伯禹為司空，禹讓稷、契暨皋陶。以益為朕虞，益讓于朱虎、熊羆。以伯夷為秩宗，伯夷讓于夔龍。故麟鳳來而頌聲作也。《史記》曰：“于是禹興《九韶》之樂，致異物，鳳皇來儀。”后世德薄，猶有殺身為君，若齊孟陽代君居床以待賊，西漢紀信乘黃屋誑楚之類也。破家為國。若要離焚妻子以徇吳，李通誅宗族以從漢之類也。及至其敝，睚眥之怨必仇，一餐之惠必報。《史記》，范睢一餐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故晁錯念國，遘禍于袁盎；景帝時，錯為御史大夫，以諸侯國大，請削其土。吳楚七國反，以誅錯為名。袁盎素與錯不相善，盎乃進說，請斬錯以謝七國，景帝遂斬錯也。屈平悼楚，受譖于椒、蘭；屈平楚懷王時為三閭大夫。秦昭王使張儀譎詐懷王，令絕齊交，又誘請會武關(guān)，平諫，王不聽其言，卒客死于秦。懷王子子椒、子蘭讒之于襄王，而放逐之。見《史記》。彭寵傾亂，起自朱浮；朱浮與寵不相能，數(shù)譖之光武，寵遂反。鄧禹威損，失于宗、馮。鄧禹征赤眉，令宗欽、馮愔守栒邑。二人爭權(quán)相攻，遂殺欽，因反擊禹。今流俗本“宗”誤作“宋”也。由此言之，喜怒怨愛，禍福所因，可不慎與！音余。昔廉、藺小國之臣，猶能相下；趙惠文王與秦昭王會黽池，歸，拜藺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右。頗曰；“吾不忍為之下，必辱之?！毕嗳缑砍?，常避之。頗聞之，肉袒負荊謝之，相與為刎頸之友。事見《史記》。寇、賈倉卒武夫，屈節(jié)崇好；光武不問伯升之怨；齊侯不疑射鉤之虜。公子愨與桓公爭立，管仲射桓公中鉤。后桓公即位，以管仲為相也。夫立大操者，豈累細故哉！往聞二君有執(zhí)法之平，以為小介，介猶蒂芥也。公法雖平，私情為蒂芥者也。當(dāng)收舊好；而怨毒漸積，志相危害，聞之憮然，中夜而起。憮音舞。憮，失意貌也。昔國家東遷，文舉盛嘆鴻豫名實相副，綜達經(jīng)學(xué)，出于鄭玄，又明《司馬法》，《史記》，齊威王使大夫追論古者《司馬法》。其法論田及兵之法也。鴻豫亦稱文舉奇逸博聞，誠怪今者與始相違。孤與文舉既非舊好，又于鴻豫亦無恩紀，然愿人之相美，不樂人之相傷，是以區(qū)區(qū)思協(xié)歡好。又知二君群小所構(gòu)，孤為人臣，進不能風(fēng)化海內(nèi)，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撫養(yǎng)戰(zhàn)士，殺身為國，破浮華交會之徒，計有余矣?！?br />
　　融報曰：“猥惠書教，猥，曲也。告所不逮。融與鴻豫州里比郡，山陽與魯郡相鄰比。知之最早。雖嘗陳其功美，欲以厚于見私，信于為國，不求其覆過掩惡，有罪望不坐也。前者黜退，歡欣受之。昔趙宣子朝登韓厥，夕被其戮，喜而求賀。宣子，趙盾謚也。《國語》曰：“宣子言韓厥于靈公，以為司馬。河曲之役，趙宣子使人以其乘車干行，韓厥執(zhí)而戮之。眾咸曰：‘韓厥必不沒矣。其主朝升之而暮戮其車，其誰安之？’宣子召而禮之，謂諸大夫曰：‘二三子可以賀我矣。吾舉厥也，中吾，乃今知免于罪矣?！?/em>況無彼人之功，而敢枉當(dāng)官之平哉！忠非三閭，即屈原也。掌王族三姓，曰昭、屈、景，故曰“三閭”。智非晁錯，竊位為過，免罪為幸。乃使余論遠聞，所以慚懼也。朱、彭、寇、賈，為世壯士，愛惡相攻，能為國憂。至于輕弱薄劣，猶昆蟲之相嚙，適足還害其身，《夏小正》云：“昆，眾也?！薄秾O卿子》曰：“昆蟲亦有知?！?/em>誠無所至也。晉侯嘉其臣所爭者大，而師曠以為不如心競。《左傳》“秦伯之弟針如晉修成，叔向命召行人子員。行人子朱曰：‘朱也當(dāng)御?！疲逑虿粦?yīng)。子朱怒曰：‘班爵同，何以黜朱于朝？’撫劍從之。叔向曰：‘秦晉不和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晉國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子員導(dǎo)二國之言無私，子常易之。奸以事君者，吾所能御也。’拂衣從之。人救之。平公曰：‘晉其庶乎！吾臣之所爭者大?！瘞煏缭唬骸覒直?，臣不心競而力爭’”也。性既遲緩，與人無傷，雖出胯下之負，韓信貧賤，淮陰少年侮之，令信出跨下。榆次之辱，《史記》，荊軻嘗游榆次，與蓋聶論劍，蓋聶怒而目之，荊軻出去。不知貶毀之于己，猶蚊虻之一過也。蚊音文。虻音盟。言蚊虻之暫過，未以為害。子產(chǎn)謂人心不相似，《左傳》曰，子產(chǎn)謂子皮曰：“人心不同，其如面焉，吾豈敢謂子面如吾面乎？”或矜埶者，欲以取勝為榮，不念宋人待四海之客，大爐不欲令酒酸也。爐，累土為之，以居酒甕，四邊隆起，一面高如鍛爐，故名爐。字或作“壚”?！俄n子》曰：“宋人有沽酒者，斗?甚平，遇客甚謹，為酒甚美，而酒不售，酒酸。怪其故，問所知閭長者楊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喂什皇郏俊唬骸宋费??！钊孀討彦X挈壺往沽，狗迎龁之，酒所以酸而不售。”至于屈谷巨瓠，堅而無竅，當(dāng)以無用罪之耳。《韓子》曰：“齊有居士田仲，宋人屈谷往見之，曰：‘谷聞先生之義，不恃仰人而食。今谷有樹瓠之法，堅如石，聞厚而無竅，愿獻先生?！镏僭唬骸蜃油街^我也。凡貴于樹瓠者，為可以盛也。今厚而無竅，則不可以盛物，而任堅如石，則不可以割而斟，吾無以此瓠為也。’曰：‘然，谷將棄之?！裰俨皇蜒鋈硕?，亦無益人國，亦堅瓠之類?！?/em>它者奉遵嚴教，不敢失墜。郗為故吏，融所推進。趙衰之拔郤縠，《左傳》，晉文公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蹦耸灌S縠將中軍。不輕公叔之升臣也。公叔文子，衛(wèi)大夫，其家臣名撰，行與文子同，升之于公，與之并為大夫。撰音士眷反，見《論語》。知同其愛，訓(xùn)誨發(fā)中。言曹公與己同愛郗慮，故發(fā)于中心而訓(xùn)誨。雖懿伯之忌，猶不得念，《禮記檀弓》曰；“滕成公之喪，使子叔敬叔吊，子服惠伯為介。及郊，為懿伯之忌不入。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將公事。’遂入。”鄭玄注曰：“懿伯，惠伯之叔父也。忌，怨也?！?/em>況恃舊交，而欲自外于賢吏哉！賢吏謂慮也。輒布腹心，修好如初?？嘌灾烈猓K身誦之?！?br />
　　歲余，復(fù)拜太中大夫。性寬容少忌，好士，喜誘益后進。及退閑職，太中大夫職在言議，故云閑職。賓客日盈其門。常嘆曰：“坐上客恒滿，尊中酒不空，吾無憂矣?！迸c蔡邕素善，邕卒后，有虎賁士貌類于邕，《漢官典職儀》曰：“虎賁中郎將，主武賁千五百人。”融每酒酣，引與同坐，曰：“雖無老成人，且有典刑?！?em>《詩·大雅》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刑”也。融聞人之善，若出諸己，言有可采，必演而成之，面告其短，而退稱所長，薦達賢士，多所獎進，知而未言，以為己過，故海內(nèi)英俊皆信服之。

　　曹操既積嫌忌，而郗慮復(fù)構(gòu)成其罪，遂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典略》曰：“粹字文蔚，陳留人，少學(xué)于蔡邕。建安初，以高第擢拜尚書郎，后為軍謀祭酒，與陳琳、阮瑀等典記室。融誅之后，人睹粹所作，無不嘉其才而忌其筆也?！?/em>枉狀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眾，欲規(guī)不軌，云‘我大圣之后，而見滅于宋，《史記》曰，魯大夫孟厘子曰：“孔丘，圣人之后，滅于宋?！狈⒃唬弧笆ト酥^商湯也。孔子六代祖孔父嘉為宋華督所殺，其子奔魯也?！?/em>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與孫權(quán)使語，謗訕朝廷。訕音所諫反。訕謂謗毀也?！渡n頡篇》曰：“訕，非也?！?/em>又融為九列，不遵朝儀，禿巾微行，謂不加幘。唐突宮掖。又前與白衣禰衡跌蕩放言，跌蕩，無儀檢也。放，縱也。云‘父之于子，當(dāng)有何親？論其本意，實為情欲發(fā)耳。子之于母，亦復(fù)奚為？譬如寄物缶中，《說文》曰：“缶，缶也?！薄蹲謺吩唬骸绑舅企径??！?/em>出則離矣’。既而與衡更相贊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诖鹪唬骸伝貜?fù)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睍?，下獄棄市。時年五十六。妻子皆被誅。

　　初，女年七歲，男年九歲，以其幼弱得全，寄它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而不動。左右曰：“父執(zhí)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毀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遺肉汁，男渴而飲之。女曰：“今日之禍，豈得久活，何賴知肉味乎？”兄號泣而止?；蜓杂诓懿?，遂盡殺之。及收至，謂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見父母，豈非至愿！”乃延頸就刑，顏色不變，莫不傷之。

　　初，京兆人脂習(xí)元升，與融相善，每戒融剛直。《魏略》曰：“曹操為司空，威德日盛，融故以舊意書疏倨傲，習(xí)常責(zé)融令改節(jié)，融不從之。”及被害，許下莫敢收者，習(xí)往撫尸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聞大怒，將收習(xí)殺之，后得赦出。

　　魏文帝深好融文辭，每嘆曰：“楊、班儔也?！蹦继煜掠猩先谖恼抡?，輒賞以金帛。所著詩、頌、碑文、論議、六言、策文、表、檄、教令、書記凡二十五篇。文帝以習(xí)有欒布之節(jié)，加中散大夫。《前書》曰：“欒布，梁人也，為梁王彭越大夫，使于齊，未反。漢誅越，梟首雒陽下，布還，奏事越頭下，祠而哭之?！?/em>

　　論曰：昔諫大夫鄭昌有言：“山有猛獸者，藜藿為之不采?！?em>宣帝時，司隸校尉蓋寬饒以直言得罪，鄭昌愍傷寬饒忠直憂國，以言事不當(dāng)意，而為文吏所詆挫，故上書訟之。是以孔父正色，不容弒虐之謀；《公羊傳》曰：“孔父正色而立于朝，則人莫敢過而致難于其君者，孔父可謂義形于色矣?！?/em>平仲立朝，有紓盜齊之望。紓音舒，解也，緩也。盜齊謂田常也?！肚f子》曰：“田成子一旦弒齊君而盜其國?！薄蹲髠鳌?，齊景公坐于路寢。公嘆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公曰：“是可若何？”對曰：“唯禮可以已之?！?/em>若夫文舉之高志直情，其足以動義概而忤雄心。忤，逆也。故使移鼎之跡，事隔于人存；移鼎謂遷漢之鼎也。人存謂曹操身在不得篡位也?！蹲髠鳌贰丁吩唬骸拌钣谢璧拢w于商；商紂暴虐，鼎遷于周?！?/em>代終之規(guī)，啟機于身后也。代終謂代漢祚之終也。身后謂曹丕受禪也。夫嚴氣正性，覆折而己。豈有員園委屈，可以每其生哉！“園”即“刓”字，音五丸反?！肚皶袅x》曰：“刓謂刓團無棱角也?！泵浚澮?。言寧正直以傾覆摧折，不能委曲以貪生也。賈誼云：“品庶每生?！?/em>懔懔焉，皓皓焉，其與琨玉秋霜比質(zhì)可也。懔懔言勁烈如秋霜也。皓皓言堅貞如白玉也。皓音古老反。

　　茍彧字文若，袁宏《漢紀》“彧”作“郁”。潁川潁陰人，朗陵令淑之孫也。朗陵，縣，屬汝南郡，故城在今豫州朗山縣西南。父緄，為濟南相。緄音古本反。緄畏憚宦官，乃為彧娶中常侍唐衡女。《典略》曰：“衡欲以女妻汝南傅公明，公明不取，轉(zhuǎn)以妻郁?！?/em>彧以少有才名，故得免于譏議。南陽何颙名知人，見彧而異之，曰：“王佐才也。”

　　中平六年，舉孝廉，再遷亢父令。亢父，縣，屬梁國，故城在今兗州任城縣南。亢音剛，父音甫。董卓之亂，棄官歸鄉(xiāng)里。同邵韓融時將宗親千余家，避亂密西山中。密縣西山也。彧謂父老曰：“潁川，四戰(zhàn)之地也。四面通也。天下有變，常為兵沖。密雖小固，不足以捍大難，宜亟避之。”亟音紀力反。鄉(xiāng)人多懷土不能去。會冀州牧同郡韓馥遣騎迎之，彧乃獨將宗族從馥，留者后多為董卓將李傕所殺略焉。

　　彧比至冀州，而袁紹已奪馥位，紹待彧以上賓之禮。彧明有意數(shù)，數(shù)，計數(shù)也。見漢室崩亂，每懷匡佐之義。時曹操在東郡，彧聞操有雄略，而度紹終不能定大業(yè)。初平二年，乃去紹從操。操與語大悅，曰：“吾子房也?！?em>比之張良。以為奮武司馬，時年二十九。明年，又為操鎮(zhèn)東司馬。

　　興平元年，操東擊陶謙，使彧守甄城，縣名，屬濟陰郡，今濮州縣也。“甄”今作“鄄”，音絹。任以留事。會張邈、陳宮以兗州反操，《典略》“宮字公臺，東郡人。剛直烈壯，少與海內(nèi)知名之士皆相連結(jié)”也。而潛迎呂布。布既至，諸城悉應(yīng)之。邈乃使人譎彧譎，詐也。曰：“呂將軍來助曹使君擊陶謙，宜亟供軍實?！睆阌凶?，即勒兵設(shè)備，故邈計不行。豫州刺史郭貢率兵數(shù)萬來到城下，求見彧。彧將往，東郡太守夏侯惇等止之。《魏志》曰：“惇字元讓，沛國人?！?/em>曰：“何知貢不與呂布同謀，而輕欲見之。今君為一州之鎮(zhèn)，往必危也?！睆唬骸柏暸c邈等分非素結(jié)，今來速者，計必未定，及其猶豫，宜時說之，縱不為用，可使中立。不令其有去就也。若先懷疑嫌，彼將怒而成謀，不如往也?！必暭纫姀獰o懼意，知城不可攻，遂引而去。彧乃使程昱說范、東阿，《魏志》：“昱字仲德，東郡東阿人?！狈叮h，屬東郡，今濮陽縣也。東阿，縣，屬東郡，今濟州縣也。使固其守，卒全三城以待操焉。三城謂甄、范、東阿也。

　　二年，陶謙死，操欲遂取徐州，還定呂布。彧諫曰：“昔高祖保關(guān)中，高祖距項羽，常留蕭何守關(guān)中。光武據(jù)河內(nèi)，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進可以勝敵，退足以堅守，故雖有困敗，而終濟大業(yè)。將軍本以兗州首事，故能平定山東，曹操初從東郡守鮑信等迎領(lǐng)兗州牧，遂進兵破黃巾等，故能平定山東也。此實天下之要地，而將軍之關(guān)河也。若不先定之，根本將何寄乎？宜急分討陳宮，使虜不得西顧，乘其閑而收熟麥，約食稸谷，以資一舉，則呂布不足破也。今舍之而東，未見其便。多留兵則力不勝敵，少留兵則后不足固。布乘虛寇暴，震動人心，縱數(shù)城或全，其余非復(fù)己有，則將軍尚安歸乎？且前討徐州，威罰實行，其子弟念父兄之恥，必人自為守。就能破之，尚不可保。彼若懼而相結(jié)，共為表里，堅壁清野，以待將軍，將軍攻之不拔，掠之無獲，不出一旬，則十萬之眾未戰(zhàn)而自困矣。夫事固有棄彼取此，以權(quán)一時之埶，愿將軍慮焉。”操于是大收孰麥，復(fù)與布戰(zhàn)。布敗走，因分定諸縣，兗州遂平。

　　建安元年，獻帝自河?xùn)|還洛陽，操議欲奉迎車駕，徙都于許。眾多以山東未定，韓暹、楊奉負功恣睢，恣睢，肆怒貌。睢音火季反，又火佳反?！妒酚洝罚骸氨I跖日殺不辜，暴戾恣睢?！?/em>未可卒制。彧乃勸操曰：“昔晉文公納周襄王，而諸侯景從；《左傳》，卜偃言于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睍x侯以左師逆王，王入于王城，取太叔于溫，殺之于隰城，遂定霸業(yè)，天下服從也。漢高祖為義帝縞素，而天下歸心。項羽殺義帝于郴，高祖為義帝發(fā)喪。高祖大哭，發(fā)使告諸侯曰：“天下共立義帝，北面事之。今項羽放殺義帝，大逆無道，寡人親為發(fā)喪，兵皆縞素。”自天子蒙塵，蒙，冒也。《左傳》臧文仲曰：“天子蒙塵于外，敢不奔問官守?！?/em>將軍首唱義兵，徒以山東擾亂，未遑遠赴，雖御難于外，乃心無不在王室。《尚書》曰：“雖爾身在外，乃心無不在王室?！蹦?，汝也。今鑾駕旋軫，鄭玄注《周禮》曰：“軫，輿后橫木也?！?/em>東京榛蕪，義士有存本之思，兆人懷感舊之哀。誠因此時奉主上以從人望，大順也；秉至公以服天下，大略也；扶弘義以致英俊，大德也。四方雖有逆節(jié)，其何能為？韓暹、楊奉，安足恤哉！若不時定，使豪桀生心，后雖為慮，亦無及矣。”操從之。

　　及帝都許，以彧為侍中，守尚書令。操每征伐在外，其軍國之事，皆與彧籌焉。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魏志》，荀攸字公達。太祖素聞攸名，與語大悅，謂彧曰：“公達非常人，吾得與計事，天下當(dāng)何憂哉？”及鐘繇、郭嘉、《魏志》，嘉字奉孝，潁川人也。戲志才，籌畫士也，太祖甚器之，早卒。太祖與彧書曰：“自志才亡后，莫可與計事者。汝、潁固多奇士，誰可以繼之？”彧薦嘉，召見論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業(yè)者，必此人也?！?/em>陳群、杜襲、襲字子緒，潁川人。荀彧薦襲，太祖以為丞相軍謀祭酒，魏國建，為侍中。司馬懿、戲志才等，懿字仲達，即晉宣帝。皆稱其舉。唯嚴象為楊州，三輔決錄曰：“象字文則，京兆人。少聰博有膽智，為楊州刺史。后為孫策廬江太守李術(shù)所殺?！?/em>韋康為涼州，后并負敗焉。康字元將，京兆人。父端，從涼州牧征為太仆，康代為涼州刺史，時人榮之。后為馬超所圍，堅守歷時，救軍不至，遂為超所殺。

　　袁紹既兼河朔之地，有驕氣。而操敗于張繡，《魏志》，張繡在南陽降，既而悔之，而復(fù)反。操與戰(zhàn)，軍敗為流矢所中。紹與操書甚倨。陳琳為紹作檄書曰：“操祖父騰饕餮放橫，父嵩乞丐攜養(yǎng)，操贅閹遺丑。”并倨慢之詞也。操大怒，欲先攻之，而患力不敵，以謀于彧。彧量紹雖強，終為操所制，乃說先取呂布，然后圖紹，操從之。三年，遂擒呂布，定徐州。

　　五年，袁紹率大觿以攻許，操與相距。紹甲兵甚盛，議者咸懷惶懼。少府孔融謂彧曰：“袁紹地廣兵強，田豐、許攸智計之士為其謀，《先賢行狀》：“豐字元皓，鉅鹿人。天姿瑰杰，權(quán)略多奇?！痹S攸字子遠。審配、逢紀盡忠之臣任其事，配字正南，魏郡人。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色。紹領(lǐng)冀州，委配腹心之任?！队⑿塾洝吩唬骸凹o字元圖。初，紹去董卓，與許攸及紀俱詣冀州，紹以紀聰達有計策，甚信之。”顏良、文丑勇冠三軍，統(tǒng)其兵，殆難克乎？”彧曰：“紹兵雖多而法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正，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自用，顏良、文丑匹夫之勇，可一戰(zhàn)而擒也?！焙蠼匀鐝I，事在《袁紹傳》。

　　操保官度，官度，即古之鴻溝也。于滎陽下引河?xùn)|南流，其所保處在今鄭州中牟縣北官度口是也。與紹連戰(zhàn)，雖勝而軍糧方盡，書與彧議，欲還許以致紹師。致猶至也?！侗ā吩唬骸吧茟?zhàn)者，致人不致于人?！?/em>彧報曰：“今谷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閑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為先退則埶屈也。高祖與項羽于滎陽、成皋閑，久相持不決，后羽請鴻溝以西為漢而退，高祖遂乘羽，敗之垓下，追殺之。公以十分居一之眾，言與紹眾寡相懸也。畫地而守之，言畫地作限隔也。鄒陽曰：“畫地而不敢犯?！?/em>搤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搤音厄。搤謂捉持之也。情見埶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辈購闹藞员诔种?。遂以奇兵破紹，紹退走。封彧萬歲亭侯，邑一千戶。

　　六年，操以紹新破，未能為患，但欲留兵衛(wèi)之，自欲南征劉表，以計問彧。彧對曰：“紹既新敗，眾懼人擾，今不因而定之，而欲遠兵江漢，若紹收離糾散，糾，合也。乘虛以出，則公之事去矣?！辈倌酥埂?br />
　　九年，操拔鄴，自領(lǐng)冀州牧。有說操宜復(fù)置九州者，以為冀部所統(tǒng)既廣，則天下易服。操將從之。彧言曰：“今若依古制，是為冀州所統(tǒng)，悉有河?xùn)|、馮翊、扶風(fēng)、西河、幽、并之地也。公前屠鄴城，海內(nèi)震駭，各懼不得保其土宇，守其兵眾。今若一處被侵，必謂以次見奪，人心易動，若一旦生變，天下未可圖也。愿公先定河北，然后修復(fù)舊京，南臨楚郢，責(zé)王貢之不入。天下咸知公意，則人人自安。須海內(nèi)大定，乃議古制，此社稷長久之利也?！辈賵笤唬骸拔⒆阆轮嚯y，所失多矣！”遂寢九州議。

　　十二年，操上書表彧曰：“昔袁紹作逆，連兵官度，時眾寡糧單，圖欲還許。尚書令荀彧深建宜住之便，遠恢進討之略，恢，大也。起發(fā)臣心，革易愚慮，堅營固守，徼其軍實，徼，邀也，音古堯反。遂摧撲大寇，濟危以安。紹既破敗，臣糧亦盡，將舍河北之規(guī)，改就荊南之策。彧復(fù)備陳得失，用移臣議，故得反旆冀土，《左傳》：“南轅反旆?！倍蓬A(yù)曰：“軍門前大旗?！?/em>克平四州。謂冀、青、幽、并也。向使臣退軍官度，紹必鼓行而前，鼓行謂鳴鼓而行，言無所畏也。敵人懷利以自百，各規(guī)利，人百其勇也。臣眾怯沮以喪氣，沮，止也。有必敗之形，無一捷之埶。捷，勝也。復(fù)若南征劉表，委棄兗、豫，饑軍深入，逾越江、沔，沔即漢水也。孔安國曰：“漢上為沔?！?/em>利既難要，將失本據(jù)。而彧建二策，以亡為存，以禍為福，謀殊功異，臣所不及。是故先帝貴指縱之功，薄搏獲之賞；搏，擊也。高祖既殺項羽，論功行封，以蕭何為最，功臣多不服。高祖曰：“諸君知獵乎？夫獵追殺獸者，狗也，而發(fā)縱指示獸者，人也。諸君徒能追得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fā)指示，功人也?！薄翱v”或作“蹤”，兩通。古人尚帷幄之規(guī)，下攻拔之力。張良未嘗有戰(zhàn)斗功，高帝曰：“運策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弊該颀R三萬戶以封之。原其績效，足享高爵。而海內(nèi)未喻其狀，所受不侔其功，侔，等也。臣誠惜之。乞重平議，增疇?wèi)粢?。?em>《前書》曰：“復(fù)其后代，疇其爵邑。”《音義》曰：“疇，等也，使其后常與先人等也。”彧深辭讓。操譬之曰：“昔介子推有言：‘竊人之財，猶謂之盜?！?em>《左傳》介子推，晉文公臣。況君奇謨拔出，興亡所系，可專有之邪？操不專功，欲分之于彧也。雖慕魯連餮高之夡，《史記》曰，趙欲尊秦為帝，魯連止之，平原君乃欲封魯連。連笑曰：“所貴于天下之士，為人排患釋難解紛而無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士也，而連不忍為也?！?/em>將為圣人達節(jié)之義乎！”《左傳》曰：“圣達節(jié)，次守節(jié)。”于是增封千戶，并前二千戶。又欲授以正司，彧先守尚書令，今欲正除也。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于十?dāng)?shù)，乃止。操將伐劉表，問彧所策。彧曰：“今華夏以平，荊、漢知亡矣，可聲出宛、葉而閑行輕進，以掩其不意?！辈購闹?。會表病死。《魏志》，操如彧計，表子琮以州逆降。

　　十七年，董昭等昭字公仁，濟陰人也。欲共進操爵國公，九錫備物，《禮含文嘉》曰：“九錫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三曰樂器，四曰朱戶，五曰納陛，六曰虎賁百人，七曰斧鉞，八曰弓矢，九曰秬鬯，謂之九錫。錫，與也，九錫皆如其德?！薄蹲髠鳌吩唬骸胺拄敼源舐反笃?，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祝宗卜史，備物典策?！?/em>密以訪彧。彧曰“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振漢朝，雖勛庸崇著，猶秉忠貞之節(jié)。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笔滤鞂?。《禮記》曰“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也。操心不能平。會南征孫權(quán)，表請彧勞軍于譙，因表留彧曰：“臣聞古之遣將，上設(shè)監(jiān)督之重，下建副二之任，《史記》，齊景公以田穰苴為將軍，捍燕。苴曰：“臣素卑賤，擢之閭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信，權(quán)輕，愿得君之寵臣，國之所尊，以監(jiān)軍，乃可?！本肮S之，使莊賈往。即監(jiān)督之義也。所以尊嚴國命，謀而鮮過者也。《左傳》曰：“謀而鮮過，惠訓(xùn)不倦。”臣今當(dāng)濟江，奉辭伐罪，宜有大使肅將王命。文武并用，自古有之。使持節(jié)侍中守尚書令萬歲亭侯彧，國之重臣，德洽華夏，既停軍所次，便宜與臣俱進，宣示國命，威懷丑虜。軍禮尚速，不及先請，臣輒留彧，依以為重。”書奏，帝從之，遂以彧為侍中、光祿大夫，持節(jié)，參丞相軍事。至濡須，濡須，水名也，在今和州歷陽縣西南?！秴卿洝吩唬骸皩O權(quán)聞操來，夾水立塢，狀如偃月，以相拒，月余乃退?！?/em>彧病留壽春，壽春，縣，屬淮南郡，今壽州郡也。操饋之食，發(fā)視，乃空器也，于是飲藥而卒。時年五十。《獻帝春秋》，董承之誅，伏后與父完書，言司空殺董承，帝方為報怨。完得書以示彧，彧惡之，隱而不言。完以示其妻弟樊普，普封以呈太祖，太祖陰為之備。彧恐事覺，欲自發(fā)之，因求使至鄴，勸太祖以女配帝。太祖曰：“今朝廷有伏后，吾女何得配上？”彧曰：“伏后無子，性又兇邪，往嘗與父書，言詞丑惡，可因此廢也?！碧嬖唬骸扒湮艉尾坏乐俊睆栿@曰：“昔已嘗為公言也?！碧嬖唬骸按素M小事，而吾忘之！”太祖以此恨彧，而外含容之。至董昭建魏公議，彧意不同，欲言之于太祖，乃赍璽書犒軍，飲饗禮畢，彧請間，太祖知彧欲言，揖而遣之，遂不得。留之，卒于壽春。帝哀惜之，祖日為之廢燕樂。祖日謂祭祖神之日，因為燕樂也?！讹L(fēng)俗通》曰：“共工氏子曰修，好遠游，祀以為祖神。漢以午日祖?！?/em>謚曰敬侯。明年，操遂稱魏公云。

　　論曰：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詩》曰：“百川沸騰。”天下之命倒縣矣。趙岐注《孟子》曰：“倒縣猶困苦也。”荀君乃越河、冀，閑關(guān)以從曹氏。閑關(guān)猶展轉(zhuǎn)也。察其定舉措，立言策，措，置也。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云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言彧本心不背漢也，誠仁為己任，期紓民于倉卒也。紓，緩也，音舒。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shù)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為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斯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wèi)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兩國謂齊與吳也。端木賜字子貢，衛(wèi)人也。田常欲伐魯，仲尼令出使勸田常伐吳，常許之。賜又至吳，請夫差伐齊。又之越，說句踐將兵助吳。又之晉，說以兵待吳伐齊之弊。吳既勝齊，與晉爭強，晉果敗吳，越襲其后，遂殺夫差。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霸越。彼非薄于仁而欲之，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子貢不欲違仁義而致晉，但其事不兼濟也。言彧豈愿強曹氏令代漢哉？事不得已也。方時運之屯邅，《易》曰：“屯如邅如。”邅音竹連反。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埶強，則皇器自移矣。謂魏太祖功業(yè)大而神器自歸也。此又時之不可并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贊曰：公業(yè)稱豪，駿聲升騰。權(quán)詭時逼，謂詭辭以對卓。揮金僚朋。揮，散也。北海天逸，音情頓挫。逸，縱也。頓挫猶抑揚也。越俗易驚，孤音少和。直轡安歸，高謀誰佐？直轡，直道也。言其道無所歸，謀謨之高欲誰佐也。彧之有弼，誠感國疾。功申運改，跡疑心一。夡若可疑，心如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