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高帝諸子上
齊高帝十九男：昭皇后生武帝、豫章文獻王嶷，謝貴嬪生臨川獻王映、長沙威王晃，羅太妃生武陵昭王曄，任太妃生安成恭王暠，陸修儀生鄱陽王鏘、晉熙王钅求，袁修容生桂陽王鑠，何太妃生始興簡王鑒、宜都王鏗，區(qū)貴人生衡陽王鈞，張淑妃生江夏王鋒、河?xùn)|王鉉，李美人生南平王銳。第九、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七皇子早亡，衡陽王鈞出繼高帝兄元王后。
豫章文獻王嶷，字宣儼，高帝第二子也。寬仁弘雅，有大成之量，高帝特鐘愛焉。仕宋為尚書左戶郎，錢唐令。高帝破薛索兒，改封西陽，以先爵賜嶷，為晉壽縣侯。后為武陵內(nèi)史。時沈攸之賧，伐荊州界內(nèi)諸蠻，遂反五溪，禁斷魚鹽，群蠻怨怒。酉溪蠻王田頭擬殺攸之使，攸之責(zé)賧千萬，頭擬輸五百萬，發(fā)氣死。其弟婁侯篡立，頭擬子田都走入獠中。于是蠻部大亂，抄掠至都城下，嶷遣隊主張英兒擊破之。田都自獠中請立，而婁侯亦歸附。嶷誅婁侯于郡獄，命田都繼其父，蠻眾乃安。入為宋順帝驃騎從事中郎。詣司徒袁粲，粲謂人曰："后來佳器也。"
高帝在領(lǐng)軍府，嶷居青溪宅。蒼梧王夜中微行，欲掩襲宅內(nèi)，嶷令左右舞刀戟于中庭，蒼梧從墻間窺見已有備，乃去。高帝憂危既切，腹心荀伯玉勸帝度江北起兵。嶷諫曰："主上狂兇，人不自保，單行道路，易以立功，外州起兵，鮮有克勝，于此立計，萬不可失。"及蒼梧殞，高帝報嶷曰："大事已判，汝明可早入。"順帝即位，轉(zhuǎn)侍中，總宮內(nèi)直衛(wèi)。沈攸之之難，高帝入朝堂，嶷出鎮(zhèn)東府，加冠軍將軍。及袁粲舉兵夕，丹陽丞王遜告變，先至東府，嶷遣帳內(nèi)軍主戴元孫二千人隨薛道深等俱至石頭，焚門之功，元孫預(yù)焉。先是王蘊薦部曲六十人助為城防，實以為內(nèi)應(yīng)也。嶷知蘊懷貳，不給其仗，散處外省。及難作搜檢，皆已亡去。上流平后，武帝自尋陽還。嶷出為都督、江州刺史。以定策功，改封永安縣公。仍徙鎮(zhèn)西將軍、都督、荊州刺史。時高帝作輔，嶷務(wù)存約省，停府州儀迎物。及至州，坦懷納善，側(cè)席思政。王儉與嶷書曰："舊楚蕭條，仍歲多故，政荒人散，實須緝理。公臨輗甫爾，英風(fēng)惟穆，江漢來蘇，八荒慕義，庾亮以來，荊州無復(fù)此政。古人云'期月有成'，而公旬日成化，豈不休哉！"初，沈攸之欲聚眾，開人相告，士庶坐執(zhí)役者甚眾。嶷至鎮(zhèn)，一日遣三千余人，見囚五歲刑以下不連臺者，皆原遣。以市稅重，多所寬假。百姓甚悅。禪讓之間，武帝欲速定大業(yè)，嶷依違其事，默無所言。建元元年，高帝即位，赦詔未至，嶷先下令蠲除部內(nèi)升明二年以前逋負。遷侍中、尚書令、都督、揚州刺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豫章郡王。
會魏軍動，詔以嶷為南蠻校尉、荊、湘二州刺史，都督八州。尋給油絡(luò)俠望車。二年，給班劍二十人。其夏，于南蠻園東南開館立學(xué)，上表言狀。置生三十人，取舊族父祖位正佐臺郎年二十五以下十五以上補之。置儒林參軍一人，文學(xué)祭酒一人，勸學(xué)從事二人。行釋菜禮。以谷過賤，聽人以米當(dāng)口錢，優(yōu)評斛一百。義陽劫帥張群亡命積年，鼓行為賊，義陽、武陵、天門、南平四郡界被其殘破，沈攸之連討不禽，末乃首用之。攸之起事，群從下郢，于路先叛，結(jié)寨于三溪，依據(jù)深險。嶷遣中兵參軍虞欣祖為義陽太守，使降意誘納之，厚為禮遺，于坐斬首，其黨皆散，四郡獲安。入為中書監(jiān)、司空、揚州刺史，都督二州，侍中如故，加兵置佐，以前軍臨川王映府文武配司空。嶷以將還都，修廨宇及路陌，東歸部曲不得赍府州物出城。發(fā)江津，士女觀送數(shù)千人，皆垂泣。嶷發(fā)江陵，感疾，至都未瘳，上深憂慮，為之大赦，三年六月壬子赦令是也。疾愈，上幸東府，設(shè)金石樂，使乘輿至宮六門。
武帝即位，進位太尉，增置兵佐，解侍中，增班劍三十人。建元中，武帝以事失旨，高帝頗有代嫡之意。而嶷事武帝恭悌盡禮，未嘗違忤顏色，故武帝友愛亦深。性至孝，高帝崩，哭泣過度，眼耳皆出血。
永明元年，領(lǐng)太子太傅，解中書監(jiān)。宋武以來，州郡秩俸及雜供給，多隨土所出，無有定準。嶷上表請明立定格，班下四方，永為恒制，從之。嶷不參朝務(wù)，而言事密謀，多見信納。服闋，加侍中。宋元嘉制，諸王入齋閣，得白服裙帽見人主，唯出太極四廂，乃備朝衣。自此以來，此事一斷。上與嶷同生相友睦，宮內(nèi)曲宴，許依元嘉。嶷固辭，不奉敕；唯車駕幸第，乃白服烏紗帽以侍宴焉。至于衣服制度，動皆陳啟，事無專制，務(wù)從減省，并不見許。又啟曰："北第舊邸，本自甚華，臣往歲作小眠齋，皆補接為辦，無乖格制。要是檉柏之華，一時新凈，東又有此齋，亦為華屋，而臣頓有二處住止，下情竊所未安。訊訪東宮玄圃，乃有柏屋，制甚古拙，臣乃欲壞取以奉太子，非但失之于前，且補接既多，不可見移，亦恐外物或為異論，不審可有垂許送東府齋理不？"上答曰："見別紙，汝勞疾，亦復(fù)那得不動，何意為作煩長啟事。"竟不從。三年，文惠太子講《孝經(jīng)》畢，嶷求解太傅，不許。嶷常慮盛滿，又因言宴求解揚州授竟陵王子良，上終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
武帝即位后，頻發(fā)詔拜陵，不果行，遣嶷拜陵。還過延陵季子廟，觀沸井，有水牛突部伍，直兵執(zhí)牛推問，嶷不許，取絹一疋，橫系牛角，放歸其家。政在寬厚，故得朝野歡心。四年，唐宇之賊起，嶷啟上曰："此段小寇，出于兇愚，天網(wǎng)宏罩，理不足論。但圣明御世，幸甚不爾。比藉聲聽，皆云有由而然。但頃小大士庶，每以小利奉公，不顧所損者大。撻籍檢功巧督血卩簡小塘，藏丁匿口，凡諸條制，實長怨府。此目前交利，非天下大計。一室之中，尚不可精，宇宙之內(nèi)，何可周洗？公家何嘗不知人多巧，古今政以不可細碎，故不為耳。為此者實非乖理，但識理者百不有一。陛下弟兒大臣，猶不能伏理，況復(fù)天下，悠悠萬品？怨積聚黨，兇迷相類，止于一處，何足不除，脫復(fù)多所，便成紜紜。"上答曰："欺巧那可容！宋世混亂，以為是不蚊蟻，何足為憂，至今都應(yīng)散滅。吾政恨其不辯大耳，亦何時無亡命邪。"后乃詔聽復(fù)籍注。
是時武帝奢侈，后宮萬余人，宮內(nèi)不容，太樂、景第、暴室皆滿，猶以為未足。嶷后房亦千余人。潁川荀丕獻書于嶷，極言其失，嶷咨嗟良久，為書答之，又為之減遣。
丕，字令哲，后為荊州西曹書佐，長史王秀與其書，題之云"西曹荀君。"丕報書曰："第五之位，不減驃騎，亦不知西曹何殊長史！且人之處世，當(dāng)以德行稱著，何遽以一爵高人邪？相如不見屈于澠池，毛遂安受辱于郢都？造敵臨事，仆必先于二子，未知足下之貴，足下之威，孰若秦、楚兩王？仆以德為寶，足下以位為寶，各寶其寶，于此敬宜。"于是直題云"長史王君。"時尚書令王儉當(dāng)朝，丕又與儉書曰："足下建高人之名，而不顯高人之跡，將何以書于齊史哉？"及南郡綱紀啟荊州刺史隨王子隆，請罪丕，丕自申乃免。又上書極諫武帝，言甚直，帝不悅，丕竟于荊州獄賜死。徐孝嗣聞其死，曰："丕縱有罪，亦不應(yīng)殺，數(shù)千年后，其如竹帛何！"
五年，進位大司馬。八年，給皂輪車。尋加中書監(jiān)，固讓。嶷身長七尺八寸，善持容范，文物衛(wèi)從，禮冠百僚。每出入殿省，皆瞻望嚴肅。自以地位隆重，深懷退素，北宅舊有園田之美，乃盛修理之。武帝嘗問臨川王映居家何事樂，映曰："政使劉瓛講《禮》，顧瑽講《易》，朱廣之講《莊》、《老》，臣與二三諸彥兄弟友生時復(fù)擊贊，以此為樂。"上大賞之。他日謂嶷曰："臨川為善，遂至于斯。"嶷曰："此大司馬公之次弟，安得不爾！"上仍以玉如意指嶷曰："未若皇帝之次弟為善最多也。"嶷常戒諸子曰："凡富貴少不驕奢，以約失之者鮮矣。漢世以來，侯王子弟，以驕恣之故，大者滅身喪族，小者削奪邑地，可不戒哉！"稱疾不利住東城，累求還第，令世子子廉代鎮(zhèn)東府。上數(shù)幸嶷第，宋長寧陵隧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是入他家墓內(nèi)尋人。"乃徙其表闕騏驎于東岡。騏驎及闕，形勢甚巧，宋孝武于襄陽致之，后諸帝王陵皆模范，而莫及也。
永明末，車駕數(shù)游幸，唯嶷陪從。上嘗出新林苑，同輦夜歸，至宮門，嶷下輦辭出，上曰："今夜行，無使為尉司所呵也。"嶷對曰："京輦之內(nèi)，皆屬臣州，愿陛下不垂過慮。"上幸笑，賜以魏所送氈車。每幸第，不復(fù)屏人，敕外監(jiān)曰："我往大司馬第，是還家耳。"嶷妃庾氏，嘗有疾，瘳，上大嶷邸，后堂設(shè)金石樂，宮人畢至。登桐臺，使嶷著烏紗帽，極日盡歡，敕嶷備家人之禮。嶷謂上曰："古來言愿陛下壽比南山，或稱萬歲，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懷，實愿陛下極壽百年亦足矣。"上曰："百年復(fù)何可得，止得東西一百，于事亦濟。"因相執(zhí)流涕。
十年，上封嶷諸子。舊例王子封千戶，嶷欲五子俱封，啟減，人五百戶。其年疾篤，表解職，不許，賜錢五百萬營功德。薨，年四十九。其日上視疾，至薨乃還宮。詔斂以袞冕之服，溫明秘器，大鴻臚持節(jié)護喪事，太官朝夕送祭奠，大司馬、太傅二府文武悉停過葬。詔贈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揚州牧，綠綟綬，具九服錫命之禮，侍中、大司馬、太傅、王如故。給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虎賁班劍百人，蒨辌車，前后部羽葆、鼓吹。喪葬送儀，并依漢東平王蒼故事。
嶷臨終，召子子廉、子恪曰："吾無后，當(dāng)共相勉勵，篤睦為先。才有優(yōu)劣，位有通塞，運有富貧，此自然理，無足以相陵侮。勤學(xué)行，守基業(yè)，修閨庭，尚閑素，如此足無憂患。圣主儲皇及諸親賢，亦當(dāng)不以吾沒易情也。三日施靈，惟香火、盤水、干飯、酒脯、檳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盤，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后除靈，可施吾常所乘輿扇傘。朔望時節(jié)，席地香火、盤水、酒脯、干飯、檳榔便足。棺器及墓中勿用余物為后患也。朝服之外，唯下鐵環(huán)刀一口。作冢每令深，一一依格，莫過度也。后堂樓可安佛，供養(yǎng)外國二僧，余皆如舊。與汝游戲后堂船乘，吾所乘牛馬，送二宮及司徒。服飾衣裘，悉為功德。"子廉等號泣奉行。
武帝哀痛特至，蔬食積旬。太官朝送祭奠，敕王融為銘，云："半岳摧峰，中河墜月。"帝流涕曰："此正吾所欲言也。"至其年十二月，乃舉樂宴朝臣。樂始舉，上便歔欷流涕。嶷薨后，第庫無見錢，武帝敕貨雜物服飾數(shù)百萬，起集善寺，月給第見錢百萬，至上崩乃省。
嶷性泛愛，不樂聞人過失，左右投書相告，置靴中，竟不視，取火焚之。齋庫失火，燒荊州還資，評直三千余萬，主局各杖數(shù)十而已。嶷薨后，忽見形于沈文季曰："我未應(yīng)便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種藥，使我摐不差，湯中復(fù)加藥一種，使利不斷。吾已訴先帝，先帝許還東邸，當(dāng)判此事。"因胸中出青紙文書示文季曰："與卿少舊，因卿呈上。"俄失所在。文季秘而不傳，甚懼此事；少時，太子薨。又嘗見形于第后園，乘腰輿，指麾處分，呼直兵，直兵無手板，左右授一玉手板與之，謂曰："橘樹一株死，可覓補之。"因出后園閣，直兵倒地，仍失手板。
群吏中南陽樂藹、彭城劉繪、吳郡張稷，最被親禮。藹與竟陵王子良箋，欲率荊、江、湘三州僚吏建碑，托中書侍郎劉繪營辦。藹又與右率沈約書，請為文。約答曰："郭有道，漢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絕。謝安石素族之臺輔，時無麗藻，迄乃有碑無文。況文獻王冠冕彝倫，儀刑宇內(nèi)，自非一代辭宗，難或與此。約閭闬鄙人，名不入第，欻酬今旨，便是以禮許人，聞命慚顏，已不覺汗之沾背也。"建武中，第二子子恪托約及太子詹事孔珪為文。
妃庾氏，有女功婦德，嶷甚重之。宋時，武帝及嶷位宦尚輕，家又貧薄，庾氏常徹己損身，以相營奉。兄弟每行來公事，晚還饑疲，躬營飲食，未嘗不迎時先辦。雖豐儉隨事，而香凈適口。穆皇后不自營，又不整潔，上亦以此貴之。又不妒忌，嶷倍加敬重。嶷薨后，少時亦亡。
子廉，字景藹。初，嶷養(yǎng)魚復(fù)侯子響為嗣子，子廉封永新侯，子響還本，子廉為世子，位淮陵太守，太子中舍人，前將軍，善撫諸弟。十一年卒，贈侍中，謚哀世子。
子元琳嗣。梁武受禪，詔曰："豫章王元琳、故竟陵王昭胄子同，齊氏宗國，高、武嫡胤，宜祚井邑，以傳于后。降封新淦侯。"
子廉弟子恪，字景沖，永明中，以王子封南康縣侯。年十二，和從兄司徒竟陵王子良《高松賦》，衛(wèi)軍王儉見而奇之。
建武中，為吳郡太守。及大司馬王敬則于會稽反，奉子恪為名，而子恪奔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遙光勸上并誅高、武諸子孫，于是并敕竟陵王昭胄等六十余人入永福省，令太醫(yī)煮椒二斛，并命辦數(shù)十具棺材，謂舍人沈徽孚曰："椒熟則一時賜死。"期三更當(dāng)殺之。會上暫臥，主書單景雋啟依旨斃之，徽孚堅執(zhí)曰："事須更審。"爾夕三更，子恪徒跣奔至建陽門。上聞驚覺曰："故當(dāng)未賜諸侯命邪？"徽孚以答。上撫床曰："遙光幾誤人事。"及見子恪，顧問流涕，諸侯悉賜供饌。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東昏即位，為侍中。中興二年，為相國諮議參軍。梁天監(jiān)元年，降爵為子，位司徒左長史。子恪與弟子范等嘗因事入謝，梁武帝在文德殿引見，謂曰："夫天下之寶，本是公器，茍無期運，雖有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為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無不因事鴆毒，所遺唯景和。至朝臣之中疑有天命而致害者，枉濫相繼。于時雖疑卿祖，無如之何。如宋明帝本為庸常被免，豈疑得全。又復(fù)我于時已年二歲，彼豈知我應(yīng)有今日？當(dāng)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害亦不能得。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內(nèi)外皆勸我云：'時代革異，物心須一，宜行處分。'我于時依此而行，誰謂不可？政言江左以來，代謝必相誅戮，此是傷地和氣，國祚例不靈長。此是一義。二者，齊、梁雖曰革代，義異往時。我與卿兄弟宗屬未遠，卿勿言兄弟是親，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不周旋者，況五服之屬邪？齊業(yè)之初，亦是甘苦共嘗，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當(dāng)不悉。我與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豈當(dāng)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義。且建武屠滅卿門，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恥，亦是為卿兄弟報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時撥亂反正，我雖起樊、鄧，豈得不釋戈推奉？我今為卿報仇，且時代革異，望卿兄弟盡節(jié)報我耳。且我自藉喪亂，代明帝家天下，不取卿家天下。昔劉子輿自稱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復(fù)可得，況子輿乎？'梁初人勸我相誅滅者，我答之猶如向言：'若茍有天命，非我所殺，若其無運，何忽行此？政是示無度量。'曹志親是魏武帝孫，入事晉武，為晉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義異他，方坦然相期，小待自當(dāng)知我寸心。"又文獻王時內(nèi)齋直帳閹人趙叔祖，天監(jiān)初入臺為齋帥，在壽光省。武帝呼問曰："汝比見北第諸郎不？若見道我此意：今日雖是革代，情同一家；但今盤石未立，所以未得用諸郎。非唯在我未宜，我亦是欲使諸郎得安耳。但閉門高枕，后自當(dāng)見我心。"叔祖即出具宣敕意。
子恪普通三年累遷都官尚書，四年轉(zhuǎn)吏部。大通二年，出為吳郡太守，卒官。謚曰恭子。子恪兄弟十六人并入梁，有文學(xué)者子恪、子質(zhì)、子顯、子云、子暉。子恪常謂所親曰："文史之事，諸弟備之矣，不煩吾復(fù)牽率。但退食自公，無過足矣。"子恪亦涉學(xué)，頗屬文，隨棄其本，故不傳文集。
子恪次弟子操，封泉陵侯。王侯出身，官無定準，素姓三公長子一人為員外郎。建武中，子操解褐為給事中。自此齊末皆以為例。永泰元年，兄南康侯子恪為吳郡太守，避王敬則難歸，以子操為吳郡太守。永元中，為黃門郎。
子操弟子范，字景則，齊永明中封祁陽縣侯，拜太子洗馬。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位司徒主簿。丁所生母憂去職。子范有孝性，居喪以毀聞。服闋，累遷大司馬南平王從事中郎。王愛文學(xué)士，子范偏被恩遇，常曰："此宗室奇才也。"使制《千字文》，其辭甚美。王命記室蔡遠注釋之。自是府中文筆皆使具草。后為臨賀王正德長史。正德遷丹陽尹，復(fù)為正德信威長史，領(lǐng)尹丞。歷官十余年，不出蕃府，而諸弟并登顯列，意不能平。及是為《到府箋》曰："上蕃首僚，于茲再忝，河南雌伏，自此重叨。老少異時，盛衰殊日，雖佩恩寵，還羞年鬢。"子范少與弟子顯、子云才名略相比，而風(fēng)采容止不逮，故宦途有優(yōu)劣。每讀《漢書·杜緩傳》云："六弟五人至大官，唯中弟欽官不至，最知名。"常吟諷之，以況己也。后為秘書監(jiān)。簡文即位，召為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以逼賊不拜。其年葬簡皇后，使制哀策，文理哀切。帝謂武林侯蕭諮曰："此段莊陵萬事零落，唯哀冊尚有典刑。"敕賚米千石。子范無居宅，尋卒于招提寺僧房。賊平，元帝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文。前后文集三十卷。子滂、確并少有文章，簡文在東宮時，嘗與邵陵王數(shù)諸蕭文士，滂、確并預(yù)焉。
滂位中軍宣城王記室，先子范卒。確司徒右長史。魏平江陵，入長安。
滂弟乾，字思惕，容止雅正，性恬簡，善隸書，得叔父子云之法。九歲，補國子《周易》生，祭酒袁昂深敬重之。仕梁為宣城王諮議參軍。陳武帝鎮(zhèn)南徐州，引為司空從事中郎。及受命，永定元年，除給事黃門侍郎。時熊曇朗在豫章，周迪在臨川，留異在東陽，陳寶應(yīng)在建安，共相連結(jié)，閩中豪帥，立寨自保。武帝患之，令乾往，諭以逆順，謂曰："昔陸賈南征，趙佗歸順；隨何奉使，黥布來臣。追想清風(fēng)，仿佛在目，卿宜勉建功名，不煩更勞師旅。"乾至，示以逆順，所在款附。其年，就除建安太守。
天嘉二年，留異反，陳寶應(yīng)助之，又資周迪兵糧，出寇臨川，因逼建安。乾單使臨郡，不能守，乃棄郡以避寶應(yīng)。時閩中宰守并受寶應(yīng)署置，乾獨不屈，徙居郊野。及寶應(yīng)平，都督章昭達以聞，文帝甚嘉之，超授五兵尚書。卒，謚靜子。
子顯，字景陽，子范弟也。幼聰慧，嶷偏愛之。七歲，封寧都縣侯，梁天監(jiān)初，降為子。位太尉錄事參軍。
子顯身長八尺，狀貌甚雅，好學(xué)，工屬文。嘗著《鴻序賦》，尚書令沈約見而稱曰："可謂明道之高致，蓋《幽通》之流也。"又采眾家《后漢》考正同異，為一家之書。又啟撰齊史，書成表奏，詔付秘閣。累遷邵陵王友。后除黃門郎。
中大通二年，遷長兼侍中。梁武帝雅愛子顯才，又嘉其容止吐納，每御筵侍坐，偏顧訪焉。嘗從容謂曰："我造《通史》，此書若成，眾史可廢。"子顯對曰："仲尼贊《易》道，黜《八索》；述職方，除九丘。圣制符同，復(fù)在茲日。"時以為名對。三年，以本官領(lǐng)國子博士。武帝制《孝經(jīng)義》，未列學(xué)官，子顯在職，表置助教一人，生十人。又啟撰武帝集并《普通北伐記》。遷國子祭酒，加侍中，于學(xué)遞述武帝《五經(jīng)義》，遷吏部尚書，侍中如故。
子顯風(fēng)神灑落，雍容閑雅，簡通賓客，不畏鬼神。性愛山水，為《伐社文》以見其志。飲酒數(shù)斗，頗負才氣。及掌選，見九流賓客不與交言，但舉扇一捴而已，衣冠竊恨。然簡文素重其為人，在東宮時，每引與促宴。子顯嘗起更衣，簡文謂坐客曰："常聞異人間出，今日始見，知是蕭尚書。"其見重如此。出為吳興太守。卒時年四十九，詔贈侍中、中書令。及請謚，手敕曰："恃才傲物，宜謚曰驕。"子顯嘗為《自序》，其略云："余為邵陵王友，忝還京師，遠思前比，即楚之屈、宋，梁之嚴、鄒。追尋平生，頗好辭藻，雖在名無成，求心已足。若乃登高目極，臨水送歸，風(fēng)動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鶯，開花落葉，有來斯應(yīng)，每不能已也。且前代賈、傅、崔、馬、邯鄲、繆、路之徒，并以文章顯，所以屢上歌頌，自比古人。天監(jiān)六年，始預(yù)九日朝宴，稠人廣坐，獨受旨云：'今云物甚美，卿將不斐然賦詩，詩既成，又降旨曰：'可謂才子。'余退謂人曰：一顧之恩，非望而至，遂方賈誼何如哉，未易當(dāng)也。每有制作，特寡思功，須其自來，不以力構(gòu)。少來所為詩賦，則《鴻序》一作，體兼眾制，文備多方，頗為好事所傳，故虛聲易遠。"子顯所著《后漢書》一百卷，《齊書》六十卷，《普通北伐記》五卷，《貴儉傳》三卷，文集二十卷。子序、愷并少知名。序太清中位中庶子，卒。愷太子家令。
愷才學(xué)譽望，時論以方其父。簡文在東宮早引接之。時中庶子謝嘏出守建安，于宣猷堂餞飲，并召時才賦詩，同用十五劇韻。愷詩先就，其辭又美。簡文與湘東王令曰："王筠本自舊手，后進有蕭愷可稱，信為才子。"先是太學(xué)博士顧野王奉令撰《玉篇》，簡文嫌其書詳略未當(dāng)，以愷博學(xué)，于文字尤善，使更與學(xué)士刪改。太清中，卒于侍中。子顯弟子云。
子云，字景喬，年十二，齊建武四年，封新浦縣侯。自制拜章，便有文采。梁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及長，勤學(xué)有文藻，弱冠撰《晉書》，至年二十六，書成百余卷，表奏之，詔付秘閣。子云性沉靜，不樂仕進，風(fēng)神閑曠，任性不群。夏月對賓客，恒自裸袒。而兄弟不睦，乃至吉兇不相吊問，時論以此少之。
年三十，方起家為秘書郎，遷太子舍人，撰《東宮新記》奏之，敕賜束帛。累遷丹陽郡丞。湘東王繹為丹陽尹，深相賞好，如布衣之交。中大通三年，為臨川內(nèi)史，在郡以和理稱，入吏悅之。還除散騎常侍。歷侍中，國子祭酒。
梁初，郊廟未革牲牷，樂辭皆沈約撰，至是承用。子云啟宜改之，敕答曰："此是主者守株，宜急改也。"仍使子云撰定。敕曰："郊廟歌辭，應(yīng)須典誥大語，不得雜用子史文章淺言。而沈約所撰，亦多舛謬。"子云作成，敕并施用。
子云善草隸，為時楷法，自云善效鐘元常、王逸少，而微變字體。嘗答敕云："臣昔不能拔賞，隨時所貴，規(guī)摹子敬，多歷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草隸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十許年，始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狀，洞徹字體，始變子敬，全范元常。逮爾以來，自覺功進。"其書跡雅為武帝所重，帝嘗論書曰："筆力勁駿，心手相應(yīng)，巧逾杜度，美過崔寔，當(dāng)與元常并驅(qū)爭先。"其見賞如此。出為東陽太守。百濟國使人至建鄴求書，逢子云為郡，維舟將發(fā)。使人于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許步，行拜行前。子云遣問之，答曰："侍中尺牘之美，遠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跡。"子云乃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獲金貨數(shù)百萬。性吝，自外答餉不書好紙，好事者重加賂遺，以要酬答。
太清元年，復(fù)為侍中、國子祭酒。二年，侯景寇逼，子云逃人間。三年，宮城失守，奔晉陵，餒卒于顯云寺僧房，年六十三。所著《晉書》一百一十卷，《東宮新記》二十卷。
子特，字世達，早知名，亦善草隸，時人比之衛(wèi)恒、衛(wèi)瓘。武帝嘗使特書，及奏，帝曰："子敬之跡不及逸少，蕭特之書遂逼于父。"位太子舍人，海鹽令，坐事免。先子云卒，遺啟簡文求為墓志銘，帝為制銘焉。
子云弟子暉，字景光，少涉學(xué)，亦有文才。性恬靜，寡嗜欲。嘗預(yù)重云殿聽制講《三慧經(jīng)》，退為《講賦》奏之，甚見賞。卒于驃騎長史。
《南史》 唐·李延壽
齊高帝十九男：昭皇后生武帝、豫章文獻王嶷，謝貴嬪生臨川獻王映、長沙威王晃，羅太妃生武陵昭王曄，任太妃生安成恭王暠，陸修儀生鄱陽王鏘、晉熙王钅求，袁修容生桂陽王鑠，何太妃生始興簡王鑒、宜都王鏗，區(qū)貴人生衡陽王鈞，張淑妃生江夏王鋒、河?xùn)|王鉉，李美人生南平王銳。第九、第十三、第十四、第十七皇子早亡，衡陽王鈞出繼高帝兄元王后。
豫章文獻王嶷，字宣儼，高帝第二子也。寬仁弘雅，有大成之量，高帝特鐘愛焉。仕宋為尚書左戶郎，錢唐令。高帝破薛索兒，改封西陽，以先爵賜嶷，為晉壽縣侯。后為武陵內(nèi)史。時沈攸之賧，伐荊州界內(nèi)諸蠻，遂反五溪，禁斷魚鹽，群蠻怨怒。酉溪蠻王田頭擬殺攸之使，攸之責(zé)賧千萬，頭擬輸五百萬，發(fā)氣死。其弟婁侯篡立，頭擬子田都走入獠中。于是蠻部大亂，抄掠至都城下，嶷遣隊主張英兒擊破之。田都自獠中請立，而婁侯亦歸附。嶷誅婁侯于郡獄，命田都繼其父，蠻眾乃安。入為宋順帝驃騎從事中郎。詣司徒袁粲，粲謂人曰："后來佳器也。"
高帝在領(lǐng)軍府，嶷居青溪宅。蒼梧王夜中微行，欲掩襲宅內(nèi)，嶷令左右舞刀戟于中庭，蒼梧從墻間窺見已有備，乃去。高帝憂危既切，腹心荀伯玉勸帝度江北起兵。嶷諫曰："主上狂兇，人不自保，單行道路，易以立功，外州起兵，鮮有克勝，于此立計，萬不可失。"及蒼梧殞，高帝報嶷曰："大事已判，汝明可早入。"順帝即位，轉(zhuǎn)侍中，總宮內(nèi)直衛(wèi)。沈攸之之難，高帝入朝堂，嶷出鎮(zhèn)東府，加冠軍將軍。及袁粲舉兵夕，丹陽丞王遜告變，先至東府，嶷遣帳內(nèi)軍主戴元孫二千人隨薛道深等俱至石頭，焚門之功，元孫預(yù)焉。先是王蘊薦部曲六十人助為城防，實以為內(nèi)應(yīng)也。嶷知蘊懷貳，不給其仗，散處外省。及難作搜檢，皆已亡去。上流平后，武帝自尋陽還。嶷出為都督、江州刺史。以定策功，改封永安縣公。仍徙鎮(zhèn)西將軍、都督、荊州刺史。時高帝作輔，嶷務(wù)存約省，停府州儀迎物。及至州，坦懷納善，側(cè)席思政。王儉與嶷書曰："舊楚蕭條，仍歲多故，政荒人散，實須緝理。公臨輗甫爾，英風(fēng)惟穆，江漢來蘇，八荒慕義，庾亮以來，荊州無復(fù)此政。古人云'期月有成'，而公旬日成化，豈不休哉！"初，沈攸之欲聚眾，開人相告，士庶坐執(zhí)役者甚眾。嶷至鎮(zhèn)，一日遣三千余人，見囚五歲刑以下不連臺者，皆原遣。以市稅重，多所寬假。百姓甚悅。禪讓之間，武帝欲速定大業(yè)，嶷依違其事，默無所言。建元元年，高帝即位，赦詔未至，嶷先下令蠲除部內(nèi)升明二年以前逋負。遷侍中、尚書令、都督、揚州刺史、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豫章郡王。
會魏軍動，詔以嶷為南蠻校尉、荊、湘二州刺史，都督八州。尋給油絡(luò)俠望車。二年，給班劍二十人。其夏，于南蠻園東南開館立學(xué)，上表言狀。置生三十人，取舊族父祖位正佐臺郎年二十五以下十五以上補之。置儒林參軍一人，文學(xué)祭酒一人，勸學(xué)從事二人。行釋菜禮。以谷過賤，聽人以米當(dāng)口錢，優(yōu)評斛一百。義陽劫帥張群亡命積年，鼓行為賊，義陽、武陵、天門、南平四郡界被其殘破，沈攸之連討不禽，末乃首用之。攸之起事，群從下郢，于路先叛，結(jié)寨于三溪，依據(jù)深險。嶷遣中兵參軍虞欣祖為義陽太守，使降意誘納之，厚為禮遺，于坐斬首，其黨皆散，四郡獲安。入為中書監(jiān)、司空、揚州刺史，都督二州，侍中如故，加兵置佐，以前軍臨川王映府文武配司空。嶷以將還都，修廨宇及路陌，東歸部曲不得赍府州物出城。發(fā)江津，士女觀送數(shù)千人，皆垂泣。嶷發(fā)江陵，感疾，至都未瘳，上深憂慮，為之大赦，三年六月壬子赦令是也。疾愈，上幸東府，設(shè)金石樂，使乘輿至宮六門。
武帝即位，進位太尉，增置兵佐，解侍中，增班劍三十人。建元中，武帝以事失旨，高帝頗有代嫡之意。而嶷事武帝恭悌盡禮，未嘗違忤顏色，故武帝友愛亦深。性至孝，高帝崩，哭泣過度，眼耳皆出血。
永明元年，領(lǐng)太子太傅，解中書監(jiān)。宋武以來，州郡秩俸及雜供給，多隨土所出，無有定準。嶷上表請明立定格，班下四方，永為恒制，從之。嶷不參朝務(wù)，而言事密謀，多見信納。服闋，加侍中。宋元嘉制，諸王入齋閣，得白服裙帽見人主，唯出太極四廂，乃備朝衣。自此以來，此事一斷。上與嶷同生相友睦，宮內(nèi)曲宴，許依元嘉。嶷固辭，不奉敕；唯車駕幸第，乃白服烏紗帽以侍宴焉。至于衣服制度，動皆陳啟，事無專制，務(wù)從減省，并不見許。又啟曰："北第舊邸，本自甚華，臣往歲作小眠齋，皆補接為辦，無乖格制。要是檉柏之華，一時新凈，東又有此齋，亦為華屋，而臣頓有二處住止，下情竊所未安。訊訪東宮玄圃，乃有柏屋，制甚古拙，臣乃欲壞取以奉太子，非但失之于前，且補接既多，不可見移，亦恐外物或為異論，不審可有垂許送東府齋理不？"上答曰："見別紙，汝勞疾，亦復(fù)那得不動，何意為作煩長啟事。"竟不從。三年，文惠太子講《孝經(jīng)》畢，嶷求解太傅，不許。嶷常慮盛滿，又因言宴求解揚州授竟陵王子良，上終不許，曰："畢汝一世，無所多言。"
武帝即位后，頻發(fā)詔拜陵，不果行，遣嶷拜陵。還過延陵季子廟，觀沸井，有水牛突部伍，直兵執(zhí)牛推問，嶷不許，取絹一疋，橫系牛角，放歸其家。政在寬厚，故得朝野歡心。四年，唐宇之賊起，嶷啟上曰："此段小寇，出于兇愚，天網(wǎng)宏罩，理不足論。但圣明御世，幸甚不爾。比藉聲聽，皆云有由而然。但頃小大士庶，每以小利奉公，不顧所損者大。撻籍檢功巧督血卩簡小塘，藏丁匿口，凡諸條制，實長怨府。此目前交利，非天下大計。一室之中，尚不可精，宇宙之內(nèi)，何可周洗？公家何嘗不知人多巧，古今政以不可細碎，故不為耳。為此者實非乖理，但識理者百不有一。陛下弟兒大臣，猶不能伏理，況復(fù)天下，悠悠萬品？怨積聚黨，兇迷相類，止于一處，何足不除，脫復(fù)多所，便成紜紜。"上答曰："欺巧那可容！宋世混亂，以為是不蚊蟻，何足為憂，至今都應(yīng)散滅。吾政恨其不辯大耳，亦何時無亡命邪。"后乃詔聽復(fù)籍注。
是時武帝奢侈，后宮萬余人，宮內(nèi)不容，太樂、景第、暴室皆滿，猶以為未足。嶷后房亦千余人。潁川荀丕獻書于嶷，極言其失，嶷咨嗟良久，為書答之，又為之減遣。
丕，字令哲，后為荊州西曹書佐，長史王秀與其書，題之云"西曹荀君。"丕報書曰："第五之位，不減驃騎，亦不知西曹何殊長史！且人之處世，當(dāng)以德行稱著，何遽以一爵高人邪？相如不見屈于澠池，毛遂安受辱于郢都？造敵臨事，仆必先于二子，未知足下之貴，足下之威，孰若秦、楚兩王？仆以德為寶，足下以位為寶，各寶其寶，于此敬宜。"于是直題云"長史王君。"時尚書令王儉當(dāng)朝，丕又與儉書曰："足下建高人之名，而不顯高人之跡，將何以書于齊史哉？"及南郡綱紀啟荊州刺史隨王子隆，請罪丕，丕自申乃免。又上書極諫武帝，言甚直，帝不悅，丕竟于荊州獄賜死。徐孝嗣聞其死，曰："丕縱有罪，亦不應(yīng)殺，數(shù)千年后，其如竹帛何！"
五年，進位大司馬。八年，給皂輪車。尋加中書監(jiān)，固讓。嶷身長七尺八寸，善持容范，文物衛(wèi)從，禮冠百僚。每出入殿省，皆瞻望嚴肅。自以地位隆重，深懷退素，北宅舊有園田之美，乃盛修理之。武帝嘗問臨川王映居家何事樂，映曰："政使劉瓛講《禮》，顧瑽講《易》，朱廣之講《莊》、《老》，臣與二三諸彥兄弟友生時復(fù)擊贊，以此為樂。"上大賞之。他日謂嶷曰："臨川為善，遂至于斯。"嶷曰："此大司馬公之次弟，安得不爾！"上仍以玉如意指嶷曰："未若皇帝之次弟為善最多也。"嶷常戒諸子曰："凡富貴少不驕奢，以約失之者鮮矣。漢世以來，侯王子弟，以驕恣之故，大者滅身喪族，小者削奪邑地，可不戒哉！"稱疾不利住東城，累求還第，令世子子廉代鎮(zhèn)東府。上數(shù)幸嶷第，宋長寧陵隧道出第前路，上曰："我便是入他家墓內(nèi)尋人。"乃徙其表闕騏驎于東岡。騏驎及闕，形勢甚巧，宋孝武于襄陽致之，后諸帝王陵皆模范，而莫及也。
永明末，車駕數(shù)游幸，唯嶷陪從。上嘗出新林苑，同輦夜歸，至宮門，嶷下輦辭出，上曰："今夜行，無使為尉司所呵也。"嶷對曰："京輦之內(nèi)，皆屬臣州，愿陛下不垂過慮。"上幸笑，賜以魏所送氈車。每幸第，不復(fù)屏人，敕外監(jiān)曰："我往大司馬第，是還家耳。"嶷妃庾氏，嘗有疾，瘳，上大嶷邸，后堂設(shè)金石樂，宮人畢至。登桐臺，使嶷著烏紗帽，極日盡歡，敕嶷備家人之禮。嶷謂上曰："古來言愿陛下壽比南山，或稱萬歲，此殆近貌言。如臣所懷，實愿陛下極壽百年亦足矣。"上曰："百年復(fù)何可得，止得東西一百，于事亦濟。"因相執(zhí)流涕。
十年，上封嶷諸子。舊例王子封千戶，嶷欲五子俱封，啟減，人五百戶。其年疾篤，表解職，不許，賜錢五百萬營功德。薨，年四十九。其日上視疾，至薨乃還宮。詔斂以袞冕之服，溫明秘器，大鴻臚持節(jié)護喪事，太官朝夕送祭奠，大司馬、太傅二府文武悉停過葬。詔贈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揚州牧，綠綟綬，具九服錫命之禮，侍中、大司馬、太傅、王如故。給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虎賁班劍百人，蒨辌車，前后部羽葆、鼓吹。喪葬送儀，并依漢東平王蒼故事。
嶷臨終，召子子廉、子恪曰："吾無后，當(dāng)共相勉勵，篤睦為先。才有優(yōu)劣，位有通塞，運有富貧，此自然理，無足以相陵侮。勤學(xué)行，守基業(yè)，修閨庭，尚閑素，如此足無憂患。圣主儲皇及諸親賢，亦當(dāng)不以吾沒易情也。三日施靈，惟香火、盤水、干飯、酒脯、檳榔而已，朔望菜食一盤，加以甘果，此外悉省。葬后除靈，可施吾常所乘輿扇傘。朔望時節(jié)，席地香火、盤水、酒脯、干飯、檳榔便足。棺器及墓中勿用余物為后患也。朝服之外，唯下鐵環(huán)刀一口。作冢每令深，一一依格，莫過度也。后堂樓可安佛，供養(yǎng)外國二僧，余皆如舊。與汝游戲后堂船乘，吾所乘牛馬，送二宮及司徒。服飾衣裘，悉為功德。"子廉等號泣奉行。
武帝哀痛特至，蔬食積旬。太官朝送祭奠，敕王融為銘，云："半岳摧峰，中河墜月。"帝流涕曰："此正吾所欲言也。"至其年十二月，乃舉樂宴朝臣。樂始舉，上便歔欷流涕。嶷薨后，第庫無見錢，武帝敕貨雜物服飾數(shù)百萬，起集善寺，月給第見錢百萬，至上崩乃省。
嶷性泛愛，不樂聞人過失，左右投書相告，置靴中，竟不視，取火焚之。齋庫失火，燒荊州還資，評直三千余萬，主局各杖數(shù)十而已。嶷薨后，忽見形于沈文季曰："我未應(yīng)便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種藥，使我摐不差，湯中復(fù)加藥一種，使利不斷。吾已訴先帝，先帝許還東邸，當(dāng)判此事。"因胸中出青紙文書示文季曰："與卿少舊，因卿呈上。"俄失所在。文季秘而不傳，甚懼此事；少時，太子薨。又嘗見形于第后園，乘腰輿，指麾處分，呼直兵，直兵無手板，左右授一玉手板與之，謂曰："橘樹一株死，可覓補之。"因出后園閣，直兵倒地，仍失手板。
群吏中南陽樂藹、彭城劉繪、吳郡張稷，最被親禮。藹與竟陵王子良箋，欲率荊、江、湘三州僚吏建碑，托中書侍郎劉繪營辦。藹又與右率沈約書，請為文。約答曰："郭有道，漢末之匹夫，非蔡伯喈不足以偶三絕。謝安石素族之臺輔，時無麗藻，迄乃有碑無文。況文獻王冠冕彝倫，儀刑宇內(nèi)，自非一代辭宗，難或與此。約閭闬鄙人，名不入第，欻酬今旨，便是以禮許人，聞命慚顏，已不覺汗之沾背也。"建武中，第二子子恪托約及太子詹事孔珪為文。
妃庾氏，有女功婦德，嶷甚重之。宋時，武帝及嶷位宦尚輕，家又貧薄，庾氏常徹己損身，以相營奉。兄弟每行來公事，晚還饑疲，躬營飲食，未嘗不迎時先辦。雖豐儉隨事，而香凈適口。穆皇后不自營，又不整潔，上亦以此貴之。又不妒忌，嶷倍加敬重。嶷薨后，少時亦亡。
子廉，字景藹。初，嶷養(yǎng)魚復(fù)侯子響為嗣子，子廉封永新侯，子響還本，子廉為世子，位淮陵太守，太子中舍人，前將軍，善撫諸弟。十一年卒，贈侍中，謚哀世子。
子元琳嗣。梁武受禪，詔曰："豫章王元琳、故竟陵王昭胄子同，齊氏宗國，高、武嫡胤，宜祚井邑，以傳于后。降封新淦侯。"
子廉弟子恪，字景沖，永明中，以王子封南康縣侯。年十二，和從兄司徒竟陵王子良《高松賦》，衛(wèi)軍王儉見而奇之。
建武中，為吳郡太守。及大司馬王敬則于會稽反，奉子恪為名，而子恪奔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遙光勸上并誅高、武諸子孫，于是并敕竟陵王昭胄等六十余人入永福省，令太醫(yī)煮椒二斛，并命辦數(shù)十具棺材，謂舍人沈徽孚曰："椒熟則一時賜死。"期三更當(dāng)殺之。會上暫臥，主書單景雋啟依旨斃之，徽孚堅執(zhí)曰："事須更審。"爾夕三更，子恪徒跣奔至建陽門。上聞驚覺曰："故當(dāng)未賜諸侯命邪？"徽孚以答。上撫床曰："遙光幾誤人事。"及見子恪，顧問流涕，諸侯悉賜供饌。以子恪為太子中庶子。
東昏即位，為侍中。中興二年，為相國諮議參軍。梁天監(jiān)元年，降爵為子，位司徒左長史。子恪與弟子范等嘗因事入謝，梁武帝在文德殿引見，謂曰："夫天下之寶，本是公器，茍無期運，雖有項籍之力，終亦敗亡。宋孝武為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無不因事鴆毒，所遺唯景和。至朝臣之中疑有天命而致害者，枉濫相繼。于時雖疑卿祖，無如之何。如宋明帝本為庸常被免，豈疑得全。又復(fù)我于時已年二歲，彼豈知我應(yīng)有今日？當(dāng)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害亦不能得。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內(nèi)外皆勸我云：'時代革異，物心須一，宜行處分。'我于時依此而行，誰謂不可？政言江左以來，代謝必相誅戮，此是傷地和氣，國祚例不靈長。此是一義。二者，齊、梁雖曰革代，義異往時。我與卿兄弟宗屬未遠，卿勿言兄弟是親，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不周旋者，況五服之屬邪？齊業(yè)之初，亦是甘苦共嘗，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當(dāng)不悉。我與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豈當(dāng)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義。且建武屠滅卿門，我起義兵，非惟自雪門恥，亦是為卿兄弟報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時撥亂反正，我雖起樊、鄧，豈得不釋戈推奉？我今為卿報仇，且時代革異，望卿兄弟盡節(jié)報我耳。且我自藉喪亂，代明帝家天下，不取卿家天下。昔劉子輿自稱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復(fù)可得，況子輿乎？'梁初人勸我相誅滅者，我答之猶如向言：'若茍有天命，非我所殺，若其無運，何忽行此？政是示無度量。'曹志親是魏武帝孫，入事晉武，為晉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義異他，方坦然相期，小待自當(dāng)知我寸心。"又文獻王時內(nèi)齋直帳閹人趙叔祖，天監(jiān)初入臺為齋帥，在壽光省。武帝呼問曰："汝比見北第諸郎不？若見道我此意：今日雖是革代，情同一家；但今盤石未立，所以未得用諸郎。非唯在我未宜，我亦是欲使諸郎得安耳。但閉門高枕，后自當(dāng)見我心。"叔祖即出具宣敕意。
子恪普通三年累遷都官尚書，四年轉(zhuǎn)吏部。大通二年，出為吳郡太守，卒官。謚曰恭子。子恪兄弟十六人并入梁，有文學(xué)者子恪、子質(zhì)、子顯、子云、子暉。子恪常謂所親曰："文史之事，諸弟備之矣，不煩吾復(fù)牽率。但退食自公，無過足矣。"子恪亦涉學(xué)，頗屬文，隨棄其本，故不傳文集。
子恪次弟子操，封泉陵侯。王侯出身，官無定準，素姓三公長子一人為員外郎。建武中，子操解褐為給事中。自此齊末皆以為例。永泰元年，兄南康侯子恪為吳郡太守，避王敬則難歸，以子操為吳郡太守。永元中，為黃門郎。
子操弟子范，字景則，齊永明中封祁陽縣侯，拜太子洗馬。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位司徒主簿。丁所生母憂去職。子范有孝性，居喪以毀聞。服闋，累遷大司馬南平王從事中郎。王愛文學(xué)士，子范偏被恩遇，常曰："此宗室奇才也。"使制《千字文》，其辭甚美。王命記室蔡遠注釋之。自是府中文筆皆使具草。后為臨賀王正德長史。正德遷丹陽尹，復(fù)為正德信威長史，領(lǐng)尹丞。歷官十余年，不出蕃府，而諸弟并登顯列，意不能平。及是為《到府箋》曰："上蕃首僚，于茲再忝，河南雌伏，自此重叨。老少異時，盛衰殊日，雖佩恩寵，還羞年鬢。"子范少與弟子顯、子云才名略相比，而風(fēng)采容止不逮，故宦途有優(yōu)劣。每讀《漢書·杜緩傳》云："六弟五人至大官，唯中弟欽官不至，最知名。"常吟諷之，以況己也。后為秘書監(jiān)。簡文即位，召為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以逼賊不拜。其年葬簡皇后，使制哀策，文理哀切。帝謂武林侯蕭諮曰："此段莊陵萬事零落，唯哀冊尚有典刑。"敕賚米千石。子范無居宅，尋卒于招提寺僧房。賊平，元帝追贈金紫光祿大夫，謚曰文。前后文集三十卷。子滂、確并少有文章，簡文在東宮時，嘗與邵陵王數(shù)諸蕭文士，滂、確并預(yù)焉。
滂位中軍宣城王記室，先子范卒。確司徒右長史。魏平江陵，入長安。
滂弟乾，字思惕，容止雅正，性恬簡，善隸書，得叔父子云之法。九歲，補國子《周易》生，祭酒袁昂深敬重之。仕梁為宣城王諮議參軍。陳武帝鎮(zhèn)南徐州，引為司空從事中郎。及受命，永定元年，除給事黃門侍郎。時熊曇朗在豫章，周迪在臨川，留異在東陽，陳寶應(yīng)在建安，共相連結(jié)，閩中豪帥，立寨自保。武帝患之，令乾往，諭以逆順，謂曰："昔陸賈南征，趙佗歸順；隨何奉使，黥布來臣。追想清風(fēng)，仿佛在目，卿宜勉建功名，不煩更勞師旅。"乾至，示以逆順，所在款附。其年，就除建安太守。
天嘉二年，留異反，陳寶應(yīng)助之，又資周迪兵糧，出寇臨川，因逼建安。乾單使臨郡，不能守，乃棄郡以避寶應(yīng)。時閩中宰守并受寶應(yīng)署置，乾獨不屈，徙居郊野。及寶應(yīng)平，都督章昭達以聞，文帝甚嘉之，超授五兵尚書。卒，謚靜子。
子顯，字景陽，子范弟也。幼聰慧，嶷偏愛之。七歲，封寧都縣侯，梁天監(jiān)初，降為子。位太尉錄事參軍。
子顯身長八尺，狀貌甚雅，好學(xué)，工屬文。嘗著《鴻序賦》，尚書令沈約見而稱曰："可謂明道之高致，蓋《幽通》之流也。"又采眾家《后漢》考正同異，為一家之書。又啟撰齊史，書成表奏，詔付秘閣。累遷邵陵王友。后除黃門郎。
中大通二年，遷長兼侍中。梁武帝雅愛子顯才，又嘉其容止吐納，每御筵侍坐，偏顧訪焉。嘗從容謂曰："我造《通史》，此書若成，眾史可廢。"子顯對曰："仲尼贊《易》道，黜《八索》；述職方，除九丘。圣制符同，復(fù)在茲日。"時以為名對。三年，以本官領(lǐng)國子博士。武帝制《孝經(jīng)義》，未列學(xué)官，子顯在職，表置助教一人，生十人。又啟撰武帝集并《普通北伐記》。遷國子祭酒，加侍中，于學(xué)遞述武帝《五經(jīng)義》，遷吏部尚書，侍中如故。
子顯風(fēng)神灑落，雍容閑雅，簡通賓客，不畏鬼神。性愛山水，為《伐社文》以見其志。飲酒數(shù)斗，頗負才氣。及掌選，見九流賓客不與交言，但舉扇一捴而已，衣冠竊恨。然簡文素重其為人，在東宮時，每引與促宴。子顯嘗起更衣，簡文謂坐客曰："常聞異人間出，今日始見，知是蕭尚書。"其見重如此。出為吳興太守。卒時年四十九，詔贈侍中、中書令。及請謚，手敕曰："恃才傲物，宜謚曰驕。"子顯嘗為《自序》，其略云："余為邵陵王友，忝還京師，遠思前比，即楚之屈、宋，梁之嚴、鄒。追尋平生，頗好辭藻，雖在名無成，求心已足。若乃登高目極，臨水送歸，風(fēng)動春朝，月明秋夜，早雁初鶯，開花落葉，有來斯應(yīng)，每不能已也。且前代賈、傅、崔、馬、邯鄲、繆、路之徒，并以文章顯，所以屢上歌頌，自比古人。天監(jiān)六年，始預(yù)九日朝宴，稠人廣坐，獨受旨云：'今云物甚美，卿將不斐然賦詩，詩既成，又降旨曰：'可謂才子。'余退謂人曰：一顧之恩，非望而至，遂方賈誼何如哉，未易當(dāng)也。每有制作，特寡思功，須其自來，不以力構(gòu)。少來所為詩賦，則《鴻序》一作，體兼眾制，文備多方，頗為好事所傳，故虛聲易遠。"子顯所著《后漢書》一百卷，《齊書》六十卷，《普通北伐記》五卷，《貴儉傳》三卷，文集二十卷。子序、愷并少知名。序太清中位中庶子，卒。愷太子家令。
愷才學(xué)譽望，時論以方其父。簡文在東宮早引接之。時中庶子謝嘏出守建安，于宣猷堂餞飲，并召時才賦詩，同用十五劇韻。愷詩先就，其辭又美。簡文與湘東王令曰："王筠本自舊手，后進有蕭愷可稱，信為才子。"先是太學(xué)博士顧野王奉令撰《玉篇》，簡文嫌其書詳略未當(dāng)，以愷博學(xué)，于文字尤善，使更與學(xué)士刪改。太清中，卒于侍中。子顯弟子云。
子云，字景喬，年十二，齊建武四年，封新浦縣侯。自制拜章，便有文采。梁天監(jiān)初，降爵為子。及長，勤學(xué)有文藻，弱冠撰《晉書》，至年二十六，書成百余卷，表奏之，詔付秘閣。子云性沉靜，不樂仕進，風(fēng)神閑曠，任性不群。夏月對賓客，恒自裸袒。而兄弟不睦，乃至吉兇不相吊問，時論以此少之。
年三十，方起家為秘書郎，遷太子舍人，撰《東宮新記》奏之，敕賜束帛。累遷丹陽郡丞。湘東王繹為丹陽尹，深相賞好，如布衣之交。中大通三年，為臨川內(nèi)史，在郡以和理稱，入吏悅之。還除散騎常侍。歷侍中，國子祭酒。
梁初，郊廟未革牲牷，樂辭皆沈約撰，至是承用。子云啟宜改之，敕答曰："此是主者守株，宜急改也。"仍使子云撰定。敕曰："郊廟歌辭，應(yīng)須典誥大語，不得雜用子史文章淺言。而沈約所撰，亦多舛謬。"子云作成，敕并施用。
子云善草隸，為時楷法，自云善效鐘元常、王逸少，而微變字體。嘗答敕云："臣昔不能拔賞，隨時所貴，規(guī)摹子敬，多歷年所。年二十六著《晉史》，至《二王列傳》，欲作論草隸法，言不盡意，遂不能成，略指論飛白一事而已。十許年，始見《敕旨論書》一卷，商略筆狀，洞徹字體，始變子敬，全范元常。逮爾以來，自覺功進。"其書跡雅為武帝所重，帝嘗論書曰："筆力勁駿，心手相應(yīng)，巧逾杜度，美過崔寔，當(dāng)與元常并驅(qū)爭先。"其見賞如此。出為東陽太守。百濟國使人至建鄴求書，逢子云為郡，維舟將發(fā)。使人于渚次候之，望船三十許步，行拜行前。子云遣問之，答曰："侍中尺牘之美，遠流海外，今日所求，唯在名跡。"子云乃為停船三日，書三十紙與之，獲金貨數(shù)百萬。性吝，自外答餉不書好紙，好事者重加賂遺，以要酬答。
太清元年，復(fù)為侍中、國子祭酒。二年，侯景寇逼，子云逃人間。三年，宮城失守，奔晉陵，餒卒于顯云寺僧房，年六十三。所著《晉書》一百一十卷，《東宮新記》二十卷。
子特，字世達，早知名，亦善草隸，時人比之衛(wèi)恒、衛(wèi)瓘。武帝嘗使特書，及奏，帝曰："子敬之跡不及逸少，蕭特之書遂逼于父。"位太子舍人，海鹽令，坐事免。先子云卒，遺啟簡文求為墓志銘，帝為制銘焉。
子云弟子暉，字景光，少涉學(xué)，亦有文才。性恬靜，寡嗜欲。嘗預(yù)重云殿聽制講《三慧經(jīng)》，退為《講賦》奏之，甚見賞。卒于驃騎長史。
《南史》 唐·李延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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