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楚材鑄 希亮有尚
耶律楚材，字晉卿，遼東丹王突欲八世孫。父履，金尚書右丞，通術(shù)數(shù)，尤邃于太元。楚材生，履私謂所親曰：“吾年六十而得此子，他日當(dāng)為異國用?！币蛉 洞呵镒笫蟼鳌烦臅x用之語，以為名字。楚材三歲而孤，母楊氏教之學(xué)。及長，博極群書，援筆為文，如宿構(gòu)者。金制，宰相子得試補省掾。楚材不就，章宗特敕應(yīng)試，中甲科，考滿授開州同知。
宣宗南渡，完顏承暉留守中都，行尚書省事，表楚材為左右司郎中。太祖克中都，訪遼宗室，聞其名，召詣行在。楚材身長八尺，美須髯，音如洪鐘。帝偉之，謂曰：“遼金世仇，朕為汝雪之?！睂υ唬骸俺甲娓附员泵媸陆穑葹槌甲?，敢仇君父耶！”帝重其言，處之左右，呼為吾圖撒合里而不名，國語長髯人也。
西夏入常八斤善治弓，謂楚材曰：“國家尚武，而明公欲以文進，不亦左乎？”楚材曰：“治弓尚須弓匠，豈治天下不用天下匠耶！”帝聞之甚喜，日見親用。十四從太祖征西域。二十年，又從征西夏。
明年冬，大軍克靈武，諸將爭取金帛，楚材獨收遣書及大黃雨駝。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黃輒愈，人始嘆服。時州縣長吏專生殺，燕京留后長官咸得卜尤貪暴，殺人盈市。楚材聞之泣下，即奏請州縣不奉璽書，不得擅征發(fā)，囚當(dāng)大辟者，必待服，違者罪死。燕京多盜，未夕，輒劫人財物，不與則殺之，睿宗監(jiān)國，遣楚材偕中使往窮治其事。楚材诇得盜姓名，捕下獄，皆勢家子弟也。其人賂中使求緩之，楚材曰：“信字咫尺未下，不嚴懲此輩，恐大亂起。”中使懼，從其言，戮十六人于市，民始安堵。
初，太祖嘗指楚材謂太宗曰：“此人天賜我家，爾后軍國之事當(dāng)悉委之。”太宗將即位，宗王會議未決。楚材言于睿宗曰：“此宗社大計，宜早定。”睿宗曰：“事未集，宜別擇吉日?！背脑唬骸斑^是無吉日矣?！蹦硕ú撸Y儀，魯皇兄察合臺曰：“王雖兄，位則人臣，禮當(dāng)拜。王拜，則莫敢不拜矣?！辈旌吓_然之，率宗王、大臣拜于帳下。既退，察合臺撫楚材背曰：“真社稷臣也。”蒙古尊屬有拜禮自此始。部長來朝以冒禁應(yīng)死者眾，楚材奏曰：“陛下新登寶祚，愿無污白道子?！睆闹瑖咨邪祝食闹匀绱?。
蒙古無赦令，楚材屢言之。詔自庚寅正月朔以前事勿治。楚材條便宜十八事頒天下：請各路設(shè)長史牧民，設(shè)萬戶總兵，使勢均力敵，以遏驕橫之漸；中原之地，財賦所出，宜存恤其民，州縣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貿(mào)易借貸官物者罪之；蒙古、回回等人種地不納稅者死；監(jiān)主自盜宮物者死；應(yīng)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命下然后行刑；貢獻禮物者禁斷。帝悉從之，惟貢獻一事不允，曰：“彼自愿奉上者，宜聽之?！背脑唬骸绑己χ?，必由于此。”帝曰：“卿所奏，朕無不允，卿不能從朕一事耶？”楚材乃不敢復(fù)言。
自太祖有事西域，倉稟府庫無尺帛、斗粟，中使別迭等言：“漢人無益于國，宜空其地為牧場?！背脑唬骸氨菹聦⒛戏?，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酒、醋、鹽、鐵、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五十萬兩、絹八萬疋、粟四十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益？”帝曰：“試為朕行之；”乃奏立十路徵收課稅使，凡長貳悉用士人，如陳時可、趙昉等，皆當(dāng)時之選。因從容進說周孔之教，謂：“天下得之馬上，不可以馬上治之?！钡凵钊恢Ｓ墒侨逭邼u獲進用。三年，帝幸云中，十路威進廩籍及銀絹。帝笑謂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國用充足如此?！蹦擞H酌大觴賜之。即日拜中書令，事無大小，一委楚材。
宣德路長官太傅禿花失陷官糧萬余石，自恃勛舊，密奏乞免。帝問：“中書省知否？”對曰：“不知?！钡廴▲Q鏑，欲射者再，叱之出，使白中書省償之。仍敕：凡事先白中書，然后奏聞。中使苦木思不花奏撥山后一萬戶，以為采金銀、種蒲萄等戶，楚材言：“太祖遣詔，山后百姓與蒙古人無別，緩急可用。不如將河南俘戶貸而不誅，使充此役，且以實山后之地?！睆闹?。楚材又奏：“諸路民戶疲乏，宜令蒙古、回鶻、河西人分居諸路者，與民戶一體應(yīng)輸賦役?！笔乱嗍┬?。
四年，從帝幸河南。詔：陜、虢等州山林洞穴逃匿之人來降者免死?；蛑^降民反復(fù)，宜盡戮之。楚材奏：“人給一旗執(zhí)之，使散歸田里?！比顭o算。國制：凡攻城，域中一發(fā)矢石，即為拒命，既克，必屠之。汴京垂撥，大將速不臺奏言：“金人抗拒日久，多殺士卒，宜屠城?！背鸟Y入奏曰：“將士暴露數(shù)十年，所欲者土地人民耳！得地?zé)o民，將安用之?！钡郦q豫未決，楚材曰：“凡工匠及厚藏之家，皆聚于城內(nèi)，殺之則一無所得矣。”帝始允之，詔除完顏氏一族外；余皆原免。
時城中一百七十萬戶，楚材奏選工匠及素業(yè)儒、釋、道、醫(yī)、卜者遷于河北，官為瞻給。又遣人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伐孫元措，奏襲衍圣公，與以林廟之地。薦名儒梁陟、王萬慶、趙著等，使直講于后子。置編修所于燕京，經(jīng)籍所于平陽。由是文治興焉。
軍還，遣民被俘者多亡去。詔居停逃民及資給衣食者滅其家，并連坐鄉(xiāng)社。逃民無所得食，多踣死道路。楚材從容進曰：“河南平，其民皆陛下赤子，去將安之！豈有因一俘，殺數(shù)百人者？”帝悟，立除其禁。金亡，惟秦、鞏二十余州久不下，楚材奏曰：“吾民逃罪者，皆聚于此，故冒死拒戰(zhàn)，圖延命于旦夕。若赦之，則不攻自下矣。”從之。諸城果開門出降。
六年，詔括中原戶口。忽都虎等議以丁為戶，楚材不可。皆曰：“本朝及西域諸國法如此，豈有舍大朝成法而在襲亡國之政者?！背脑唬骸白怨胖性畤?，未有以不為戶者，若行之，丁逃，則賦無從出矣?！弊鋸某淖h。時將相大臣所得俘戶，往往寄留諸郡，幾居天下之半。楚材因奏括戶口，籍為良民，匿占者罪死。
七年，朝議以回回人伐宋，中原人伐西域。楚材曰：“中原、西域相去數(shù)萬里，未至敵境，人馬疲乏，兼水土異宜，必生疾疫，宜魯從其便?！睜幷撌嗳眨h始寢。
八年，有奏行交鈔者。楚材曰：“金章宗時初用交鈔，與錢并行，有司以出鈔為利，收鈔為諱，謂之老鈔，至以萬貫易一餅。今日當(dāng)為鑒戒，印造交鈔，不宜過萬定?！睆闹?。
秋七月，忽都虎上戶口籍，帝欲裂州縣賜親王、功臣。楚材曰：“裂土分民，異日有尾不大掉之患。不如多以金帛賜之?！钡墼唬骸半抟言S之，奈何？”楚材曰：“請朝廷置吏收其賦稅，與之，使毋擅科征可也?！钡廴恢?。始定天下賦稅：每二戶出絲一斤，給國用，五戶出絲一斤，給諸王、功臣。地稅，上田畝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畝二升，水田畝五升；商稅三十分而一；鹽價銀一兩四十斤。永為定額。朝議以為太輕，楚材曰：“異日必有以利進者，則今已為重矣?！?
國初，盜賊充斥，周歲不獲正賊，令本路民戶償其失物，前后積累萬計。又官吏貸回回銀本，年息倍之，次年并息又倍之，謂之羊羔利，往往質(zhì)妻子不能償。楚材奏請悉以官銀代還，凡七萬六千錠，仍奏請無論歲月遠近，子本相俟，更不生息。
中使脫歡奏選室女，楚材格其事不下，帝怒。楚材曰：“向所刷室女二十八人，足備使令，令又行選刷，臣恐重擾百姓，欲復(fù)奏陛下耳。”帝良久曰：“可。”遂罷之。帝欲收民間牡馬，楚材曰：“漢地宜蠶桑五彀，非產(chǎn)馬之地，異日必為民害。”亦從之。
九年，楚材奏曰：“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效，非積數(shù)十年之久，殆末易見也。”帝曰：“可擇其人官之。”楚材奏命宣德州宣課使劉中隨路校試，以經(jīng)義、詞賦、論分三科，士俘為奴者，亦令應(yīng)試，其主匿弗遣者死。凡得士四千三百人，免為奴者四之一。又請?zhí)堂盀E者，僧道中選給碟住寺觀，儒中選則復(fù)其家。楚材初言僧道中避役者多，合行選試，至是始行之。
時諸路官府，自為符印，僭越無度。楚材奏并仰中書依式鑄造，于是名器始重。因奏時務(wù)十策，曰：“信賞罰，正名分，給俸祿，封功臣，考殿最，定物力，汰工匠，務(wù)農(nóng)桑，定土貢，置水運。帝雖不能盡用，亦擇而行之?！?
十年，天下旱蝗。帝問御災(zāi)之術(shù)，楚材曰：“今年租賦乞權(quán)行停閣?！钡劭謬貌蛔?，楚材奏倉庫之儲可支十年，帝允之。初籍天下戶得一百四十萬，至是逃亡者十四、五，而賦仍不減，天下病之。楚材奏除逃戶三十五萬，民賴以蘇。
富人劉忽篤馬等撲買天下課稅，楚材曰：“此剝下罔上之奸人，為害甚大?！弊嗔T之。嘗曰：“興一利不如除一害，生一事不如省一事?！笔婪Q為名言。
先是，楚材定課稅之額，每歲銀一萬錠，后增至二萬二千錠。譯史安天合諂事左丞相鎮(zhèn)海，引回回人奧都剌合蠻撲買課稅，增至四萬四千錠。楚材曰：“雖取四十四萬亦可得，不過攘奪民利耳，民窮為盜，非國之福也。”帝不聽，楚材反復(fù)辯論，聲色懼厲。帝曰：“汝欲搏斗耶？”楚材力不能奪，乃太息曰：“民之窮困，自此始矣！”楚材每陳天下利病，生民休戚，詞氣懇切，言與泣下。帝曰：“汝又欲為百姓哭耶？”
帝嗜酒，楚材屢諫不聽，乃持酒槽鐵口進曰：“曲蘗能腐物，鐵尚如此，況人五臟！”帝悟，語近臣曰：“汝輩愛君憂國之心；有如吾圖撒合里者耶?！币越鸩n之，敕近臣曰進酒三鐘而止。
楚材初拜中書令，引鎮(zhèn)海、粘合重山為同事，權(quán)貴不能平。咸得卜尤嫉之，譖于宗王皇叔曰：“楚材多用南朝舊人，必有二心，宜奏殺之?！弊谕跚彩棺嗦劊鄄炱湔_，責(zé)使者遣之。后有告咸得卜不法者，帝命楚材鞫之，奏曰：“咸得卜性倨傲，又暱群小，易得謗。令將南伐，他日治之未晚也。”帝私謂左右曰：“楚材不較私仇，真長者，汝輩宜效之，”有道士誣其仇為逃軍，結(jié)中使及通事楊惟忠執(zhí)而殺之，楚材按治惟忠，中使訴楚材違制。帝怒，暴系楚材，既而自悔，命釋之，楚材不肯解縛，進曰：“臣備位宰相，陛下以臣有罪而系之，又以臣無罪而釋之，反覆輕易如戲小兒，國有大事何以行焉！”眾失色，帝曰：“朕寧無過舉？”乃溫言謝之。轉(zhuǎn)運使呂振、副使劉子振以臟抵罪，帝責(zé)楚材曰：“言卿孔之教可行，何故有此輩？”對曰：“孔子之教，萬世由之，如天之有日月也。豈得緣一人之失，而廢發(fā)萬世常行之道乎！”帝意乃釋。
十三年冬十一月，帝崩?；屎笠詢λ脝?，對曰：“此事非外臣所敢議，且有先帝遣詔，遵之則社稷幸甚?！被屎蠓Q制，奧都剌合蠻以賄得執(zhí)政，大臣悉畏附之，惟憚楚材沮其事，以銀五萬兩賂之。楚材不受?；屎笠杂鶎毧占埜秺W都剌合蠻，使便宜填行。楚材奏曰：“天下者，先帝之天下，號令自先帝出，今如此，臣不敢奏詔?！睂び兄迹簥W都剌合蠻奏淮事理，令史不書者，斷其手。楚材曰：“軍國之事，先帝悉委老臣，令史何與焉？若事不合理，死且不避，況斷手乎！”因厲聲曰：“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不負國家，皇后豈能以無罪殺之?！焙箅m怒其忤己，亦以先朝勛舊，深加敬憚焉。
皇后稱制三年夏五月，卒，年五十五。有譖于后曰：“楚材為宰相二十年，天下貢賦半入其家?！焙竺惺孤槔镌惨曋?，僅琴阮十余，及古今書畫、金石、文字數(shù)十卷，無他物。
楚材從釋萬受佛學(xué)。一日，萬松造之，楚材方飯，惟以菜根蘸油鹽而已。其儉于自奉如此。
旁通天文歷算及醫(yī)卜之書。太祖親征西域，祃旗之日雪三尺，帝疑之。楚材曰：“此克敵之征?！倍?，雷，又問之，對曰：“蘇爾灘當(dāng)野死?！币讯?。蘇爾灘，西域王號也。蒙古未有歷學(xué)，太祖十五年，西域人奏五月望夕月食，楚材曰：“否?！惫皇常髂?，楚材奏十月望當(dāng)月食，西域人曰不食，是夜月食八分。帝曰：“汝于天上事尚無不知，況人事乎！”是年八月，長星現(xiàn)西方，楚材曰：“女直將易主矣?！泵髂甓鹬鏖?。帝出兵，必命楚材卜，帝亦自灼羊脾以相符應(yīng)焉。太宗十三年十一月，帝出獵，楚材以太乙數(shù)推之，亟言不可。左右皆曰：“不騎射無以為樂?！鲍C五日而帝崩?；屎蠓Q制二年五月，熒惑犯房，楚材奏：“當(dāng)有駕擾，然無事?！蔽磶子H王斡赤斤引兵至，人心震駭，后欲西遷避之，楚材曰：“朝廷天下根本，豈可動搖，臣觀天道，必?zé)o患也?！焙髷?shù)日而事定。楚材嘗言：西域歷五星密于中法，乃作麻答把歷，又以日食躔度與中法不同，以《大明歷》浸差故也，乃定其父所撰乙未元歷以行于世云。
至順元年，贈經(jīng)國議制寅亮佑運功臣、太師、上柱國，追封廣寧王，謚文正。二子：鉉，監(jiān)開平倉，早卒；鑄。
鑄，字成仲，幼聰敏，善屬文，尤工騎射。楚材卒，領(lǐng)中書省事，上言宜疏禁網(wǎng)，采歷代善政之可行者八十一事以進。從憲宗伐宋，領(lǐng)侍衛(wèi)驍果，屬出奇計，賜尚方金鎖甲及內(nèi)廄驄馬。
憲宗崩，阿里不哥叛，鑄棄妻子自歸，世祖召見，賞賜優(yōu)渥。中統(tǒng)二年，拜中書左丞相，將兵戍北邊，從帝敗阿里不哥于上都之北。
至元元年，遷右丞相，加光祿大夫，奏定法律三十七章，吏民便之。二年，命行省山東，遷調(diào)所部官吏，尋召還。初，太廟雅樂止有登歌，詔鑄制宮縣備八佾之舞。四年，樂成，表上之，賜名《大成之樂》。六月，改榮祿大夫，平章政事。七年，復(fù)拜左丞相。十年，遷平章軍國重事。十三年，詔監(jiān)修國史。十四年冬，無雪，帝問勤民之政，對曰：“縻谷之多，無資曲蘗，祈神賽社費亦不資，宜一切禁止?！睆闹Ｊ拍?，復(fù)拜左丞相，奏言：“有司采女?dāng)_民，請大州歲取三人，小州歲二人，擇可者留之，余遣還，著為令。”從之。二十年冬，坐不納職印，妄奏東平人謀逆，及黨罪囚阿里沙，免官，仍籍家資之年，徙山后。二十二年，卒，年六十五。
至順元年，贈推忠保觸宣力佐治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懿寧王，謚文忠。丸子：希征，希勃，希亮，希寬，希素，希固，希周，希光，希逸。
希亮，字明甫。初乃馬真皇后命以赤帖古氏歸鑄，生希亮于和林南之涼樓?；屎笏煲云涞孛欢d忽思，后改今名。完宗使鑄核錢谷于燕京，鑄奏言：“愿攜諸子往受學(xué)讀書。”帝允之，乃命希亮師事北平趙衍。鑄扈駕南征，以希亮從。
憲宗崩于蜀，鑄護輜重北歸，至陜西，世祖即位，阿里不哥叛，遣使召大將渾都海。鑄說渾都海等入朝，不聽，乃棄妻子挺身歸世祖。渾都海知鑄去，脅希亮母子至甘州，從阿里不哥將阿藍答兒于焉支山。既而渾都海、阿難答兒俱敗死，其余眾北走，推哈剌不花為師。希亮匿于甘州北沙陀中，為所獲。初，哈剌不花從憲宗伐蜀，疾病，鑄召醫(yī)診之，遣以酒肉。至是釋希亮縛，謂之曰：“我昔受汝父恩，此圖報之時矣?！毕Ａ劣馓焐剑帘蓖ザ甲o府，明年，至昌八里城，逾馬納思河，抵葉密里城，至于火孛之地。
三年，從定宗幼子火忽大王至忽只兒之地。會宗王阿魯忽至，誅阿里不哥守將唆羅海，復(fù)從火忽及阿魯忽還葉密里城，王遣以大珠二，使穿耳帶之。希亮辭曰：“不敢傷父母之遺體。”王文解金帶遺之。后輾轉(zhuǎn)至也里虔城，哈剌不花兵至，希亮從二王還不剌城，哈利不花敗死，乃函其頭遣使報捷。四年，至可失哈里城，阿里不哥兵復(fù)至，希亮又從二王至渾八升城。
先是，鑄言于世祖：“臣妻子皆留朔漠?！敝潦牵雷媲膊换ǔ鍪褂诙?，因以璽書征希亮赴闕。六月，由苦先城至哈剌火州，道伊州，涉大漠而還。八月，覲世祖于上都，面奏邊事及羈旅困苦之狀。帝憫之，賜鈔千錠、金帶一、帛三十匹，命為速古兒達魯花赤。至元八年，授奉訓(xùn)大夫、符寶郎。
十三年，宋平，帝使希亮問諸降將，日本可伐否。夏貴等皆云可伐。希亮奏曰：“宋、遼、金相攻日久，今海內(nèi)混一，百姓甫得休息，俟數(shù)年后興師未晚也?！钡廴恢?。太府監(jiān)令史盧摯言于監(jiān)官：“各路貢布惟平陽獨長，諸集賽臺爭取之，若截與他路等，則息爭，且所截者可為髹漆器皿之用。”從之。后帝聞其事，監(jiān)官當(dāng)摯盜截官布罪，帝命斬之，希亮遇摯呼冤，命緩刑，具以實奏。詔董文忠讞之，竟釋勢而責(zé)御史大夫塔察兒等曰：“此事，御史當(dāng)言而不言，微禿忽思，不枉殺此人耶！”
十四年，轉(zhuǎn)禮部尚書，尋遷吏部尚書。帝駐蹕察納兒臺之地，希亮自大都至，奏對畢，董文忠部近事。希亮曰：“囹圄多囚耳。”帝欹枕臥，忽悟，問其故。對：“近奉旨，漢人盜鈔六文者死，故囚多?！钡垠@問：“孰傳此語？”左右曰：“脫兒察言：陛下在南坡，以告蒙古人者?！钡墼唬骸半迲蜓?，乃著為令耶！”命希亮返大都，諭中書省除之。
十七年，以足疾致仕。至大三年，武宗訪求舊臣、除翰林學(xué)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希亮類次世祖言行以進，英宗命取其書置禁中。泰定四年，卒，年八十一。希亮性至孝，在北庭，藏祖父畫像，四時奠祭穹廬中，曲盡誠敬。朔漠之人，咸來聚觀，嘆曰：“此中華之禮也?！敝小躲很幖啡?。贈推忠輔義守正功臣、資善大夫、集賢學(xué)士、上護軍。追封漆水郡公，謚忠嘉。
有尚，字伯強。
祖思忠，字天祐，楚材仲兄也，從金宣宗南渡，累官都水監(jiān)使，充鎮(zhèn)撫軍民都彈壓。太宗四年，楚材奉詔索思忠北還。金哀宗召見于宣德殿，思忠不欲往，哀宗冀和議可成，賜金帛而遣之。思忠自投于內(nèi)東城濠中而死。
父鈞，仕蒙古，提領(lǐng)東平路工匠長官，佩金符。贈昭文館大學(xué)士、漆水郡公，謚莊慎。
有尚資稟絕人，受業(yè)許衡，為高第弟子。其學(xué)以誠為本，儀容辭令，動中規(guī)矩。
至元八年，衡授集賢大學(xué)士、國子祭灑，奏以有尚及王梓、韓國永、蘇郁、孫安、高凝、姚燉、劉季倫、呂端善、劉安中、白棟等十二人為伴讀，皆衡之弟子也。十圻，衡乞疾歸，諸生祖餞于都門外。衡謂諸生曰：“他日能尊嚴師道者，耶律君也。汝等當(dāng)以事我之禮事之?！蔽磶祝?fù)以有尚等為助教，領(lǐng)學(xué)事。久之，拜監(jiān)察御史，不赴，除秘書丞。
二十年，出為蘇州知州，為政以寬簡得民。州無職田，歲征于民，有尚獨不取。裕宗在東宮，召為詹事院長史。有尚既去國學(xué)，事頗廢，廷議以謂非有尚不足以繼衡，授國子監(jiān)司業(yè)。時學(xué)館未建，師弟子皆僦而屋而居，有尚屢以為言，二十四年，始設(shè)國子監(jiān)官，增廣弟子員，建學(xué)舍居之。擢有尚國子祭灑，階奉議大夫。二十六年，乞養(yǎng)歸。
大德元年，復(fù)召為國子祭灑。尋除集賢學(xué)士，兼前職。累遷太常卿、集賢學(xué)士。八年，丁父憂歸。朝廷思用宿儒，以安車召之，累辭不允。又明年，拜昭文館學(xué)士，兼祭灑。丞相哈剌合孫令使者述朝廷佇望之意，勿以老病辭，乃就職。武宗即位，大臣奏有尚久列三品，宜敘遷。帝曰：“是儒學(xué)舊臣也?！卑菡盐酿^大學(xué)士，兼國子祭酒，進中奉大夫。
有尚前后五居國學(xué)，其教士以義理為本，凡文詞小技，破裂圣人之大道者，皆屏黜之。后以年老致仕，使者護送歸鄉(xiāng)里。延祐六年，遣使者，賜上樽，士論榮之，七年，卒于家，年八十六。贈資德大夫、河南行省右丞、上護軍，追封漆水郡公，謚文正。
史臣曰：“蒙古初入中原，政無紀綱，遺民惵惵不保旦夕。耶律楚材以民愛物之心，為直尋枉尺之計，委贄仇邦，行其所學(xué)，卒使中原百姓不至踐刈于戎狄，皆夫人之力也。傳所謂，自貶損以行權(quán)者，楚材其庶幾歟。”
耶律楚材，字晉卿，遼東丹王突欲八世孫。父履，金尚書右丞，通術(shù)數(shù)，尤邃于太元。楚材生，履私謂所親曰：“吾年六十而得此子，他日當(dāng)為異國用?！币蛉 洞呵镒笫蟼鳌烦臅x用之語，以為名字。楚材三歲而孤，母楊氏教之學(xué)。及長，博極群書，援筆為文，如宿構(gòu)者。金制，宰相子得試補省掾。楚材不就，章宗特敕應(yīng)試，中甲科，考滿授開州同知。
宣宗南渡，完顏承暉留守中都，行尚書省事，表楚材為左右司郎中。太祖克中都，訪遼宗室，聞其名，召詣行在。楚材身長八尺，美須髯，音如洪鐘。帝偉之，謂曰：“遼金世仇，朕為汝雪之?！睂υ唬骸俺甲娓附员泵媸陆穑葹槌甲?，敢仇君父耶！”帝重其言，處之左右，呼為吾圖撒合里而不名，國語長髯人也。
西夏入常八斤善治弓，謂楚材曰：“國家尚武，而明公欲以文進，不亦左乎？”楚材曰：“治弓尚須弓匠，豈治天下不用天下匠耶！”帝聞之甚喜，日見親用。十四從太祖征西域。二十年，又從征西夏。
明年冬，大軍克靈武，諸將爭取金帛，楚材獨收遣書及大黃雨駝。既而士卒病疫，得大黃輒愈，人始嘆服。時州縣長吏專生殺，燕京留后長官咸得卜尤貪暴，殺人盈市。楚材聞之泣下，即奏請州縣不奉璽書，不得擅征發(fā)，囚當(dāng)大辟者，必待服，違者罪死。燕京多盜，未夕，輒劫人財物，不與則殺之，睿宗監(jiān)國，遣楚材偕中使往窮治其事。楚材诇得盜姓名，捕下獄，皆勢家子弟也。其人賂中使求緩之，楚材曰：“信字咫尺未下，不嚴懲此輩，恐大亂起。”中使懼，從其言，戮十六人于市，民始安堵。
初，太祖嘗指楚材謂太宗曰：“此人天賜我家，爾后軍國之事當(dāng)悉委之。”太宗將即位，宗王會議未決。楚材言于睿宗曰：“此宗社大計，宜早定。”睿宗曰：“事未集，宜別擇吉日?！背脑唬骸斑^是無吉日矣?！蹦硕ú撸Y儀，魯皇兄察合臺曰：“王雖兄，位則人臣，禮當(dāng)拜。王拜，則莫敢不拜矣?！辈旌吓_然之，率宗王、大臣拜于帳下。既退，察合臺撫楚材背曰：“真社稷臣也。”蒙古尊屬有拜禮自此始。部長來朝以冒禁應(yīng)死者眾，楚材奏曰：“陛下新登寶祚，愿無污白道子?！睆闹瑖咨邪祝食闹匀绱?。
蒙古無赦令，楚材屢言之。詔自庚寅正月朔以前事勿治。楚材條便宜十八事頒天下：請各路設(shè)長史牧民，設(shè)萬戶總兵，使勢均力敵，以遏驕橫之漸；中原之地，財賦所出，宜存恤其民，州縣非奉上命敢擅行科差者罪之；貿(mào)易借貸官物者罪之；蒙古、回回等人種地不納稅者死；監(jiān)主自盜宮物者死；應(yīng)犯死罪者，具由申奏，命下然后行刑；貢獻禮物者禁斷。帝悉從之，惟貢獻一事不允，曰：“彼自愿奉上者，宜聽之?！背脑唬骸绑己χ?，必由于此。”帝曰：“卿所奏，朕無不允，卿不能從朕一事耶？”楚材乃不敢復(fù)言。
自太祖有事西域，倉稟府庫無尺帛、斗粟，中使別迭等言：“漢人無益于國，宜空其地為牧場?！背脑唬骸氨菹聦⒛戏?，軍需宜有所資，誠均定中原地稅、商稅、酒、醋、鹽、鐵、山澤之利，歲可得銀五十萬兩、絹八萬疋、粟四十萬石，足以供給，何謂無益？”帝曰：“試為朕行之；”乃奏立十路徵收課稅使，凡長貳悉用士人，如陳時可、趙昉等，皆當(dāng)時之選。因從容進說周孔之教，謂：“天下得之馬上，不可以馬上治之?！钡凵钊恢Ｓ墒侨逭邼u獲進用。三年，帝幸云中，十路威進廩籍及銀絹。帝笑謂楚材曰：“汝不去朕左右，而能使國用充足如此?！蹦擞H酌大觴賜之。即日拜中書令，事無大小，一委楚材。
宣德路長官太傅禿花失陷官糧萬余石，自恃勛舊，密奏乞免。帝問：“中書省知否？”對曰：“不知?！钡廴▲Q鏑，欲射者再，叱之出，使白中書省償之。仍敕：凡事先白中書，然后奏聞。中使苦木思不花奏撥山后一萬戶，以為采金銀、種蒲萄等戶，楚材言：“太祖遣詔，山后百姓與蒙古人無別，緩急可用。不如將河南俘戶貸而不誅，使充此役，且以實山后之地?！睆闹?。楚材又奏：“諸路民戶疲乏，宜令蒙古、回鶻、河西人分居諸路者，與民戶一體應(yīng)輸賦役?！笔乱嗍┬?。
四年，從帝幸河南。詔：陜、虢等州山林洞穴逃匿之人來降者免死?；蛑^降民反復(fù)，宜盡戮之。楚材奏：“人給一旗執(zhí)之，使散歸田里?！比顭o算。國制：凡攻城，域中一發(fā)矢石，即為拒命，既克，必屠之。汴京垂撥，大將速不臺奏言：“金人抗拒日久，多殺士卒，宜屠城?！背鸟Y入奏曰：“將士暴露數(shù)十年，所欲者土地人民耳！得地?zé)o民，將安用之?！钡郦q豫未決，楚材曰：“凡工匠及厚藏之家，皆聚于城內(nèi)，殺之則一無所得矣。”帝始允之，詔除完顏氏一族外；余皆原免。
時城中一百七十萬戶，楚材奏選工匠及素業(yè)儒、釋、道、醫(yī)、卜者遷于河北，官為瞻給。又遣人求孔子后，得五十一伐孫元措，奏襲衍圣公，與以林廟之地。薦名儒梁陟、王萬慶、趙著等，使直講于后子。置編修所于燕京，經(jīng)籍所于平陽。由是文治興焉。
軍還，遣民被俘者多亡去。詔居停逃民及資給衣食者滅其家，并連坐鄉(xiāng)社。逃民無所得食，多踣死道路。楚材從容進曰：“河南平，其民皆陛下赤子，去將安之！豈有因一俘，殺數(shù)百人者？”帝悟，立除其禁。金亡，惟秦、鞏二十余州久不下，楚材奏曰：“吾民逃罪者，皆聚于此，故冒死拒戰(zhàn)，圖延命于旦夕。若赦之，則不攻自下矣。”從之。諸城果開門出降。
六年，詔括中原戶口。忽都虎等議以丁為戶，楚材不可。皆曰：“本朝及西域諸國法如此，豈有舍大朝成法而在襲亡國之政者?！背脑唬骸白怨胖性畤?，未有以不為戶者，若行之，丁逃，則賦無從出矣?！弊鋸某淖h。時將相大臣所得俘戶，往往寄留諸郡，幾居天下之半。楚材因奏括戶口，籍為良民，匿占者罪死。
七年，朝議以回回人伐宋，中原人伐西域。楚材曰：“中原、西域相去數(shù)萬里，未至敵境，人馬疲乏，兼水土異宜，必生疾疫，宜魯從其便?！睜幷撌嗳眨h始寢。
八年，有奏行交鈔者。楚材曰：“金章宗時初用交鈔，與錢并行，有司以出鈔為利，收鈔為諱，謂之老鈔，至以萬貫易一餅。今日當(dāng)為鑒戒，印造交鈔，不宜過萬定?！睆闹?。
秋七月，忽都虎上戶口籍，帝欲裂州縣賜親王、功臣。楚材曰：“裂土分民，異日有尾不大掉之患。不如多以金帛賜之?！钡墼唬骸半抟言S之，奈何？”楚材曰：“請朝廷置吏收其賦稅，與之，使毋擅科征可也?！钡廴恢?。始定天下賦稅：每二戶出絲一斤，給國用，五戶出絲一斤，給諸王、功臣。地稅，上田畝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畝二升，水田畝五升；商稅三十分而一；鹽價銀一兩四十斤。永為定額。朝議以為太輕，楚材曰：“異日必有以利進者，則今已為重矣?！?
國初，盜賊充斥，周歲不獲正賊，令本路民戶償其失物，前后積累萬計。又官吏貸回回銀本，年息倍之，次年并息又倍之，謂之羊羔利，往往質(zhì)妻子不能償。楚材奏請悉以官銀代還，凡七萬六千錠，仍奏請無論歲月遠近，子本相俟，更不生息。
中使脫歡奏選室女，楚材格其事不下，帝怒。楚材曰：“向所刷室女二十八人，足備使令，令又行選刷，臣恐重擾百姓，欲復(fù)奏陛下耳。”帝良久曰：“可。”遂罷之。帝欲收民間牡馬，楚材曰：“漢地宜蠶桑五彀，非產(chǎn)馬之地，異日必為民害。”亦從之。
九年，楚材奏曰：“制器者必用良工，守成者必用儒臣。儒臣之效，非積數(shù)十年之久，殆末易見也。”帝曰：“可擇其人官之。”楚材奏命宣德州宣課使劉中隨路校試，以經(jīng)義、詞賦、論分三科，士俘為奴者，亦令應(yīng)試，其主匿弗遣者死。凡得士四千三百人，免為奴者四之一。又請?zhí)堂盀E者，僧道中選給碟住寺觀，儒中選則復(fù)其家。楚材初言僧道中避役者多，合行選試，至是始行之。
時諸路官府，自為符印，僭越無度。楚材奏并仰中書依式鑄造，于是名器始重。因奏時務(wù)十策，曰：“信賞罰，正名分，給俸祿，封功臣，考殿最，定物力，汰工匠，務(wù)農(nóng)桑，定土貢，置水運。帝雖不能盡用，亦擇而行之?！?
十年，天下旱蝗。帝問御災(zāi)之術(shù)，楚材曰：“今年租賦乞權(quán)行停閣?！钡劭謬貌蛔?，楚材奏倉庫之儲可支十年，帝允之。初籍天下戶得一百四十萬，至是逃亡者十四、五，而賦仍不減，天下病之。楚材奏除逃戶三十五萬，民賴以蘇。
富人劉忽篤馬等撲買天下課稅，楚材曰：“此剝下罔上之奸人，為害甚大?！弊嗔T之。嘗曰：“興一利不如除一害，生一事不如省一事?！笔婪Q為名言。
先是，楚材定課稅之額，每歲銀一萬錠，后增至二萬二千錠。譯史安天合諂事左丞相鎮(zhèn)海，引回回人奧都剌合蠻撲買課稅，增至四萬四千錠。楚材曰：“雖取四十四萬亦可得，不過攘奪民利耳，民窮為盜，非國之福也。”帝不聽，楚材反復(fù)辯論，聲色懼厲。帝曰：“汝欲搏斗耶？”楚材力不能奪，乃太息曰：“民之窮困，自此始矣！”楚材每陳天下利病，生民休戚，詞氣懇切，言與泣下。帝曰：“汝又欲為百姓哭耶？”
帝嗜酒，楚材屢諫不聽，乃持酒槽鐵口進曰：“曲蘗能腐物，鐵尚如此，況人五臟！”帝悟，語近臣曰：“汝輩愛君憂國之心；有如吾圖撒合里者耶?！币越鸩n之，敕近臣曰進酒三鐘而止。
楚材初拜中書令，引鎮(zhèn)海、粘合重山為同事，權(quán)貴不能平。咸得卜尤嫉之，譖于宗王皇叔曰：“楚材多用南朝舊人，必有二心，宜奏殺之?！弊谕跚彩棺嗦劊鄄炱湔_，責(zé)使者遣之。后有告咸得卜不法者，帝命楚材鞫之，奏曰：“咸得卜性倨傲，又暱群小，易得謗。令將南伐，他日治之未晚也。”帝私謂左右曰：“楚材不較私仇，真長者，汝輩宜效之，”有道士誣其仇為逃軍，結(jié)中使及通事楊惟忠執(zhí)而殺之，楚材按治惟忠，中使訴楚材違制。帝怒，暴系楚材，既而自悔，命釋之，楚材不肯解縛，進曰：“臣備位宰相，陛下以臣有罪而系之，又以臣無罪而釋之，反覆輕易如戲小兒，國有大事何以行焉！”眾失色，帝曰：“朕寧無過舉？”乃溫言謝之。轉(zhuǎn)運使呂振、副使劉子振以臟抵罪，帝責(zé)楚材曰：“言卿孔之教可行，何故有此輩？”對曰：“孔子之教，萬世由之，如天之有日月也。豈得緣一人之失，而廢發(fā)萬世常行之道乎！”帝意乃釋。
十三年冬十一月，帝崩?；屎笠詢λ脝?，對曰：“此事非外臣所敢議，且有先帝遣詔，遵之則社稷幸甚?！被屎蠓Q制，奧都剌合蠻以賄得執(zhí)政，大臣悉畏附之，惟憚楚材沮其事，以銀五萬兩賂之。楚材不受?；屎笠杂鶎毧占埜秺W都剌合蠻，使便宜填行。楚材奏曰：“天下者，先帝之天下，號令自先帝出，今如此，臣不敢奏詔?！睂び兄迹簥W都剌合蠻奏淮事理，令史不書者，斷其手。楚材曰：“軍國之事，先帝悉委老臣，令史何與焉？若事不合理，死且不避，況斷手乎！”因厲聲曰：“老臣事太祖、太宗三十余年，不負國家，皇后豈能以無罪殺之?！焙箅m怒其忤己，亦以先朝勛舊，深加敬憚焉。
皇后稱制三年夏五月，卒，年五十五。有譖于后曰：“楚材為宰相二十年，天下貢賦半入其家?！焙竺惺孤槔镌惨曋?，僅琴阮十余，及古今書畫、金石、文字數(shù)十卷，無他物。
楚材從釋萬受佛學(xué)。一日，萬松造之，楚材方飯，惟以菜根蘸油鹽而已。其儉于自奉如此。
旁通天文歷算及醫(yī)卜之書。太祖親征西域，祃旗之日雪三尺，帝疑之。楚材曰：“此克敵之征?！倍?，雷，又問之，對曰：“蘇爾灘當(dāng)野死?！币讯?。蘇爾灘，西域王號也。蒙古未有歷學(xué)，太祖十五年，西域人奏五月望夕月食，楚材曰：“否?！惫皇常髂?，楚材奏十月望當(dāng)月食，西域人曰不食，是夜月食八分。帝曰：“汝于天上事尚無不知，況人事乎！”是年八月，長星現(xiàn)西方，楚材曰：“女直將易主矣?！泵髂甓鹬鏖?。帝出兵，必命楚材卜，帝亦自灼羊脾以相符應(yīng)焉。太宗十三年十一月，帝出獵，楚材以太乙數(shù)推之，亟言不可。左右皆曰：“不騎射無以為樂?！鲍C五日而帝崩?；屎蠓Q制二年五月，熒惑犯房，楚材奏：“當(dāng)有駕擾，然無事?！蔽磶子H王斡赤斤引兵至，人心震駭，后欲西遷避之，楚材曰：“朝廷天下根本，豈可動搖，臣觀天道，必?zé)o患也?！焙髷?shù)日而事定。楚材嘗言：西域歷五星密于中法，乃作麻答把歷，又以日食躔度與中法不同，以《大明歷》浸差故也，乃定其父所撰乙未元歷以行于世云。
至順元年，贈經(jīng)國議制寅亮佑運功臣、太師、上柱國，追封廣寧王，謚文正。二子：鉉，監(jiān)開平倉，早卒；鑄。
鑄，字成仲，幼聰敏，善屬文，尤工騎射。楚材卒，領(lǐng)中書省事，上言宜疏禁網(wǎng)，采歷代善政之可行者八十一事以進。從憲宗伐宋，領(lǐng)侍衛(wèi)驍果，屬出奇計，賜尚方金鎖甲及內(nèi)廄驄馬。
憲宗崩，阿里不哥叛，鑄棄妻子自歸，世祖召見，賞賜優(yōu)渥。中統(tǒng)二年，拜中書左丞相，將兵戍北邊，從帝敗阿里不哥于上都之北。
至元元年，遷右丞相，加光祿大夫，奏定法律三十七章，吏民便之。二年，命行省山東，遷調(diào)所部官吏，尋召還。初，太廟雅樂止有登歌，詔鑄制宮縣備八佾之舞。四年，樂成，表上之，賜名《大成之樂》。六月，改榮祿大夫，平章政事。七年，復(fù)拜左丞相。十年，遷平章軍國重事。十三年，詔監(jiān)修國史。十四年冬，無雪，帝問勤民之政，對曰：“縻谷之多，無資曲蘗，祈神賽社費亦不資，宜一切禁止?！睆闹Ｊ拍?，復(fù)拜左丞相，奏言：“有司采女?dāng)_民，請大州歲取三人，小州歲二人，擇可者留之，余遣還，著為令。”從之。二十年冬，坐不納職印，妄奏東平人謀逆，及黨罪囚阿里沙，免官，仍籍家資之年，徙山后。二十二年，卒，年六十五。
至順元年，贈推忠保觸宣力佐治功臣、太師、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懿寧王，謚文忠。丸子：希征，希勃，希亮，希寬，希素，希固，希周，希光，希逸。
希亮，字明甫。初乃馬真皇后命以赤帖古氏歸鑄，生希亮于和林南之涼樓?；屎笏煲云涞孛欢d忽思，后改今名。完宗使鑄核錢谷于燕京，鑄奏言：“愿攜諸子往受學(xué)讀書。”帝允之，乃命希亮師事北平趙衍。鑄扈駕南征，以希亮從。
憲宗崩于蜀，鑄護輜重北歸，至陜西，世祖即位，阿里不哥叛，遣使召大將渾都海。鑄說渾都海等入朝，不聽，乃棄妻子挺身歸世祖。渾都海知鑄去，脅希亮母子至甘州，從阿里不哥將阿藍答兒于焉支山。既而渾都海、阿難答兒俱敗死，其余眾北走，推哈剌不花為師。希亮匿于甘州北沙陀中，為所獲。初，哈剌不花從憲宗伐蜀，疾病，鑄召醫(yī)診之，遣以酒肉。至是釋希亮縛，謂之曰：“我昔受汝父恩，此圖報之時矣?！毕Ａ劣馓焐剑帘蓖ザ甲o府，明年，至昌八里城，逾馬納思河，抵葉密里城，至于火孛之地。
三年，從定宗幼子火忽大王至忽只兒之地。會宗王阿魯忽至，誅阿里不哥守將唆羅海，復(fù)從火忽及阿魯忽還葉密里城，王遣以大珠二，使穿耳帶之。希亮辭曰：“不敢傷父母之遺體。”王文解金帶遺之。后輾轉(zhuǎn)至也里虔城，哈剌不花兵至，希亮從二王還不剌城，哈利不花敗死，乃函其頭遣使報捷。四年，至可失哈里城，阿里不哥兵復(fù)至，希亮又從二王至渾八升城。
先是，鑄言于世祖：“臣妻子皆留朔漠?！敝潦牵雷媲膊换ǔ鍪褂诙?，因以璽書征希亮赴闕。六月，由苦先城至哈剌火州，道伊州，涉大漠而還。八月，覲世祖于上都，面奏邊事及羈旅困苦之狀。帝憫之，賜鈔千錠、金帶一、帛三十匹，命為速古兒達魯花赤。至元八年，授奉訓(xùn)大夫、符寶郎。
十三年，宋平，帝使希亮問諸降將，日本可伐否。夏貴等皆云可伐。希亮奏曰：“宋、遼、金相攻日久，今海內(nèi)混一，百姓甫得休息，俟數(shù)年后興師未晚也?！钡廴恢?。太府監(jiān)令史盧摯言于監(jiān)官：“各路貢布惟平陽獨長，諸集賽臺爭取之，若截與他路等，則息爭，且所截者可為髹漆器皿之用。”從之。后帝聞其事，監(jiān)官當(dāng)摯盜截官布罪，帝命斬之，希亮遇摯呼冤，命緩刑，具以實奏。詔董文忠讞之，竟釋勢而責(zé)御史大夫塔察兒等曰：“此事，御史當(dāng)言而不言，微禿忽思，不枉殺此人耶！”
十四年，轉(zhuǎn)禮部尚書，尋遷吏部尚書。帝駐蹕察納兒臺之地，希亮自大都至，奏對畢，董文忠部近事。希亮曰：“囹圄多囚耳。”帝欹枕臥，忽悟，問其故。對：“近奉旨，漢人盜鈔六文者死，故囚多?！钡垠@問：“孰傳此語？”左右曰：“脫兒察言：陛下在南坡，以告蒙古人者?！钡墼唬骸半迲蜓?，乃著為令耶！”命希亮返大都，諭中書省除之。
十七年，以足疾致仕。至大三年，武宗訪求舊臣、除翰林學(xué)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希亮類次世祖言行以進，英宗命取其書置禁中。泰定四年，卒，年八十一。希亮性至孝，在北庭，藏祖父畫像，四時奠祭穹廬中，曲盡誠敬。朔漠之人，咸來聚觀，嘆曰：“此中華之禮也?！敝小躲很幖啡?。贈推忠輔義守正功臣、資善大夫、集賢學(xué)士、上護軍。追封漆水郡公，謚忠嘉。
有尚，字伯強。
祖思忠，字天祐，楚材仲兄也，從金宣宗南渡，累官都水監(jiān)使，充鎮(zhèn)撫軍民都彈壓。太宗四年，楚材奉詔索思忠北還。金哀宗召見于宣德殿，思忠不欲往，哀宗冀和議可成，賜金帛而遣之。思忠自投于內(nèi)東城濠中而死。
父鈞，仕蒙古，提領(lǐng)東平路工匠長官，佩金符。贈昭文館大學(xué)士、漆水郡公，謚莊慎。
有尚資稟絕人，受業(yè)許衡，為高第弟子。其學(xué)以誠為本，儀容辭令，動中規(guī)矩。
至元八年，衡授集賢大學(xué)士、國子祭灑，奏以有尚及王梓、韓國永、蘇郁、孫安、高凝、姚燉、劉季倫、呂端善、劉安中、白棟等十二人為伴讀，皆衡之弟子也。十圻，衡乞疾歸，諸生祖餞于都門外。衡謂諸生曰：“他日能尊嚴師道者，耶律君也。汝等當(dāng)以事我之禮事之?！蔽磶祝?fù)以有尚等為助教，領(lǐng)學(xué)事。久之，拜監(jiān)察御史，不赴，除秘書丞。
二十年，出為蘇州知州，為政以寬簡得民。州無職田，歲征于民，有尚獨不取。裕宗在東宮，召為詹事院長史。有尚既去國學(xué)，事頗廢，廷議以謂非有尚不足以繼衡，授國子監(jiān)司業(yè)。時學(xué)館未建，師弟子皆僦而屋而居，有尚屢以為言，二十四年，始設(shè)國子監(jiān)官，增廣弟子員，建學(xué)舍居之。擢有尚國子祭灑，階奉議大夫。二十六年，乞養(yǎng)歸。
大德元年，復(fù)召為國子祭灑。尋除集賢學(xué)士，兼前職。累遷太常卿、集賢學(xué)士。八年，丁父憂歸。朝廷思用宿儒，以安車召之，累辭不允。又明年，拜昭文館學(xué)士，兼祭灑。丞相哈剌合孫令使者述朝廷佇望之意，勿以老病辭，乃就職。武宗即位，大臣奏有尚久列三品，宜敘遷。帝曰：“是儒學(xué)舊臣也?！卑菡盐酿^大學(xué)士，兼國子祭酒，進中奉大夫。
有尚前后五居國學(xué)，其教士以義理為本，凡文詞小技，破裂圣人之大道者，皆屏黜之。后以年老致仕，使者護送歸鄉(xiāng)里。延祐六年，遣使者，賜上樽，士論榮之，七年，卒于家，年八十六。贈資德大夫、河南行省右丞、上護軍，追封漆水郡公，謚文正。
史臣曰：“蒙古初入中原，政無紀綱，遺民惵惵不保旦夕。耶律楚材以民愛物之心，為直尋枉尺之計，委贄仇邦，行其所學(xué)，卒使中原百姓不至踐刈于戎狄，皆夫人之力也。傳所謂，自貶損以行權(quán)者，楚材其庶幾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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