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耳，大梁人也，〔一〕少時及魏公子毋忌為客?！捕硣L亡命遊外黃，〔三〕外黃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四〕亡邸父客?！参濉掣缚椭^曰：「必欲求賢夫，從張耳?！古牐瑸檎垱Q，嫁之?！擦撑液穹罱o耳，耳以故致千里客，宦為外黃令。
〔一〕 臣瓚曰：「今陳留大梁城也?！?br />
〔二〕 師古曰：「毋忌，六國時信陵君也。言其尚及見毋忌，為之賓客?！?br />
〔三〕 師古曰：「命者，名也。凡言亡命，謂脫其名籍而逃亡?！?br />
〔四〕 師古曰：「言不恃賴其夫，視之若庸奴?！?br />
〔五〕 如淳曰：「父時故賓客也?！箮煿旁唬骸港?，歸也，音丁禮反?！?br />
〔六〕 師古曰：「請決絕於前夫而嫁於耳?！?/em>
陳餘，亦大梁人，好儒術(shù)。遊趙苦陘，〔一〕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餘年少，父事耳，相與為刎頸交。〔二〕
〔一〕 張晏曰：「苦陘，章帝醜其名，改曰漢昌?！箮煿旁唬骸戈€音刑?！?br />
〔二〕 師古曰：「刎，斷也。刎頸交者，言托契深重，雖斷頸絕頭，無所顧也。刎音舞粉反?！?/em>
高祖為布衣時，嘗從耳遊。秦滅魏，購求耳千金，餘五百金。兩人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jiān)門。〔一〕吏嘗以過笞餘，餘欲起，耳攝使受笞。〔二〕吏去，耳數(shù)之曰：〔三〕「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餘謝罪。
〔一〕 師古曰：「監(jiān)門，卒之賤者，故為卑職以自隱。」
〔二〕 師古曰：「攝謂引持之。」
〔三〕 師古曰：「數(shù)，責(zé)也，音所具反。」
陳涉起蘄至陳，耳、餘上謁涉?！惨弧成婕白笥疑綌?shù)聞耳、餘賢，見，大喜。
〔一〕 師古曰：「上其謁而見也。上謁，若今之通名?！?/em>
陳豪桀說涉曰：「將軍被堅(jiān)執(zhí)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fù)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龟惿鎲杻扇耍瑑扇藢υ唬骸笇④姴_目張膽，〔一〕出萬死不顧之計(jì)，為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視天下私?！捕愁妼④娢阃酰币?，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踩橙绱?，野無交兵，誅暴秦，據(jù)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yè)成矣。今獨(dú)王陳，恐天下解（矣）〔也〕。」〔四〕涉不聽，遂立為王。
〔一〕 師古曰：「張膽，言勇之甚?！?br />
〔二〕 師古曰：「視讀曰示?！?br />
〔三〕 師古曰：「樹，立也?！?br />
〔四〕 師古曰：「解謂離散其心也?！?/em>
耳、餘復(fù)說陳王曰：「大王興梁、楚，務(wù)在入關(guān)，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一〕願請奇兵略趙地?！轨妒顷愅踉S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三千人，從白馬渡河?！捕持林T縣，說其豪桀〔三〕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領(lǐng)之戍，〔四〕外內(nèi)騷動，百姓罷敝，〔五〕頭會箕斂〔六〕以供軍費(fèi)，財(cái)匱力盡，〔七〕重以苛法，〔八〕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簿拧辰耜愅鯅^臂為天下倡始，莫不嚮應(yīng)，〔一０〕家自為怒，各報(bào)其怨，〔一一〕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以張大楚，王陳，〔一二〕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yè)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bào)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yè)，此一時也?！购黎罱匀黄溲?。乃行收兵，得數(shù)萬人，號武信君?！惨蝗诚纶w十餘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其令徐公降武信君，又說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陽令。語在通傳。趙地聞之，不戰(zhàn)下者三十餘城。
〔一〕 師古曰：「與相知也?！?br />
〔二〕 師古曰：「津名，即今滑州白馬縣界也?！?br />
〔三〕 鄧展曰：「至河北縣說之。」
〔四〕 服虔曰：「山領(lǐng)有五，因以為名。交趾、合浦界有此領(lǐng)。」師古曰：「服說非也。領(lǐng)者，西自衡山之南，東窮於海，一山之限耳。而別標(biāo)名，則有五焉。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是為五領(lǐng)?！秽嚨旅髂峡涤浽弧捍筲最I(lǐng)一也，桂陽騎田領(lǐng)二也，九真都龐領(lǐng)三也，臨賀萌渚領(lǐng)四也，始安越城領(lǐng)五也?！慌嵴f是也?！?br />
〔五〕 師古曰：「罷讀曰疲?！?br />
〔六〕 服虔曰：「吏到其家，人人頭數(shù)出穀，以箕斂之。」
〔七〕 師古曰：「匱，竭也?！?br />
〔八〕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九〕 師古曰：「言無聊賴，以相保養(yǎng)?！?br />
〔一０〕師古曰：「倡讀曰唱。嚮讀曰響?！?br />
〔一一〕師古曰：「為音于偽反?！?br />
〔一二〕師古曰：「言張建大楚之國，而王於陳也。」
〔一三〕師古曰：「武臣自號也。」
至邯鄲，耳、餘聞周章軍入關(guān)，至戲卻；〔一〕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以為將軍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非必立六國後。〔二〕今將軍下趙數(shù)十城，獨(dú)介居河北〔三〕，不王無以填之。〔四〕且陳王聽讒，還報(bào)，恐不得脫於禍?！参濉愁妼④娢闶r?！刮涑寄寺?，遂立為趙王。以餘為大將軍，耳為丞相。
〔一〕 蘇林曰：「至戲地而卻兵。」
〔二〕 師古曰：「非，不也?！?br />
〔三〕 晉灼曰：「介音戛?！钩辑懺唬骸附椋匾??！箮煿旁唬骸付f並非也。介，隔也，讀如本字。」
〔四〕 師古曰：「填音竹刃反。」
〔五〕 師古曰：「脫，免也，音土活反。」
使人報(bào)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fā)兵擊趙。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今又誅武臣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從其計(jì)，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趣兵西入關(guān)?！惨弧扯N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jì)賀王?！捕吵褱缜?，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nèi)，以自廣。趙南據(jù)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踩?br />
〔一〕 師古曰：「趣讀曰促?！?br />
〔二〕 師古曰：「言力不能制，且事安撫為權(quán)宜之計(jì)耳。」
〔三〕 師古曰：「黶音烏黠反。」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一〕燕囚之，欲與分地?！捕呈拐咄?，燕輒殺之，以固求地。耳、餘患之。有廝養(yǎng)卒謝其舍曰〔三〕：「吾為二公說燕，與趙王載歸?！埂菜摹成嶂腥私孕υ唬骸甘拐咄吔运溃艉我阅艿猛?？」〔五〕乃走燕壁?！擦逞鄬⒁娭?，問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王耳?！乖唬骸妇獜埗?、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其志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冠w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shù)十城，〔七〕亦各欲南面而王。夫臣之與主，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初定，〔八〕且以長少先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念此兩人名為求王，實(shí)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而王。夫以一趙尚易燕，〔九〕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zé)殺王，滅燕易矣?！埂惨唬啊逞嘁詾槿唬藲w趙王。養(yǎng)卒為御而歸。
〔一〕 師古曰：「間出，謂投間隙而微出也。」
〔二〕 師古曰：「要劫之，令割趙地輸燕以和解也?！?br />
〔三〕 蘇林曰：「廝，取薪者也。養(yǎng)，養(yǎng)人者也。舍謂所舍宿主人也?！箷x灼曰：「以辭相告曰謝?！箮煿旁唬骸钢x其舍，謂告其舍中人也。故下言舍中人皆笑。今流俗書本於此舍下輒加人字，非也。廝音斯?！?br />
〔四〕 師古曰；「二公，張耳、陳餘?！?br />
〔五〕 師古曰：「若，汝也。次下亦同?！?br />
〔六〕 師古曰：「走，趣也，音奏?！?br />
〔七〕 張晏曰：「言其不用兵革也。」師古曰：「箠謂馬撾也，音止橤反?！?br />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br />
〔九〕 師古曰：「易，輕也，音弋豉反?！?br />
〔一０〕師古曰：「提挈，言相扶持也?！?/em>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bào)趙王，趙王復(fù)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使遺良書，不封，〔一〕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沽嫉脮刹恍?，之邯鄲益請兵?！捕澄粗?，道逢趙王姊，從百餘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良。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叛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沽家缘们貢?，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遂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趙人多為耳、餘耳目者，故得脫出。收兵得數(shù)萬人。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三〕而欲附趙，難可獨(dú)立；〔立〕趙後，輔以誼，〔四〕可就功?！埂参濉臣扒蟮泌w歇，立為趙王，居信都?！擦?br />
〔一〕 張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也?！?br />
〔二〕 師古曰：「之，往也?！?br />
〔三〕 張晏曰：「羈，寄。旅，客也?！?br />
〔四〕 師古曰：「謂求取六國時趙王後而立之，以名義自輔助也?！?br />
〔五〕 師古曰：「就，成也。」
〔六〕 張晏曰：「歇，趙之苗裔也。信都，襄國也。」
李良進(jìn)兵擊餘，餘敗良。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惨弧扯c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餘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二〕饟王離?！踩惩蹼x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耳數(shù)使人召餘，餘自度兵少，不能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耳大怒，怨餘，使張黶、陳釋往讓餘〔四〕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相不赴奏俱死？〔五〕且什〔有〕一二相全。」〔六〕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bào)秦。今俱死，如以肉餧虎，何益？」〔七〕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埂舶恕衬耸刮迩肆顝堻s、陳釋先嘗秦軍，〔九〕至皆沒。
〔一〕 師古曰：「夷，平也?！?br />
〔二〕 師古曰：「屬，聯(lián)及也，音之欲反。」
〔三〕 師古曰：「饟，古餉字，謂饋運(yùn)其軍糧也?！?br />
〔四〕 師古曰：「讓，責(zé)也。」
〔五〕 師古曰：「胡，何也?！?br />
〔六〕 師古曰：「十中尚冀得一二勝秦?！?br />
〔七〕 師古曰：「餧，飤也，音於偽反。」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br />
〔九〕 師古曰：「嘗，試也，言若嘗食云?！?/em>
當(dāng)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xiàng)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xiàng)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及敢擊秦軍，遂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鉅鹿。與餘相見，責(zé)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餘曰：「黶、釋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shù)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一〕豈以臣重去將哉？」〔二〕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苟伺迤溆。掌澉庀?。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dú)與麾下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有隙。
〔一〕 師古曰：「望，怨望也。次下亦同?！?br />
〔二〕 師古曰：「重，難也?！?/em>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耳從項(xiàng)羽入關(guān)。項(xiàng)羽立諸侯，耳雅遊，多為人所稱。〔一〕項(xiàng)羽素亦聞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捕承哦几鍑?。
〔一〕 師古曰：「雅，故也。言其久故倦遊，交結(jié)英傑，是以多為人所稱譽(yù)也?！?br />
〔二〕 師古曰：「治，為治處也，音丈吏反?！?/em>
餘客多說項(xiàng)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褂鹨责N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餘獨(dú)侯?！辜褒R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一〕曰：「項(xiàng)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捍蔽?！埂捕程飿s欲樹黨，乃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三〕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四〕而項(xiàng)王彊，立我，我欲之楚?！埂参濉掣使唬骸擦场笣h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财摺诚戎帘赝?。楚雖彊，後必屬漢?！苟邼h。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舶恕?br />
〔一〕 師古曰：「夏說讀曰悅。說田榮，音式銳反?！?br />
〔二〕 師古曰：「捍蔽，猶言藩屏也。」
〔三〕 師古曰：「悉，盡也?！?br />
〔四〕 張晏曰：「漢王布衣時常從耳遊也?！?br />
〔五〕 師古曰：「羽既強(qiáng)盛，又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br />
〔六〕 文穎曰：「善說星者甘氏也。」晉灼曰：「齊人?！?br />
〔七〕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br />
〔八〕 師古曰：「高紀(jì)云元年五月漢王定雍地，東如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二年十月，陳餘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而此傳乃言方圍廢丘時耳謁漢王，隔以他事，於後始云漢二年東擊楚，則與帝紀(jì)前後參錯不同，疑傳誤也?！?/em>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餘，〔一〕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捕?br />
〔一〕 師古曰：「懷其德?！?br />
〔二〕 師古曰：「為代相國而居守?！?/em>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轨妒菨h求人類耳者，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於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餘泜水上，〔一〕追殺趙王歇襄國。
〔一〕 蘇林曰：「泜音祗也?！箷x灼曰：「問其方人音柢?！箮煿旁唬骸柑K、晉二說皆是也。蘇音祗敬之祗，音執(zhí)夷反，古音如是。晉音根柢之柢，音丁計(jì)反，今其土俗呼水則然?！?/em>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諡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慢之?！惨弧弛w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二〕說敖曰：「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無禮，請為王殺之。」敖齧其指出血，〔三〕曰：「君何言之誤！且先王亡國，賴皇帝得復(fù)國，〔四〕德流子孫，秋豪皆帝力也。願君無復(fù)出口?！关灨叩仁N人相謂曰：「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汙王為？〔五〕事成歸王，事敗獨(dú)身坐耳?！?br />
〔一〕 師古曰：「箕踞者，謂申兩腳其形如箕?！?br />
〔二〕 孟康曰：「冀州人謂懦弱為孱?！箮煿旁唬骸敢羰窟B反?！?br />
〔三〕 師古曰：「自齧其指出血，以表至誠，而為誓約，不背漢也。」
〔四〕 師古曰：「復(fù)音房目反。」
〔五〕 師古曰：「言何為乃汙染王?！?/em>
八年，上從東垣過?！惨弧池灨叩饶吮谌税厝?，要之置廁?！捕成线^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埂赴厝苏撸褥度?！」不宿去。
〔一〕 師古曰：「擊韓王信餘寇於東垣，還而過趙。」
〔二〕 文穎曰：「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em>
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告之。於是上逮捕趙王諸反者。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dú)怒罵曰：「誰令公等為之？今王實(shí)無謀，而并捕王；公等死，誰當(dāng)白王不反者？」〔一〕乃檻車與王詣長安〔二〕。高對獄曰：「獨(dú)吾屬為之，王不知也?！估舭耋讛?shù)千，〔三〕刺爇，身無完者，〔四〕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長敖據(jù)天下，豈少乃女虖！」〔五〕廷尉以貫高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埂擦持写蠓蛐构唬骸赋妓刂?，〔七〕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埂舶恕成鲜剐构止?jié)問之箯輿前。卬視泄公，〔九〕勞若如平生歡。〔一０〕與語，問張王果有謀不?！惨灰弧掣咴唬骸溉饲樨M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一二〕顧為王實(shí)不反，〔一三〕獨(dú)吾等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具以報(bào)上，上乃赦趙王。
〔一〕 師古曰：「白，明也?！?br />
〔二〕 師古曰：「檻車者，車而為檻形，謂以板四周之，無所通見?！?br />
〔三〕 師古曰；「榜謂捶擊之也，音彭。他皆類此?！?br />
〔四〕 應(yīng)劭曰：「以鐵刺之，又燒灼之。」師古曰：「爇音而說反。」
〔五〕 師古曰：「乃，汝也?！?br />
〔六〕 張晏曰：「以和悅問之。」臣瓚曰：「字多作私，謂以私情相問也?！箮煿旁唬骸腑懻f是也?！?br />
〔七〕 師古曰：「泄音薛?！?br />
〔八〕 師古曰：「侵猶犯負(fù)也?！?br />
〔九〕 師古曰：「箯輿者，編竹木以為輿形，如今之食輿矣。高時榜笞刺爇委困，故以箯輿處之也。箯音鞭。卬讀曰仰?！?br />
〔一０〕師古曰：「勞苦，相勞問其勤苦也?！?br />
〔一一〕師古曰：「果猶決也?！?br />
〔一二〕師古曰：「易，代也?！?br />
〔一三〕師古曰：「顧，思念也?！?/em>
上賢高能自立然諾，使泄公赦之，告曰：「張王已出，上多足下，〔一〕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白張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責(zé)塞矣?！捕城胰顺加写蹚s之名，豈有面目復(fù)事上哉！」乃仰絕亢而死。〔三〕
〔一〕 師古曰：「多猶重也。」
〔二〕 師古曰：「塞，當(dāng)也，滿也。」
〔三〕 蘇林曰：「亢，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也?！箮煿旁唬骸缚赫撸傊^頸耳。爾雅云『亢，鳥嚨』，即喉嚨也，音下郎反，又音工郎反?！?/em>
敖已出，尚魯元公主如故，〔一〕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皆以為諸侯相、郡守。語在田叔傳。及孝惠、高后、文、景時，張王客子孫皆為二千石。
〔一〕 師古曰：「尚猶配也。易泰卦九二爻辭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為配也。諸言尚公主者其義皆然。而說者乃云尚公主，與尚書尚食同意，訓(xùn)尚為主，言主掌之，失其理矣。公主既尊，又非物類，不得以主掌為辭，貢禹又云『諸侯則國人承公主』，益知主不得言主掌也。」
初，孝惠時，齊悼惠王獻(xiàn)城陽郡，尊魯元公主為太后。〔一〕高后元年，魯元太后薨。後六年，宣平侯敖復(fù)薨。呂太后立敖子偃為魯王，以母為太后故也。〔二〕又憐其年少孤弱，乃封敖前婦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高后崩，大臣誅諸呂，廢魯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復(fù)封故魯王偃為南宮侯。薨，子生嗣。武帝時，生有罪免，國除。元光中，復(fù)封偃孫廣國為睢陵侯。〔三〕薨，子昌嗣。太初中，昌坐不敬免，國除。孝平元始二年，繼絕世，封敖玄孫慶忌為宣平侯，食千戶。
〔一〕 師古曰：「為齊太后，以母禮事之?！?br />
〔二〕 師古曰：「以公主為齊王太后，故立其子為王?！?br />
〔三〕 師古曰：「睢音雖?！?/em>
贊曰：張耳、陳餘，世所稱賢，其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然耳、餘始居約時，〔一〕相然信死，豈顧問哉！及據(jù)國爭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慕用之誠，〔二〕後相背之盭也！〔三〕勢利之交，古人羞之，蓋謂是矣。
〔一〕 晉灼曰：「始在貧賤儉約之時。」
〔二〕 師古曰：「鄉(xiāng)讀曰嚮。嚮謂曩昔也?！?br />
〔三〕 師古曰：「盭，古戾字。戾，違也。」
?？庇?br />
一八三０頁一四行 恐天下解（矣）〔也〕?！【暗v、殿本都作「也」。
一八三三頁一四行 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 景祐、殿本都作「耳」。王先謙說「陳」為「耳」之誤。
一八三五頁 九行 難可獨(dú)立；〔立〕趙後， 景祐、殿本都重「立」字。王先謙說重「立」字是。
一八三六頁 五行 且什〔有〕一二相全?！【暗v、殿本都有「有」字。王先謙說有「有」字是。
〔一〕 臣瓚曰：「今陳留大梁城也?！?br />
〔二〕 師古曰：「毋忌，六國時信陵君也。言其尚及見毋忌，為之賓客?！?br />
〔三〕 師古曰：「命者，名也。凡言亡命，謂脫其名籍而逃亡?！?br />
〔四〕 師古曰：「言不恃賴其夫，視之若庸奴?！?br />
〔五〕 如淳曰：「父時故賓客也?！箮煿旁唬骸港?，歸也，音丁禮反?！?br />
〔六〕 師古曰：「請決絕於前夫而嫁於耳?！?/em>
陳餘，亦大梁人，好儒術(shù)。遊趙苦陘，〔一〕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餘年少，父事耳，相與為刎頸交。〔二〕
〔一〕 張晏曰：「苦陘，章帝醜其名，改曰漢昌?！箮煿旁唬骸戈€音刑?！?br />
〔二〕 師古曰：「刎，斷也。刎頸交者，言托契深重，雖斷頸絕頭，無所顧也。刎音舞粉反?！?/em>
高祖為布衣時，嘗從耳遊。秦滅魏，購求耳千金，餘五百金。兩人變名姓，俱之陳，為里監(jiān)門。〔一〕吏嘗以過笞餘，餘欲起，耳攝使受笞。〔二〕吏去，耳數(shù)之曰：〔三〕「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餘謝罪。
〔一〕 師古曰：「監(jiān)門，卒之賤者，故為卑職以自隱。」
〔二〕 師古曰：「攝謂引持之。」
〔三〕 師古曰：「數(shù)，責(zé)也，音所具反。」
陳涉起蘄至陳，耳、餘上謁涉?！惨弧成婕白笥疑綌?shù)聞耳、餘賢，見，大喜。
〔一〕 師古曰：「上其謁而見也。上謁，若今之通名?！?/em>
陳豪桀說涉曰：「將軍被堅(jiān)執(zhí)銳，帥士卒以誅暴秦，復(fù)立楚社稷，功德宜為王?！龟惿鎲杻扇耍瑑扇藢υ唬骸笇④姴_目張膽，〔一〕出萬死不顧之計(jì)，為天下除殘。今始至陳而王之，視天下私?！捕愁妼④娢阃酰币?，遣人立六國後，自為樹黨?！踩橙绱?，野無交兵，誅暴秦，據(jù)咸陽以令諸侯，則帝業(yè)成矣。今獨(dú)王陳，恐天下解（矣）〔也〕。」〔四〕涉不聽，遂立為王。
〔一〕 師古曰：「張膽，言勇之甚?！?br />
〔二〕 師古曰：「視讀曰示?！?br />
〔三〕 師古曰：「樹，立也?！?br />
〔四〕 師古曰：「解謂離散其心也?！?/em>
耳、餘復(fù)說陳王曰：「大王興梁、楚，務(wù)在入關(guān)，未及收河北也。臣嘗遊趙，知其豪桀，〔一〕願請奇兵略趙地?！轨妒顷愅踉S之，以所善陳人武臣為將軍，耳、餘為左右校尉，與卒三千人，從白馬渡河?！捕持林T縣，說其豪桀〔三〕曰：「秦為亂政虐刑，殘滅天下，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領(lǐng)之戍，〔四〕外內(nèi)騷動，百姓罷敝，〔五〕頭會箕斂〔六〕以供軍費(fèi)，財(cái)匱力盡，〔七〕重以苛法，〔八〕使天下父子不相聊?！簿拧辰耜愅鯅^臂為天下倡始，莫不嚮應(yīng)，〔一０〕家自為怒，各報(bào)其怨，〔一一〕縣殺其令丞，郡殺其守尉。今以張大楚，王陳，〔一二〕使吳廣、周文將卒百萬西擊秦。於此時而不成封侯之業(yè)者，非人豪也。夫因天下之力而攻無道之君，報(bào)父兄之怨而成割地之業(yè)，此一時也?！购黎罱匀黄溲?。乃行收兵，得數(shù)萬人，號武信君?！惨蝗诚纶w十餘城，餘皆城守莫肯下。乃引兵東北擊范陽。范陽人蒯通說其令徐公降武信君，又說武信君以侯印封范陽令。語在通傳。趙地聞之，不戰(zhàn)下者三十餘城。
〔一〕 師古曰：「與相知也?！?br />
〔二〕 師古曰：「津名，即今滑州白馬縣界也?！?br />
〔三〕 鄧展曰：「至河北縣說之。」
〔四〕 服虔曰：「山領(lǐng)有五，因以為名。交趾、合浦界有此領(lǐng)。」師古曰：「服說非也。領(lǐng)者，西自衡山之南，東窮於海，一山之限耳。而別標(biāo)名，則有五焉。裴氏廣州記云『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是為五領(lǐng)?！秽嚨旅髂峡涤浽弧捍筲最I(lǐng)一也，桂陽騎田領(lǐng)二也，九真都龐領(lǐng)三也，臨賀萌渚領(lǐng)四也，始安越城領(lǐng)五也?！慌嵴f是也?！?br />
〔五〕 師古曰：「罷讀曰疲?！?br />
〔六〕 服虔曰：「吏到其家，人人頭數(shù)出穀，以箕斂之。」
〔七〕 師古曰：「匱，竭也?！?br />
〔八〕 師古曰：「重音直用反。」
〔九〕 師古曰：「言無聊賴，以相保養(yǎng)?！?br />
〔一０〕師古曰：「倡讀曰唱。嚮讀曰響?！?br />
〔一一〕師古曰：「為音于偽反?！?br />
〔一二〕師古曰：「言張建大楚之國，而王於陳也。」
〔一三〕師古曰：「武臣自號也。」
至邯鄲，耳、餘聞周章軍入關(guān)，至戲卻；〔一〕又聞諸將為陳王徇地，多以讒毀得罪誅。怨陳王不以為將軍而以為校尉，乃說武臣曰：「陳王非必立六國後。〔二〕今將軍下趙數(shù)十城，獨(dú)介居河北〔三〕，不王無以填之。〔四〕且陳王聽讒，還報(bào)，恐不得脫於禍?！参濉愁妼④娢闶r?！刮涑寄寺?，遂立為趙王。以餘為大將軍，耳為丞相。
〔一〕 蘇林曰：「至戲地而卻兵。」
〔二〕 師古曰：「非，不也?！?br />
〔三〕 晉灼曰：「介音戛?！钩辑懺唬骸附椋匾??！箮煿旁唬骸付f並非也。介，隔也，讀如本字。」
〔四〕 師古曰：「填音竹刃反。」
〔五〕 師古曰：「脫，免也，音土活反。」
使人報(bào)陳王，陳王大怒，欲盡族武臣等家，而發(fā)兵擊趙。相國房君諫曰：「秦未亡，今又誅武臣等家，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賀之，使急引兵西擊秦。」陳王從其計(jì)，徙繫武臣等家宮中，封耳子敖為成都君。使使者賀趙，趣兵西入關(guān)?！惨弧扯N說武臣曰：「王王趙，非楚意，特以計(jì)賀王?！捕吵褱缜?，必加兵於趙。願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內(nèi)，以自廣。趙南據(jù)大河，北有燕、代，楚雖勝秦，必不敢制趙。」趙王以為然，因不西兵，而使韓廣略燕，李良略常山，張黶略上黨?！踩?br />
〔一〕 師古曰：「趣讀曰促?！?br />
〔二〕 師古曰：「言力不能制，且事安撫為權(quán)宜之計(jì)耳。」
〔三〕 師古曰：「黶音烏黠反。」
韓廣至燕，燕人因立廣為燕王。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趙王間出，為燕軍所得。〔一〕燕囚之，欲與分地?！捕呈拐咄?，燕輒殺之，以固求地。耳、餘患之。有廝養(yǎng)卒謝其舍曰〔三〕：「吾為二公說燕，與趙王載歸?！埂菜摹成嶂腥私孕υ唬骸甘拐咄吔运溃艉我阅艿猛?？」〔五〕乃走燕壁?！擦逞鄬⒁娭?，問曰：「知臣何欲？」燕將曰：「若欲得王耳?！乖唬骸妇獜埗?、陳餘何如人也？」燕將曰：「賢人也。」曰：「其志何欲？」燕將曰：「欲得其王耳?！冠w卒笑曰；「君未知兩人所欲也。夫武臣、張耳、陳餘，杖馬箠下趙數(shù)十城，〔七〕亦各欲南面而王。夫臣之與主，豈可同日道哉！顧其勢初定，〔八〕且以長少先立武臣，以持趙心。今趙地已服，兩人亦欲分趙而王，時未可耳。今君囚趙王，念此兩人名為求王，實(shí)欲燕殺之，此兩人分趙而王。夫以一趙尚易燕，〔九〕況以兩賢王左提右挈，而責(zé)殺王，滅燕易矣?！埂惨唬啊逞嘁詾槿唬藲w趙王。養(yǎng)卒為御而歸。
〔一〕 師古曰：「間出，謂投間隙而微出也。」
〔二〕 師古曰：「要劫之，令割趙地輸燕以和解也?！?br />
〔三〕 蘇林曰：「廝，取薪者也。養(yǎng)，養(yǎng)人者也。舍謂所舍宿主人也?！箷x灼曰：「以辭相告曰謝?！箮煿旁唬骸钢x其舍，謂告其舍中人也。故下言舍中人皆笑。今流俗書本於此舍下輒加人字，非也。廝音斯?！?br />
〔四〕 師古曰；「二公，張耳、陳餘?！?br />
〔五〕 師古曰：「若，汝也。次下亦同?！?br />
〔六〕 師古曰：「走，趣也，音奏?！?br />
〔七〕 張晏曰：「言其不用兵革也。」師古曰：「箠謂馬撾也，音止橤反?！?br />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br />
〔九〕 師古曰：「易，輕也，音弋豉反?！?br />
〔一０〕師古曰：「提挈，言相扶持也?！?/em>
李良已定常山，還報(bào)趙王，趙王復(fù)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陘，未能前。秦將詐稱二世使使遺良書，不封，〔一〕曰：「良嘗事我，得顯幸，誠能反趙為秦，赦良罪，貴良?！沽嫉脮刹恍?，之邯鄲益請兵?！捕澄粗?，道逢趙王姊，從百餘騎。良望見，以為王，伏謁道旁。王姊醉，不知其將，使騎謝良。良素貴，起，慚其從官。從官有一人曰：「天下叛秦，能者先立。且趙王素出將軍下，今女兒乃不為將軍下車，請追殺之?！沽家缘们貢?，欲反趙，未決，因此怒，遣人追殺王姊，遂襲邯鄲。邯鄲不知，竟殺武臣。趙人多為耳、餘耳目者，故得脫出。收兵得數(shù)萬人。客有說耳、餘曰：「兩君羈旅，〔三〕而欲附趙，難可獨(dú)立；〔立〕趙後，輔以誼，〔四〕可就功?！埂参濉臣扒蟮泌w歇，立為趙王，居信都?！擦?br />
〔一〕 張晏曰：「欲其漏泄君臣相疑也?！?br />
〔二〕 師古曰：「之，往也?！?br />
〔三〕 張晏曰：「羈，寄。旅，客也?！?br />
〔四〕 師古曰：「謂求取六國時趙王後而立之，以名義自輔助也?！?br />
〔五〕 師古曰：「就，成也。」
〔六〕 張晏曰：「歇，趙之苗裔也。信都，襄國也。」
李良進(jìn)兵擊餘，餘敗良。良走歸章邯。章邯引兵至邯鄲，皆徙其民河內(nèi)，夷其城郭?！惨弧扯c趙王歇走入鉅鹿城，王離圍之。餘北收常山兵，得數(shù)萬人，軍鉅鹿北。章邯軍鉅鹿南棘原，築甬道屬河，〔二〕饟王離?！踩惩蹼x兵食多，急攻鉅鹿。鉅鹿城中食盡，耳數(shù)使人召餘，餘自度兵少，不能敵秦，不敢前。數(shù)月，耳大怒，怨餘，使張黶、陳釋往讓餘〔四〕曰：「始吾與公為刎頸交，今王與耳旦暮死，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相不赴奏俱死？〔五〕且什〔有〕一二相全。」〔六〕餘曰：「所以不俱死，欲為趙王、張君報(bào)秦。今俱死，如以肉餧虎，何益？」〔七〕張黶、陳釋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安知後慮！」餘曰：「吾顧以無益?！埂舶恕衬耸刮迩肆顝堻s、陳釋先嘗秦軍，〔九〕至皆沒。
〔一〕 師古曰：「夷，平也?！?br />
〔二〕 師古曰：「屬，聯(lián)及也，音之欲反。」
〔三〕 師古曰：「饟，古餉字，謂饋運(yùn)其軍糧也?！?br />
〔四〕 師古曰：「讓，責(zé)也。」
〔五〕 師古曰：「胡，何也?！?br />
〔六〕 師古曰：「十中尚冀得一二勝秦?！?br />
〔七〕 師古曰：「餧，飤也，音於偽反。」
〔八〕 師古曰：「顧，思念也?！?br />
〔九〕 師古曰：「嘗，試也，言若嘗食云?！?/em>
當(dāng)是時，燕、齊、楚聞趙急，皆來救。張敖亦北收代，得萬餘人來，皆壁餘旁。項(xiàng)羽兵數(shù)絕章邯甬道，王離軍乏食。項(xiàng)羽悉引兵渡河，破章邯軍。諸侯軍及敢擊秦軍，遂虜王離。於是趙王歇、張耳得出鉅鹿。與餘相見，責(zé)讓餘，問張黶、陳釋所在。餘曰：「黶、釋以必死責(zé)臣，臣使將五千人先嘗秦軍，皆沒。」耳不信，以為殺之，數(shù)問餘。餘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一〕豈以臣重去將哉？」〔二〕乃脫解印綬與耳，耳不敢受。餘起如廁，客有說耳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陳將軍與君印綬，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苟伺迤溆。掌澉庀?。餘還，亦望耳不讓，趨出。耳遂收其兵。餘獨(dú)與麾下數(shù)百人之河上澤中漁獵。由此有隙。
〔一〕 師古曰：「望，怨望也。次下亦同?！?br />
〔二〕 師古曰：「重，難也?！?/em>
趙王歇復(fù)居信都。耳從項(xiàng)羽入關(guān)。項(xiàng)羽立諸侯，耳雅遊，多為人所稱。〔一〕項(xiàng)羽素亦聞耳賢，乃分趙立耳為常山王，治信都?！捕承哦几鍑?。
〔一〕 師古曰：「雅，故也。言其久故倦遊，交結(jié)英傑，是以多為人所稱譽(yù)也?！?br />
〔二〕 師古曰：「治，為治處也，音丈吏反?！?/em>
餘客多說項(xiàng)羽：「陳餘、張耳一體有功於趙?！褂鹨责N不從入關(guān)，聞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縣封之。而徙趙王歇王代。
耳之國，餘愈怒曰：「耳與餘功等也，今耳王，餘獨(dú)侯?！辜褒R王田榮叛楚，餘乃使夏說說田榮〔一〕曰：「項(xiàng)羽為天下宰不平，盡王諸將善地，徙故王王惡地，今趙王乃居代！願王假臣兵，請以南皮為捍蔽?！埂捕程飿s欲樹黨，乃遣兵從餘。餘悉三縣兵，〔三〕襲常山王耳。耳敗走，曰：「漢王與我有故，〔四〕而項(xiàng)王彊，立我，我欲之楚?！埂参濉掣使唬骸擦场笣h王之入關(guān)，五星聚東井。東井者，秦分也?！财摺诚戎帘赝?。楚雖彊，後必屬漢?！苟邼h。漢亦還定三秦，方圍章邯廢丘。耳謁漢王，漢王厚遇之?！舶恕?br />
〔一〕 師古曰：「夏說讀曰悅。說田榮，音式銳反?！?br />
〔二〕 師古曰：「捍蔽，猶言藩屏也。」
〔三〕 師古曰：「悉，盡也?！?br />
〔四〕 張晏曰：「漢王布衣時常從耳遊也?！?br />
〔五〕 師古曰：「羽既強(qiáng)盛，又為所立，是以狐疑，莫知所往?！?br />
〔六〕 文穎曰：「善說星者甘氏也。」晉灼曰：「齊人?！?br />
〔七〕 師古曰：「分音扶問反?！?br />
〔八〕 師古曰：「高紀(jì)云元年五月漢王定雍地，東如咸陽，引兵圍雍王廢丘，而遣諸將略地。八月，塞王欣、翟王翳皆降漢。二年十月，陳餘擊常山王張耳，耳敗走，降漢。而此傳乃言方圍廢丘時耳謁漢王，隔以他事，於後始云漢二年東擊楚，則與帝紀(jì)前後參錯不同，疑傳誤也?！?/em>
餘已敗耳，皆收趙地，迎趙王於代，復(fù)為趙王。趙王德餘，〔一〕立以為代王。餘為趙王弱，國初定，留傅趙王，而使夏說以相國守代?！捕?br />
〔一〕 師古曰：「懷其德?！?br />
〔二〕 師古曰：「為代相國而居守?！?/em>
漢二年，東擊楚，使告趙，欲與俱。餘曰：「漢殺張耳乃從?！轨妒菨h求人類耳者，斬其頭遺餘，餘乃遣兵助漢。漢敗於彭城西，餘亦聞耳詐死，即背漢。漢遣耳與韓信擊破趙井陘，斬餘泜水上，〔一〕追殺趙王歇襄國。
〔一〕 蘇林曰：「泜音祗也?！箷x灼曰：「問其方人音柢?！箮煿旁唬骸柑K、晉二說皆是也。蘇音祗敬之祗，音執(zhí)夷反，古音如是。晉音根柢之柢，音丁計(jì)反，今其土俗呼水則然?！?/em>
四年夏，立耳為趙王。五年秋，耳薨，諡曰景王。子敖嗣立為王，尚高祖長女魯元公主，為王后。
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旦暮自上食，體甚卑，有子婿禮。高祖箕踞罵詈，甚慢之?！惨弧弛w相貫高、趙午年六十餘，故耳客也，怒曰：「吾王孱王也！」〔二〕說敖曰：「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皇帝甚恭，皇帝遇王無禮，請為王殺之。」敖齧其指出血，〔三〕曰：「君何言之誤！且先王亡國，賴皇帝得復(fù)國，〔四〕德流子孫，秋豪皆帝力也。願君無復(fù)出口?！关灨叩仁N人相謂曰：「吾等非也。吾王長者，不背德。且吾等義不辱，今帝辱我王，故欲殺之，何乃汙王為？〔五〕事成歸王，事敗獨(dú)身坐耳?！?br />
〔一〕 師古曰：「箕踞者，謂申兩腳其形如箕?！?br />
〔二〕 孟康曰：「冀州人謂懦弱為孱?！箮煿旁唬骸敢羰窟B反?！?br />
〔三〕 師古曰：「自齧其指出血，以表至誠，而為誓約，不背漢也。」
〔四〕 師古曰：「復(fù)音房目反。」
〔五〕 師古曰：「言何為乃汙染王?！?/em>
八年，上從東垣過?！惨弧池灨叩饶吮谌税厝?，要之置廁?！捕成线^欲宿，心動，問曰：「縣名為何？」曰：「柏人?！埂赴厝苏撸褥度?！」不宿去。
〔一〕 師古曰：「擊韓王信餘寇於東垣，還而過趙。」
〔二〕 文穎曰：「置人廁壁中以伺高祖?！?/em>
九年，貫高怨家知其謀，告之。於是上逮捕趙王諸反者。趙午等十餘人皆爭自剄，貫高獨(dú)怒罵曰：「誰令公等為之？今王實(shí)無謀，而并捕王；公等死，誰當(dāng)白王不反者？」〔一〕乃檻車與王詣長安〔二〕。高對獄曰：「獨(dú)吾屬為之，王不知也?！估舭耋讛?shù)千，〔三〕刺爇，身無完者，〔四〕終不復(fù)言。呂后數(shù)言張王以魯元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長敖據(jù)天下，豈少乃女虖！」〔五〕廷尉以貫高辭聞，上曰：「壯士！誰知者，以私問之?！埂擦持写蠓蛐构唬骸赋妓刂?，〔七〕此固趙國立名義不侵為然諾者也?！埂舶恕成鲜剐构止?jié)問之箯輿前。卬視泄公，〔九〕勞若如平生歡。〔一０〕與語，問張王果有謀不?！惨灰弧掣咴唬骸溉饲樨M不各愛其父母妻子哉？今吾三族皆以論死，豈以王易吾親哉！〔一二〕顧為王實(shí)不反，〔一三〕獨(dú)吾等為之。」具道本根所以，王不知狀。於是泄公具以報(bào)上，上乃赦趙王。
〔一〕 師古曰：「白，明也?！?br />
〔二〕 師古曰：「檻車者，車而為檻形，謂以板四周之，無所通見?！?br />
〔三〕 師古曰；「榜謂捶擊之也，音彭。他皆類此?！?br />
〔四〕 應(yīng)劭曰：「以鐵刺之，又燒灼之。」師古曰：「爇音而說反。」
〔五〕 師古曰：「乃，汝也?！?br />
〔六〕 張晏曰：「以和悅問之。」臣瓚曰：「字多作私，謂以私情相問也?！箮煿旁唬骸腑懻f是也?！?br />
〔七〕 師古曰：「泄音薛?！?br />
〔八〕 師古曰：「侵猶犯負(fù)也?！?br />
〔九〕 師古曰：「箯輿者，編竹木以為輿形，如今之食輿矣。高時榜笞刺爇委困，故以箯輿處之也。箯音鞭。卬讀曰仰?！?br />
〔一０〕師古曰：「勞苦，相勞問其勤苦也?！?br />
〔一一〕師古曰：「果猶決也?！?br />
〔一二〕師古曰：「易，代也?！?br />
〔一三〕師古曰：「顧，思念也?！?/em>
上賢高能自立然諾，使泄公赦之，告曰：「張王已出，上多足下，〔一〕故赦足下。」高曰：「所以不死，白張王不反耳。今王已出，吾責(zé)塞矣?！捕城胰顺加写蹚s之名，豈有面目復(fù)事上哉！」乃仰絕亢而死。〔三〕
〔一〕 師古曰：「多猶重也。」
〔二〕 師古曰：「塞，當(dāng)也，滿也。」
〔三〕 蘇林曰：「亢，頸大脈也，俗所謂胡脈也?！箮煿旁唬骸缚赫撸傊^頸耳。爾雅云『亢，鳥嚨』，即喉嚨也，音下郎反，又音工郎反?！?/em>
敖已出，尚魯元公主如故，〔一〕封為宣平侯。於是上賢張王諸客，皆以為諸侯相、郡守。語在田叔傳。及孝惠、高后、文、景時，張王客子孫皆為二千石。
〔一〕 師古曰：「尚猶配也。易泰卦九二爻辭曰『得尚于中行』，王弼亦以為配也。諸言尚公主者其義皆然。而說者乃云尚公主，與尚書尚食同意，訓(xùn)尚為主，言主掌之，失其理矣。公主既尊，又非物類，不得以主掌為辭，貢禹又云『諸侯則國人承公主』，益知主不得言主掌也。」
初，孝惠時，齊悼惠王獻(xiàn)城陽郡，尊魯元公主為太后。〔一〕高后元年，魯元太后薨。後六年，宣平侯敖復(fù)薨。呂太后立敖子偃為魯王，以母為太后故也。〔二〕又憐其年少孤弱，乃封敖前婦子二人：壽為樂昌侯，侈為信都侯。高后崩，大臣誅諸呂，廢魯王及二侯。孝文即位，復(fù)封故魯王偃為南宮侯。薨，子生嗣。武帝時，生有罪免，國除。元光中，復(fù)封偃孫廣國為睢陵侯。〔三〕薨，子昌嗣。太初中，昌坐不敬免，國除。孝平元始二年，繼絕世，封敖玄孫慶忌為宣平侯，食千戶。
〔一〕 師古曰：「為齊太后，以母禮事之?！?br />
〔二〕 師古曰：「以公主為齊王太后，故立其子為王?！?br />
〔三〕 師古曰：「睢音雖?！?/em>
贊曰：張耳、陳餘，世所稱賢，其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桀，所居國無不取卿相者。然耳、餘始居約時，〔一〕相然信死，豈顧問哉！及據(jù)國爭權(quán)，卒相滅亡，何鄉(xiāng)者慕用之誠，〔二〕後相背之盭也！〔三〕勢利之交，古人羞之，蓋謂是矣。
〔一〕 晉灼曰：「始在貧賤儉約之時。」
〔二〕 師古曰：「鄉(xiāng)讀曰嚮。嚮謂曩昔也?！?br />
〔三〕 師古曰：「盭，古戾字。戾，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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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０頁一四行 恐天下解（矣）〔也〕?！【暗v、殿本都作「也」。
一八三三頁一四行 趙王乃與（陳）〔耳〕、餘北略地燕界。 景祐、殿本都作「耳」。王先謙說「陳」為「耳」之誤。
一八三五頁 九行 難可獨(dú)立；〔立〕趙後， 景祐、殿本都重「立」字。王先謙說重「立」字是。
一八三六頁 五行 且什〔有〕一二相全?！【暗v、殿本都有「有」字。王先謙說有「有」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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