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陽大淵獻（癸亥）正月，盡十月，不滿一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建中四年（癸亥、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隴右節(jié)度使張鎰與吐蕃尚結(jié)贊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zhí)別駕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關(guān)播奇之，薦於上，以為將相之器，以汝州距許州最近，擢元平為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汝州，卽募工徒治城；希烈陰使壯士應(yīng)募執(zhí)役，入數(shù)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克誠將數(shù)百騎突至城下，應(yīng)募者應(yīng)之於內(nèi)，縛元平馳去。元平為人眇小，無須，見希烈恐懼，便液汚地。希烈罵之曰：「盲宰相以汝當我，何相輕也！」以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遣別將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圍鄭州，官軍數(shù)為所敗。邏騎西至彭婆，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
上問計於盧〈木巳〉，對曰：「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nèi)，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為然。甲午，命真卿詣許州宣慰希烈。詔下，舉朝失色。
真卿乘驛至東都，鄭叔則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須後命?！拐媲湓唬骸妇玻瑢⒀杀苤?！」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請留之?！褂质谷搜媲洌患?。真卿與其子書，但敕以「奉家廟，撫諸孤」而已。至許州，欲宣詔旨，希烈使其養(yǎng)子千餘人環(huán)繞慢罵，拔刃擬之，為將剸啗之勢；真卿足不移，色不變。希烈遽以身蔽之，麾衆(zhòng)令退，館真卿而禮之。希烈欲遣真卿還，會李元平在座，真卿責之，元平慚而起，以密啟白希烈；希烈意遂變，留真卿不遣。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詣希烈，上表稱臣，勸進。使者拜舞於希烈前，說希烈曰：「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tǒng)英武自天，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韓、白之禍，願亟稱尊號，使四海臣民知有所歸?！瓜Ａ艺兕佌媲涫局唬骸附袼耐跚彩挂娡疲恢\而同，太師觀此事勢，豈吾獨為朝廷所忌無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兇，何謂四王！相公不自保功業(yè)，為唐忠臣，乃與亂臣賊子相從，求與之同覆滅邪！」希烈不悅，扶真卿出。他日，又與四使同宴，四使曰：「久聞太師重望，今都統(tǒng)將稱大號而太師適至，是天以宰相賜都統(tǒng)也?！拐媲溥持唬骸负沃^宰相！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jié)而死耳，豈受汝輩誘脅乎！」四使不敢復(fù)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於館舍，掘坎於庭，云欲阬之，真卿怡然，見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劍相與，豈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謝之。
戊戌，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jié)度使，將鳳翔、邠寧、涇原、奉天、好畤行營兵萬餘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曜行至郟城，遇希烈前鋒將陳利貞，擊破之；希烈勢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將封有麟據(jù)鄧州，南路遂絕，貢獻、商旅皆不通。壬寅，詔治上津山路，置郵驛。
二月，戊申朔，命鴻臚卿崔漢衡送區(qū)頰贊還吐蕃。
丙寅，以河陽三城、懷、衞州為河陽軍。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節(jié)度使曹王皋敗李希烈將韓霜露於黃梅，斬之；辛卯，拔黃州。時希烈兵柵蔡山，險不可攻。皋聲言西取蘄州，引舟師泝江而上，希烈之將引兵循江隨戰(zhàn)。去蔡山三百餘里，皋乃復(fù)放舟順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還救之，不及而敗。皋遂進拔蘄州，表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江州刺史。
淮寧都虞候周曾、鎮(zhèn)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憺、韋清密輸款於李勉。李希烈遣曾與十將康秀琳將兵三萬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謀還軍襲希烈，奉顏真卿為節(jié)度使，使玢、憺、清為內(nèi)應(yīng)。希烈知之，遣別將李克誠將騾軍三千人襲曾等，殺之，并殺玢、憺及其黨。甲午，詔贈曾等官。始。韋清與曾等約，事泄不相引，故獨得免。清恐終及禍，說希烈請詣朱滔乞師，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劉洽。希烈聞周曾等有變，閉壁數(shù)日；其黨寇尉氏、鄭州者聞之，亦遁歸。希烈乃上表歸咎於周曾等，引兵還蔡州，外示悔過從順，實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顏真卿於龍興寺。
丁酉，荊南節(jié)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戰(zhàn)於安州，官軍大敗，伯儀僅以身免，亡其所持節(jié)。希烈使人以其節(jié)及俘馘示顏真卿；真卿號慟投地，絕而復(fù)蘇，自是不復(fù)與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討李希烈。志貞請諸嘗為節(jié)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沒，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貧者甚苦之，人心始搖。
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qū)頰贊盟於豐邑里，區(qū)頰贊以清水之盟，疆埸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漢衡入吐蕃，決於贊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陽都統(tǒng)李勉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jié)度使哥舒曜為之副，以荊南節(jié)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yīng)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賈耽、江西節(jié)度使曹王皋為之副。上督哥舒曜進兵，曜至潁橋，遇大雨，還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將李光輝攻襄城；曜擊卻之。
五月，乙酉，潁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節(jié)度使劉洽兼淄青招討使。
李晟謀取涿、莫二州，以絕幽、魏往來之路，與張孝忠之子升雲(yún)圍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書馬寔為留守，將步騎萬餘守魏營，自將步騎萬五千救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滔還軍瀛州，張升雲(yún)奔滿城。會晟病甚，引軍還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旣破李晟，留屯瀛州，未還魏橋，遣其給事中宋端趣之。端見滔，言頗不遜，滔怒，使謂武俊曰：「滔以熱疾，暫未南還，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棄兄，如脫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為！」端還報，武俊自辨於馬寔，寔以狀白滔，言：「趙王知宋端無禮於大王，深加責讓，實無他志?！刮淇∫嗲渤辛罟汆嵑碗S寔使者見滔，謝之。滔乃悅，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參謀賈林詣武俊壁詐降。武俊見之。林曰：「林來奉詔，非降也。」武俊色動，問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誠效，及登壇之日，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徇忠義，天子不察?！恢T將亦嘗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語使者曰：『朕前事誠誤，悔之無及。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僕胡人也，為將尚知愛百姓；況天子，豈專以殺人為事乎！今山東連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與誰守之！僕不憚歸國，但已與諸鎮(zhèn)結(jié)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誠能下詔赦諸鎮(zhèn)之罪，僕當首唱從化；諸鎮(zhèn)有不從者，請奉辭伐之。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旬，河朔定矣?！故沽诌€報抱真，陰相約結(jié)。
庚戌，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xùn)|、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huán)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出境，則仰給度支；上優(yōu)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軍纔逾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贊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zhí)筆握算，入人室廬計其數(shù)?；蛴姓荻喽鵁o他資者，出錢動數(shù)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mào)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
丁卯，徙郴王逾為丹王，鄜王遘為簡王。
庚午，答蕃判官監(jiān)察御史于頔與吐蕃使者論剌沒藏至自青海，言疆埸已定，請遣區(qū)頰贊歸國。秋，七月，甲申，以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詔諸將相與區(qū)頰贊盟於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木巳〉惡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於上曰：「巨不憚遠行，恐死於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謂〈木巳〉曰：「揆無乃太老！」〈木巳〉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br />
八月，丁未，李希烈將兵三萬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之。乙卯，希烈將曹季昌以隨州降，尋復(fù)為其將康叔夜所殺。
初，上在東宮，聞監(jiān)察御史嘉興陸贄名，卽位，召為翰林學(xué)士，數(shù)問以得失。時兩河用兵久不決，賦役日滋，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nèi)變，乃上奏，其略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衆(zhòng)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材不為用?！褂衷唬骸笇⒉荒苁贡瑖荒荞S將，非止費財翫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zāi)?！褂衷唬骸附駜珊印⒒次鳛榕褋y之帥者，獨四五兇人而已。尚恐其中或遭詿誤，內(nèi)蓄危疑；蒼黃失圖，勢不得止。況其餘衆(zhòng)，蓋並脅從，茍知全生，豈願為惡！」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變。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褂衷唬骸溉藫u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貴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wù)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褂终撽P(guān)中形勢，以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廢則危；居重以馭輕，倒持則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隸禁衞，大凡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關(guān)中者殆五百焉。舉天下不敵關(guān)中，則居重馭輕之意明矣。承平漸久，武備浸微，雖府衞具存而卒乘罕習(xí)。故祿山竊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資，一舉滔天，兩京不守。尚賴西邊有兵，諸牧有馬，每州有糧，故肅宗得以中興。乾元之後，繼有外虞，悉師東討，邊備旣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虛，深入為寇，故先皇帝莫與為禦，避之東遊。是皆失居重馭輕之權(quán)，忘深根固柢之慮。內(nèi)寇則殽、函失險，外侵則汧、渭為戎。于斯之時，雖有四方之師，寧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豈不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衆(zhòng)，遠在山東；神策六軍之兵，繼出關(guān)外。儻有賊臣啗寇，黠虜覷邊，伺隙乘虛，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竊憂也。未審陛下其何以禦之！側(cè)聞伐叛之初，議者多易其事，僉謂有征無戰(zhàn)，役不踰時，計兵未甚多，度費未甚廣，於事為無擾，於人為不勞；曾不料兵連禍拏，變故難測，日引月長，漸乖始圖。往歲為天下所患，咸謂除之則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是也。往歲為國家所信，咸謂任之則可除禍亂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旣而正己死，李納繼之；寶臣死，惟岳繼之；崇義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攜。然則往歲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歲之所信，今則自叛矣，而餘又難保。是知立國之安危在勢，任事之濟否在人。勢茍安，則異類同心也；勢茍危，則舟中敵國也。陛下豈可不追鑒往事，惟新令圖，脩偏廢這柄以靖人，復(fù)倒持之權(quán)以固國！而乃孜孜汲汲，極思勞神，徇無已之求，望難必之效乎！今關(guān)輔之間，徵發(fā)已甚，宮苑之內(nèi)，備衞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fā)郊畿，驚犯城闕，此亦愚臣所竊為憂者也，夫?qū)彵菹聫?fù)何以備之！陛下儻過聽愚計，所遣神策六軍李晟等及節(jié)將子弟，悉可追還；明敕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云更不徵發(fā)，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搖，邦本自固?！股喜荒苡?。
壬戌，以汴西運使崔縱兼魏州四節(jié)度都糧料使。縱，渙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將劉德言、宣武將唐漢臣與淮寧將李克誠戰(zhàn)，敗於滬澗。時李勉遣漢臣將兵萬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帥諸將家應(yīng)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許州空虛，若襲許州，則襄城圍自解?！骨捕⑷ぴS州，未至數(shù)十里，上遣中使責其違詔，二將狼狽而返，無復(fù)斥候。克誠伏兵邀之，殺傷太半。漢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遊兵剽掠至伊闕。勉復(fù)遣其將李堅帥四千人助守東都，希烈以兵絕其後，堅軍不得還。汴軍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諸軍討淮寧者不相統(tǒng)壹，庚子，以舒王謨?yōu)榍G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更名誼；以戶部尚書蕭復(fù)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自餘將佐皆選中外之望。未行，會涇師作亂而止。復(fù)，嵩之孫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孫也。
上發(fā)涇原等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涇原節(jié)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旣至，一無所賜。丁未，發(fā)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翃犒師，惟糲食菜餤。衆(zhòng)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聞瓊林、大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譟，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衆(zhòng)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外，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fù)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zhì)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上遣普王誼、翰林學(xué)士姜公輔出慰諭之。賊已陳於丹鳳門外，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nóng)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shù)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禦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guān)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繫衣中以從；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初，魚朝恩旣誅，宦官不復(fù)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嘗事上於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qū)，太子執(zhí)兵以殿。司農(nóng)卿郭曙以部曲數(shù)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衆(zhòng)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敎射於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後為殿。
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謂陛下旣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股蟼}猝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遂行。夜至咸陽，飯數(shù)匕而過。時事出非意，羣臣皆不知乘輿所之。盧〈木巳〉、關(guān)播踰中書垣而出。白志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xué)士陸贄、吳通微等追及上於咸陽。頎，頔之從父兄弟；從一，齊賢之從孫也。
賊入宮，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讙譟，爭入府庫，運金帛，極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宮盜庫物，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奪於路。諸坊居民各相帥自守。姚令言與亂兵謀曰：「今衆(zhòng)無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閒居私第，請相與奉之?！剐\(zhòng)許諾。乃遣數(shù)百騎迎泚於晉昌里第。夜半，泚按轡列炬，傳呼入宮，居含元殿，設(shè)警嚴，自稱權(quán)知六軍。
戊申旦，泚徙居白華殿，出榜於外，稱：「涇原將士久處邊陲，不閑朝禮，輒入宮闕，致驚乘輿，西出巡幸。太尉已權(quán)臨六軍，應(yīng)神策軍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祿食者，悉詣行在；不能往者，卽詣本司。若出三日，檢勘彼此無名者，皆斬！」於是百官出見泚，或勸迎乘輿；泚不悅，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紇還，賞薄，怨朝廷，入見泚，屏人密語移時，為泚陳成敗，引符命，勸之僭逆。泚喜，然猶未決。宿衞諸軍舉白幡降者，列於闕前甚衆(zhòng)。泚夜於苑門出兵，旦自通化門入，駱驛不絕，張弓露刃，欲以威衆(zhòng)。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陽幸奉天?？h僚聞車駕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蘇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孫也。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己酉，左金吾大將軍渾瑊至奉天?，{素有威望，衆(zhòng)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勸朱泚禁十城門，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為傭僕潛出。休又為泚說誘文武之士，使之附?jīng)?。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僕卿張光晟自負其才，皆鬱鬱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蔣鎮(zhèn)出亡，墜馬傷足，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節(jié)義，鎮(zhèn)以清素，都官員外郎彭偃以文學(xué)，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為時人所重，至是皆為泚用。
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shù)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guān)，聞朱泚據(jù)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泚。泚於是自謂衆(zhòng)心所歸，反謀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衞，咸擬乘輿。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jié)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衞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農(nóng)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shù)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踰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鼓送姏仭佅苍唬骸付喂珌?，吾事濟矣?！寡幼鴨栍嫛Ｐ銓嵳f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復(fù)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己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衞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岳，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徵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脩守備?！贡R〈木巳〉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羣臣莫及，柰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股弦嘁詾槿?。又聞羣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衞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股夏讼ふ僭氤?。盧〈木巳〉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股弦灾T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潊獨請行，上悅。潊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託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潊於客省，尋殺之。潊，湊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岳曰：「事急矣！」使靈岳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fā)。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nóng)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jié)軍中之士，欲使應(yīng)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岳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捍之，纔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衆(zhòng)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衆(zhòng)曰：「義士也，勿殺?！剐銓嵰阉?，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復(fù)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監(jiān)李昌巙為京畿、渭南節(jié)度使。
鳳翔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儒緩，好修飾邊幅，不習(xí)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于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朱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幕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规劽粘鍪]州。楚琳託事不時發(fā)。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fù)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姑魅?，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御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jié)度使，降于朱泚；隴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團練兵殺其刺史謝良輔。
朱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yīng)天。癸丑，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guān)內(nèi)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zhèn)為吏部侍郎，樊系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大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泚誅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zhèn)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zhèn)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zhèn)力救之，賴以全者甚衆(zhòng)。樊系為泚撰冊文，旣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
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衞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shù)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fā)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zhèn)、北庭行營、涇原節(jié)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shù)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木巳〉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茨舅取德勚c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shù)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箷鞗佅略t，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寧遺朱泚書，獻之?！茨舅取狄蜃P寧與朱泚結(jié)盟，約為內(nèi)應(yīng)，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于洛陽?！固系脮拒姼?，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衆(zhòng)赴長安，馬燧、李芃各引兵歸鎮(zhèn)，李抱真退屯臨洺。
丁巳，以戶部尚書蕭復(fù)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xué)士姜公輔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
朱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jié)度使、拓東王，以捍關(guān)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jīng)略使。
邠寧留後韓遊瓌，慶州刺史論惟明，監(jiān)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遊瓌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遊瓌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衞天子也。且吾士卒飢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zhàn)，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遊瓌血戰(zhàn)竟日。門內(nèi)有草車數(shù)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衆(zhòng)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里，擊柝張火，布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遊瓌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构?，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遊瓌等晝夜力戰(zhàn)。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guān)，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衆(zhòng)數(shù)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羣臣之罪也?！股显唬骸复艘嗵烀?，非由人事?！官椡?，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qū)宇，四征不庭，兇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jié)，行及三年，徵師日滋，賦斂日重，內(nèi)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兇卒鼓行，白晝犯闕，豈不以乘我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衞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羣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shù)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淮擞謷稳耸露铺烀夭豢芍硪?！易曰：『視履考祥?！挥衷唬骸杭獌凑?，失得之象?！淮四颂烀扇?，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jīng)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wǎng)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咸憂必有變故，旋屬涇原叛卒，果如衆(zhòng)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shù)，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guān)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以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旣往不可復(fù)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yè)，在陛下克勵而謹脩之。何憂乎亂人，何畏於厄運！勤勵不息，足致升平，豈止盪滌祆氛，旋復(fù)宮闕而已！」
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抱真復(fù)遣賈林說武俊曰：「臨洺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zhàn)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恆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刮淇∧宿o悅，與馬寔北歸。壬戌，悅送武俊於館陶，執(zhí)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干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yīng)接朱泚，許以河南子女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cè)室，回紇謂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許之。
賈林復(fù)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捨之共事朱泚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zhàn)，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旣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zhuǎn)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過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與抱真及馬燧相結(jié)，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於河間，賀朱泚稱尊號，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
汝、鄭應(yīng)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泚衆(zhòng)戰(zhàn)于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zhuǎn)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朱泚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瑊力戰(zhàn)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zhàn)死。乙丑，泚復(fù)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泚將李日月戰(zhàn)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jié)蒲為首而葬之，贈司空。朱泚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驍將也，戰(zhàn)死於奉天城下；泚歸其尸於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 北、金商節(jié)度使。
壬申，王武俊與馬寔至趙州城下。
初，朱泚鎮(zhèn)鳳翔，遣其將牛雲(yún)光將幽州兵五百人戍隴州，以隴右營田判官韋皋領(lǐng)隴右留後。及郝通奔鳳翔，牛雲(yún)光詐疾，欲俟皋至，伏兵執(zhí)之以應(yīng)泚，事泄，帥其衆(zhòng)奔泚。至汧陽，遇泚遣中使蘇玉齎詔書加皋中丞，玉說雲(yún)光曰：「韋皋，書生也。君不如與我俱之隴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誅之，如取孤〈犭屯〉耳！」雲(yún)光從之。皋從城上問雲(yún)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復(fù)來，何也？」雲(yún)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復(fù)來，願託腹心?！垢弈讼燃{蘇玉，受其詔書；謂雲(yún)光曰：「大使茍無異心，請悉納甲兵，使城中無疑，衆(zhòng)乃可入?！闺?yún)光以皋書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輸之而入。明日，皋宴玉、雲(yún)光及其卒於郡舍，伏甲誅之。築壇，盟將士曰：「李楚琳賊虐本使，旣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與討之！」遣兄平、弇詣奉天，復(fù)遣使求援於吐蕃。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建中四年（癸亥、七八三年）
春，正月，丁亥，隴右節(jié)度使張鎰與吐蕃尚結(jié)贊盟于清水。
庚寅，李希烈遣其將李克誠襲陷汝州，執(zhí)別駕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藝，性疏傲，敢大言，好論兵；關(guān)播奇之，薦於上，以為將相之器，以汝州距許州最近，擢元平為汝州別駕，知州事。元平至汝州，卽募工徒治城；希烈陰使壯士應(yīng)募執(zhí)役，入數(shù)百人，元平不之覺。希烈遣克誠將數(shù)百騎突至城下，應(yīng)募者應(yīng)之於內(nèi)，縛元平馳去。元平為人眇小，無須，見希烈恐懼，便液汚地。希烈罵之曰：「盲宰相以汝當我，何相輕也！」以判官周晃為汝州刺史，又遣別將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圍鄭州，官軍數(shù)為所敗。邏騎西至彭婆，東都士民震駭，竄匿山谷；留守鄭叔則入保西苑。
上問計於盧〈木巳〉，對曰：「希烈年少驍將，恃功驕慢，將佐莫敢諫止；誠得儒雅重臣，奉宣聖澤，為陳逆順禍福，希烈必革心悔過，可不勞軍旅而服。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nèi)，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為然。甲午，命真卿詣許州宣慰希烈。詔下，舉朝失色。
真卿乘驛至東都，鄭叔則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須後命?！拐媲湓唬骸妇玻瑢⒀杀苤?！」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請留之?！褂质谷搜媲洌患?。真卿與其子書，但敕以「奉家廟，撫諸孤」而已。至許州，欲宣詔旨，希烈使其養(yǎng)子千餘人環(huán)繞慢罵，拔刃擬之，為將剸啗之勢；真卿足不移，色不變。希烈遽以身蔽之，麾衆(zhòng)令退，館真卿而禮之。希烈欲遣真卿還，會李元平在座，真卿責之，元平慚而起，以密啟白希烈；希烈意遂變，留真卿不遣。
朱滔、王武俊、田悅、李納各遣使詣希烈，上表稱臣，勸進。使者拜舞於希烈前，說希烈曰：「朝廷誅滅功臣，失信天下；都統(tǒng)英武自天，功烈蓋世，已為朝廷所猜忌，將有韓、白之禍，願亟稱尊號，使四海臣民知有所歸?！瓜Ａ艺兕佌媲涫局唬骸附袼耐跚彩挂娡疲恢\而同，太師觀此事勢，豈吾獨為朝廷所忌無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兇，何謂四王！相公不自保功業(yè)，為唐忠臣，乃與亂臣賊子相從，求與之同覆滅邪！」希烈不悅，扶真卿出。他日，又與四使同宴，四使曰：「久聞太師重望，今都統(tǒng)將稱大號而太師適至，是天以宰相賜都統(tǒng)也?！拐媲溥持唬骸负沃^宰相！汝知有罵安祿山而死者顏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節(jié)而死耳，豈受汝輩誘脅乎！」四使不敢復(fù)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於館舍，掘坎於庭，云欲阬之，真卿怡然，見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劍相與，豈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謝之。
戊戌，以左龍武大將軍哥舒曜為東都、汝州節(jié)度使，將鳳翔、邠寧、涇原、奉天、好畤行營兵萬餘人討希烈，又詔諸道共討之。曜行至郟城，遇希烈前鋒將陳利貞，擊破之；希烈勢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將封有麟據(jù)鄧州，南路遂絕，貢獻、商旅皆不通。壬寅，詔治上津山路，置郵驛。
二月，戊申朔，命鴻臚卿崔漢衡送區(qū)頰贊還吐蕃。
丙寅，以河陽三城、懷、衞州為河陽軍。
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節(jié)度使曹王皋敗李希烈將韓霜露於黃梅，斬之；辛卯，拔黃州。時希烈兵柵蔡山，險不可攻。皋聲言西取蘄州，引舟師泝江而上，希烈之將引兵循江隨戰(zhàn)。去蔡山三百餘里，皋乃復(fù)放舟順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還救之，不及而敗。皋遂進拔蘄州，表伊慎為蘄州刺史，王鍔為江州刺史。
淮寧都虞候周曾、鎮(zhèn)遏兵馬使王玢、押牙姚憺、韋清密輸款於李勉。李希烈遣曾與十將康秀琳將兵三萬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謀還軍襲希烈，奉顏真卿為節(jié)度使，使玢、憺、清為內(nèi)應(yīng)。希烈知之，遣別將李克誠將騾軍三千人襲曾等，殺之，并殺玢、憺及其黨。甲午，詔贈曾等官。始。韋清與曾等約，事泄不相引，故獨得免。清恐終及禍，說希烈請詣朱滔乞師，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劉洽。希烈聞周曾等有變，閉壁數(shù)日；其黨寇尉氏、鄭州者聞之，亦遁歸。希烈乃上表歸咎於周曾等，引兵還蔡州，外示悔過從順，實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顏真卿於龍興寺。
丁酉，荊南節(jié)度使張伯儀與淮寧兵戰(zhàn)於安州，官軍大敗，伯儀僅以身免，亡其所持節(jié)。希烈使人以其節(jié)及俘馘示顏真卿；真卿號慟投地，絕而復(fù)蘇，自是不復(fù)與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軍使白志貞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討李希烈。志貞請諸嘗為節(jié)度、觀察、都團練使者，不問存沒，並勒其子弟帥奴馬自備資裝從軍，授以五品官；貧者甚苦之，人心始搖。
上命宰相、尚書與吐蕃區(qū)頰贊盟於豐邑里，區(qū)頰贊以清水之盟，疆埸未定，不果盟。己未，命崔漢衡入吐蕃，決於贊普。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陽都統(tǒng)李勉淮西招討使，東都、汝州節(jié)度使哥舒曜為之副，以荊南節(jié)度使張伯儀為淮西應(yīng)援招討使，山南東道節(jié)度使賈耽、江西節(jié)度使曹王皋為之副。上督哥舒曜進兵，曜至潁橋，遇大雨，還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將李光輝攻襄城；曜擊卻之。
五月，乙酉，潁王璬薨。
乙未，以宣武節(jié)度使劉洽兼淄青招討使。
李晟謀取涿、莫二州，以絕幽、魏往來之路，與張孝忠之子升雲(yún)圍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鄭景濟於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書馬寔為留守，將步騎萬餘守魏營，自將步騎萬五千救清苑。李晟軍大敗，退保易州。滔還軍瀛州，張升雲(yún)奔滿城。會晟病甚，引軍還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旣破李晟，留屯瀛州，未還魏橋，遣其給事中宋端趣之。端見滔，言頗不遜，滔怒，使謂武俊曰：「滔以熱疾，暫未南還，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棄兄，如脫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為！」端還報，武俊自辨於馬寔，寔以狀白滔，言：「趙王知宋端無禮於大王，深加責讓，實無他志?！刮淇∫嗲渤辛罟汆嵑碗S寔使者見滔，謝之。滔乃悅，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參謀賈林詣武俊壁詐降。武俊見之。林曰：「林來奉詔，非降也。」武俊色動，問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著誠效，及登壇之日，撫膺顧左右曰：『我本徇忠義，天子不察?！恢T將亦嘗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語使者曰：『朕前事誠誤，悔之無及。朋友失意，尚可謝，況朕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僕胡人也，為將尚知愛百姓；況天子，豈專以殺人為事乎！今山東連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與誰守之！僕不憚歸國，但已與諸鎮(zhèn)結(jié)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誠能下詔赦諸鎮(zhèn)之罪，僕當首唱從化；諸鎮(zhèn)有不從者，請奉辭伐之。如此，則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同列，不過五旬，河朔定矣?！故沽诌€報抱真，陰相約結(jié)。
庚戌，初行稅間架、除陌錢法。時河?xùn)|、澤潞、河陽、朔方四軍屯魏縣，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荊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劍南、嶺南諸軍環(huán)淮寧之境。舊制，諸道軍出境，則仰給度支；上優(yōu)恤士卒，每出境，加給酒肉，本道糧仍給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給，故將士利之。各出軍纔逾境而止，月費錢百三十餘萬緡，常賦不能供。判度支趙贊乃奏行二法：所謂稅間架者，每屋兩架為間，上屋稅錢二千，中稅千，下稅五百，吏執(zhí)筆握算，入人室廬計其數(shù)?；蛴姓荻喽鵁o他資者，出錢動數(shù)百緡。敢匿一間，杖六十，賞告者錢五十緡。所謂除陌錢者，公私給與及賣買，每緡官留五十錢，給他物及相貿(mào)易者，約錢為率。敢隱錢百，杖六十，罰錢二千，賞告者錢十緡，其賞錢皆出坐事之家。於是愁怨之聲，盈於遠近。
丁卯，徙郴王逾為丹王，鄜王遘為簡王。
庚午，答蕃判官監(jiān)察御史于頔與吐蕃使者論剌沒藏至自青海，言疆埸已定，請遣區(qū)頰贊歸國。秋，七月，甲申，以禮部尚書李揆為入蕃會盟使。壬辰，詔諸將相與區(qū)頰贊盟於城西。李揆有才望，盧〈木巳〉惡之，故使之入吐蕃。揆言於上曰：「巨不憚遠行，恐死於道路，不能達詔命！」上為之惻然，謂〈木巳〉曰：「揆無乃太老！」〈木巳〉曰：「使遠夷，非諳練朝廷故事者不可。且揆行，則自今年少於揆者不敢辭遠使矣?！?br />
八月，丁未，李希烈將兵三萬圍哥舒曜於襄城，詔李勉及神策將劉德信將兵救之。乙卯，希烈將曹季昌以隨州降，尋復(fù)為其將康叔夜所殺。
初，上在東宮，聞監(jiān)察御史嘉興陸贄名，卽位，召為翰林學(xué)士，數(shù)問以得失。時兩河用兵久不決，賦役日滋，贄以兵窮民困，恐別生內(nèi)變，乃上奏，其略曰：「克敵之要，在乎將得其人；馭將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將非其人者，兵雖衆(zhòng)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將雖材不為用?！褂衷唬骸笇⒉荒苁贡瑖荒荞S將，非止費財翫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災(zāi)?！褂衷唬骸附駜珊印⒒次鳛榕褋y之帥者，獨四五兇人而已。尚恐其中或遭詿誤，內(nèi)蓄危疑；蒼黃失圖，勢不得止。況其餘衆(zhòng)，蓋並脅從，茍知全生，豈願為惡！」又曰：「無紓目前之虞，或興意外之變。人者，邦之本也。財者，人之心也。其心傷則其本傷，其本傷則枝幹顛瘁矣?！褂衷唬骸溉藫u不寧，事變難測，是以兵貴拙速，不貴巧遲。若不靖於本而務(wù)救於末，則救之所為，乃禍之所起也?！褂终撽P(guān)中形勢，以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廢則危；居重以馭輕，倒持則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隸禁衞，大凡諸府八百餘所，而在關(guān)中者殆五百焉。舉天下不敵關(guān)中，則居重馭輕之意明矣。承平漸久，武備浸微，雖府衞具存而卒乘罕習(xí)。故祿山竊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資，一舉滔天，兩京不守。尚賴西邊有兵，諸牧有馬，每州有糧，故肅宗得以中興。乾元之後，繼有外虞，悉師東討，邊備旣弛，禁戒亦空，吐蕃乘虛，深入為寇，故先皇帝莫與為禦，避之東遊。是皆失居重馭輕之權(quán)，忘深根固柢之慮。內(nèi)寇則殽、函失險，外侵則汧、渭為戎。于斯之時，雖有四方之師，寧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豈不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衆(zhòng)，遠在山東；神策六軍之兵，繼出關(guān)外。儻有賊臣啗寇，黠虜覷邊，伺隙乘虛，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竊憂也。未審陛下其何以禦之！側(cè)聞伐叛之初，議者多易其事，僉謂有征無戰(zhàn)，役不踰時，計兵未甚多，度費未甚廣，於事為無擾，於人為不勞；曾不料兵連禍拏，變故難測，日引月長，漸乖始圖。往歲為天下所患，咸謂除之則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寶臣、梁崇義、田悅是也。往歲為國家所信，咸謂任之則可除禍亂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旣而正己死，李納繼之；寶臣死，惟岳繼之；崇義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攜。然則往歲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歲之所信，今則自叛矣，而餘又難保。是知立國之安危在勢，任事之濟否在人。勢茍安，則異類同心也；勢茍危，則舟中敵國也。陛下豈可不追鑒往事，惟新令圖，脩偏廢這柄以靖人，復(fù)倒持之權(quán)以固國！而乃孜孜汲汲，極思勞神，徇無已之求，望難必之效乎！今關(guān)輔之間，徵發(fā)已甚，宮苑之內(nèi)，備衞不全。萬一將帥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負固邊壘，誘致豺狼，或竊發(fā)郊畿，驚犯城闕，此亦愚臣所竊為憂者也，夫?qū)彵菹聫?fù)何以備之！陛下儻過聽愚計，所遣神策六軍李晟等及節(jié)將子弟，悉可追還；明敕涇、隴、邠，寧，但令嚴備封守，仍云更不徵發(fā)，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罷京城及畿縣間架等雜稅，則冀已輸者弭怨，見處者獲寧，人心不搖，邦本自固?！股喜荒苡?。
壬戌，以汴西運使崔縱兼魏州四節(jié)度都糧料使。縱，渙之子也。
九月，丙戌，神策將劉德言、宣武將唐漢臣與淮寧將李克誠戰(zhàn)，敗於滬澗。時李勉遣漢臣將兵萬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帥諸將家應(yīng)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許州空虛，若襲許州，則襄城圍自解?！骨捕⑷ぴS州，未至數(shù)十里，上遣中使責其違詔，二將狼狽而返，無復(fù)斥候。克誠伏兵邀之，殺傷太半。漢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遊兵剽掠至伊闕。勉復(fù)遣其將李堅帥四千人助守東都，希烈以兵絕其後，堅軍不得還。汴軍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諸軍討淮寧者不相統(tǒng)壹，庚子，以舒王謨?yōu)榍G襄等道行營都元帥，更名誼；以戶部尚書蕭復(fù)為長史，右庶子孔巢父為左司馬，諫議大夫樊澤為右司馬，自餘將佐皆選中外之望。未行，會涇師作亂而止。復(fù)，嵩之孫也；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孫也。
上發(fā)涇原等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涇原節(jié)度使姚令言將兵五千至京師。軍士冒雨，寒甚，多攜子弟而來，冀得厚賜遺其家，旣至，一無所賜。丁未，發(fā)至滻水，詔京兆尹王翃犒師，惟糲食菜餤。衆(zhòng)怒，蹴而覆之，因揚言曰：「吾輩將死於敵，而食且不飽，安能以微命拒白刃邪！聞瓊林、大盈二庫，金帛盈溢，不如相與取之。」乃擐甲張旗鼓譟，還趣京城。令言入辭，尚在禁中，聞之，馳至長樂阪，遇之。軍士射令言，令言抱馬鬣突入亂兵，呼曰：「諸君失計！東征立功，何患不富貴，乃為族滅之計乎！」軍士不聽，以兵擁令言而西。上遽命賜帛，人二匹。衆(zhòng)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賊已至通化門外，中使出門，賊殺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車賜之；賊已入城，喧聲浩浩，不復(fù)可遏。百姓狼狽駭走，賊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奪汝商貨僦質(zhì)矣！不稅汝間架陌錢矣！」上遣普王誼、翰林學(xué)士姜公輔出慰諭之。賊已陳於丹鳳門外，小民聚觀者以萬計。
初，神策軍使白志貞掌召募禁兵，東征死亡者志貞皆隱不以聞，但受市井富兒賂而補之，名在軍籍受給賜，而身居市廛為販鬻。司農(nóng)卿段秀實上言：「禁兵不精，其數(shù)全少，卒有患難，將何待之！」不聽。至是，上召禁兵以禦賊，竟無一人至者。賊已斬關(guān)而入，上乃與王貴妃、韋淑妃、太子、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門出，王貴妃以傳國寶繫衣中以從；後宮諸王、公主不及從者什七八。
初，魚朝恩旣誅，宦官不復(fù)典兵，有竇文場、霍仙鳴者，嘗事上於東宮，至是，帥宦官左右僅百人以從，使普王誼前驅(qū)，太子執(zhí)兵以殿。司農(nóng)卿郭曙以部曲數(shù)十人獵苑中，聞蹕，謁道左，遂以其衆(zhòng)從。曙，曖之弟也。右龍武軍使令狐建方敎射於軍中，聞之，帥麾下四百人從，乃使建居後為殿。
姜公輔叩馬言曰：「朱泚嘗為涇帥，坐弟滔之故，廢處京師，心嘗怏怏。臣謂陛下旣不能推心待之，則不如殺之，毋貽後患。今亂兵若奉以為主，則難制矣。請召使從行?！股蟼}猝不暇用其言，曰：「無及矣！」遂行。夜至咸陽，飯數(shù)匕而過。時事出非意，羣臣皆不知乘輿所之。盧〈木巳〉、關(guān)播踰中書垣而出。白志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頎、中丞劉從一、戶部侍郎趙贊、翰林學(xué)士陸贄、吳通微等追及上於咸陽。頎，頔之從父兄弟；從一，齊賢之從孫也。
賊入宮，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讙譟，爭入府庫，運金帛，極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宮盜庫物，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奪於路。諸坊居民各相帥自守。姚令言與亂兵謀曰：「今衆(zhòng)無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閒居私第，請相與奉之?！剐\(zhòng)許諾。乃遣數(shù)百騎迎泚於晉昌里第。夜半，泚按轡列炬，傳呼入宮，居含元殿，設(shè)警嚴，自稱權(quán)知六軍。
戊申旦，泚徙居白華殿，出榜於外，稱：「涇原將士久處邊陲，不閑朝禮，輒入宮闕，致驚乘輿，西出巡幸。太尉已權(quán)臨六軍，應(yīng)神策軍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祿食者，悉詣行在；不能往者，卽詣本司。若出三日，檢勘彼此無名者，皆斬！」於是百官出見泚，或勸迎乘輿；泚不悅，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紇還，賞薄，怨朝廷，入見泚，屏人密語移時，為泚陳成敗，引符命，勸之僭逆。泚喜，然猶未決。宿衞諸軍舉白幡降者，列於闕前甚衆(zhòng)。泚夜於苑門出兵，旦自通化門入，駱驛不絕，張弓露刃，欲以威衆(zhòng)。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陽幸奉天?？h僚聞車駕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蘇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孫也。文武之臣稍稍繼至；己酉，左金吾大將軍渾瑊至奉天?，{素有威望，衆(zhòng)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勸朱泚禁十城門，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為傭僕潛出。休又為泚說誘文武之士，使之附?jīng)?。檢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僕卿張光晟自負其才，皆鬱鬱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蔣鎮(zhèn)出亡，墜馬傷足，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節(jié)義，鎮(zhèn)以清素，都官員外郎彭偃以文學(xué)，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為時人所重，至是皆為泚用。
鳳翔、涇原將張廷芝、段誠諫將數(shù)千人救襄城，未出潼關(guān)，聞朱泚據(jù)長安，殺其大將隴右兵馬使戴蘭，潰歸於泚。泚於是自謂衆(zhòng)心所歸，反謀遂定。以源休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為皇城使。百司供億，六軍宿衞，咸擬乘輿。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jié)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衞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農(nóng)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shù)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踰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鼓送姏仭佅苍唬骸付喂珌?，吾事濟矣?！寡幼鴨栍嫛Ｐ銓嵳f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復(fù)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己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衞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岳，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徵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脩守備?！贡R〈木巳〉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羣臣莫及，柰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股弦嘁詾槿?。又聞羣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里外。姜公輔諫曰：「今宿衞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股夏讼ふ僭氤?。盧〈木巳〉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股弦灾T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潊獨請行，上悅。潊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託肺附，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潊於客省，尋殺之。潊，湊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岳曰：「事急矣！」使靈岳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fā)。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nóng)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jié)軍中之士，欲使應(yīng)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岳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捍之，纔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忷忷，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衆(zhòng)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衆(zhòng)曰：「義士也，勿殺?！剐銓嵰阉?，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復(fù)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壬子，以少府監(jiān)李昌巙為京畿、渭南節(jié)度使。
鳳翔節(jié)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儒緩，好修飾邊幅，不習(xí)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于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朱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幕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规劽粘鍪]州。楚琳託事不時發(fā)。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復(fù)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姑魅?，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御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jié)度使，降于朱泚；隴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商州團練兵殺其刺史謝良輔。
朱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yīng)天。癸丑，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guān)內(nèi)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zhèn)為吏部侍郎，樊系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大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泚誅翦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zhèn)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zhèn)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zhèn)力救之，賴以全者甚衆(zhòng)。樊系為泚撰冊文，旣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
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衞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shù)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fā)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zhèn)、北庭行營、涇原節(jié)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shù)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木巳〉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茨舅取德勚c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shù)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箷鞗佅略t，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寧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寧遺朱泚書，獻之?！茨舅取狄蜃P寧與朱泚結(jié)盟，約為內(nèi)應(yīng)，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于洛陽?！固系脮拒姼?，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衆(zhòng)赴長安，馬燧、李芃各引兵歸鎮(zhèn)，李抱真退屯臨洺。
丁巳，以戶部尚書蕭復(fù)為吏部尚書，吏部郎中劉從一為刑部侍郎，翰林學(xué)士姜公輔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
朱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jié)度使、拓東王，以捍關(guān)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jīng)略使。
邠寧留後韓遊瓌，慶州刺史論惟明，監(jiān)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遊瓌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遊瓌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衞天子也。且吾士卒飢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zhàn)，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遊瓌血戰(zhàn)竟日。門內(nèi)有草車數(shù)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衆(zhòng)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里，擊柝張火，布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遊瓌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构?，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遊瓌等晝夜力戰(zhàn)。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guān)，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衆(zhòng)數(shù)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羣臣之罪也?！股显唬骸复艘嗵烀?，非由人事?！官椡?，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qū)宇，四征不庭，兇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jié)，行及三年，徵師日滋，賦斂日重，內(nèi)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兇卒鼓行，白晝犯闕，豈不以乘我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衞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羣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shù)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淮擞謷稳耸露铺烀夭豢芍硪?！易曰：『視履考祥?！挥衷唬骸杭獌凑?，失得之象?！淮四颂烀扇?，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jīng)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wǎng)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咸憂必有變故，旋屬涇原叛卒，果如衆(zhòng)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shù)，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guān)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以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旣往不可復(fù)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yè)，在陛下克勵而謹脩之。何憂乎亂人，何畏於厄運！勤勵不息，足致升平，豈止盪滌祆氛，旋復(fù)宮闕而已！」
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抱真復(fù)遣賈林說武俊曰：「臨洺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zhàn)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恆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刮淇∧宿o悅，與馬寔北歸。壬戌，悅送武俊於館陶，執(zhí)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干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yīng)接朱泚，許以河南子女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cè)室，回紇謂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許之。
賈林復(fù)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捨之共事朱泚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zhàn)，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併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旣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zhuǎn)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過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與抱真及馬燧相結(jié)，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於河間，賀朱泚稱尊號，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於趙州。
汝、鄭應(yīng)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泚衆(zhòng)戰(zhàn)于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zhuǎn)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朱泚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瑊力戰(zhàn)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zhàn)死。乙丑，泚復(fù)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泚將李日月戰(zhàn)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jié)蒲為首而葬之，贈司空。朱泚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驍將也，戰(zhàn)死於奉天城下；泚歸其尸於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
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 北、金商節(jié)度使。
壬申，王武俊與馬寔至趙州城下。
初，朱泚鎮(zhèn)鳳翔，遣其將牛雲(yún)光將幽州兵五百人戍隴州，以隴右營田判官韋皋領(lǐng)隴右留後。及郝通奔鳳翔，牛雲(yún)光詐疾，欲俟皋至，伏兵執(zhí)之以應(yīng)泚，事泄，帥其衆(zhòng)奔泚。至汧陽，遇泚遣中使蘇玉齎詔書加皋中丞，玉說雲(yún)光曰：「韋皋，書生也。君不如與我俱之隴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誅之，如取孤〈犭屯〉耳！」雲(yún)光從之。皋從城上問雲(yún)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復(fù)來，何也？」雲(yún)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復(fù)來，願託腹心?！垢弈讼燃{蘇玉，受其詔書；謂雲(yún)光曰：「大使茍無異心，請悉納甲兵，使城中無疑，衆(zhòng)乃可入?！闺?yún)光以皋書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輸之而入。明日，皋宴玉、雲(yún)光及其卒於郡舍，伏甲誅之。築壇，盟將士曰：「李楚琳賊虐本使，旣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與討之！」遣兄平、弇詣奉天，復(fù)遣使求援於吐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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