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第一百七十六

資治通鑒 作者:宋·司馬光


  「陳紀十」起閼逢執(zhí)徐,盡著雍涒灘,凡五年。

  長城公下至德二年(甲辰,公元五八四年)

  春,正月,甲子,日有食之。

  己巳,隋主享太廟;辛未,祀南郊。  壬申,梁主入朝于隋,服通天冠、絳紗袍,北面受郊勞。及入見于大興殿,隋主服通天冠、絳紗袍,梁主服遠游冠、朝服,君臣并拜。賜縑萬匹,珍玩稱是。

  隋前華州刺史張賓、儀同三司劉暉等造《甲子元歷》成,奏之。壬辰,詔頒新歷。

  癸巳,大赦。

  二月,乙巳,隋主餞梁主于灞上?! ⊥回侍K尼部男女萬余口降隋。

  庚戌,隋主如隴州。

  突厥達頭可汗請降于隋。

  夏,四月,庚子,隋以吏部尚書虞慶則為右仆射。隋上大將軍賀婁子干發(fā)五州兵擊吐谷渾,殺男女萬馀口,二旬而還。

  帝以隴西頻被寇掠,而俗不設(shè)村塢,命子干勒民為堡,仍營田積谷。子幹上書曰:“隴右、河西,土?xí)缑裣?,邊境未寧,不可廣佃。比見屯田之所,獲少費多,虛役人功,卒逢踐暴;屯田疏遠者請皆廢省。但隴右之人以畜牧為事,若更屯聚,彌不自安。但使鎮(zhèn)戍連接,烽堠相望,民雖散居,必謂無慮?!钡蹚闹?。以子幹曉習(xí)邊事,丁巳,以為榆關(guān)總管。

  五月,以吏部尚書江總為仆射。

  隋主以渭水多沙,深淺不常,漕者苦之,六月,壬子,詔太子左庶子宇文愷帥水工鑿渠,引渭水,自大興城東至潼關(guān)三百馀里,名曰廣通渠。漕運通利,關(guān)內(nèi)賴之。

  秋,七月,丙寅,遣兼散騎常侍謝泉等聘于隋。

  八月,壬寅,隋鄧恭竇熾卒。

  乙卯,將軍夏侯苗請降于隋,隋主以通和,不納。

  九月,甲戌,隋主以關(guān)中饑,行如洛陽。

  隋主不喜詞華,詔天下公私文翰并宜實錄。泗州刺史司馬幼之,文表華艷,付所司治罪。治書侍御史趙郡李諤亦以當時屬文,體尚輕薄。上書曰:“魏之三祖,崇尚文詞,忽君人之大道,好雕蟲之藝。下之從上,遂成風(fēng)俗。江左、齊、梁,其弊彌甚: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fēng)云之狀。世俗以此相高,朝廷據(jù)茲擢士。祿利之路既開,愛尚之情愈篤。于是閭里童昏,貴游總草,未窺六甲,先制五言。至如羲皇、舜、禹之典,伊、傅、周、孔之說,不復(fù)關(guān)心,何嘗入耳。以傲誕為清虛,以緣情為勛績,指儒素為古拙,用詞賦為君子。故文筆日繁,其政日亂,良由棄大圣之軌模,構(gòu)無用以為用也。今朝廷雖有是詔,如聞外州遠縣,仍踵弊風(fēng):躬仁孝之行者,擯落私門,下加收齒;工輕薄之藝者,選充吏職,舉送天朝。蓋由刺史、縣令未遵風(fēng)教。請普加采察,送臺推劾?!庇稚涎裕骸笆看蠓蝰娣ジ蛇M,無復(fù)廉恥,乞明加罪黜,以懲風(fēng)軌。”詔以諤前后所奏頒示四方。

  突厥沙缽略可汗數(shù)為隋所敗,乃請和親。千金公主自請改姓楊氏,為隋主女。隋主遣開府儀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缽略,更封千金公主為大義公主。晉王廣請因釁乘之,隋主不許?! ∩忱徛郧彩怪聲唬骸皬奶焐笸回侍煜沦t圣天子伊利居盧設(shè)莫何沙缽略可汗致書大隋皇帝:皇帝,婦父,乃是翁比。此為女夫,乃是兒例。兩境雖殊,情義如一。自今子子孫孫,乃至萬世,親好不絕。上天為證,終不違負!此國羊馬,皆皇帝之畜。彼之繒彩,皆此國之物。”

  帝復(fù)書曰:“大隋天子貽書大突厥沙缽略可汗:得書,知大有善意。既為沙缽略婦翁,今日視沙缽略與兒子不異。時遣大臣往彼省女,復(fù)省沙缽略也?!庇谑乔采袝移蜕溆輵c則使于沙缽略,車騎將軍長孫晟副之。

  沙缽略陳兵列其珍寶,坐見慶則,稱病不能起,且曰:“我諸父以來,不向人拜。”慶則責(zé)而諭之。千金公主私謂慶則曰:“可汗豺狼性;過與爭,將嚙人?!遍L孫晟謂沙缽略曰:“突厥與隋俱大國天子,可汗不起,安敢違意!但可賀敦為帝女,則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婦翁!”沙缽略笑謂其達官曰:“須拜婦翁!”乃起拜頓顙,跪受璽書,以戴于首,既而大慚,與群下相聚慟哭。慶則又遣稱臣,沙缽略謂左右曰:“何謂臣?”左右曰:“隋言臣,猶此云奴耳?!鄙忱徛栽唬骸暗脼榇笏逄熳优萜蜕渲σ??!辟洃c則馬千匹,并以從妹妻之。

  冬,十一月,壬戌,隋主遣兼散騎常侍薛道衡等來聘,戒道衡“當識朕意,勿以言辭相折?!?br />
  是歲,上于光昭殿前起臨春、結(jié)綺、望仙三閣,各高數(shù)十丈,連延數(shù)十間,其窗、牖、壁帶、縣楣、欄、檻皆以沈、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內(nèi)有寶床、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所未有。每微風(fēng)暫至,香聞數(shù)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

  上自居臨春閣,張貴妃居結(jié)綺閣,龔、孔二貴嬪居望仙閣,并復(fù)道交相往來。又有王、李二美人,張、薛二淑媛,袁昭儀、何婕妤、江脩容,并有寵,迭游其上。以宮人有文學(xué)者袁大舍等為女學(xué)士。仆射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wù),日與都官尚書孔范、散騎常侍王瑳等文士十馀人,侍上游宴后庭,無復(fù)尊卑之序,謂之“狎客”。上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xué)士與狎客共賦詩,互相贈答,采其尤艷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馀人習(xí)而歌之,分部迭進。其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

  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上見而悅之,得幸,生太子深。貴妃發(fā)長七尺,其光可鑒,性敏慧,有神彩,進止詳華,每瞻視眄睞,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善候人主顏色,引薦諸宮女;后宮咸德之,競言其善。又有厭魅之術(shù),常置淫祀于宮中,聚女巫鼓舞。上怠于政事,百司啟奏,并因宦者蔡脫兒、李善度進請;上倚隱囊,置張貴妃于膝上,共決之。李、蔡所不能記者,貴妃并為條疏,無所遺脫。因參訪外事,人間有一言一事,貴妃必先知白之;由是益加寵異,冠絕后庭?;鹿俳?xí),內(nèi)外連結(jié),援引宗戚,縱橫不法,賣官鬻獄,貨賂公行;賞罰之命,不出于外。大臣有不從者,因而譖之。于是孔、張之權(quán)熏灼四方,大臣執(zhí)政皆從風(fēng)諂附。

  孔范與孔貴嬪結(jié)為兄妹;上惡聞過失,每有惡事,孔范必曲為文飾,稱揚贊美,由是寵遇優(yōu)渥,言聽計從。群臣有諫者,輒以罪斥之。中書舍人施文慶,頗涉書史,嘗事上于東宮,聰敏強記,明閑吏職,心算口占,應(yīng)時條理,由是大被親幸。又薦所善吳興沈客卿、陽惠朗、徐哲、暨慧景等,云有吏能,上皆擢用之;以客卿為中書舍人??颓溆锌谵q,頗知朝廷典故,兼掌金帛局。舊制:軍人、士人并無關(guān)市之稅。上盛修宮室,窮極耳目,府庫空虛,有所興造,恒苦不給??颓渥嗾?,不問士庶并責(zé)關(guān)市之征,而又增重其舊。于是以陽惠朗為太市令,暨慧景為尚書金、倉都令史,二人家本小吏,考校簿領(lǐng),纖毫不差;然皆不達大體,督責(zé)苛碎,聚斂無厭,士民嗟怨??颓淇偠街?,每歲所入,過于常格數(shù)十倍。上大悅,益以施文慶為知人,尤見親重,小大眾事,無不委任。轉(zhuǎn)相汲引,珥貂蟬者五十人。

  孔范自謂文武才能,舉朝莫及,從容白上曰:“外間諸將,起自行伍,匹夫敵耳。深見遠慮,豈其所知!”上以問施文慶,文慶畏范,亦以為然;司馬申復(fù)贊之。自是將帥微有過失,即奪其兵,分配文吏;奪任忠部曲以配范及蔡征。由是文武解體,以至覆滅。

  長城公下至德三年(乙巳,公元五八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隋主命禮部尚書牛弘修五禮,勒成百卷;戊辰,詔行新禮。

  三月,戊午,隋以尚書左仆射高颎為左領(lǐng)軍大將軍。

  豐州刺史章大寶,昭達之子也,在州貪縱,朝廷以太仆卿李暈代之。暈將至,辛酉,大寶襲殺暈,舉兵反。

  隋大司徒郢公王誼與隋主有舊,其子尚帝女蘭陵公主。帝待之恩禮稍薄,誼頗怨望。或告誼自言名應(yīng)圖讖,相表當王;公卿奏誼大逆不道。壬寅,賜誼死。

  戊申,隋主還長安。

  章大寶遣其將楊通攻建安,不克。臺軍將至,大寶眾潰,逃入山,為追兵所擒,夷三族。

  隋度支尚書長孫平奏,“令民間每秋家出粟麥一石已下,貧富為差,儲之當社,委社司檢校,以備兇年,名曰義倉。”隋主從之。五月,甲申,初詔郡、縣置義倉。平,儉之子也。時民間多妄稱老、小以免賦役,山東承北齊之弊政,戶口租調(diào),奸偽尤多。隋主命州縣大索貌閱,戶口不實者,里正、黨長遠配;大功以下,皆令析籍,以防容隱。于是計帳得新附一百六十四萬馀口。高颎又言民間課輸無定簿,難以推校,請為輸籍法,遍下諸州,帝從之,自是奸無所容矣。

  諸州調(diào)物,每歲河南自潼關(guān),河北自蒲坂,輸長安者相屬于路,晝夜不絕者數(shù)月。

  梁主殂,謚曰孝明皇帝,廟號世宗,世宗孝慈儉約,境內(nèi)安之。太子琮嗣位。

  初,突厥阿波可汗既與沙缽略有隙,分而為二,阿波浸強,東距都斤,西越金山,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號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將軍元契使于阿波以撫之?! ∏铮咴?,庚申,遣散騎常侍王話等聘于隋。

  突厥沙缽略既為達頭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請將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主許之,命晉王廣以兵援之,給以衣食,賜之車服鼓吹。沙缽略因西擊阿波,破之。而阿拔國乘虛掠其妻子;官軍為擊阿拔,敗之,所獲悉與沙缽略。沙缽略大喜,乃立約,以磧?yōu)榻纾蛏媳碓唬骸疤鞜o二日,土無二王。大隋皇帝,真皇帝也!豈敢阻兵恃險,偷竊名號!今感慕淳風(fēng),歸心有道,屈膝稽顙,永為籓附?!鼻财渥訋旌险嫒氤?。

  八月,丙戌,庫合真至長安。隋主下詔曰:“沙缽略往雖與和,猶是二國;今作君臣,便成一體?!币蛎C告郊廟,普頒遠近;凡賜沙缽略詔,不稱其名。宴庫合真于內(nèi)殿,引見皇后,賞勞甚厚。沙缽略大悅,自是歲時貢獻不絕。

  九月,將軍湛文徹侵隋和州,隋儀同三司費寶首擊擒之。

  丙子,隋使李若等來聘。

  冬,十月,壬辰,隋以上柱國楊素為信州總管。

  初,北地傅縡以庶子事上于東宮,及即位,遷秘書監(jiān)、右衛(wèi)將軍兼中書通事舍人,負才使氣,人多怨之。施文慶、沈客卿共譖縡受高麗使金,上收縡下獄。

  縡于獄中上書曰:“夫君人者,恭事上帝,子愛下民,省嗜欲,遠諂佞,未明求夜,日旰忘食,是以澤被區(qū)宇,慶流子孫。陛下頃來酒色過度,不虔郊廟大神,專媚淫昏之鬼,小人在側(cè),宦豎弄權(quán)。惡忠直若仇讎,視生民如草芥。后宮曳綺繡,廄馬馀菽粟,百姓流離,僵尸蔽野,貨賄公行,帑藏損耗。神怒民怨,眾叛親離,臣恐東南王氣自斯而盡?!?br />
  書奏,上大怒。頃之,意稍解,遣使謂縡曰:“我欲赦卿,卿能改過不?”對曰:“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則臣心可改?!鄙弦媾罨抡呃钌茟c窮治其事,遂賜死獄中。

  上每當郊祀,常稱疾不行,故縡言及之。是歲,梁大將軍戚昕以舟師襲公安,不克而還?! ∷逯髡髁褐魇甯柑緟峭踽氤荽髮④?,封懷義公,因留不遣;復(fù)置江陵總管以監(jiān)之?! ×捍髮④娫S世武密以城召荊州刺史宜黃侯慧紀;謀泄,梁主殺之?;奂o,高祖之從孫也。  隋主使司農(nóng)少卿崔仲方發(fā)丁三萬,于朔方、靈武筑長城,東距河,西至綏州,綿歷七百里,以遏胡寇。

  長城公下至德四年(丙午,公元五八六年)  春,正月,梁改元廣運。

  甲子,黨項羌請降于隋。

  庚午,隋頒歷于突厥。

  二月,隋始令刺史上佐每歲暮更入朝,上考課。

  丁亥,隋復(fù)令崔仲方發(fā)丁十五萬,于朔方以東,緣邊險要,筑數(shù)十城。

  丙申,立皇弟叔謨?yōu)榘蜄|王,叔顯為臨江王,叔坦為新會王,叔隆為新寧王。

  庚子,隋大赦。  三月,己未,洛陽男子高德上書,請隋主為太上皇,傳位皇太子。帝曰:“朕承天命,撫育蒼生,日旰孜孜,猶恐不逮。豈效近代帝王,傳位于子,自求逸樂者哉!

  夏,四月,己亥,遣周磻等聘于隋。

  五月,丁巳,立皇子莊為會稽王。

  秋,八月,隋遣散騎常侍裴豪等來聘。

  戊申,隋申明公李穆卒,葬以殊禮。

  閏月,丁卯,隋太子勇鎮(zhèn)洛陽。

  隋上柱國郕公梁士彥討尉遲迥,所當必破,代迥為相州刺史。隋主忌之,召還長安。上柱國杞公宇文忻與隋主少相厚,善用兵,有威名。隋主亦忌之,以譴去官。與柱國舒公劉昉皆被疏遠,閑居無事,頗懷怨望,數(shù)相往來,陰謀不軌。

  忻欲使士彥于蒲州起兵,己為內(nèi)應(yīng),士彥之甥裴通預(yù)其謀而告之。帝隱其事,以士彥為晉州刺史,欲觀其意;士彥忻然,謂昉等曰:“天也!”又請儀同三司薛摩兒為長史,帝亦許之。后與公卿朝謁,帝令左右執(zhí)士彥、忻、昉等于行間。詰之,初猶不伏。捕薛摩兒適至,命之庭對,摩兒具論始末,士彥失色,顧謂摩兒曰:“汝殺我!”丙子,士彥、忻、昉皆伏誅,叔侄、兄弟免死除名。

  九月,辛巳,隋主素服臨射殿,命百官射三家資物以為誡。

  冬,十月,己酉,隋以兵部尚書楊尚希為禮部尚書。隋主每旦臨朝,日昃不倦,尚希諫曰:“周文王以憂勤損壽,武王以安樂延年。愿陛下舉大綱,責(zé)成宰輔。繁碎之務(wù),非人主所宜親也。”帝善之而不能從?! 」锍螅逯蒙侥系佬信_于襄州;以秦王俊為尚書令??″奘仙?,隋主喜,頒賜群官。

  直秘書內(nèi)省博陵李文博,家素貧,人往賀之,文博曰:“賞罰之設(shè),功過所存。今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賞也!”聞?wù)呃⒅??! 」锖?,以尚書仆射江總為尚書令,吏部尚書謝伷為仆射。

  十一月,己卯,大赦。

  吐谷渾可汗夸呂在位百年,屢因喜怒廢殺太子。后太子懼,謀執(zhí)夸呂而降;請兵于隋邊吏,秦州總管河間王弘請以兵應(yīng)之,隋主不許。太子謀泄,為夸呂所殺,復(fù)立其少子嵬王訶為太子。疊州刺史杜粲請因其釁而討之,隋主又不許。

  是歲,嵬王訶復(fù)懼誅,謀帥部落萬五千戶降隋,遣使詣闕,請兵迎之。隋主曰:“渾賊風(fēng)俗,特異人倫,父既不慈,子復(fù)不孝。朕以德訓(xùn)人,何有成其惡逆乎!”乃謂使者曰:“父有過失,子當諫爭,豈可潛謀非法,受不孝之名!溥天之下,皆朕臣妾,各為善事,即稱朕心。嵬王既欲歸朕,唯教嵬王為臣子之法,不可遠遣兵馬,助為惡事!”嵬王訶乃止。

  長城公下禎明元年(丁未,公元五八七年)

  春,正月,戊寅,大赦,改元?! 」锼龋逯飨硖珡R。

  乙未,隋制諸州歲貢士三人?! 《?,丁巳,隋主朝日于東郊?! ∏布嫔ⅡT常侍王亨等聘于隋。

  隋發(fā)丁男十萬馀人修長城,二旬而罷。夏,四月,于揚州開山陽瀆以通運。  突厥沙缽略可汗遣其子入貢于隋,因請獵于恒、代之間,隋主許之,仍遣人賜以酒食。沙缽略帥部落再拜受賜。

  沙缽略尋卒,隋為之廢朝三日,遣太常吊祭。

  初,沙缽略以其子雍虞閭懦弱,遺令立其弟葉護處羅侯。雍虞閭遣使迎處羅侯,將立之,處羅侯曰:“我突厥自木杵可汗以來,多以弟代兄,以庶奪嫡,失先祖之法,不相敬畏。汝當嗣位,我不憚拜汝!”雍虞閭曰:“叔與我父,共根連體。我,枝葉也,豈可使根本反從枝葉,叔父屈于卑幼乎!且亡父之命,何可廢也!愿叔勿疑!”遣使相讓者五六,處羅侯竟立,是為莫何可汗。以雍虞閭為葉護。遣使上表言狀。

  隋使車騎將軍長孫晟持節(jié)拜之,賜以鼓吹、幡旗。莫何勇而有謀,以隋所賜旗鼓西擊阿波;阿波之眾以為得隋兵助之,多望風(fēng)降附。遂生擒阿波,上書請其死生之命。

  隋主下其議,樂安公元諧請就彼梟首;武陽公李充請生取入朝,顯戮以示百姓。隋主謂長孫晟:“于卿何如?”晟對曰:“若突厥背誕,須齊之以刑。今其昆弟自相夷滅,阿波之惡非負國家。因其困窮,取而為戮,恐非招遠之道。不如兩存之?!弊笃蜕涓唢G曰:“骨肉相殘,教之蠹也,宜存養(yǎng)以示寬大?!彼逯鲝闹??! 〖仔?,隋遣兼散騎常侍楊同等來聘。

  五月,乙亥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己丑,隋衛(wèi)昭王爽卒。

  八月,隋主征梁主入朝。梁主帥其群臣二百馀人發(fā)江陵;庚申,至長安。

  隋主以梁主在外,遣武鄉(xiāng)公崔弘度將兵戍江陵。軍至都州,梁主叔父太傅安平王巖、弟荊州刺史義興王?獻等恐弘度襲之,乙丑,遣其都官尚書沈君公詣荊州刺史宜黃侯慧紀請降。九月,庚寅,慧紀引兵至江陵城下。辛卯,巖等驅(qū)文、武、男、女十萬口來奔。

  隋主聞之,廢梁國;遣尚書左仆射高颎安集遺民;梁中宗、世宗各給守冢十戶;拜梁主琮上柱國,賜爵莒公。

  甲午,大赦。

  冬,十月,隋主如同州;癸亥,如蒲州。

  十一月,丙子,以蕭巖為開府儀同三司、東揚州刺史,蕭讠獻為吳州刺史。

  丁亥,以豫章王叔英兼司徒。

  甲午,隋主如馮翊,親祠故社;戊戌,還長安。

  是行也,內(nèi)史令李德林以疾不從,隋主自同州敕書追之,與議伐陳之計。及還,帝馬上舉鞭南指曰:“待平陳之日,以七寶裝嚴公,使自山以東無及公者。”

  初,隋主受禪以來,與陳鄰好甚篤,每獲陳諜,皆給衣馬禮遣之,而高宗猶不禁侵掠。故太建之末,隋師入寇;會高宗殂,隋主即命班師,遣使赴吊,書稱姓名頓首。帝答之益驕,書末云:“想彼統(tǒng)內(nèi)如宜,此宇宙清泰。”隋主不悅,以示朝臣。上柱國楊素以為主辱臣死,再拜請罪。隋主問取陳之策于高颎,對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獲之際,微征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廢其農(nóng)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登陸而戰(zhàn),兵氣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儲積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fēng)縱火,待彼修立,復(fù)更燒之。不出數(shù)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

  于是楊素、賀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勱、虢州刺史崔仲方等爭獻平江南之策。仲方上書曰:“今唯須武昌以下,蘄、和、滁、方、吳、海等州,更帖精兵,密營度計;益、信、襄、荊、基、郢等州,速造舟楫,多張形勢,為水戰(zhàn)之具。蜀、漢二江是其上流,水路沖要,必爭之所。賊雖于流頭、荊門、延洲、公安、巴陵、隱磯、夏首、蘄口、湓城置船,然終聚漢口、峽口,以水戰(zhàn)大決。若賊必以上流有軍,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諸將即須擇便橫渡;如擁眾自衛(wèi),上江水軍鼓行以前。彼雖恃九江、五湖之險,非德無以為固;徒有三吳、百越之兵,無恩不能自立矣?!彼逯饕灾俜綖榛荽淌?。

  及受蕭巖等降,隋主益忿,謂高颎曰:“我為民父母,豈可限一衣帶水不拯之乎!”命大作戰(zhàn)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其柿于江,曰:“若彼懼而能改,吾復(fù)何求!”

  楊素在永安,造大艦,名曰“五牙”。上起樓五層,高百馀尺;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戰(zhàn)士八百人;次曰“黃龍”,置兵百人。自馀平乘、舴艋各有等差。

  晉州刺史皇甫續(xù)將之官,稽首言陳有三可滅。帝問其狀,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無道,二也;納叛臣蕭巖,于我有詞,三也。陛下若命將出師,臣愿展絲發(fā)之效!”隋主勞而遣之。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草久塞,忽然自開。帝惡之,乃自賣于佛寺為奴以厭之。又于建康造大皇寺,起七級浮圖;未畢,火從中起而焚之?! 桥d章華,好學(xué),善屬文。朝臣以華素?zé)o伐閱,競排詆之,除大市令。華郁郁不得志,上書極諫,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北誅逆虜,世祖東定吳會,西破王琳,高宗克復(fù)淮南,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于今五年,不思先帝之艱難,不知天命之可畏;溺于嬖寵,惑于酒色;祠七廟而不出,拜三妃而臨軒;老臣宿將棄之草莽,諂佞讒邪升之朝廷。今疆場日蹙,隋軍壓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張,臣見麋鹿復(fù)游于姑蘇矣!”帝大怒,即日斬之。

  長城公下禎明二年(戊申,公元五八八年)

  春,正月,辛巳,立皇子為東陽王,恬為錢塘王。遣散騎常侍袁雅等聘于隋;又遣騎常侍九江周羅睺將兵屯峽口,侵隋峽州。

  三月,甲戌,隋遣兼散騎常侍程尚賢等來聘。

  戊寅,隋主下詔曰:“陳叔寶據(jù)手掌之地,恣溪壑之欲,劫奪閭閻,資產(chǎn)俱竭,驅(qū)逼內(nèi)外,勞役弗已;窮奢極侈,俾晝作夜;斬直言之客,滅無罪之家;欺天造惡,祭鬼求恩;盛粉黛而執(zhí)干戈,曳羅綺而呼警蹕;自古昏亂,罕或能比。君子潛逃,小人得志。天災(zāi)地孽,物怪人妖。衣冠鉗口,道路以目。重以背德違言,搖蕩疆場;晝伏夜游,鼠竊狗盜。天之所覆,無非朕臣,每關(guān)聽覽,有懷傷惻。可出師授律,應(yīng)機誅殄;在斯一舉,永清吳越?!庇炙铜t書暴帝二十惡;仍散寫詔書三十萬紙,遍諭江外。

  太子胤,性聰敏,好文學(xué),然頗有過失;詹事袁憲切諫,不聽。時沈后無寵,而近侍左右數(shù)于東宮往來,太子亦數(shù)使人至后所,帝疑其怨望,甚惡之。張、孔二貴妃日夜構(gòu)成后及太子之短,孔范之徒又于外助之。帝欲立張貴妃子始安王深為嗣,嘗從容言之。吏部尚書蔡征順旨稱贊,袁憲厲色折之曰:“皇太子,國家儲副,億兆宅心,卿是何人,輕言廢立!”帝卒從征議。夏,五月,庚子,廢太子胤為吳興王,立揚州刺史始安王深為太子。征,景歷之子也。深亦聰惠,有志操,容止儼然,雖左右近侍未嘗見其喜慍。帝聞袁憲嘗諫胤,即日用憲為尚書仆射。

  帝遇沈后素薄,張貴妃專后宮之政,后澹然,未嘗有所忌怨,身居儉約,衣服無錦繡之飾,唯尋閱圖史及釋典為事,數(shù)上書諫爭。帝欲廢之而立張貴妃,會國亡,不果。

  冬,十月,己亥,立皇子蕃為吳郡王。

  己未,隋置淮南行省于壽春,以晉王廣為尚書令。

  帝遣兼散騎常侍王琬、兼通直散騎常侍許善心聘于隋,隋人留于客館。琬等屢請還,不聽。  甲子,隋以出師,有事于太廟,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皆為行軍元帥。廣出六合,俊出襄陽,素出永安,荊州刺史劉仁恩出江陵,蘄州刺史王世積出蘄春,廬州總管韓擒虎出廬江,吳州總管賀若弼出廣陵,青州總管弘農(nóng)燕榮出東海,凡總管九十,兵五十一萬八千,皆受晉王節(jié)度。東接滄海,西拒巴、蜀,旌旗舟楫,橫亙數(shù)千里。以左仆射高颎為晉王元師長史,右仆射王韶為司馬,軍中事皆取決焉;區(qū)處支度,無所凝滯。

  十一月,丁卯,隋主親餞將士;乙亥,至定城,陳師誓眾。

  丙子,立皇弟叔榮為新昌王,叔匡為太原王。

  隋主如河?xùn)|;十二月,庚子,還長安。突厥莫何可汗西擊鄰國,中流矢而卒。國人立雍虞閭,號頡伽施多那都藍可汗。

  隋軍臨江,高颎謂行臺吏部郎中薛道衡曰:“今茲大舉,江東必可克乎?”道衡曰:“克之。嘗聞郭璞有言:‘江東分王三百年,復(fù)與中國合?!翊藬?shù)將周,一也。主上恭儉勤勞,叔寶荒淫驕侈,二也。國之安危在所寄任,彼以江總為相,唯事詩酒,拔小人施文慶,委以政事,蕭摩訶、任蠻奴為大將,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無德而小,量其甲士不過十萬,西自巫峽,東至滄海,分之則勢懸而力弱,聚之則守此而失彼,四也。席卷之勢,事在不疑?!憋G欣然曰:“得君言成敗之理,令人豁然。本以才學(xué)相期,不意籌略乃爾?!?br />
  秦王俊督諸軍國屯漢口,為上流節(jié)度。詔以散騎常侍周羅睺都督巴峽緣江諸軍事以拒之。

  楊素引舟師下三峽,軍至流頭灘。將軍戚昕以青龍百馀艘、守狼尾灘,地勢險峭,隋人患之。素曰:“勝負大計,在此一舉。若晝?nèi)障麓艘娢姨搶?,灘流迅激,制不由人,則吾失其便;不如以夜掩之?!彼匦聨淈S龍數(shù)千艘,銜枚而下,遣開府儀同三司王長襲引步卒自南岸擊昕別柵,大將軍劉仁恩帥甲騎自北岸趣白沙,遲明而至,擊之;昕敗走,悉俘其眾,勞而遣之,秋毫不犯?! ∷貛浰姈|下,舟艫被江,旌甲曜日。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偉,陳人望之,皆懼,曰:“清河公即江神也!”

  江濱鎮(zhèn)戍聞隋軍將至,相繼奏聞;施文慶、沈客卿并抑而不言。

  初,上以蕭巖、蕭?獻,梁之宗室,擁眾來奔,心忌之,故遠散其眾,以巖為東揚州刺史,?獻為吳州刺史;使領(lǐng)軍任忠出守吳興郡,以襟帶二州。使南平王嶷鎮(zhèn)江州,永嘉王彥鎮(zhèn)南徐州。尋召二王赴明年元會,命緣江諸防船艦悉從二王還都,為威勢以示梁人之來者。由是江中無一斗船,上流諸州兵皆阻楊素軍,不得至。

  湘州刺史晉熙王叔文,在職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據(jù)有上流,陰忌之;自度素與群臣少恩,恐不為用,無可任者,乃擢施文慶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仍征叔文還朝。文慶深喜其事,然懼出外之后,執(zhí)事者持己短長,因進其黨沈客卿以自代。

  未發(fā)間,二人共掌機密。護軍將軍樊毅言于仆射袁憲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各須銳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緣江上下,以為防備?!睉椉膀婒T將軍蕭摩訶皆為以然,乃與文武群臣共議,請如毅策。施文慶恐無兵從己,廢其述職,而客卿又利文慶之任,己得專權(quán),俱言于朝曰:“必有論義,不假面陳;但作文啟,即為通奏?!睉椀纫詾槿唬岁鍐⑷?,白帝曰:“此是常事,邊城將帥足以當之。若出人船,必恐驚擾。”

  及隋軍臨江,間諜驟至,憲等殷勤奏請,至于再三。文慶曰:“元會將逼,南郊之日,太子多從;今若出兵,事便廢闕?!钡墼唬骸敖袂页霰?,若北邊無事,因以水軍從郊,何為不可!”又曰:“如此則聲聞鄰境,便謂國弱?!焙笥忠载泟咏?,總內(nèi)為之游說。帝重違其意,而迫群官之請,乃令付外詳議??傆忠謶椀?,由是議久不決。

  帝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來,無不摧敗。彼何為者邪!”都官尚書孔范曰:“長江天塹,古以為限隔南北,今日虜軍豈能飛渡邪!邊將欲作功勞,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虜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或妄言北軍馬死,范曰:“此是我馬,何為而死!”帝笑以為然,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

  是歲,吐谷渾裨王拓跋木彌請以千馀家降隋。隋主曰:“溥天之下,皆是朕臣,朕之撫育,俱存仁孝。渾賊惛狂,妻子懷怖,并思歸化,自救危亡。然叛夫背父,不可收納。又其本意正自避死,今若違拒,又復(fù)不仁。若更有音信,但宜慰撫,任其自拔,不須出兵應(yīng)接。其妹夫及甥欲來,亦任其意,不勞勸誘也。”

  河南王移茲裒卒,隋主令其弟樹歸襲統(tǒng)其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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