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九 起重光赤奮若，盡強圉協(xié)洽，凡七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荀悅曰：諱"徹"之字曰"通"。景帝中子也。應劭曰：禮諡法：威強睿德曰武?！?/em>
建元元年（辛丑、前一四○）〔自古帝王未有年號，始起于此。貢父曰：封禪書云："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shù)推?！?所謂"其后三年"者，蓋盡元狩六年至元鼎三年也。然元鼎四年方得寶鼎，又無緣先三年稱之。以此而言，自元鼎以前之年，皆有司所追命；其實年號之起在元鼎，故元封改元則始有詔書也。〕
?、俣?，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余人。廣川董仲舒對曰："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師古曰：繇，從也。適，往也。治，直吏翻。繇，古由字?！?/em>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shù)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于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敝，明文、武之功業(yè)，周道粲然復興，〔復，扶又翻?！?/em>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em>〔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言明智之人則能行道；內(nèi)無其質(zhì)，非道所化?！?/em>故治亂廢興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tǒng)也。〔操，千高翻；下同。〕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奸，音干，犯也?！?/em>是以陰陽調(diào)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論語載孔子之言。〕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師古曰：鳳鳥、河圖，皆王者之瑞；仲尼自嘆有德無位，故不至也?！?/em>今陛下貴為天下，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行，下孟翻。知，讀曰智。好，呼到翻。〕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走，音奏?！?/em>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治，直之翻?！?/em>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于國，設庠序以化于邑，〔學記曰：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也?！?/em>漸民以仁，摩民以誼，〔漸，音沾，謂浸潤之也。摩，謂砥厲之也?！?/em>節(jié)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圣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去，羌呂翻?！?/em>復修教化而崇起之；〔復，扶又翻。〕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師古曰：循，順也；順而行之?！?/em>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秦滅先圣之道，為茍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自始皇初并天下數(shù)之，至亡十四年?！?/em>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熟爛如此之甚者也。〔文穎曰：捍，突也。師古曰：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心不則德義之經(jīng)為頑。抵，觸也。冒，犯也。殊，絕也。捍，拒也。嚚，魚巾翻。冒，如字，又莫克翻?！?/em>竊譬之：琴瑟不調(diào)，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當更化而不更化也。〔更，工衡翻?！?/em>
臣聞圣王之治天下也，〔自此以下，系第二策?！?/em>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謂授之位以試其材。少，詩沼翻。長，知兩翻?！?/em>爵祿以養(yǎng)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于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余年：〔爾雅〔劉熙〕釋名：囹，領(lǐng)也；圄，御也；領(lǐng)錄囚徒禁御也。禮記正義：崇精問曰："獄，周曰圜土，殷曰羑里，夏曰均臺；囹圄，何代之獄？"焦氏答曰："月令，秦書，則獄名也，漢曰若盧，魏曰司空是也。"〕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漸，子廉翻?！?/em>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申不害、商鞅也?！?/em>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師古曰：狼性皆貪，故謂貪者為貪狼也?！?/em>誅名而不察實，〔師古曰：誅，責也?！?/em>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nèi)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趨利無恥；〔背，蒲妹翻。趨，七喻翻?！?/em>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em>〔師古曰：曾子之書也。曾子，曾參?！?/em>愿陛下因用所聞，設誠于內(nèi)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夫不素養(yǎng)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yǎng)士之大者，莫大呼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guān)也，〔師古曰：關(guān)，由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師古曰：書，謂舉賢良文學之詔書。亡，古無字通；下同?！?/em>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愿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yǎng)天下之士，數(shù)考問以盡其材，〔數(shù)，所角翻。〕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帥，所類翻?！?/em>今吏既亡教訓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師古曰：言小吏有為奸欺者，守令不舉，乃反與交易求利也?！?/em>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稱，尺證翻。塞，悉則翻。〕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長，知兩翻。訾，讀曰貲。〕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于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師古曰：害，猶妨也。離，力智翻?！?/em>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yè)而以赴功。〔知，讀曰智。治，直之翻?！?/em>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mào)亂，賢不肖渾肴，未得其真。〔貿(mào)，音茂。渾，戶本翻?！?/em>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wèi)，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吏二千石皆盡心于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授之以官而任使之?！?/em>徧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易，以豉翻?！?/em>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量，音良。師古曰：錄，謂存視也?！?/em>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
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巨，〔自此以下，系第三策。師古曰：巨，大也。〕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暗，古暗字?！?/em>以微致顯；是以堯發(fā)于諸侯，舜興呼深山，〔師古曰：堯，謂從唐侯升天子之位。孟康曰：舜耘于歷山?！?/em>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發(fā)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塞，悉則翻。行，下孟翻?！?/em>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師古曰：能盡眾小，則致高大；能謹于微，則其善著明也?！?/em>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師古曰：長，言身形之修短，自幼及壯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
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樂，音洛。師古曰：復，謂反覆行之也，音扶目翻?！?/em>道者，萬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師古曰：言有敝非道，由失道故有敝。亡，古無字通；下同?！?/em>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眊，莫報翻，不明也?！?/em>舉其偏者以補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捄溢扶衰，所遭之變?nèi)灰病?em>〔捄，與救同?！?/em>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余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更，工衡翻?！?/em>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師古曰：繼，謂所受先代之次也。捄，謂救其敝也?！?/em>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em>〔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謂忠敬與文因循為教，立政垂則，不遠此也?！?/em>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捄敝之政也，〔師古曰：言政和平，不須救弊也?！?/em>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今漢繼大亂之后，若宜少損周之文致，〔師古曰：致，至極也。貢父曰：致，當屬下句。少，詩沼翻?！?/em>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準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盭，古戾字。師古曰：安，焉也。〕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與，有所詭于天之理與？〔詭，違也，異也。與，與歟同?！?/em>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師古曰：謂牛無上齒則有角，其余無角者則有上齒。傅，著也；言鳥不四足。分，扶問翻。予，讀曰與。去，羌呂翻。傅，讀曰附。〕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于力，不動于末，〔師古曰：末，謂工商之業(yè)。〕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呼！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囂，音敖；囂囂，眾怨秋聲也。〕身寵而載高位，〔載，乘也?！?/em>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脧，〔孟康曰：脧，音揎，謂轉(zhuǎn)踧也。蘇林曰：脧，音鐫石；俗語謂朒為脧縮。師古曰：孟說是也。揎，音宣。踧，音子六翻?！?/em>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羨，饒也，讀與衍同，讀與衍同，音弋戰(zhàn)翻?！?/em>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樂，音洛。師古曰：蕃，多也，音扶元翻。〕而奸邪不可勝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nèi)望也；近者視而放之，〔師古曰：放，依也，音甫往翻?！?/em>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行，下孟翻；下同?！?/em>夫皇皇求財利，?？址T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大夫之意也。〔皇皇，急速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em>〔此易解卦六三之辭也。〕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為者矣。〔公儀休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而奪園夫、紅女利乎！"舍，讀曰舍。言為君子者當如公儀休；若廢而不遵，則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師古曰：一統(tǒng)者，萬物之統(tǒng)皆歸于一也。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此言諸侯皆系統(tǒng)天子，不得自專也?！?/em>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下不知所守。〔數(shù)，所角翻?！?/em>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辟，讀曰僻?！?/em>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天子善其對，以仲舒為江都相。會稽莊助亦以賢良對策，〔漢書作"嚴助"，蓋明帝諱莊，避之也。會，工外翻。〕天子擢為中大夫。〔按考異曰：漢書武紀："元光元年五月，詔舉賢良，董仲舒、公孫弘出焉。"仲舒?zhèn)髟唬?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縣舉茂才、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今舉孝廉在元光元年十一月，若對策在下五月，則不得云自仲舒發(fā)之，蓋武紀誤也。然仲舒對策，不知果在何時；元光元年以前，唯今年舉賢良見于紀。三年，閩越、東甌相攻，莊助已為中大夫，故皆著之于此。仲舒?zhèn)饔衷疲?遼東高廟、長陵高園災。仲舒推說其意；主父偃竊其書奏之，仲舒由是得罪。"按二災在建元六年，主父偃傳，上書召見在元光元年。蓋仲舒追述二災而作書，或作書不上，而偃后來方見其草藁也。〕丞相衛(wèi)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治，直之翻。少，詩照翻?！?/em>孝景時為博士，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者皆師尊之。及為江都相，事易王。〔江都易王非，景帝子，帝之兄也。諡法：好更故舊曰易；音亦?！?/em>易王，帝兄，素驕，好勇。〔好，呼到翻；下同?！?/em>仲舒以禮匡正，王敬重焉。
?、诖?，二月，赦。
?、坌腥忓X。〔師古曰：新壞四銖錢，造此錢也，重如其文?！?/em>
④夏，六月，丞相衛(wèi)綰免。丙寅，以魏其侯竇嬰為丞相，武安侯田蚡為太尉。上雅向儒術(shù)，嬰、蚡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為御史大夫，蘭陵王臧為郎中令。〔謂薦進賢者，若推車轂然，主于進也。推，吐雷翻。轂，古祿翻。班志，代縣屬代郡；蘭陵縣屬東?？??！?/em>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王者之堂，所以正四時，出教化；自秦滅先王之禮，其制不存。朝，直遙翻；下同。〕且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古者，高車立乘，安車坐乘。據(jù)申公傳，安車以蒲裹輪。孔穎達曰：安車，若今小車者。古者乘四馬之車，立乘；既老，故乘一馬小車，坐乘也。余按孔氏所謂小車，乃古之大夫致事者適四方所乘私車也；今加禮申公，迎以駟馬安車，非小車也?！?/em>既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對曰："為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治，直吏翻。〕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巡狩、改歷、服色事。〔漢制：郡國皆立邸于京師。申公，魯人，故舍魯邸?！?/em>
?、菔菤q，內(nèi)史甯成抵罪髡鉗。
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三九年）
①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為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安，淮南王長之子。長于文帝為弟，安于景帝為從弟，于帝為諸父行。〕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后罷。〔見，賢遍翻?！?/em>
安雅善武安侯田蚡，〔雅，素也?！?/em>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大喜，厚遺蚡金錢財物。〔遺，于季翻?！?/em>
?、谔矢]太后好黃、老言，不悅?cè)逍g(shù)。趙綰請毋奏事東宮。〔漢長樂宮在東，太后居之，故謂之東宮，亦謂之東朝?！?/em>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為新垣平邪！"〔事見十五卷文帝十六年。復，扶又翻?！?/em>陰求得趙綰、王臧奸利事，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諸所興為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下，遐嫁翻。〕丞相嬰、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歸。
初，景帝以太子傅石奮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門，號奮為"萬石君"。〔石姓，衛(wèi)大夫石碏之后。師古曰：集，合也，凡最計也?？偤掀湟婚T之計，五人為二千石，故號萬石君?！?/em>萬石君無文學，而恭謹無與比。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朝，直遙翻?！?/em>子孫有過失，不責讓，為便坐，〔師古曰：便坐，于便側(cè)之處，非正室也。坐，徂臥翻。〕對案不食；然后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cè)，〔勝，音升。〕雖燕居必冠。其執(zhí)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皆以孝謹聞乎郡國。〔聞，音問?！?/em>及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竇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zhì)少；〔少，詩沼翻?！?/em>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nèi)史。建在上側(cè)，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謂事有當諫正者。廷見，謂于百官正朝畢集之時。屏，必逞翻。見，賢遍翻?！?/em>上以是親之。慶嘗為太仆，御出，〔為上御車而出?？籍愒唬喊窗俟俟浔恚瑧c不為太仆，蓋嘗攝職也。〕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shù)馬畢，舉手曰："六馬。"慶于諸子中最為簡易矣。〔易，以豉翻?！?/em>
竇嬰、田蚡既免，以侯家居。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shù)言事多效；〔謂言事多見聽用。數(shù)，所角翻?！?/em>士吏趨勢利者，〔趨，七喻翻?！?/em>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為嬰、蚡交愬張本。橫，戶孟翻?！?/em>
?、鄞?，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苋拢椅?，以太常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昌，高祖功臣許盎之孫。柏至，地闕?！?/em>
?、莩酰靡睾铌愇缟械酃灭^陶公主嫖，帝之為太子，公主有力焉；〔班志，堂邑縣屬臨淮郡。陳午，高祖功臣陳嬰之孫。館陶縣屬魏郡。公主援上為太子，事見上卷景帝前七年。〕以其女為太子妃，及即位，妃為皇后。竇太主恃功，求請無厭，〔厭，于鹽翻。〕上患之。皇后驕妬，擅寵而無子，與醫(yī)錢凡九千萬，欲以求子，然卒無之；〔卒，子恤翻?！?/em>后寵浸衰?；侍笾^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長主，〔忤，五故翻。長，知兩翻。〕必重得罪。〔重，直用翻。〕婦人性易悅耳，〔易，以豉翻?！?/em>宜深慎之！"上乃于長主、皇后復稍加恩禮。〔復，扶又翻?！?/em>
上祓霸上，〔孟康曰：祓，除也；于霸水上自祓除。今之上巳祓禊也。祓，音廢，又音拂。〕還，過上姊平陽公主，〔班志，平陽縣屬河東郡。公主，景帝女，降平陽侯曹壽。〕悅謳者衛(wèi)子夫。〔師古曰：齊歌曰謳；一侯翻?！?/em>子夫母衛(wèi)媼，平陽公主家僮也；〔師古曰：僮者，婢妾之總稱；媼者，年老之號，非當時所呼也。衛(wèi)者，舉夫家姓。媼，烏浩翻?！?/em>主因奉送子夫入宮，恩寵日隆。陳皇后聞之，恚，幾死者數(shù)矣；〔恚，于避翻，慍怒也。幾，居衣翻。數(shù)，所角翻?！?/em>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衛(wèi)青，其父鄭季，本平陽縣吏，給事侯家，〔師古曰：縣遣于侯家供事也?！?/em>與衛(wèi)媼私通而生青，冒姓衛(wèi)氏。〔冒姓者，青本鄭氏子而冒衛(wèi)姓也?！?/em>青長，為侯家騎奴。大長公主執(zhí)囚青，〔大長公主，即館陶公主也。長，知兩翻。騎，奇寄翻；下同?！?/em>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篡取之。〔郎之騎從者。郎中有車、戶、騎三將。逆取曰篡?！?/em>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jiān)、侍中，〔建章宮監(jiān)。據(jù)史，太初元年起建章宮，蓋因舊宮而大起也。青時為建章監(jiān)而兼侍中?！?/em>賞賜數(shù)日間累千金。既而以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尴模脑?，有星如日，夜出。
?、叱踔妹暌?。〔班志，茂陵邑屬扶風。黃圖曰：本槐里之茂鄉(xiāng)。武帝起陵邑，在長安西北八十里?！?/em>
?、鄷r大臣議者多冤鼂錯之策，〔鼂錯事見上卷景帝前三年?！?/em>務摧抑諸侯王，數(shù)奏暴其過惡，吹毛求疵，〔謂暴露其過惡。數(shù)，所角翻。疵，才斯翻，病也，瑕也?！?/em>笞服其臣，使證其君；諸侯王莫不悲怨。
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俣?，十月，代王登、長沙王發(fā)、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代王登，王參之子，文帝之孫。長沙、中山王，皆景帝子。濟川王，梁孝王之子。濟，子禮翻?！?/em>上置酒，勝聞樂聲而泣。上問其故，對曰："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嘆息。〔累，重也。欷，欽欷也，悲思之積于心，聞歔欷嘆之聲，則其悲思益甚。累，力癸翻。欷，許既翻?！?/em>今臣心結(jié)日久，每聞幼眇之聲，〔幼，一笑翻。眇，音妙；精微也?！?/em>不知涕泣之橫集也。臣得蒙肺附為東藩，屬又稱兄。〔"肺附"，一作"肺腑"。史記正義曰：顏師古曰：舊解云：肺附，如肝肺之相附著也。一說：肺，碎木札也；喻其輕薄附著大材。按顏此說，并是疏繆；又改"腑"為"附"就其義，重疏繆矣。八十一難云：寸口者，脈之大會；手，太陰之動脈也。呂廣云：太陰，肺之脈也；肺為諸藏之主，通陰陽，故十二經(jīng)脈皆會于太陰，所以決吉兇者。十二經(jīng)有病，皆于寸口知其何經(jīng)之動，浮沉濇滑，春秋逆順，知其死生。顧野王曰：肺腑，腹心也。余謂史若從肺附，則顏說為是；若從肺腑，則依正義。勝王中山，在關(guān)東，故曰東藩；以親屬言，則勝于帝，兄也。泣，亦淚也?！?/em>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張晏曰：葭，蘆葉也；莩，葉里白皮；皆取喻于輕薄也。師古曰：葭，蘆也；莩者，其筩中白皮至薄者也。葭莩喻著，鴻毛喻輕薄甚。莩，音孚?！?/em>群居黨議，朋友相為，使夫宗室擯卻，〔擯卻，斥退也。擯，必刃翻。卻，丘略翻?！?/em>骨肉冰釋，臣竊傷之！"具以吏所侵聞。于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省，悉井翻?！?/em>
②河水溢于平原。〔平原本齊地，高祖置郡。禹疏九河，皆在平原、勃?？そ??！?/em>
③大饑，人相食。
?、芮?，七月，有星孛于西北。〔孛，蒲內(nèi)翻。〕
?、轁ㄍ趺髯鴼⒅懈?，〔濟川王明，梁孝王子。應劭曰：中傅，宦者也。漢諸王國有太傅，秩二千石，掌傅王以德義。中傅出入王宮，在王左右，亦主傅教導王。梁王傳作"中尉"，此從帝紀?！?/em>廢遷房陵。〔班志，房陵縣屬漢中郡?！?/em>
?、奁邍當∫?，〔事見上卷景帝前三年。〕吳王子駒亡走閩越，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越擊東甌。閩粵從之，發(fā)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田蚡，蚡對曰："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shù)反覆，〔數(shù)，所角翻；下同?！?/em>自秦時棄不屬，〔不屬，不臣屬也?！?/em>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莊助曰：〔莊，姓名。戰(zhàn)國時，楚有莊周，趙有莊豹?！?/em>"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覆，敷又翻?！?/em>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師古曰：舉，總也；言總天下乃至京師皆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考異曰：史記東越、漢書嚴助傳，皆云"建元三年，閩越圍東甌，天子問太尉田蚡。"按是時蚡不為太尉，云太尉，誤也。下云"太尉不足與計"，蓋追呼其官；或亦誤耳?！?/em>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fā)兵郡國。"乃遣助以節(jié)發(fā)兵會稽。〔會稽，東南邊越?！?/em>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fā)，〔以法距之，為無漢虎符驗。會，工外翻。守，式又翻。為，于偽翻?！?/em>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謂曉喻以天子不欲出虎符之意?！?/em>遂發(fā)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東甌請舉國內(nèi)徙，乃悉舉其眾來，處于江、淮之間。〔處，昌呂翻。〕
?、呔旁?，丙子晦，日有食之。
⑧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師古曰：不拘常次，言超擢之?！?/em>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數(shù)，〔漢書作"炫"，行賣也。鬻，亦賣也。炫，與眩同，音州縣之縣，又工縣翻。鬻，音育?！?/em>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后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姓譜：吾，音虞，即虞丘氏。史記有楚相虞丘子?！?/em>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風俗通曰：伏羲之后，帝出乎震，主東方，子孫為東方氏?！?/em>吳人枚皋、濟南終軍等，〔姓譜：枚姓出于周官銜枚氏，其后以官為姓。風俗通：六國有賢人枚被。終姓出于顓頊裔孫陸終。濟，子禮翻?！?/em>并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shù)屈焉。然相如特以辭賦得幸；朔、皋不根持論，好詼諧，〔言其議論無所根據(jù)。好，呼到翻。詼，古回翻。李奇曰：詼，嘲也?！?/em>上以俳優(yōu)畜之，〔師古曰：俳，雜戲也；優(yōu)，調(diào)戲也。左傳曰：少相狎，長相優(yōu)。俳優(yōu)，即今伶人調(diào)戲者?！?/em>雖數(shù)賞賜，終不任以事也。〔數(shù)，所角翻。〕朔亦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
是歲，上始為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黃山，〔班志，池陽縣屬馮翊。黃山，宮名，在扶風槐里縣?！?/em>南獵長楊，東游宜春，〔長楊，宮名。水經(jīng)注云：槐里縣東有漏水，出南山赤谷東北，逕長楊宮；宮有長楊，因名；其地在盩厔界。師古曰：宜春，宮也，在長安東南；說者乃以為在鄠，非也。在鄠者自是宜春觀，在長安城西，非東游也。〕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期門之號始此?！?/em>常以夜出，自稱平陽侯；〔平陽侯曹壽尚帝姊，見尊寵，故稱之。〕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終南山橫互關(guān)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雍、岐、郿、鄠、長安、萬年相去且八里百，而連綿峙據(jù)其南者，皆此一山也。射，而亦翻?！?/em>馳騖禾稼之地，民皆號呼罵詈。〔號，戶高翻?！?/em>鄠、杜令欲執(zhí)之，〔班志，鄠縣屬扶風。杜縣屬京兆，宣帝更為杜陵。鄠，音戶?！?/em>示以乘輿物，乃得免。〔乘，繩證翻?！?/em>又嘗夜至柏谷，〔水經(jīng)：河水涇湖縣故城北，又東合柏谷。水經(jīng)注云：水出弘農(nóng)縣西石堤山，北逕柏谷亭下，即帝微行處?！?/em>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正有溺耳！"〔溺，奴吊翻?！?/em>且疑上為奸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狀貌而異之，〔嫗，威遇翻?！?/em>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備，不可圖也。"翁不聽，嫗飲翁以酒，醉而縛之。〔飲，于禁翻?！?/em>少年皆散走，嫗乃殺雞為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為羽林郎。〔羽林郎屬郎中令。師古曰：羽林，宿衛(wèi)之官，言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一說曰：羽所以為王者羽翼?！?/em>后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長楊、五柞等諸宮。〔師古曰：為休息更衣之處。宣曲，宮名，在昆明池西。五柞，宮名；水經(jīng)注：宮在盩厔縣長楊宮東北。更，工衡翻。柞，昨、作二音?！?/em>
上以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畮，及其賈直，〔師古曰：舉，計其數(shù)以為簿籍也。阿城本秦阿房宮，以其墻壁崇廣，故俗呼為阿城。盩厔屬扶風。山曲曰盩，水曲曰厔。杜佑曰：盩厔，唐為宜壽縣。提封，亦謂提舉四封之內(nèi)，總計其大數(shù)也。盩，音輈。厔，音窒。賈，讀曰價?！?/em>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nèi)史〔師古曰：時未為京兆、扶風、馮翊，故云中尉及左、右內(nèi)史也。予據(jù)班表，帝后改右內(nèi)史為京兆尹，左內(nèi)史為左馮翊，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是為三輔。屬，之欲翻?！?/em>表屬縣草田，〔草田，荒田之未耕墾者?！?/em>欲以償鄠、杜之民。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說，讀曰悅。〕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河南、河內(nèi)、河東為三河。漢高帝始居洛陽，后西都關(guān)中，是去三河之地也?！?/em>止霸、浐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霸水出藍田縣藍田谷。浐水亦出藍田谷，逕藍田川，北出霸陵，入霸水。霸又北入于渭。涇水注見六卷。渭水出隴西首陽縣西南鳥鼠同穴山，東流與霸水、涇水合，又東至船司空入河。陸海，師古曰：高平曰陸；關(guān)中地高，故稱之耳。海者，萬物所出。言關(guān)中陸產(chǎn)饒富，是以謂之陸海也?！?/em>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昂足也。〔昂，古仰字，通用，音牛向翻?！?/em>又有秔、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圭黽〉、魚，〔芋，即蹲鴟也，其葉似藕荷而長，不圓；其根大者為芋魁，其小者附麗甚眾，白膩可食?！垂琰w〉，與蛙同。師古曰：似蝦蟆而小，長腳?！?/em>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周文王都酆，武王都鎬。水經(jīng)：渭水東過槐里縣故城南，東合甘水；又東，豐水從南來注之；又東北與鎬水合。班志，豐水出鄠縣東南。鎬水上承鎬池水于昆明池北，皆在上林宛中?！?/em>其賈畮一金。〔賈，與價同?！?/em>今規(guī)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nóng)桑之業(yè)，是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廣狐、菟之苑，〔菟，古兔字通用?！?/em>大虎、狼之虛，壞人冢墓，〔虛，讀曰墟。壞，音怪?！?/em>發(fā)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賀瑒曰：耆，至也，至老之境也?！?/em>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師古曰：亂馳曰騖。〕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蘇林曰：堤，限也。輿，乘輿也，無限，若言不訾也。不敢斥天子，故曰輿也。張晏曰：一日之樂，謂田獵也；無堤之輿，謂天子富貴無堤限。貢父曰：不足以危，"不"字當作"亦"。堤，亦防也。言車輿馳騁，不為防慮，必有顛蹶之變。樂，音洛。〕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應劭曰：紂于宮中設九市?！?/em>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師古曰：楚靈王作章華之臺，納亡人以實之，卒有干溪之禍也。章華臺在華容城也?！?/em>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百官表：給事中，加官。師古曰：漢官解詁云：掌侍從左右，無員，常侍中。續(xù)漢志：給事中，關(guān)通內(nèi)外。蓋以給事禁中名官也?！?/em>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
上又好自擊熊、豕，〔說文：熊、似豕，山居，冬蟄，春出。詩疏：熊能攀緣上樹，見人則顛倒投地而下。豕，謂野豕也；生一歲為豵，二歲為豜。二獸皆能突人?！?/em>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烏獲，秦武王力士也。慶忌，吳王僚之子，射能捷矢也。孟賁，古之勇士，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豺狼，發(fā)怒吐氣，聲響動天。夏育，亦猛士也。賁，音奔?！?/em>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師古曰：不存，不可得安存也。貢父曰：不存，猶言不虞，下文云存變之意。射，而亦翻。卒，讀曰猝?！?/em>犯屬車之清塵，〔屬車，注見十三卷。師古曰：屬者，言聯(lián)屬不絕也。塵，謂行而起塵也。言清者，尊貴之意也。說者乃以清塵道為清道灑塵，非也。〕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逄蒙，古之善射者也。孟子曰：逄蒙學射于羿。逄，皮江翻。〕不得用，〔宜承上文為句?！?/em>枯木巧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于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軫，后車橫木也?！?/em>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近，其靳翻?！?/em>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張揖曰：銜，馬勒銜也。橛，騑馬口長銜也。師古曰：橛，謂車之鉤心也。銜橛之變，言馬銜或斷，鉤心或出，則致傾敗以傷人也。橛，巨月翻。〕況乎涉豐草，〔豐草，茂草也?！?/em>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虛，讀曰墟。樂，音洛；下同?！?/em>而內(nèi)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涂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為，于偽翻?！?/em>蓋明者遠見于未萌〔師古曰：萌，謂事始，若草木初生者也?！?/em>而知者避危于無形，〔知，讀曰智?！?/em>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fā)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em>〔張揖曰：畏櫩瓦墮中人也。師古曰：垂堂者，近堂邊外，自恐墜墮耳，非畏櫩瓦也。言富人之子則自愛深矣?！?/em>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上善之。〔考異曰：此多非今年事；因莊助救東甌及微行始出終言之?！?/em>
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傧?，有風赤如血。
?、诹拢怠?br />
?、矍?，九月，有星孛于東北。〔孛，蒲內(nèi)翻?！?/em>
?、苁菤q，南越王佗死，〔佗，徒河翻?！?/em>其孫文王胡立。
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①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建元元年，行三銖錢，至是而罷，又新鑄半兩錢?！?/em>
②置五經(jīng)博士。
?、巯?，五月，大蝗。
?、芮?，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無后，國除。〔二王，皆景帝子；越中二年四月受封，乘中三年三月受封，至是國除。〕
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俅?，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景帝令郡國各立高祖廟，故遼東有高廟?！?/em>
?、谙?，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師古曰：凡言便殿、便室、便坐者，皆非正大之處，所以就便安也。園者，于陵上作之；既有正寢以象平生，又立便殿為休息閑宴之處耳。便，如字。沈約曰：漢氏諸陵皆有園寢，承秦所為也。說者以為古前廟后寢，以象人主前有朝，后有寢也。廟以藏主，四時祭祀，寢有衣冠、象生之具以薦新。秦始出寢，起于墓側(cè)；漢因不改。及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漢立陵上祭殿。文帝以為古不墓祭，皆設于廟。高陵上殿屋皆毀壞，車馬還廐，衣服藏府。文帝自作終制，又曰："壽陵無立寢殿，造園邑。"自是至今，陵寢遂絕?！?/em>
?、畚逶?，丁亥，太皇太后崩。〔孝文皇后竇氏也。〕
?、芰拢锼?，丞相昌免；〔許昌也?！?/em>武安侯田蚡為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師古曰：甲諸第者，言為諸第之最也。以甲、乙之次言，甲則為上矣。膏腴，謂肥厚之處。治，直之翻。〕市買郡縣物，相屬于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shù)。〔屬，之欲翻。遺，于季翻。好，呼到翻。勝，音升?！?/em>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quán)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考工，少府之屬官也，主作器械?！?/em>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后乃稍退。
?、萸?，八月，有星孛于東方，長竟天。〔孛，蒲內(nèi)翻?！?/em>
?、揲}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fā)兵，〔為，于偽翻；下同?！?/em>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nóng)令韓安國出會稽，〔大農(nóng)令，本秦之治粟內(nèi)史也，漢初因之；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農(nóng)令；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nóng)?！?/em>擊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孟康曰：攝，安也，奴協(xié)翻?！?/em>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師古曰：重，難也。〕
越，方外之地，剪發(fā)文身之民也，〔晉灼曰：淮南王云：越人劗發(fā)。張揖以為古剪字。師古曰：劗，與剪同，張說是也。應劭曰：越人常在水中，故斷其發(fā)，文其身，以象龍子，欲不見傷害?！?/em>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與，讀曰預。〕非強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師古曰：地不可居而民不可牧養(yǎng)也。〕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shù)，〔勝，音升?！?/em>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處，昌呂翻。服虔曰：竹叢曰篁。師古曰：竹田曰篁，音皇?！?/em>習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昧，暗也；言多草木也?！?/em>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shù)，而間獨數(shù)百千里，〔師古曰：間，中間也，或八九百里，或千里也?！?/em>險阻、林叢弗能盡者；〔師古曰：不能盡載于地圖也。著，竹助翻。〕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nèi)大寧，戴白之老〔師古曰：言白發(fā)在首?！?/em>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nèi)，〔貢者，以土產(chǎn)之物來貢也。酎者，三重釀醇酒也；味厚，故以薦宗廟也。漢制：于正月旦作酒，八月成，曰酎。酎之言純也，八月嘗酎于太廟，諸侯王各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大內(nèi)，都內(nèi)也，國之寶藏。班表，治粟屬官有都內(nèi)令、丞。言越國僻遠，既不輸土貢，又不輸酎金于中國，得其地無益也。酎，直又翻?！?/em>一卒之奉【章：乙十一行本"奉" 作"用"；孔本同?！?/em>不給上事；〔給，供也?！?/em>自相攻擊，而陛下發(fā)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師古曰：疲勞中國之人于蠻夷之地?！?/em>且越人愚戇輕薄，〔戇，陟降翻?！?/em>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師古曰：積，久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后兵革無時得息也。
間者，數(shù)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比，毗至翻。如淳曰：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曰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師古曰：贅，質(zhì)也。一說云：贅子者，謂令子出就婦家為贅婿?！?/em>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zhuǎn)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年復，扶又翻；未復，如字?！?/em>今發(fā)兵行數(shù)千里，資衣糧，〔師古曰：資，猶赍也?！?/em>入越地，輿轎而隃領(lǐng)，拕舟而入水，〔轎，竹輿車，江南人又謂之籃輿。領(lǐng)，山嶺也。不通舟車，故用肩輿以行。轎，旗妙翻。拕，音他，曳也?！?/em>行數(shù)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lián)羰?em>〔謂水道多巨石，船行上下，皆與石相擊觸也。〕林中多蝮蛇、猛獸，〔應劭曰：蝮蛇，一名虺。蠚，螫也，螫人手足，則割去其肉，不然則死。師古曰：爾雅及說文皆以為蝮即虺也，博三寸，首大如擘。而郭璞云：各自一種蛇，其蝮蛇，大頭，細頸，焦尾，色如綬文，文間有毛似豬鬣，鼻上有針，大者七八尺，一名反鼻，非虺之類也。以今俗名證之，郭說得矣。虺若土色，所在有之，俗呼土虺。其蝮惟出南方。蝮，敷福翻?！?/em>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歐，吐也。泄，利也。師古曰：泄，以制翻。屬，之欲翻。〕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文穎曰：先臣，淮南厲王長也，間忌，人姓名也。師古曰：淮南王傳作"簡忌"，此本作"間"，傳寫字誤省耳。左傳有魯大夫簡叔。〕以其軍降，處之上淦。〔班志，豫章郡有新淦縣。應劭注云：淦水所出。上淦，蓋淦水之上流也。降，戶江翻。處，昌呂翻。淦，音紺，又工含翻?！?/em>后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師古曰：言常居舟中水上，而又有擊棹行舟之役，故多死也。復，扶又翻?！?/em>未戰(zhàn)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號，戶高翻?！?/em>破家散業(yè)，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shù)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曾，才登翻?！?/em>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凄愴于心。今方內(nèi)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師古曰：晏，晚也。言有兵難，故邊城早閉而晚開也。為，于偽翻；下同?！?/em>朝不及夕，〔師古曰：言憂危亡不自保也?！?/em>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服虔曰：為邊城作難也。難，乃旦翻?！?/em>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師古曰：全國，謂未分為三之時也，淮南人于邊為吏，與越接境，故知其地形也?！?/em>臣竊聞之，與中國異；〔師古曰：言其風土不同?！?/em>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nèi)也。其入中國，必下領(lǐng)水，領(lǐng)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領(lǐng)水，即贛水也；班志所謂彭水出豫章南壄縣東入湖漢水，庾仲初所謂大庾嶠水北入豫章注于江者是也。漂石破舟，言三百里贛石。〕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余于界中，〔班志，豫章郡有余汗縣。應劭曰：汗，音干。今饒州余干縣，漢古縣名也?！?/em>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治，直之翻?！?/em>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積，子賜翻。聚，慈諭翻。〕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師古曰：綿，弱也；言其柔弱如綿?！?/em>不能陸戰(zhàn)，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shù)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師古曰：不下，言不減也。漢軍多之五倍，然后可入其地也?！?/em>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師古曰：挽，音晚，引車也。〕南方暑濕，近夏癉熱，〔近，其靳翻。師古曰：癉，黃病也，丁干翻?！?/em>暴露水居，蝮蛇蠚生，〔師古曰：蠚，毒也，音壑?！?/em>疾疢多作，〔疢，丑刃翻，病也?！?/em>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師古曰：舉，謂總?cè)∫病！?/em>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甲者，閩越王弟之名?！?/em>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nèi)處之中國，〔處，昌呂翻。〕使重臣臨存，〔師古曰：存，謂省問之?！?/em>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圣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李奇曰：如人畜養(yǎng)六畜也。師古曰：直謂畜養(yǎng)之耳，非六畜也。畜，許六翻?！?/em>此必委質(zhì)為藩臣，世共貢職。〔共，讀曰供?！?/em>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師古曰：頓，壞也，讀曰鈍?！?/em>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師古曰：如雉兔之逃竄而入山林險阻之中。〕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jīng)年，則士卒罷勌，〔背，蒲妹翻。罷，讀曰疲。勌，即倦字。〕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張晏曰：郡都尉，姓屠，名睢。晉有屠岸賈、屠蒯。睢，音雖?！?/em>又使監(jiān)祿鑿渠通道，〔張晏曰：監(jiān)郡御史也，名祿。案秦郡置守、尉、監(jiān)?！?/em>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睠；越出擊之，秦兵大敗，乃發(fā)適戍以備之。〔適，讀曰謫?！?/em>當此之時，外內(nèi)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于是山東之難始興。〔難，乃旦翻。〕兵者兇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zhàn)，言莫敢校也。〔師古曰：校，計也；不敢與計強弱曲直?！?/em>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zhí)事之顏行，〔徼，工堯翻。文穎曰：顏行，猶雁行；在前行，故曰顏也。行，戶剛翻?！?/em>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張晏曰：廝，微；輿，眾也。師古曰：廝，析薪者；輿，主駕車者；皆言賤役之人也?！?/em>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為，于偽翻?！?/em>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覆，謂蓋幬也。露，謂使之霑潤澤也。覆，敷又翻?！?/em>使安生樂業(yè)，則澤被萬世，〔樂，音洛。被，皮義翻?！?/em>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師古曰：維，謂聯(lián)系之?！?/em>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閑〔如淳曰：得其地不足為一日閑暇之娛也?！?/em>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師古曰：大雅常武之詩也。允，信也；塞，滿也，言王道信充滿于天下，則徐方、淮夷盡來服也。塞，悉則翻?！?/em>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師古曰：言漢發(fā)一使鎮(zhèn)撫之，則越人賓服，不煩兵往。使，疏吏翻?！?/em>
是時，漢兵遂出，未隃領(lǐng)，〔隃，與逾同。領(lǐng)，與嶺同。〕閩越王郢發(fā)兵距險。其弟余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相，閩越國相也，音息亮翻。〕"王以擅發(fā)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后來益多，〔師古曰：言漢地廣大，兵眾盛強，今雖勝之，后必復來也?！?/em>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zhàn)；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殺王，〔鏦，初江翻，短矛也?！?/em>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為，于偽翻；下同。〕今王頭至，謝罪；不戰(zhàn)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nóng)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將，即亮翻?！?/em>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焉。"〔張晏曰：繇，邑號也。師古曰：繇，音搖。與，讀曰預?！?/em>乃使中郎將立丑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余善已殺郢，威行于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為余善不足復興師，曰："余善數(shù)與郢謀亂；〔復，扶又翻。數(shù)，所角翻?！?/em>而后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余善為東越王，與繇王并處。〔處，昌呂翻?！?/em>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wèi)，謂助曰："國新被寇，〔被，皮義翻?！?/em>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見，賢遍翻；下同?！?/em>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灰豢梢哉f好語入見，〔言不可喜漢使好語而入朝也。說，讀曰悅?！?/em>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于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⑦是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鄸|海太守濮陽汲黯為主爵都郡。〔按汲黯傳：其先有寵于衛(wèi)君，至黯十世，世為卿大夫。蓋食采于汲，因以為氏。班表：主爵中尉，秦官，掌列侯；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風，治內(nèi)史右地。濮，博木翻?！?/em>始，黯為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nèi)失火，延燒千余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師古曰：家人，猶言庶人家也。比，近也；言屋相近，故連延而燒也。比，頻寐翻?！?/em>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jié)發(fā)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jié)，伏矯制之罪。"〔師古曰：矯，托也；托言奉制詔而行之也。漢律：矯制者，論棄市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如淳曰：擇丞及史任之也。漢律：太守、都尉、諸侯內(nèi)史，史各一人，卒史、書佐各十人。余據(jù)漢制，郡守之屬有丞，有諸曹掾史。好，呼到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閣內(nèi)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治，直吏翻；下同?！?/em>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漢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農(nóng)、少府，為正九卿；中尉、主爵都尉、內(nèi)史，列于九卿?！?/em>其治務在無為，引大體，不拘文法。
黯為人，性倨少禮，〔師古曰：倨，簡傲也。少，詩沼翻?！?/em>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折，之舌翻?！?/em>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張晏曰：所言欲施仁義也。師古曰：云云，猶言如此如此也，史略其辭耳。〕黯對曰："陛下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shù)黯，〔師古曰：數(shù)，責也，音所具翻。〕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于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shù)，〔數(shù)，所角翻?！?/em>終不愈。最后病，莊助為請告。〔為，于偽翻。〕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賁，音奔?！?/em>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近，其靳翻〕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義。〔下，遐嫁翻。〕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shù)歲，即復倍約；〔倍，蒲妹翻?！?/em>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言其輕疾，逐水草遷徙，若鳥之舉也?！?/em>自上古不屬為人。〔不以人類待之?！?/em>今漢行數(shù)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罷，讀曰疲。〕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群臣議者多附安國，于是上許和親。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俣?，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師古曰：孝，謂善事父母者；廉，謂清廉有廉隅者也。〕從董仲舒之言也。
②衛(wèi)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云中，〔周末置左、右、前、后將軍，秦、漢因之，位上卿。至武帝置驍騎、車騎等將軍，后來名號浸多，不可勝紀，謂之雜號將軍。盤洲洪氏曰：西漢雜號將軍掌征伐背叛，事訖則罷，不常置也。驍，堅堯翻?！?/em>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姓譜：程本自顓頊重黎之后，周宣王時，程伯休父入為大司馬，封于程者以為氏；與司馬氏同出?！?/em>屯雁門；六月，罷。廣與程不識俱以邊太守將兵，有名當時。廣行無部伍、行陳，〔部者，軍行各有分部；伍者，五人為伍也。部有校尉，伍有伍長。行，戶剛翻。陳，讀曰陣。〕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wèi)，〔孟康曰：刁斗，以銅作鐎，受一斗，晝炊飲食，夜擊持行夜，名曰刁斗。蘇林曰：形如鋗，無緣。荀悅曰：刁斗，小鈴，如宮中傳夜鈴也。索隱曰：鋗，即鈴也。埤蒼云：鐎，溫器有板；斗，似銚，無緣。師古曰：鐎，音譙。鋗，火玄翻；鋗，即銚也。銚，音姚。緣，去聲?！?/em>莫府省約文書；然亦遠斥候，〔淮南子曰：斥，度也；候，視也，望也?！?/em>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士吏治軍簿〔師古曰：簿，文簿。治，直之翻；下言治同?！?/em>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易，以豉翻?！?/em>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卒，讀曰猝?！?/em>而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為之死。〔樂，音洛；下同。〕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師古曰：苦，謂厭苦之也?！?/em>
臣光曰：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兇。"〔否，音鄙。易師卦初六爻辭。王弼注曰：齊眾以律，失律則散；故師出以律。律不可失；失律而臧，何異于否！失令有功，法所不赦。故師出不以律，否臧皆兇?！?/em>言治眾而不用法，無不兇也。李廣之將，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為法。何則？其繼者難也；況與之并時而為將乎！夫小人之情，樂于安肆而昧于近禍，彼既以程不識為煩擾而樂于從廣，且將仇其上而不服。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無以禁虜之倉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嚴終"，為將者，亦嚴而已矣。然則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效李廣，鮮不覆亡哉！〔鮮，息淺翻?！?/em>
③夏，四月，赦天下。
?、芪逶?，詔舉賢良、文學，上親策之。
?、萸?，七月，日有食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荀悅曰：諱"徹"之字曰"通"。景帝中子也。應劭曰：禮諡法：威強睿德曰武?！?/em>
建元元年（辛丑、前一四○）〔自古帝王未有年號，始起于此。貢父曰：封禪書云："其后三年，有司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shù)推?！?所謂"其后三年"者，蓋盡元狩六年至元鼎三年也。然元鼎四年方得寶鼎，又無緣先三年稱之。以此而言，自元鼎以前之年，皆有司所追命；其實年號之起在元鼎，故元封改元則始有詔書也。〕
?、俣?，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余人。廣川董仲舒對曰："道者，所繇適于治之路也，〔師古曰：繇，從也。適，往也。治，直吏翻。繇，古由字?！?/em>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圣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shù)百歲，此皆禮樂教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于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敝，明文、武之功業(yè)，周道粲然復興，〔復，扶又翻?！?/em>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em>〔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言明智之人則能行道；內(nèi)無其質(zhì)，非道所化?！?/em>故治亂廢興在于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tǒng)也。〔操，千高翻；下同。〕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于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奸，音干，犯也?！?/em>是以陰陽調(diào)而風雨時，群生和而萬民殖，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論語載孔子之言。〕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師古曰：鳳鳥、河圖，皆王者之瑞；仲尼自嘆有德無位，故不至也?！?/em>今陛下貴為天下，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行，下孟翻。知，讀曰智。好，呼到翻。〕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教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走，音奏?！?/em>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故南面而治天下，〔治，直之翻?！?/em>莫不以教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教于國，設庠序以化于邑，〔學記曰：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遂有序，國有學也?！?/em>漸民以仁，摩民以誼，〔漸，音沾，謂浸潤之也。摩，謂砥厲之也?！?/em>節(jié)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習俗美也。圣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去，羌呂翻?！?/em>復修教化而崇起之；〔復，扶又翻。〕教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師古曰：循，順也；順而行之?！?/em>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秦滅先圣之道，為茍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自始皇初并天下數(shù)之，至亡十四年?！?/em>其遺毒余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嚚頑，抵冒殊捍，熟爛如此之甚者也。〔文穎曰：捍，突也。師古曰：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心不則德義之經(jīng)為頑。抵，觸也。冒，犯也。殊，絕也。捍，拒也。嚚，魚巾翻。冒，如字，又莫克翻?！?/em>竊譬之：琴瑟不調(diào)，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于當更化而不更化也。〔更，工衡翻?！?/em>
臣聞圣王之治天下也，〔自此以下，系第二策?！?/em>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謂授之位以試其材。少，詩沼翻。長，知兩翻?！?/em>爵祿以養(yǎng)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于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于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余年：〔爾雅〔劉熙〕釋名：囹，領(lǐng)也；圄，御也；領(lǐng)錄囚徒禁御也。禮記正義：崇精問曰："獄，周曰圜土，殷曰羑里，夏曰均臺；囹圄，何代之獄？"焦氏答曰："月令，秦書，則獄名也，漢曰若盧，魏曰司空是也。"〕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漸，子廉翻?！?/em>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申不害、商鞅也?！?/em>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師古曰：狼性皆貪，故謂貪者為貪狼也?！?/em>誅名而不察實，〔師古曰：誅，責也?！?/em>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nèi)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趨利無恥；〔背，蒲妹翻。趨，七喻翻?！?/em>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并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于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em>〔師古曰：曾子之書也。曾子，曾參?！?/em>愿陛下因用所聞，設誠于內(nèi)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夫不素養(yǎng)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yǎng)士之大者，莫大呼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guān)也，〔師古曰：關(guān)，由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師古曰：書，謂舉賢良文學之詔書。亡，古無字通；下同?！?/em>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愿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yǎng)天下之士，數(shù)考問以盡其材，〔數(shù)，所角翻。〕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帥，所類翻?！?/em>今吏既亡教訓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師古曰：言小吏有為奸欺者，守令不舉，乃反與交易求利也?！?/em>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稱，尺證翻。塞，悉則翻。〕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于此也！
夫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長，知兩翻。訾，讀曰貲。〕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于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師古曰：害，猶妨也。離，力智翻?！?/em>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yè)而以赴功。〔知，讀曰智。治，直之翻?！?/em>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mào)亂，賢不肖渾肴，未得其真。〔貿(mào)，音茂。渾，戶本翻?！?/em>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wèi)，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吏二千石皆盡心于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授之以官而任使之?！?/em>徧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易，以豉翻?！?/em>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量，音良。師古曰：錄，謂存視也?！?/em>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
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巨，〔自此以下，系第三策。師古曰：巨，大也。〕故圣人莫不以暗致明，〔暗，古暗字?！?/em>以微致顯；是以堯發(fā)于諸侯，舜興呼深山，〔師古曰：堯，謂從唐侯升天子之位。孟康曰：舜耘于歷山?！?/em>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于己，不可塞也；行發(fā)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塞，悉則翻。行，下孟翻?！?/em>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師古曰：能盡眾小，則致高大；能謹于微，則其善著明也?！?/em>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師古曰：長，言身形之修短，自幼及壯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
夫樂而不亂，復而不厭者，謂之道。〔樂，音洛。師古曰：復，謂反覆行之也，音扶目翻?！?/em>道者，萬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師古曰：言有敝非道，由失道故有敝。亡，古無字通；下同?！?/em>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眊，莫報翻，不明也?！?/em>舉其偏者以補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捄溢扶衰，所遭之變?nèi)灰病?em>〔捄，與救同?！?/em>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余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更，工衡翻?！?/em>故王者有改制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師古曰：繼，謂所受先代之次也。捄，謂救其敝也?！?/em>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em>〔師古曰：論語載孔子之言。謂忠敬與文因循為教，立政垂則，不遠此也?！?/em>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于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捄敝之政也，〔師古曰：言政和平，不須救弊也?！?/em>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今漢繼大亂之后，若宜少損周之文致，〔師古曰：致，至極也。貢父曰：致，當屬下句。少，詩沼翻?！?/em>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準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盭，古戾字。師古曰：安，焉也。〕意者有所失于古之道與，有所詭于天之理與？〔詭，違也，異也。與，與歟同?！?/em>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師古曰：謂牛無上齒則有角，其余無角者則有上齒。傅，著也；言鳥不四足。分，扶問翻。予，讀曰與。去，羌呂翻。傅，讀曰附。〕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于力，不動于末，〔師古曰：末，謂工商之業(yè)。〕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呼！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囂，音敖；囂囂，眾怨秋聲也。〕身寵而載高位，〔載，乘也?！?/em>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于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脧，〔孟康曰：脧，音揎，謂轉(zhuǎn)踧也。蘇林曰：脧，音鐫石；俗語謂朒為脧縮。師古曰：孟說是也。揎，音宣。踧，音子六翻?！?/em>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羨，饒也，讀與衍同，讀與衍同，音弋戰(zhàn)翻?！?/em>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樂，音洛。師古曰：蕃，多也，音扶元翻。〕而奸邪不可勝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面而內(nèi)望也；近者視而放之，〔師古曰：放，依也，音甫往翻?！?/em>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行，下孟翻；下同?！?/em>夫皇皇求財利，?？址T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植荒芑裾?，大夫之意也。〔皇皇，急速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em>〔此易解卦六三之辭也。〕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為者矣。〔公儀休相魯，之其家，見織帛，怒而出。其妻食于舍而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已食祿，而奪園夫、紅女利乎！"舍，讀曰舍。言為君子者當如公儀休；若廢而不遵，則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jīng)，古今之通誼也。〔師古曰：一統(tǒng)者，萬物之統(tǒng)皆歸于一也。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春王正月。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此言諸侯皆系統(tǒng)天子，不得自專也?！?/em>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tǒng)，法制數(shù)變，下不知所守。〔數(shù)，所角翻?！?/em>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shù)者，皆絕其道，勿使并進，邪辟之說滅息，〔辟，讀曰僻?！?/em>然后統(tǒng)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天子善其對，以仲舒為江都相。會稽莊助亦以賢良對策，〔漢書作"嚴助"，蓋明帝諱莊，避之也。會，工外翻。〕天子擢為中大夫。〔按考異曰：漢書武紀："元光元年五月，詔舉賢良，董仲舒、公孫弘出焉。"仲舒?zhèn)髟唬?仲舒對冊，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州縣舉茂才、孝廉，皆自仲舒發(fā)之。"今舉孝廉在元光元年十一月，若對策在下五月，則不得云自仲舒發(fā)之，蓋武紀誤也。然仲舒對策，不知果在何時；元光元年以前，唯今年舉賢良見于紀。三年，閩越、東甌相攻，莊助已為中大夫，故皆著之于此。仲舒?zhèn)饔衷疲?遼東高廟、長陵高園災。仲舒推說其意；主父偃竊其書奏之，仲舒由是得罪。"按二災在建元六年，主父偃傳，上書召見在元光元年。蓋仲舒追述二災而作書，或作書不上，而偃后來方見其草藁也。〕丞相衛(wèi)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治，直之翻。少，詩照翻?！?/em>孝景時為博士，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者皆師尊之。及為江都相，事易王。〔江都易王非，景帝子，帝之兄也。諡法：好更故舊曰易；音亦?！?/em>易王，帝兄，素驕，好勇。〔好，呼到翻；下同?！?/em>仲舒以禮匡正，王敬重焉。
?、诖?，二月，赦。
?、坌腥忓X。〔師古曰：新壞四銖錢，造此錢也，重如其文?！?/em>
④夏，六月，丞相衛(wèi)綰免。丙寅，以魏其侯竇嬰為丞相，武安侯田蚡為太尉。上雅向儒術(shù)，嬰、蚡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為御史大夫，蘭陵王臧為郎中令。〔謂薦進賢者，若推車轂然，主于進也。推，吐雷翻。轂，古祿翻。班志，代縣屬代郡；蘭陵縣屬東?？??！?/em>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王者之堂，所以正四時，出教化；自秦滅先王之禮，其制不存。朝，直遙翻；下同。〕且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古者，高車立乘，安車坐乘。據(jù)申公傳，安車以蒲裹輪。孔穎達曰：安車，若今小車者。古者乘四馬之車，立乘；既老，故乘一馬小車，坐乘也。余按孔氏所謂小車，乃古之大夫致事者適四方所乘私車也；今加禮申公，迎以駟馬安車，非小車也?！?/em>既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余，對曰："為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治，直吏翻。〕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巡狩、改歷、服色事。〔漢制：郡國皆立邸于京師。申公，魯人，故舍魯邸?！?/em>
?、菔菤q，內(nèi)史甯成抵罪髡鉗。
建元二年（壬寅，公元前一三九年）
①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為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安，淮南王長之子。長于文帝為弟，安于景帝為從弟，于帝為諸父行。〕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后罷。〔見，賢遍翻?！?/em>
安雅善武安侯田蚡，〔雅，素也?！?/em>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大喜，厚遺蚡金錢財物。〔遺，于季翻?！?/em>
?、谔矢]太后好黃、老言，不悅?cè)逍g(shù)。趙綰請毋奏事東宮。〔漢長樂宮在東，太后居之，故謂之東宮，亦謂之東朝?！?/em>竇太后大怒曰："此欲復為新垣平邪！"〔事見十五卷文帝十六年。復，扶又翻?！?/em>陰求得趙綰、王臧奸利事，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諸所興為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下，遐嫁翻。〕丞相嬰、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歸。
初，景帝以太子傅石奮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門，號奮為"萬石君"。〔石姓，衛(wèi)大夫石碏之后。師古曰：集，合也，凡最計也?？偤掀湟婚T之計，五人為二千石，故號萬石君?！?/em>萬石君無文學，而恭謹無與比。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朝，直遙翻?！?/em>子孫有過失，不責讓，為便坐，〔師古曰：便坐，于便側(cè)之處，非正室也。坐，徂臥翻。〕對案不食；然后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cè)，〔勝，音升。〕雖燕居必冠。其執(zhí)喪，哀戚甚悼。子孫遵教，皆以孝謹聞乎郡國。〔聞，音問?！?/em>及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竇太后以為儒者文多質(zhì)少；〔少，詩沼翻?！?/em>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nèi)史。建在上側(cè)，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謂事有當諫正者。廷見，謂于百官正朝畢集之時。屏，必逞翻。見，賢遍翻?！?/em>上以是親之。慶嘗為太仆，御出，〔為上御車而出?？籍愒唬喊窗俟俟浔恚瑧c不為太仆，蓋嘗攝職也。〕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shù)馬畢，舉手曰："六馬。"慶于諸子中最為簡易矣。〔易，以豉翻?！?/em>
竇嬰、田蚡既免，以侯家居。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后故親幸，數(shù)言事多效；〔謂言事多見聽用。數(shù)，所角翻?！?/em>士吏趨勢利者，〔趨，七喻翻?！?/em>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為嬰、蚡交愬張本。橫，戶孟翻?！?/em>
?、鄞?，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苋拢椅?，以太常柏至侯許昌為丞相。〔昌，高祖功臣許盎之孫。柏至，地闕?！?/em>
?、莩酰靡睾铌愇缟械酃灭^陶公主嫖，帝之為太子，公主有力焉；〔班志，堂邑縣屬臨淮郡。陳午，高祖功臣陳嬰之孫。館陶縣屬魏郡。公主援上為太子，事見上卷景帝前七年。〕以其女為太子妃，及即位，妃為皇后。竇太主恃功，求請無厭，〔厭，于鹽翻。〕上患之。皇后驕妬，擅寵而無子，與醫(yī)錢凡九千萬，欲以求子，然卒無之；〔卒，子恤翻?！?/em>后寵浸衰?；侍笾^上曰："汝新即位，大臣未服，先為明堂，太皇太后已怒；今又忤長主，〔忤，五故翻。長，知兩翻。〕必重得罪。〔重，直用翻。〕婦人性易悅耳，〔易，以豉翻?！?/em>宜深慎之！"上乃于長主、皇后復稍加恩禮。〔復，扶又翻?！?/em>
上祓霸上，〔孟康曰：祓，除也；于霸水上自祓除。今之上巳祓禊也。祓，音廢，又音拂。〕還，過上姊平陽公主，〔班志，平陽縣屬河東郡。公主，景帝女，降平陽侯曹壽。〕悅謳者衛(wèi)子夫。〔師古曰：齊歌曰謳；一侯翻?！?/em>子夫母衛(wèi)媼，平陽公主家僮也；〔師古曰：僮者，婢妾之總稱；媼者，年老之號，非當時所呼也。衛(wèi)者，舉夫家姓。媼，烏浩翻?！?/em>主因奉送子夫入宮，恩寵日隆。陳皇后聞之，恚，幾死者數(shù)矣；〔恚，于避翻，慍怒也。幾，居衣翻。數(shù)，所角翻?！?/em>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衛(wèi)青，其父鄭季，本平陽縣吏，給事侯家，〔師古曰：縣遣于侯家供事也?！?/em>與衛(wèi)媼私通而生青，冒姓衛(wèi)氏。〔冒姓者，青本鄭氏子而冒衛(wèi)姓也?！?/em>青長，為侯家騎奴。大長公主執(zhí)囚青，〔大長公主，即館陶公主也。長，知兩翻。騎，奇寄翻；下同?！?/em>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篡取之。〔郎之騎從者。郎中有車、戶、騎三將。逆取曰篡?！?/em>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jiān)、侍中，〔建章宮監(jiān)。據(jù)史，太初元年起建章宮，蓋因舊宮而大起也。青時為建章監(jiān)而兼侍中?！?/em>賞賜數(shù)日間累千金。既而以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尴模脑?，有星如日，夜出。
?、叱踔妹暌?。〔班志，茂陵邑屬扶風。黃圖曰：本槐里之茂鄉(xiāng)。武帝起陵邑，在長安西北八十里?！?/em>
?、鄷r大臣議者多冤鼂錯之策，〔鼂錯事見上卷景帝前三年?！?/em>務摧抑諸侯王，數(shù)奏暴其過惡，吹毛求疵，〔謂暴露其過惡。數(shù)，所角翻。疵，才斯翻，病也，瑕也?！?/em>笞服其臣，使證其君；諸侯王莫不悲怨。
建元三年（癸卯，公元前一三八年）
?、俣?，十月，代王登、長沙王發(fā)、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代王登，王參之子，文帝之孫。長沙、中山王，皆景帝子。濟川王，梁孝王之子。濟，子禮翻?！?/em>上置酒，勝聞樂聲而泣。上問其故，對曰："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嘆息。〔累，重也。欷，欽欷也，悲思之積于心，聞歔欷嘆之聲，則其悲思益甚。累，力癸翻。欷，許既翻?！?/em>今臣心結(jié)日久，每聞幼眇之聲，〔幼，一笑翻。眇，音妙；精微也?！?/em>不知涕泣之橫集也。臣得蒙肺附為東藩，屬又稱兄。〔"肺附"，一作"肺腑"。史記正義曰：顏師古曰：舊解云：肺附，如肝肺之相附著也。一說：肺，碎木札也；喻其輕薄附著大材。按顏此說，并是疏繆；又改"腑"為"附"就其義，重疏繆矣。八十一難云：寸口者，脈之大會；手，太陰之動脈也。呂廣云：太陰，肺之脈也；肺為諸藏之主，通陰陽，故十二經(jīng)脈皆會于太陰，所以決吉兇者。十二經(jīng)有病，皆于寸口知其何經(jīng)之動，浮沉濇滑，春秋逆順，知其死生。顧野王曰：肺腑，腹心也。余謂史若從肺附，則顏說為是；若從肺腑，則依正義。勝王中山，在關(guān)東，故曰東藩；以親屬言，則勝于帝，兄也。泣，亦淚也?！?/em>今群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張晏曰：葭，蘆葉也；莩，葉里白皮；皆取喻于輕薄也。師古曰：葭，蘆也；莩者，其筩中白皮至薄者也。葭莩喻著，鴻毛喻輕薄甚。莩，音孚?！?/em>群居黨議，朋友相為，使夫宗室擯卻，〔擯卻，斥退也。擯，必刃翻。卻，丘略翻?！?/em>骨肉冰釋，臣竊傷之！"具以吏所侵聞。于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省，悉井翻?！?/em>
②河水溢于平原。〔平原本齊地，高祖置郡。禹疏九河，皆在平原、勃?？そ??！?/em>
③大饑，人相食。
?、芮?，七月，有星孛于西北。〔孛，蒲內(nèi)翻。〕
?、轁ㄍ趺髯鴼⒅懈?，〔濟川王明，梁孝王子。應劭曰：中傅，宦者也。漢諸王國有太傅，秩二千石，掌傅王以德義。中傅出入王宮，在王左右，亦主傅教導王。梁王傳作"中尉"，此從帝紀?！?/em>廢遷房陵。〔班志，房陵縣屬漢中郡?！?/em>
?、奁邍當∫?，〔事見上卷景帝前三年。〕吳王子駒亡走閩越，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越擊東甌。閩粵從之，發(fā)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田蚡，蚡對曰："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shù)反覆，〔數(shù)，所角翻；下同?！?/em>自秦時棄不屬，〔不屬，不臣屬也?！?/em>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莊助曰：〔莊，姓名。戰(zhàn)國時，楚有莊周，趙有莊豹?！?/em>"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覆，敷又翻?！?/em>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咸陽而棄之，〔師古曰：舉，總也；言總天下乃至京師皆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考異曰：史記東越、漢書嚴助傳，皆云"建元三年，閩越圍東甌，天子問太尉田蚡。"按是時蚡不為太尉，云太尉，誤也。下云"太尉不足與計"，蓋追呼其官；或亦誤耳?！?/em>吾新即位，不欲出虎符發(fā)兵郡國。"乃遣助以節(jié)發(fā)兵會稽。〔會稽，東南邊越?！?/em>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fā)，〔以法距之，為無漢虎符驗。會，工外翻。守，式又翻。為，于偽翻?！?/em>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謂曉喻以天子不欲出虎符之意?！?/em>遂發(fā)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東甌請舉國內(nèi)徙，乃悉舉其眾來，處于江、淮之間。〔處，昌呂翻。〕
?、呔旁?，丙子晦，日有食之。
⑧上自初即位，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師古曰：不拘常次，言超擢之?！?/em>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數(shù)，〔漢書作"炫"，行賣也。鬻，亦賣也。炫，與眩同，音州縣之縣，又工縣翻。鬻，音育?！?/em>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后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姓譜：吾，音虞，即虞丘氏。史記有楚相虞丘子?！?/em>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風俗通曰：伏羲之后，帝出乎震，主東方，子孫為東方氏?！?/em>吳人枚皋、濟南終軍等，〔姓譜：枚姓出于周官銜枚氏，其后以官為姓。風俗通：六國有賢人枚被。終姓出于顓頊裔孫陸終。濟，子禮翻?！?/em>并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shù)屈焉。然相如特以辭賦得幸；朔、皋不根持論，好詼諧，〔言其議論無所根據(jù)。好，呼到翻。詼，古回翻。李奇曰：詼，嘲也?！?/em>上以俳優(yōu)畜之，〔師古曰：俳，雜戲也；優(yōu)，調(diào)戲也。左傳曰：少相狎，長相優(yōu)。俳優(yōu)，即今伶人調(diào)戲者?！?/em>雖數(shù)賞賜，終不任以事也。〔數(shù)，所角翻。〕朔亦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
是歲，上始為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黃山，〔班志，池陽縣屬馮翊。黃山，宮名，在扶風槐里縣?！?/em>南獵長楊，東游宜春，〔長楊，宮名。水經(jīng)注云：槐里縣東有漏水，出南山赤谷東北，逕長楊宮；宮有長楊，因名；其地在盩厔界。師古曰：宜春，宮也，在長安東南；說者乃以為在鄠，非也。在鄠者自是宜春觀，在長安城西，非東游也。〕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期門之號始此?！?/em>常以夜出，自稱平陽侯；〔平陽侯曹壽尚帝姊，見尊寵，故稱之。〕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終南山橫互關(guān)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雍、岐、郿、鄠、長安、萬年相去且八里百，而連綿峙據(jù)其南者，皆此一山也。射，而亦翻?！?/em>馳騖禾稼之地，民皆號呼罵詈。〔號，戶高翻?！?/em>鄠、杜令欲執(zhí)之，〔班志，鄠縣屬扶風。杜縣屬京兆，宣帝更為杜陵。鄠，音戶?！?/em>示以乘輿物，乃得免。〔乘，繩證翻?！?/em>又嘗夜至柏谷，〔水經(jīng)：河水涇湖縣故城北，又東合柏谷。水經(jīng)注云：水出弘農(nóng)縣西石堤山，北逕柏谷亭下，即帝微行處?！?/em>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正有溺耳！"〔溺，奴吊翻?！?/em>且疑上為奸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狀貌而異之，〔嫗，威遇翻?！?/em>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備，不可圖也。"翁不聽，嫗飲翁以酒，醉而縛之。〔飲，于禁翻?！?/em>少年皆散走，嫗乃殺雞為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為羽林郎。〔羽林郎屬郎中令。師古曰：羽林，宿衛(wèi)之官，言如羽之疾，如林之多也。一說曰：羽所以為王者羽翼?！?/em>后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長楊、五柞等諸宮。〔師古曰：為休息更衣之處。宣曲，宮名，在昆明池西。五柞，宮名；水經(jīng)注：宮在盩厔縣長楊宮東北。更，工衡翻。柞，昨、作二音?！?/em>
上以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畮，及其賈直，〔師古曰：舉，計其數(shù)以為簿籍也。阿城本秦阿房宮，以其墻壁崇廣，故俗呼為阿城。盩厔屬扶風。山曲曰盩，水曲曰厔。杜佑曰：盩厔，唐為宜壽縣。提封，亦謂提舉四封之內(nèi)，總計其大數(shù)也。盩，音輈。厔，音窒。賈，讀曰價?！?/em>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nèi)史〔師古曰：時未為京兆、扶風、馮翊，故云中尉及左、右內(nèi)史也。予據(jù)班表，帝后改右內(nèi)史為京兆尹，左內(nèi)史為左馮翊，主爵都尉為右扶風：是為三輔。屬，之欲翻?！?/em>表屬縣草田，〔草田，荒田之未耕墾者?！?/em>欲以償鄠、杜之民。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說，讀曰悅。〕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河南、河內(nèi)、河東為三河。漢高帝始居洛陽，后西都關(guān)中，是去三河之地也?！?/em>止霸、浐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霸水出藍田縣藍田谷。浐水亦出藍田谷，逕藍田川，北出霸陵，入霸水。霸又北入于渭。涇水注見六卷。渭水出隴西首陽縣西南鳥鼠同穴山，東流與霸水、涇水合，又東至船司空入河。陸海，師古曰：高平曰陸；關(guān)中地高，故稱之耳。海者，萬物所出。言關(guān)中陸產(chǎn)饒富，是以謂之陸海也?！?/em>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昂足也。〔昂，古仰字，通用，音牛向翻?！?/em>又有秔、稻、梨、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姜、芋，水多〈圭黽〉、魚，〔芋，即蹲鴟也，其葉似藕荷而長，不圓；其根大者為芋魁，其小者附麗甚眾，白膩可食?！垂琰w〉，與蛙同。師古曰：似蝦蟆而小，長腳?！?/em>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周文王都酆，武王都鎬。水經(jīng)：渭水東過槐里縣故城南，東合甘水；又東，豐水從南來注之；又東北與鎬水合。班志，豐水出鄠縣東南。鎬水上承鎬池水于昆明池北，皆在上林宛中?！?/em>其賈畮一金。〔賈，與價同?！?/em>今規(guī)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nóng)桑之業(yè)，是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廣狐、菟之苑，〔菟，古兔字通用?！?/em>大虎、狼之虛，壞人冢墓，〔虛，讀曰墟。壞，音怪?！?/em>發(fā)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賀瑒曰：耆，至也，至老之境也?！?/em>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師古曰：亂馳曰騖。〕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蘇林曰：堤，限也。輿，乘輿也，無限，若言不訾也。不敢斥天子，故曰輿也。張晏曰：一日之樂，謂田獵也；無堤之輿，謂天子富貴無堤限。貢父曰：不足以危，"不"字當作"亦"。堤，亦防也。言車輿馳騁，不為防慮，必有顛蹶之變。樂，音洛。〕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應劭曰：紂于宮中設九市?！?/em>靈王起章華之臺而楚民散，〔師古曰：楚靈王作章華之臺，納亡人以實之，卒有干溪之禍也。章華臺在華容城也?！?/em>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百官表：給事中，加官。師古曰：漢官解詁云：掌侍從左右，無員，常侍中。續(xù)漢志：給事中，關(guān)通內(nèi)外。蓋以給事禁中名官也?！?/em>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
上又好自擊熊、豕，〔說文：熊、似豕，山居，冬蟄，春出。詩疏：熊能攀緣上樹，見人則顛倒投地而下。豕，謂野豕也；生一歲為豵，二歲為豜。二獸皆能突人?！?/em>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烏獲，秦武王力士也。慶忌，吳王僚之子，射能捷矢也。孟賁，古之勇士，水行不避蛟龍，陸行不避豺狼，發(fā)怒吐氣，聲響動天。夏育，亦猛士也。賁，音奔?！?/em>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師古曰：不存，不可得安存也。貢父曰：不存，猶言不虞，下文云存變之意。射，而亦翻。卒，讀曰猝?！?/em>犯屬車之清塵，〔屬車，注見十三卷。師古曰：屬者，言聯(lián)屬不絕也。塵，謂行而起塵也。言清者，尊貴之意也。說者乃以清塵道為清道灑塵，非也。〕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逄蒙，古之善射者也。孟子曰：逄蒙學射于羿。逄，皮江翻。〕不得用，〔宜承上文為句?！?/em>枯木巧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于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軫，后車橫木也?！?/em>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近，其靳翻?！?/em>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張揖曰：銜，馬勒銜也。橛，騑馬口長銜也。師古曰：橛，謂車之鉤心也。銜橛之變，言馬銜或斷，鉤心或出，則致傾敗以傷人也。橛，巨月翻。〕況乎涉豐草，〔豐草，茂草也?！?/em>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虛，讀曰墟。樂，音洛；下同?！?/em>而內(nèi)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涂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為，于偽翻?！?/em>蓋明者遠見于未萌〔師古曰：萌，謂事始，若草木初生者也?！?/em>而知者避危于無形，〔知，讀曰智?！?/em>禍固多藏于隱微而發(fā)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em>〔張揖曰：畏櫩瓦墮中人也。師古曰：垂堂者，近堂邊外，自恐墜墮耳，非畏櫩瓦也。言富人之子則自愛深矣?！?/em>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上善之。〔考異曰：此多非今年事；因莊助救東甌及微行始出終言之?！?/em>
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一三七年）
?、傧?，有風赤如血。
?、诹拢怠?br />
?、矍?，九月，有星孛于東北。〔孛，蒲內(nèi)翻?！?/em>
?、苁菤q，南越王佗死，〔佗，徒河翻?！?/em>其孫文王胡立。
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一三六年）
①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建元元年，行三銖錢，至是而罷，又新鑄半兩錢?！?/em>
②置五經(jīng)博士。
?、巯?，五月，大蝗。
?、芮?，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無后，國除。〔二王，皆景帝子；越中二年四月受封，乘中三年三月受封，至是國除。〕
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一三五年）
?、俅?，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景帝令郡國各立高祖廟，故遼東有高廟?！?/em>
?、谙?，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師古曰：凡言便殿、便室、便坐者，皆非正大之處，所以就便安也。園者，于陵上作之；既有正寢以象平生，又立便殿為休息閑宴之處耳。便，如字。沈約曰：漢氏諸陵皆有園寢，承秦所為也。說者以為古前廟后寢，以象人主前有朝，后有寢也。廟以藏主，四時祭祀，寢有衣冠、象生之具以薦新。秦始出寢，起于墓側(cè)；漢因不改。及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漢立陵上祭殿。文帝以為古不墓祭，皆設于廟。高陵上殿屋皆毀壞，車馬還廐，衣服藏府。文帝自作終制，又曰："壽陵無立寢殿，造園邑。"自是至今，陵寢遂絕?！?/em>
?、畚逶?，丁亥，太皇太后崩。〔孝文皇后竇氏也。〕
?、芰拢锼?，丞相昌免；〔許昌也?！?/em>武安侯田蚡為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師古曰：甲諸第者，言為諸第之最也。以甲、乙之次言，甲則為上矣。膏腴，謂肥厚之處。治，直之翻。〕市買郡縣物，相屬于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shù)。〔屬，之欲翻。遺，于季翻。好，呼到翻。勝，音升?！?/em>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quán)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嘗請考工地益宅，〔考工，少府之屬官也，主作器械?！?/em>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后乃稍退。
?、萸?，八月，有星孛于東方，長竟天。〔孛，蒲內(nèi)翻?！?/em>
?、揲}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于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fā)兵，〔為，于偽翻；下同?！?/em>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nóng)令韓安國出會稽，〔大農(nóng)令，本秦之治粟內(nèi)史也，漢初因之；景帝中六年，更名大農(nóng)令；帝太初元年，更名大司農(nóng)?！?/em>擊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孟康曰：攝，安也，奴協(xié)翻?！?/em>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師古曰：重，難也。〕
越，方外之地，剪發(fā)文身之民也，〔晉灼曰：淮南王云：越人劗發(fā)。張揖以為古剪字。師古曰：劗，與剪同，張說是也。應劭曰：越人常在水中，故斷其發(fā)，文其身，以象龍子，欲不見傷害?！?/em>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與，讀曰預。〕非強勿能服，威弗能制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師古曰：地不可居而民不可牧養(yǎng)也。〕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shù)，〔勝，音升?！?/em>然天子未嘗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里也，處溪谷之間，篁竹之中，〔處，昌呂翻。服虔曰：竹叢曰篁。師古曰：竹田曰篁，音皇?！?/em>習于水斗，便于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昧，暗也；言多草木也?！?/em>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shù)，而間獨數(shù)百千里，〔師古曰：間，中間也，或八九百里，或千里也?！?/em>險阻、林叢弗能盡者；〔師古曰：不能盡載于地圖也。著，竹助翻。〕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nèi)大寧，戴白之老〔師古曰：言白發(fā)在首?！?/em>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nèi)，〔貢者，以土產(chǎn)之物來貢也。酎者，三重釀醇酒也；味厚，故以薦宗廟也。漢制：于正月旦作酒，八月成，曰酎。酎之言純也，八月嘗酎于太廟，諸侯王各出金助祭，所謂酎金也。大內(nèi)，都內(nèi)也，國之寶藏。班表，治粟屬官有都內(nèi)令、丞。言越國僻遠，既不輸土貢，又不輸酎金于中國，得其地無益也。酎，直又翻?！?/em>一卒之奉【章：乙十一行本"奉" 作"用"；孔本同?！?/em>不給上事；〔給，供也?！?/em>自相攻擊，而陛下發(fā)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師古曰：疲勞中國之人于蠻夷之地?！?/em>且越人愚戇輕薄，〔戇，陟降翻?！?/em>負約反覆，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師古曰：積，久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后兵革無時得息也。
間者，數(shù)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比，毗至翻。如淳曰：淮南俗賣子與人作奴婢，名曰贅子，三年不能贖，遂為奴婢。師古曰：贅，質(zhì)也。一說云：贅子者，謂令子出就婦家為贅婿?！?/em>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zhuǎn)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復蝗，民生未復。〔年復，扶又翻；未復，如字?！?/em>今發(fā)兵行數(shù)千里，資衣糧，〔師古曰：資，猶赍也?！?/em>入越地，輿轎而隃領(lǐng)，拕舟而入水，〔轎，竹輿車，江南人又謂之籃輿。領(lǐng)，山嶺也。不通舟車，故用肩輿以行。轎，旗妙翻。拕，音他，曳也?！?/em>行數(shù)百千里，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lián)羰?em>〔謂水道多巨石，船行上下，皆與石相擊觸也。〕林中多蝮蛇、猛獸，〔應劭曰：蝮蛇，一名虺。蠚，螫也，螫人手足，則割去其肉，不然則死。師古曰：爾雅及說文皆以為蝮即虺也，博三寸，首大如擘。而郭璞云：各自一種蛇，其蝮蛇，大頭，細頸，焦尾，色如綬文，文間有毛似豬鬣，鼻上有針，大者七八尺，一名反鼻，非虺之類也。以今俗名證之，郭說得矣。虺若土色，所在有之，俗呼土虺。其蝮惟出南方。蝮，敷福翻?！?/em>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歐，吐也。泄，利也。師古曰：泄，以制翻。屬，之欲翻。〕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文穎曰：先臣，淮南厲王長也，間忌，人姓名也。師古曰：淮南王傳作"簡忌"，此本作"間"，傳寫字誤省耳。左傳有魯大夫簡叔。〕以其軍降，處之上淦。〔班志，豫章郡有新淦縣。應劭注云：淦水所出。上淦，蓋淦水之上流也。降，戶江翻。處，昌呂翻。淦，音紺，又工含翻?！?/em>后復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師古曰：言常居舟中水上，而又有擊棹行舟之役，故多死也。復，扶又翻?！?/em>未戰(zhàn)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號，戶高翻?！?/em>破家散業(yè)，迎尸千里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shù)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曾，才登翻?！?/em>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凄愴于心。今方內(nèi)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霑漬山谷，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師古曰：晏，晚也。言有兵難，故邊城早閉而晚開也。為，于偽翻；下同?！?/em>朝不及夕，〔師古曰：言憂危亡不自保也?！?/em>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服虔曰：為邊城作難也。難，乃旦翻?！?/em>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師古曰：全國，謂未分為三之時也，淮南人于邊為吏，與越接境，故知其地形也?！?/em>臣竊聞之，與中國異；〔師古曰：言其風土不同?！?/em>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nèi)也。其入中國，必下領(lǐng)水，領(lǐng)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領(lǐng)水，即贛水也；班志所謂彭水出豫章南壄縣東入湖漢水，庾仲初所謂大庾嶠水北入豫章注于江者是也。漂石破舟，言三百里贛石。〕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余于界中，〔班志，豫章郡有余汗縣。應劭曰：汗，音干。今饒州余干縣，漢古縣名也?！?/em>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治，直之翻?！?/em>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積，子賜翻。聚，慈諭翻。〕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師古曰：綿，弱也；言其柔弱如綿?！?/em>不能陸戰(zhàn)，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shù)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師古曰：不下，言不減也。漢軍多之五倍，然后可入其地也?！?/em>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師古曰：挽，音晚，引車也。〕南方暑濕，近夏癉熱，〔近，其靳翻。師古曰：癉，黃病也，丁干翻?！?/em>暴露水居，蝮蛇蠚生，〔師古曰：蠚，毒也，音壑?！?/em>疾疢多作，〔疢，丑刃翻，病也?！?/em>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師古曰：舉，謂總?cè)∫病！?/em>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甲者，閩越王弟之名?！?/em>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nèi)處之中國，〔處，昌呂翻。〕使重臣臨存，〔師古曰：存，謂省問之?！?/em>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圣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李奇曰：如人畜養(yǎng)六畜也。師古曰：直謂畜養(yǎng)之耳，非六畜也。畜，許六翻?！?/em>此必委質(zhì)為藩臣，世共貢職。〔共，讀曰供?！?/em>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師古曰：頓，壞也，讀曰鈍?！?/em>而威德并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師古曰：如雉兔之逃竄而入山林險阻之中。〕背而去之，則復相群聚；留而守之，歷歲經(jīng)年，則士卒罷勌，〔背，蒲妹翻。罷，讀曰疲。勌，即倦字。〕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嘗使尉屠睢擊越，〔張晏曰：郡都尉，姓屠，名睢。晉有屠岸賈、屠蒯。睢，音雖?！?/em>又使監(jiān)祿鑿渠通道，〔張晏曰：監(jiān)郡御史也，名祿。案秦郡置守、尉、監(jiān)?！?/em>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睠；越出擊之，秦兵大敗，乃發(fā)適戍以備之。〔適，讀曰謫?！?/em>當此之時，外內(nèi)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群為盜賊，于是山東之難始興。〔難，乃旦翻。〕兵者兇事，一方有急，四面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zhàn)，言莫敢校也。〔師古曰：校，計也；不敢與計強弱曲直?！?/em>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zhí)事之顏行，〔徼，工堯翻。文穎曰：顏行，猶雁行；在前行，故曰顏也。行，戶剛翻?！?/em>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張晏曰：廝，微；輿，眾也。師古曰：廝，析薪者；輿，主駕車者；皆言賤役之人也?！?/em>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為，于偽翻?！?/em>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覆，謂蓋幬也。露，謂使之霑潤澤也。覆，敷又翻?！?/em>使安生樂業(yè)，則澤被萬世，〔樂，音洛。被，皮義翻?！?/em>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師古曰：維，謂聯(lián)系之?！?/em>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閑〔如淳曰：得其地不足為一日閑暇之娛也?！?/em>而煩汗馬之勞乎！詩云：『王猶允塞，徐方既來。』〔師古曰：大雅常武之詩也。允，信也；塞，滿也，言王道信充滿于天下，則徐方、淮夷盡來服也。塞，悉則翻?！?/em>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師古曰：言漢發(fā)一使鎮(zhèn)撫之，則越人賓服，不煩兵往。使，疏吏翻?！?/em>
是時，漢兵遂出，未隃領(lǐng)，〔隃，與逾同。領(lǐng)，與嶺同。〕閩越王郢發(fā)兵距險。其弟余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相，閩越國相也，音息亮翻。〕"王以擅發(fā)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即幸勝之，后來益多，〔師古曰：言漢地廣大，兵眾盛強，今雖勝之，后必復來也?！?/em>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zhàn)；不勝，即亡入海。"皆曰："善！"即鏦殺王，〔鏦，初江翻，短矛也?！?/em>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為，于偽翻；下同。〕今王頭至，謝罪；不戰(zhàn)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nóng)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將，即亮翻?！?/em>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丑不與謀焉。"〔張晏曰：繇，邑號也。師古曰：繇，音搖。與，讀曰預?！?/em>乃使中郎將立丑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余善已殺郢，威行于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制。上聞之，為余善不足復興師，曰："余善數(shù)與郢謀亂；〔復，扶又翻。數(shù)，所角翻?！?/em>而后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余善為東越王，與繇王并處。〔處，昌呂翻?！?/em>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wèi)，謂助曰："國新被寇，〔被，皮義翻?！?/em>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見，賢遍翻；下同?！?/em>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既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灰豢梢哉f好語入見，〔言不可喜漢使好語而入朝也。說，讀曰悅?！?/em>則不得復歸，亡國之勢也。"于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⑦是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鄸|海太守濮陽汲黯為主爵都郡。〔按汲黯傳：其先有寵于衛(wèi)君，至黯十世，世為卿大夫。蓋食采于汲，因以為氏。班表：主爵中尉，秦官，掌列侯；景帝中六年，更名都尉；武帝太初元年，更名右扶風，治內(nèi)史右地。濮，博木翻?！?/em>始，黯為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nèi)失火，延燒千余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師古曰：家人，猶言庶人家也。比，近也；言屋相近，故連延而燒也。比，頻寐翻?！?/em>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jié)發(fā)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jié)，伏矯制之罪。"〔師古曰：矯，托也；托言奉制詔而行之也。漢律：矯制者，論棄市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如淳曰：擇丞及史任之也。漢律：太守、都尉、諸侯內(nèi)史，史各一人，卒史、書佐各十人。余據(jù)漢制，郡守之屬有丞，有諸曹掾史。好，呼到翻。〕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閣內(nèi)不出；歲余，東海大治，稱之。〔治，直吏翻；下同?！?/em>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漢太常、郎中令、中大夫令、太仆、大理、大行令、宗正、大司農(nóng)、少府，為正九卿；中尉、主爵都尉、內(nèi)史，列于九卿?！?/em>其治務在無為，引大體，不拘文法。
黯為人，性倨少禮，〔師古曰：倨，簡傲也。少，詩沼翻?！?/em>面折，不能容人之過。〔折，之舌翻?！?/em>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云云。"〔張晏曰：所言欲施仁義也。師古曰：云云，猶言如此如此也，史略其辭耳。〕黯對曰："陛下內(nèi)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群臣或數(shù)黯，〔師古曰：數(shù)，責也，音所具翻。〕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于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shù)，〔數(shù)，所角翻?！?/em>終不愈。最后病，莊助為請告。〔為，于偽翻。〕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逾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賁，音奔?！?/em>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近，其靳翻〕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義。〔下，遐嫁翻。〕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shù)歲，即復倍約；〔倍，蒲妹翻?！?/em>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制，〔言其輕疾，逐水草遷徙，若鳥之舉也?！?/em>自上古不屬為人。〔不以人類待之?！?/em>今漢行數(shù)千里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罷，讀曰疲。〕虜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群臣議者多附安國，于是上許和親。
元光元年（丁未，公元前一三四年）
?、俣?，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師古曰：孝，謂善事父母者；廉，謂清廉有廉隅者也。〕從董仲舒之言也。
②衛(wèi)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云中，〔周末置左、右、前、后將軍，秦、漢因之，位上卿。至武帝置驍騎、車騎等將軍，后來名號浸多，不可勝紀，謂之雜號將軍。盤洲洪氏曰：西漢雜號將軍掌征伐背叛，事訖則罷，不常置也。驍，堅堯翻?！?/em>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姓譜：程本自顓頊重黎之后，周宣王時，程伯休父入為大司馬，封于程者以為氏；與司馬氏同出?！?/em>屯雁門；六月，罷。廣與程不識俱以邊太守將兵，有名當時。廣行無部伍、行陳，〔部者，軍行各有分部；伍者，五人為伍也。部有校尉，伍有伍長。行，戶剛翻。陳，讀曰陣。〕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wèi)，〔孟康曰：刁斗，以銅作鐎，受一斗，晝炊飲食，夜擊持行夜，名曰刁斗。蘇林曰：形如鋗，無緣。荀悅曰：刁斗，小鈴，如宮中傳夜鈴也。索隱曰：鋗，即鈴也。埤蒼云：鐎，溫器有板；斗，似銚，無緣。師古曰：鐎，音譙。鋗，火玄翻；鋗，即銚也。銚，音姚。緣，去聲?！?/em>莫府省約文書；然亦遠斥候，〔淮南子曰：斥，度也；候，視也，望也?！?/em>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士吏治軍簿〔師古曰：簿，文簿。治，直之翻；下言治同?！?/em>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易，以豉翻?！?/em>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卒，讀曰猝?！?/em>而其士卒亦佚樂，咸樂為之死。〔樂，音洛；下同。〕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師古曰：苦，謂厭苦之也?！?/em>
臣光曰：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兇。"〔否，音鄙。易師卦初六爻辭。王弼注曰：齊眾以律，失律則散；故師出以律。律不可失；失律而臧，何異于否！失令有功，法所不赦。故師出不以律，否臧皆兇?！?/em>言治眾而不用法，無不兇也。李廣之將，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為法。何則？其繼者難也；況與之并時而為將乎！夫小人之情，樂于安肆而昧于近禍，彼既以程不識為煩擾而樂于從廣，且將仇其上而不服。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無以禁虜之倉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嚴終"，為將者，亦嚴而已矣。然則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效李廣，鮮不覆亡哉！〔鮮，息淺翻?！?/em>
③夏，四月，赦天下。
?、芪逶?，詔舉賢良、文學，上親策之。
?、萸?，七月，日有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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