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欽宗
丙午靖康元年春正月,詔求言。監(jiān)察御史余應(yīng)求先為校書郎，嘗上奏，略曰：『獻言者皆曰夷狄外侵而邊鄙未寧為可慮；百姓久困而財用日急為可慮；兵革未彌而士馬不強為可慮。臣以為選將帥以守邊、治險阻以固圉，積粟治兵，實之塞下，則邊備何患乎不嚴(yán)?罷不急之務(wù)，減無名之費，躬節(jié)用裕民之德，去蠹國害財之政，用計數(shù)之臣，治轉(zhuǎn)運之法，則財何患乎不足?下募兵之令，高買馬之直，明賞罰以收人心，嚴(yán)軍政以勵士氣，付之良將，何往不克，則士馬何患乎不強?』詔特賜章服。自金人犯邊，屢下求言之詔,事稍緩則復(fù)沮抑言者，故當(dāng)時有『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之諺。丁卯，金人犯浚州。內(nèi)侍梁方平領(lǐng)兵在黃河北岸,敵騎奄至,倉卒奔潰。時南岸守橋者望見敵中旗幟，燒斷橋纜，陷沒凡數(shù)千人，敵因不得濟，何灌軍亦望風(fēng)潰散，我?guī)熢诤幽险邿o一人。初，敵至邯鄲，遣郭藥師為前驅(qū)，付以二千騎。藥師疾馳三百里，質(zhì)明，遂至浚。其言州縣無備、邀取金繒、暴宮禁間事者，皆藥師之為也。己巳，詔親征。先是，太學(xué)生陳東率在學(xué)諸生伏闕上書，略曰：『臣等聞堯之時，有八元、八凱而未暇用，有四兇而未暇去。堯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謂我將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遺之，使大明誅賞，以示天下耳。故《傳》曰：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天下誦之，至今不息。臣竊謂在道君皇帝時，非無賢才如八元、八凱而未用者，非無奸臣賊子如四兇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遺陛下。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賊于內(nèi)，李彥結(jié)怨于西北,朱勔結(jié)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從而結(jié)怨于二邊，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信，創(chuàng)開邊隙，使天下勢危如絲發(fā)。此六賊者，異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賊，肆諸市朝，傳首四方，以謝天下?！恢潦?，黼竄永州。黼賣官取贓無厭，京師為之語曰：『三百貫，且通判。五百索，直秘閣?！鬼胫劣呵鹂h南固村，吳敏、李綱指燕山之役為黼罪,請誅之，取其首以獻。勔削官放歸田里，繼而羈管循州，尋賜死；彥亦賜死，皆籍其家。上皇如南京。庚午，以兵部侍郎李綱為尚書右丞、東京留守，同知樞密院李棁副之,聶山為隨軍轉(zhuǎn)運使。時從官以邊事求見者，皆非時賜對。綱待班延和殿下，適宰執(zhí)奏事，議欲奉鑾輿出狩襄鄧。綱語知東上閣門事朱孝莊曰：『有急切公事，欲與宰執(zhí)廷辨?！恍⑶f曰：『舊例未有宰執(zhí)未退而從官求對者?！痪V曰：『此何時，而用例邪!』孝莊即具奏。詔綱立執(zhí)政之末，因啟奏曰：『聞諸道路，宰執(zhí)欲奉陛下出狩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傳位陛下，今舍之而去?？珊?』上默然。白時中曰：『都城豈可以守?』綱曰：『天下城池，豈復(fù)有如都城者?且宗廟社稷、百官萬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率勵將士，慰安民心，豈有不可守之理！』上顧大臣曰：『策將安出?』皆默然。綱進曰：『今日之計，莫如整厲士馬，聲言出戰(zhàn)，固結(jié)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簧显唬骸赫l可將者?』綱曰：『朝廷平日高爵厚祿畜養(yǎng)大臣，將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時中、李邦彥等皆書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貌，撫馭將士，以抗敵鋒，乃其職也?！粫r中厲聲曰：『李綱莫能出戰(zhàn)?』綱曰：『陛下不以臣為懦，儻使治兵，愿以死報!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鎮(zhèn)服士卒?！簧霞疵V右丞。內(nèi)侍王孝竭奏曰：『中宮、國公已行，陛下豈可留此?』上色變曰：『卿等無執(zhí)，朕將親往陜西治兵，以復(fù)都城，決不可留此?！痪V泣拜俯伏以死請，會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為然。上意稍定，即俾中使迫還中宮、國公，顧謂綱曰：『卿留朕，治兵御寇，專以委卿?！痪V受命，與棁同出。中夜，上遣中使諭宰執(zhí)，欲詰旦決行。質(zhì)明，綱入朝，見禁衛(wèi)擐甲，乘輿服御皆已陳列。綱厲聲曰：『爾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從以巡幸乎?』皆呼曰：『愿以死守!』綱入見，曰：『陛下已許臣留，今復(fù)戒行，何也?且六軍之情已變，彼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豈肯舍去?萬一至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wèi)?且敵已逼，彼知乘輿之去未遠(yuǎn)，以健馬疾追，何以御之?』上悟，始命輟行。辛未，上御宣德樓宣諭六軍將士，于是固守之議始決。命李綱為親征行營使，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副之。白時中罷，坐主出奔議也。李邦彥起復(fù)為太宰，張邦昌為少宰，仍兼門下、中書侍郎。趙野、王孝迪門下、中書侍郎，蔡懋尚書左丞、簽書樞密院，耿南仲同知。壬申，詔每路差近上內(nèi)侍，一并督帥臣將勤王兵入援。癸酉，斡里雅布至京城西北，屯牟駝岡天駟監(jiān)，即孳生馬監(jiān)之所，芻豆山積。異時郭藥師來朝，得旨打球于其間。金人兵至，徑趨其所，藥師導(dǎo)之也。自敵騎扣河梁，方平燒橋而遁，敵不得遽渡，取小舟能容數(shù)人者以濟，凡五日，騎兵方絕，步兵猶未集也。旋濟旋行，無復(fù)隊伍。敵笑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輩豈得渡哉?』是夕，金人攻宣澤門。李綱臨城募敢死士,斬獲百余人，迨旦始定。初治都城四壁守具，凡四日，治具粗畢，而敵抵城下矣。以鄭望之充軍前計議使，高世則副之。望之即行，少頃，敵亦遣吳孝民至。甲戌，鄭望之入奏，引見金使吳孝民，奏曰：『上皇與大金結(jié)約海上,復(fù)違盟誓,皆已往事。今日少帝陛下與大金別立誓書，結(jié)萬世歡好可也。向者李鄴來議割獻三鎮(zhèn)事，皇子遣使人代朝見之禮。愿遣親王、宰執(zhí)到軍前報禮，大金喜禮意之重，前日割地之議往往可罷?！簧俚壑Q自此始。上顧宰執(zhí)，未有對者。李綱請行,上不許,曰：『卿方治兵，不可?！幻獦忻茉菏吕顥嚪钍?鄭望之、高世則副之。乙亥，敵攻通天、景陽門一帶甚急，上命李綱督將士捍御。又攻陳橋、封丘、衛(wèi)州等門，綱登城督戰(zhàn)。自卯至申，殺敵凡數(shù)千，乃退。武泰軍節(jié)度使何灌死之。敵遣游騎四出抄掠畿縣，惟東明、太康、雍正、扶溝、鄢陵僅存。敵恥小邑不破，再益騎三千急攻東明，京東將董有鄰率眾拒之，斬首十余級，最后得金環(huán)者,三太子也。李棁、鄭望之等在敵營，斡里雅布見之，需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匹、衣緞百萬疋；割大原、中山、河間三路地，并欲宰相、親王為質(zhì)。望之辭以親王年幼，乞遣郡王。望之再三言之，斡里雅布曰：『遣親王、郡王各一人，至河即還宰相，候交物了及撥地畢日可還也。』斡里雅布遣蕭三寶奴、耶律忠、王汭等來。丙子，詔：『大金所需犒軍物數(shù)浩瀚,朝廷竭力應(yīng)副，如供祀宗廟器皿，亦不敢吝。至于親王、內(nèi)外百官之家，已行告諭，盡數(shù)供助，尚恐未能敷數(shù)。忠義之民，理宜體國，將私家所有愿助國用者，限日下于戶部尚書聶山等處送納?！挥衷t：『蕃衍宅諸王金銀絹帛、道官樂官伎術(shù)等官及五司官察視曾經(jīng)賜帶，各家有見在金銀，只今納元豐庫。若敢隱庇轉(zhuǎn)藏，并行軍法。諸宮觀寺廟、奉先普安諸墳、六尚局諸局并開封府公用金銀，拘收納左藏庫。』時從王孝迪之議,揭榜立賞，括在京軍民官吏金銀，違者斬之，都城大擾。限既滿，得金二十余萬、銀四百余萬兩,而民間藏蓄為之一空。李綱因?qū)?，奏曰：『收簇金銀限滿，民力已竭，復(fù)許告訐，恐生內(nèi)變。外有大敵而民心內(nèi)變，不可不慮。』上曰：『卿可往收榜，毋得告訐?！痪V因巡城，傳圣旨收榜，人心稍安。以康王為軍前計議使，令張邦昌、高世則副之。上命引王詣殿閣見宰執(zhí)，李棁云：「大金恐南朝失信，故要親王送到河，亦無他?！煌跽唬骸簢矣屑?，死亦何避!』聞?wù)咩と?。丁丑，宰?zhí)進呈金人所須之目，李綱力爭，以謂：『犒師金幣，其數(shù)太多，雖竭天下，亦不足充，況都城乎?當(dāng)量與之。大原、河間、中山國家屏蔽，號為三鎮(zhèn)。割之何以立國?又保塞，翼祖、順祖、信祖陵寢所在，子孫奈何與人?至于遣使，宰相當(dāng)往，親王不當(dāng)往。今日之計，莫若擇使與之熟議，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幣之?dāng)?shù)，令有司會計，少遲之，大兵四集，彼以孤軍入重地，勢不能久留，必求速歸，然后與之盟，彼且不敢輕中國，其和可久也?！辉讏?zhí)皆謂：『都城患在朝夕，尚何有三鎮(zhèn)?而金幣之?dāng)?shù)，又不足較也?！痪V因求去。上慰諭曰：『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議也?！怀⒓匆允臅蠼耘c之，以李鄴、高世則為送伴使副，綱尚留三鎮(zhèn)詔書不遣，幾少遲延，以俟勤王兵集，徐為后圖也。庚辰，張邦昌從康王詣敵營。壬午，統(tǒng)制官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順天門外，乘勢擊之，殺獲甚眾。范瓊將萬騎自京東來。營于馬監(jiān)之側(cè)，王師稍振。丁亥，靖難軍節(jié)度使、河北河?xùn)|路制置使種師道、武安軍承宣使姚平仲以涇原、秦鳳兵至闕下。既入見，上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師道曰：『女真不知兵，豈有孤軍深入人境而能善其歸乎?』上曰：『業(yè)已講好矣?！粚υ唬骸撼家攒娐弥率卤菹?，余非所敢知也?！焕罹V言于上曰：『勤王之師漸集。兵家忌分，非節(jié)制歸一不能濟。愿敕兩將聽臣節(jié)制?！簧显唬骸簬煹览隙?，且職位已高，與卿同官，替曹曚可也?！挥谑莿e置宣撫司，以師道同知樞密院事，充京畿河北河?xùn)|路宣撫使，以平仲為都統(tǒng)制，應(yīng)四方勤王兵并隸宣撫司，又撥前后軍之在城外者屬之，而行營司所統(tǒng)者，獨左、右、中軍而已。上屢申飭兩司不得侵紊，而節(jié)制既分，不相統(tǒng)一，宣撫司所欲行者，往往托以機密，不復(fù)關(guān)報，自是權(quán)始分矣。太學(xué)生陳東又言：『梁師成當(dāng)正典刑?！辉t黜為散官，命開封府吏押至八角鎮(zhèn)，殺之。癸巳，李綱、李邦彥、吳敏、種師道、姚平仲等是日同對于福寧殿，議所以用兵者。綱奏曰：『金人之兵張大聲勢，然其實不過六萬。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二十余萬，固已數(shù)倍之矣。彼此孤軍入重地，正猶虎豹自投于檻阱中，當(dāng)以計取之，不可角一旦之力。為今之策，莫若扼關(guān)津，絕糧道，禁抄掠，分兵以復(fù)畿北郡邑，俟彼游騎出則擊之。以重兵臨賊營，堅壁勿戰(zhàn)，如周亞夫所以錮七國者。俟其芻糧乏，人馬疲，然后以將帥檄取誓書復(fù)三鎮(zhèn)，縱其歸，中渡而后擊之，此必勝之計也?！簧先恢?。
二月丁酉夜，都統(tǒng)制姚平仲率步騎萬人劫敵寨，以敗還。初，種師道以三鎮(zhèn)不可棄，城下不可戰(zhàn)，朝廷姑堅守和議。俟姚古來，胑勢益甚，軍中共議，自遣使人往諭敵以三鎮(zhèn)系國家邊面，決不可割，寧其以賦入增作歲幣，庶得和好久遠(yuǎn)。如此三兩返，勢須逗遛半月，重兵密邇，彼必不敢遠(yuǎn)去劫掠。糧草漸竭，不免北還，俟過河，以騎兵尾襲至真定、中山兩鎮(zhèn)，必不肯下，彼腹背受敵，可以得志。會李綱主平仲之謀，師道言卒不用。平仲，古之養(yǎng)子也。上以其驍勇，屢召對，許以成功當(dāng)授節(jié)鉞。平仲議欲夜叩敵營，生擒斡里雅布，奉康王以歸，而其謀泄，未發(fā)數(shù)日，行路及敵人皆知之。敵先事設(shè)備，故反為所敗。李綱會行營左右軍將士質(zhì)明出景陽門，分命諸將解范瓊、王師古等圍，敵騎出沒鏖戰(zhàn)，斬獲甚眾，復(fù)犯中軍,綱親率將士，以神臂弓射卻之。上初滿意平仲必成功，既而失利。宰執(zhí)、臺諫交言西兵勤王之師及親征行營司兵為所殲，無復(fù)存者。上大震驚，有詔不得進兵，遂罷綱尚書右丞、親征行營使。以蔡懋代之，因廢行營使司，止以守御使總兵事，蓋欲罪綱以謝敵也。辛丑，遣資政殿大學(xué)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閣門事王球使斡里稚布軍，赍李綱所留割三鎮(zhèn)詔書以往，仍就迎康王。太學(xué)生陳東率諸生數(shù)百入伏宣德門下，上書曰：『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謬不才，忌嫉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挥衷唬骸壕V起自庶官，獨任大事。邦彥等嫉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綱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間投隙，歸罪于綱。然一勝一負(fù)，兵家常勢，小勝固未足為喜，小挫亦豈足為辱?況示怯示弱[1]，奇謀秘計，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又曰：『竊聞邦彥、時中盡勸陛下他幸，見事有急,各除親黨外任，遣家屬隨之遠(yuǎn)去。豈身為大臣，不能能一家死社稷之難，其意止欲倉卒之際各保妻孥耳！諸大臣一鼓而倡之，百官有司群起而和之，遂令京城之人哄然騷動，弗安其居。若非綱為陛下建言，則乘輿播越在外，宗廟社稷已為丘墟，生靈已遭魚肉，陛下將有棄宗廟社稷之名。賴聰明不惑,特從綱請，中外聞之，雖愚夫愚婦，莫不舉手加額，仰嘆圣德之盛，綱之力豈曰小補之哉?是宜邦彥等譖謗忌嫉，無所不至?！挥衷唬骸喝粢跃V用兵小挫，遂當(dāng)廢罷，則童貫創(chuàng)開邊隙，以貽今日之禍，近又引兵數(shù)十萬以事云中之役，幾于匹馬只輪無還，朝廷曾不議貫之罪，何綱小挫而加罪乎?一進一退，在綱為甚輕，在朝廷為甚重。今日宗社安危在此一舉，幸陛下即反前命，復(fù)綱舊職，以安中外之心，付種師道以閫外之事?！挥谑擒娒駭?shù)萬人擁伏闕下，相謂曰：『非見李右丞、種宣撫復(fù)用毋得歸?！粫俟偻顺?，眾指李邦彥，數(shù)其罪，欲毆之,邦彥疾驅(qū)以免。百姓乃擊登聞鼓，山呼震地。開封尹王時雍至，謂諸生曰：『脅天子，可乎?胡不退！』諸生應(yīng)之曰：『以忠義脅天子，不愈于以奸佞脅之乎?』復(fù)欲毆之，時雍逃去。殿帥王宗濋奏于上曰：『事已爾，亡可奈何，當(dāng)黽勉從之，不然且生變。』于是遣簽書樞密院事耿南仲言于眾曰：『已得旨宣李綱矣?！粌?nèi)侍朱拱之先得旨，宣諭未到，而后發(fā)之使先至，眾取拱之,臠而磔之，號于眾曰：『此逆賊也！』即矯詔曰：『殺內(nèi)臣者無罪?！痪V惶懼入對，泣拜請死。上即復(fù)李綱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而罷蔡懋。綱固辭，上不許，命復(fù)節(jié)制勤王師，種師道亦歸其廨。士庶知二人復(fù)用，遂散。時師道實不罷,蓋外議流傳之妄云。范仲俺追封魏國公，司馬光贈太師，張商英贈太保。除黨籍學(xué)術(shù)禁。王孝迪罷，以徐處仁為中書侍郎。壬寅，以沈晦假給事中，從皇弟肅王使斡里雅布軍。先是，康王在敵營幾月，斡里雅布憚之，不肯留，更請肅王代之。己巳，康王自金營還。丙午，敵退，圍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三鎮(zhèn)詔書，及肅王至，不俟金幣數(shù)足，遣使告辭而去。己酉，李綱言：『澶淵之役，雖與遼人盟約，及其退也，猶遣重兵護送之，蓋恐其無所忌憚，肆行虜掠故也。金人之去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淵故事護送之?』上可其請。于是分遣將士，數(shù)道并進，且戒諸將：度便利，可擊即擊之。李邦彥奏：立大旗于河?xùn)|北。有擅出兵者，依軍法。李綱奏備邊御敵八事。詔：『自今并遵祖宗舊制，選用大臣，裁抑內(nèi)侍，不崇飾恩幸，不聽用奸人，不輕爵祿，不濫賜予，不奪爾居以營燕游之地，不竭爾力以廣浮用之費。凡蠹國害民之事，一切寢罷』。詔河北堅守，仍出奇掩擊。時斡里雅布師還，抵中山、河間兩鎮(zhèn)，兵民固守不肯下，即以矢石及之而退。沿邊諸郡亦然。李邦彥罷，以張邦昌為太宰，吳敏為少宰，李綱知樞密院事，耿南仲左丞，李棁右丞。蔡京責(zé)授秘書監(jiān)、分司南京，尋移德安府，衡州安置。正言崔鶠上言：『賊臣蔡京以奸邪之術(shù)誑耀人主，收天下之士以為腹心,遂致賊盜蜂起，夷狄亂華，陛下安得而赦之?』遂竄京儋州，尋又竄京子孫三十三人，遇赦不許量移。京行至潭州而死。京患失之心無所不至，根株結(jié)盤，牢不可脫，卒以召釁誤國，為宗社奇禍。雖以譴死，而海內(nèi)以不及正刑誅為恨。蔡攸從道君南下，或云將遂復(fù)辟于鎮(zhèn)江，尋責(zé)永州安置，徙潯、雷二州。又移萬安，上復(fù)命即所在斬之。蔡翛亦以復(fù)辟之謗被誅。童貫初貶池州居住，移郴州，尋下詔數(shù)其十罪，追斬于南雄州。貫惡稔釁盈，卒以起戎胎禍，流毒四海，雖醢其軀，不足以謝天下云。楊時兼國子祭酒。敵陷隆德府。先是，太原堅守，尼瑪哈攻之不克，遂分兵而南。既逾南北關(guān)，仰面嘆曰：『關(guān)險如此而使我過之，南朝可謂無人矣!』遂至隆德。城中素?zé)o備，二日而陷，守臣張確死之。自李綱建議盡遣城下兵追斡里雅布之師，及邢、邵間[2]，相去二十余里，金人懼，其行甚速。至是澤州奏尼瑪哈兵次高平，執(zhí)政懼，密啟于上前，以御前金字牌追兵還甚速。綱力爭于上前，得旨復(fù)遣，而諸將還已數(shù)程矣。再進，猶及金人于滹沱河。然將士知朝論二三，悉解體，不復(fù)邀擊。第遙護之而已。當(dāng)時行移文字出于密院者則令破賊，出于三省者則令護出境，諸將莫知適從。
三月，張邦昌罷，以徐處仁為太宰，唐恪中書侍郎。靖康之初。首為宰相而因循失措者，吳敏與處仁也；奸巧自營而廢國堤防者，恪與聶昌也。詔：『金人要盟，終不可保。今尼瑪哈深入，南陷隆德，先敗元約。朕夙夜追咎，已黜元主和議之臣，又詔種師道等往助三鎮(zhèn)。播告中外,使知朕意?！幻罹V迎上皇于南京。
夏四月，上皇至京師。復(fù)春秋學(xué)官。追復(fù)呂公著等官。
五月，罷王安石配享孔子，從楊時之請也?；臻嚅w待制譚世勣又言亦不當(dāng)以安石從祀。不報。
六月丙辰，太白、熒惑、歲、鎮(zhèn)四星聚張。壬戌，彗出紫微垣。
秋七月，除元符上書邪等禁。彗出東北，長數(shù)丈，北拂帝座，掃文昌。徐處仁、吳敏罷,以唐恪為少宰，何栗中書侍郎，陳過庭尚書右丞。許翰罷同知，以聶昌代之。李回簽書樞密院事。
九月，金人陷太原。始，尼瑪哈久攻太原不下，乃于城外筑城居之，分兵防守，使內(nèi)外不通。已而歸云中，留銀朱大王攻城。至是尼瑪哈復(fù)至，乘勝急攻。丙寅，城陷，金人盡殺勝捷軍。帥臣張孝純被擒，副總管王稟負(fù)原廟太宗御容赴汾水而死，轉(zhuǎn)運韓總、提舉單孝忠三十六余人皆被害。太原自去年十二月乙卯受圍，凡二百六十日，城中軍民餓死十八九，固守不下，至是始破。初，尼瑪哈、烏實伊都自太原，斡里雅布、達(dá)蘭、棟摩自燕山會于山后草地避暑，且議事，及秋乃還。議者謂尼瑪哈、烏實、伊都三大帥棄太原去，往返千有余里，而我援兵云集,不能解太原之圍，失計甚矣。
冬十月，竄李綱。言者謂綱專主戰(zhàn)議，喪師費財。又指言十罪。于是落職宮觀，責(zé)授節(jié)副，建昌軍安置。以綱上疏辨論,謂退有后言，以惑眾聽，再謫寧江。丁酉。斡里雅布陷真定府。帥臣李邈措置乖謬，本路兵馬都鈐轄劉竧率眾盡夜搏戰(zhàn)，城上敵人初攻北壁，竧力拒之，至是偽移攻東城，邈復(fù)趣竧往應(yīng)，力攻兩日，一夕潛移攻具還北城，城中不知也。黎明，敵人忽鼓眾憑堞而上，城陷，李邈不能死,為敵所擒。竧猶率眾巷戰(zhàn)，顧其弟曰：『我大將也，其可受賊戳乎！』因策馬挺刃，潰圍欲出，而諸門皆為金人所守，遂之孫氏園山亭中，解絳絕脰而死。邈被執(zhí)至燕山,亦不屈，死之。戊戌，斡里雅布、尼瑪哈以書來，責(zé)問契丹梁王及伊都蠟書并割三鎮(zhèn)，差楊天吉、王芮為問罪使，請速令皇叔越王、皇弟鄆王并太少宰一員同詣行府，赍書陳謝過咎。命王時雍、曹曚館之。時雍議盡以三鎮(zhèn)所入絹增歲幣，并祖宗內(nèi)府所藏珍玩悉歸二帥，且以河?xùn)|宿師暴露日久，欲厚犒之。天吉、汭頗領(lǐng)其說，先取犒師絹十萬疋以行。
先是，斡里雅布軍既還，尼瑪哈尚留隆德。遣簽書路允迪等以和議之書上之。尼瑪哈聞斡里雅布獲金帛不貲而已無所得，于是遣使數(shù)輩求賂。時勤王之師踵至，大臣有輕敵意，猥曰：『吾兵盛如此，當(dāng)與虜抗。且彼既領(lǐng)肅王過河，吾盍留其使，與之相當(dāng)?！挥谑丘^其使逾月不遣。有都營趙倫者，燕人，狡獪，懼不得歸,乃訐詐以情告館伴邢倞曰：『金國有伊都者，領(lǐng)契丹精銳甚眾。貳于金人,愿歸大國，可結(jié)之以圖二敵?！粋娝煲月劊蟪夹胖?，即以詔書授倞，賜伊都納衣巾中，仍賜倫等絹各千疋、白金千兩。倫至尼瑪哈所，首以其書獻之。尼瑪哈大怒，以倫書表聞其主，其主報云：『深入攻討，委元帥從長措置?！荒岈敼鞆?fù)提兵南下。又麟府折可求來獻言：『夏國之北，有大遼天祚、梁王與林牙蕭太師出榜,稱金人不道，與南朝奸臣結(jié)約，毀我宗廟。今聞南朝天子遜位,嗣君明圣，如能合擊金人,立我宗社，則當(dāng)修好如初?！粎敲粢詾槿?，乃奏上，令致書粱王由河?xùn)|入麟州，為尼瑪哈游兵所得，故敵以為辭云。
尼瑪哈陷汾州,知州張克戩堅守以待敵，俄聞朝廷分河?xùn)|為兩路：隆德為東路，平陽為西路，各命守臣救汾。兵未至而城陷，克戩朝服南向，焚香拜舞，乃自引決。其家死于難者凡八人。紹興中贈忠愨。下哀痛詔，命兩河互相救援。雨木冰。壬子，詔太常禮官集議金主尊號，命康王使斡里雅布軍。先是，王云奉使軍前回，稱金人索謝和議禮物，須康王親到，議乃可成，故有是命。尼瑪哈陷平陽府。初，金人犯汾州。議者謂汾州之南有回牛嶺，險峻如壁，可以控扼。于是命將以守，朝廷又遣劉琬統(tǒng)眾屯平陽，以捍北邊。然國用乏竭，倉廩不足，士之守回牛嶺者，日給豌豆二升或陳麥而已。士笑曰：『軍食如此，而使我戰(zhàn)乎！』金人領(lǐng)精銳師寇回牛嶺于山下，仰望官軍曰：『彼若以矢石自上而下，吾曹病矣。』徘徊未敢進前。俄而官軍潰散，遂越嶺至平陽。琬領(lǐng)兵遁去，城遂陷，凡官吏皆縋城而出，已而威勝、隆德、澤州皆陷。追王安石所贈王爵。辛酉，種師道薨。上臨其喪，哭之甚哀。后謚忠憲。 十一月甲子，康王入辭，上賜以玉帶，撫慰甚厚。王出城北，權(quán)留定林院，候冠服禮物成而行。戊辰，云至白軍前,言事勢中變，欲得三關(guān)而止，不然進取汴都。中外大駭。康王復(fù)入門。己巳，集百官議三鎮(zhèn)于延和殿，各給筆札。文武分列廊廡凡百余人，惟梅執(zhí)禮、孫傅、呂好問、洪芻、秦檜、陳國材等三十六人言不可與當(dāng)，范宗尹以下七十人皆欲與之。會李若水歸自尼瑪哈所，慟哭于庭，必欲從其請。先是，金人遣王云，約以十五日以前告割地書到，不然，以十五日渡河矣。何栗謂唐恪曰：『三鎮(zhèn)之地，割之則傷河外之情，不割則太原、真定已失矣。不若任之，但飭守備以待?！汇∥ㄎāＣ穲?zhí)禮建議清野。尋召孫傅及執(zhí)禮入對，議遂定。癸酉晚，金人至河外，宣撫副使折彥質(zhì)領(lǐng)兵十二萬與之對壘。有羅索大王者曰：『南兵雖多，不足畏之。與之戰(zhàn)，則勝負(fù)未可知。不若加以虛聲，盡取戰(zhàn)鼓擊之，達(dá)旦以觀其變?！槐娨詾槿?。黎明，王師悉潰，遂長驅(qū)而南。乙亥，命康王再使斡里雅布，許割三鎮(zhèn)，并奉袞冕、輦輅以行，仍尊金國主為皇叔，上尊號十八字。丙子，王及之同金國通和使王汭來云：『軍已至西京，不復(fù)請三鎮(zhèn)，直以畫河為言?！槐輰κ獠贿d，有『奸臣輔暗主』之語。上下洶懼，即許之，且以兩府二人行。唐恪既書敕，何栗大駭曰：『不奉三鎮(zhèn)之詔而從畫河之命，何也?』栗不肯書，因請罷，遂斷諸路門橋諸軍城守。至晚，詔金人已渡河，百官疾速上城。金兵由汜水關(guān)渡河，京西提刑許高、河北提刑許亢各統(tǒng)兵防洛口，望風(fēng)而潰。京師聞之，閉門清野。丁丑,王云、耿延禧、高世則等從康王出城。云白王曰：『京城樓櫓，天下所無，然真定城高幾一倍。金人使云等坐觀，不移時破之。此雖樓櫓如畫，亦不足恃也。』王不答。庚辰，康王至相州。壬午，康王次磁州，州人殺副使王云。先是，云奉使歸，過磁、相,言金人聲勢非前日比，勸二郡為清野計。二郡從之，撤近城民居，令運積谷入城,磁人以是怨云。王至，懇謁嘉應(yīng)侯廟，百姓遮馬諫曰：『不可北去。肅王已為人誤。初言二太子重信義，肅王至河必還，大臣亦保無他。今果如何?』云乘馬在后，語百姓曰：『大王謁廟即歸，非去也?！换蛟唬骸阂延腥f人守北闕，雖欲行，不可?！还⒀屿?、高世則諭云勿與辯。云曰：『人言何足恤?』徐進至廟。民心益忿，至厲聲指云曰：『清野之人，真奸細(xì)也!』祠神畢，云出，遂被害。及王出廟門，父老百姓前擁，言曰：『大王不可北去。今離北門五六十里即有蕃兵。王尚書是細(xì)作。適已打疊了?！煌跚踩酥I以不復(fù)北行，眾乃引退。初，過河之明日，巡警任永為敵騎所掩，問王所在，永不答。后得脫，因請王回相州。會汪伯彥亦以蠟書來,言敵遣五百余騎沿路訪問，欲邀襲王。王即回，具奏河北民心不寧，磁人殺王云，不令北去，且聞敵已南渡，故復(fù)回相，以俟圣裁。王令韓公裔訪得他道，潛師夜起，遲明至相、磁，人無一知者。何栗罷，以陳過庭為中書侍郎、孫傅尚書右丞。遣耿南仲使斡里雅布軍，聶昌使尼瑪哈軍，許以大河為界，且告和。甲申，初下詔清野，內(nèi)外驚擾，軍民乘時掠財貨，焚屋宇。有城東巡檢龍清等捕殺三百余人，稍定。未幾，罷清野指揮，民間鼓舞，而鐵騎已逼城下矣。乙酉，斡里雅布犯京師。初，種師道聞?wù)娑?、太原皆陷，檄召南道總管司勤王兵及陜西制置司團結(jié)兵。時總管張叔夜、制置使錢蓋得檄，各統(tǒng)兵赴闕。會師道卒,唐恪、耿南仲專務(wù)議和,語聶昌曰：『今百姓困匱，養(yǎng)數(shù)十萬兵于京城下，何以給之?兼既已議和，使金人知朝廷集兵闕下，寧不激怒?』乃止兩道兵令毋得妄動，如已起發(fā)，卻于元來處分屯。兩軍遂散,陜西軍往秦鳳、熙河，南道軍住金、房、安、復(fù)州。及寇傅城，四方兵無一人至者，城中惟衛(wèi)士、上四軍、中軍效勇及東西路弓手七萬人分四壁守御。大風(fēng)拔木。張叔夜帥師入衛(wèi)。初,上以手札趣叔夜提兵入衛(wèi),叔夜即自將中軍，二子伯奮、伯熊將前、后軍凡三萬人，至尉氏遇賊游騎，轉(zhuǎn)斗。己丑，至京城，屯于玉津園。至是，勤王之師無一來者。東道總管胡直孺為敵生得,以示城上，都人益恐。尋擢叔夜簽書樞密，以其兵入城，同孫傅措置四壁。
閏月，唐恪罷，以何栗為右仆射。甲午,金人陷懷州，守臣霍安國、通判林淵、鈐轄張彭年、都監(jiān)趙士詝、張謀、張潛、統(tǒng)制沈敦、張行中及部隊將五百人皆死之。初，城既陷，尼瑪哈問：『不肯降者為誰?』安國曰：『安國是宋朝守臣，率眾不降?！挥謫枩Y等，同對云：『某等與知州一體，皆不肯降。』于是引令東北望金國拜降，皆不屈。尼瑪哈令解衣反縛之，遂害十三人而釋其余。安國一門，幾無噍類。丙申，陷拱州。尼瑪哈犯京師，屯青城。戊戌，殿前副都指揮使王宗楚率牙兵千余下城與敵戰(zhàn)，統(tǒng)制官高師旦死之。庚子,金人遣蕭慶等來貸糧，且議和。癸卯，張叔夜聞南壁飛石擊樓櫓，與范瓊分麾下兵襲敵營，欲燔炮架。遙見鐵騎，王師不克陣而奔，相蹈藉及溺隍死者以千數(shù)。聶昌至絳州，諭令割地。絳人不奉詔，為鈐轄趙子清所殺，刳其目，碎切之。昌附南仲至顯位。每佐佑其說，以誤國論，卒至禍變，天下以此罪之。丙午，遣簽書樞密院事曹輔、尚書左丞馮懈、宗室士??詣金營請和，乞罷攻城。斡里雅布復(fù)遣使來曰：「南朝約和失信，今欲盡得河?xùn)|、河北之地，然后罷兵。可先割兩路地，次遣不割地大臣過營，再講和好?！粩骋远醋游葚?fù)土填壕。戊申，命康王構(gòu)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初，虜攻城日急，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言：『聞康邸奉使至磁、相間，為士民所遏不得進，此天意也。乞就拜大元帥，俾率天下兵入援。』宰臣視奏，猶以『大』字為難，唐老力爭曰：『今社稷危矣，仰其拯國，顧惜一「大」字，非計也!』于是募武學(xué)生秦仔及張九成、馮朝英、甄邦杰四人赍詔，皆假閣門祇候。惟仔先至，出宸翰云：『檄書到日，康王充兵馬大元帥，陳遘充兵馬元帥，宗澤、汪伯彥副元帥，速領(lǐng)兵入衛(wèi)王室。應(yīng)辟官行事，并從便宜?！雇跖踉t嗚咽，望闕拜恩，軍民感動。王子，復(fù)遣曹輔、馮懈及仲溫、士??使敵營。癸丑，仲溫、士??回，云金人須親王并何栗至軍前。甲寅，大風(fēng)自北起，俄雪下，鋪地數(shù)尺，連日夜不暫止。敵于通津門及宣化門東立天橋數(shù)座，下瞰城中，炮傷王燮足流血。范瓊發(fā)兵千人自宣化門出戰(zhàn)，氣甚銳，迫逐敵眾，敵棄而北。士卒貪功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間，冰陷裂，卒驚亂，敵眾臨岸。效死迎敵，沒者五百余人，自是士氣益挫折。乙卯，大雨雪。彗竟天。丙辰，金人由宣化門擁兵登城，守御人棄甲爭走，通津門之南亦破，敵兵下城縱火，殺旁居人殆盡。金帥傳令：『殺人者族?！凰熘?。京城自十一月二十五日被圍，是日午時陷。上聞城陷，慟哭曰：『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于此!』初，敵騎之去也，師道嘗勸上半渡擊之。不從。曰：『異日必為后患!』至是果然。初，敵用云梯薄城，我以撞竿沖仆之，殺敵兵三千人，敵即收瘞。及再攻城，殺我軍三百五十余人，經(jīng)宿猶伏尸城上，破腦貫胸，橫臥血中，士卒見之，心懼欲潰。又王宗濋嘗許策應(yīng)軍士告身、金碗，卒不與，軍士皆怒，出怨言，再召策應(yīng)，不肯就募。京城闊遠(yuǎn)，斥候音問不相接，妄傳語言相鼓唱，將帥莫有以身先士卒而禁制之，故兩日之間，四壁卒皆下。丁巳，先是，李若水出使，留軍中久之。及城陷，金人令若水歸報，趣何栗來議事。若水入城，見上曰：『金人止欲得兩河地，別無他事?！荒饲怖跫皾蹊驗檎埫?。午后，栗、栩回，同金人四人來議和。御史中丞秦檜、右司員外郎司馬樸相繼納款軍前。戊午，上御宣德門，赦守御官吏軍民之罪，傳宣撫諭：『兩國已有和議，各令歸業(yè)?！缓卫?、鄆王楷詣軍前請和，金人謂栗、楷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無也。金人所期，在割地而已。』又欲邀上皇出郊。栗回，道金人意。上曰：『上皇驚憂已病，不可出。必欲堅要，朕當(dāng)親往?！患何矗卫踉偻娗?，詔曰：『大金堅欲上皇出郊，朕以宗廟生靈之故，義當(dāng)親往。咨爾眾庶，無致驚疑?！恍劣?，車駕詣青城，尚書右仆射何栗、中書侍郎陳過庭、同知樞密院事孫傅等從二酋相見，上與語，惟尼瑪哈應(yīng)答瑯然，斡里雅布唯唯而已。
十二月壬戌，車駕留青城。是日，康王開兵馬大元帥府于相州。尼瑪哈遣蕭慶入城,居尚書省，朝廷動靜，并先關(guān)白。晚有榜云：『奉圣旨，和議已定，止是往來禮數(shù)未畢。切慮軍民等疑慮，今曉諭，更令知悉?！还锖?，車駕自青城回，父老夾道山呼，拜于路側(cè)。甲子，上御祥曦殿，百官始造朝。車駕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帝。金人索金一千萬鋌、銀二千萬鋌，縑帛如銀之?dāng)?shù)，欲以犒軍。朝廷令群臣獻金帛，諸王、內(nèi)侍、帝姬亦如之，又置局買金銀，金價至五十千，銀至三千五百。命王時雍兼領(lǐng)開封府尹，與徐秉哲分東西廂括金帛，御史監(jiān)視納數(shù)。敵索京城騾馬,詔除見任職事官留馬一匹外，并限三日赴開封府納,隱留者全家行軍法，賞錢三千貫。于是自御馬而下得七千余匹，悉歸之。甲戌，金人乞割河中府、解州，許之。乙亥，康王至大名府。時敵騎充斥，攝大名尹張從請王移行府,以河冰方堅，自相至大名，雖涉河而地里不遠(yuǎn)，密邇王室,發(fā)勤王之兵為便。先是，金帥遣使者致書，且傳二帥意云：『康王已據(jù)河北,恐諸郡不肯交地，請遣使迎之?！荒嗣茌o由京東往。先是輔回，稱不知康王所在。庚寅，康王如東平府。尚書省火。雨雹。
丁未靖康二年春正月辛卯朔，車駕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帝，命濟王栩、景王杞出賀，二帥尼瑪哈亦遣真珠大王同使臣八人入賀。壬辰，金人迎康王甚急，學(xué)士院具詔，敵再三易之,遺中書舍人張徵行，以曹輔不見王而還故也。癸巳，康王次東平府。庚子，車駕復(fù)幸青城。時敵索金銀益急，欲縱兵入城。上以問蕭慶，慶答云：『須陛下親見元帥乃可?！缓卫?、李若水亦欲上親行。上將從之，會尼瑪哈致書，以諸國畢集，加其王徽號，請再幸營。金使有高尚書者奏云：『陛下不必親出，但遣親王、大臣以行可也?！簧嫌麩o往，恐?jǐn)晨v兵殘民，乃以同知樞密院孫傅兼太子少傅、吏部侍郎謝克家兼賓客，輔皇太子監(jiān)國，傅仍為留守，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副之，遂出城，栗以下皆從。至晚，遣王孝竭歸傳旨：『議事未畢，來日入城?！辉t令王若沖、邵成章衛(wèi)皇太子赴宣德門。自是并稱制行事。遣閣門宣贊舍人符彬持詔至北道總管司，詔曰：『朕即位以來，交戰(zhàn)不已，京師再圍,略無外援。比者敵已登城，按兵議和，凡所請求，靡有不從，終未肯斂兵而去。咨爾河北之民,各宜奮發(fā)忠孝，更相結(jié)集，自保土疆，使予中國不失于蕃夷，天下安平，與汝等分土共享之。朕言及此，痛若碎首。』辛丑，車駕在青城，留儀衛(wèi)三百，命侍衛(wèi)親軍馬副都指揮使郭仲荀統(tǒng)之。減七百余人遣入城。除親王、宰相、執(zhí)政、學(xué)士院、禮部、太常寺官外，余并令先歸。于是鄆王楷而下九人、宰相何栗、執(zhí)政馮澥曹輔、翰林學(xué)士承旨吳幵、吏部尚書莫儔、中書舍人孫覿、尚書禮部侍郎譚世勣、太常少卿汪藻皆分居青城齋宮。初，上幸敵營，約五日必還。至是,民以為金銀未足，各竭其家所有獻之，有福田院貧民，亦納金二兩、銀七兩，而敵來索不已，于是增侍從郎官二十四員再根括，又分遣搜掘戚里、宗室、內(nèi)侍、僧道、伎術(shù)、倡優(yōu)之家。丙午，太學(xué)生徐揆詣南薰門，以書白守門者，乞達(dá)二帥，請車駕還闕。二帥取揆赴軍中詰難，揆厲聲抗論，為所殺。是日，通奉大夫劉韐死于敵營。韐守真定有威名，敵人知之，欲用為尚書仆射，許以家屬行。韐不可，手書片紙，遣人遺其子曰：『忠臣不事二君，此予所以必死也?！荒艘砸陆{自經(jīng)于城南壽圣院。己酉，開封府言：根括得金十三萬八千兩、銀六百萬兩、衣段一百萬疋。詔令權(quán)住納。庚戌，大風(fēng)霾。上遣中使還城中。以陰雨，打球之會未成，尚須少留。自上再幸青城，都人日日迎駕，自內(nèi)前抵南薰門，不可勝數(shù)，至有然火于臂或自燒其指、或望門而拜者，風(fēng)寒雨雪不減。是日大雪，終日泥淖沒膝，人不聊生，于是就相國寺、定力院、保勝院、興國寺置四場，糶米人三升、銀六十二文，都人又各率錢啟祝圣回鑾，祈晴道場，晝夜不絕。遣鴻臚卿康執(zhí)權(quán)、秘書省校書郎劉才邵、國子博士熊彥詩等押監(jiān)書及道釋經(jīng)板并館閣圖籍納敵營。
二月辛酉朔，車駕在青城。乙丑，都人傳聞軍前已擊球，駕即日回，相率迎候者數(shù)萬人。至晚，云來日入城。時括金帛已申了絕，會軍前取過教坊人孟子著、周禮義、內(nèi)侍藍(lán)折、醫(yī)官周道隆等，稱各有窖藏金銀，乞差人搜取。二帥大怒，遣金牙郎君來責(zé)云：「少尹稱已盡數(shù)發(fā)絕，何由尚有藏匿?』遂遣人荷鋤入城，掘取內(nèi)侍鄧珪及教坊諸工所窖，于是開封府復(fù)根括，立賞限陳首，京城大恐。丙寅,敵塹南薰門路。自上出郊，日遣王孝竭入京撫諭，都人亦日候駕,雖風(fēng)雪不憚。是日孝竭不至，人心大恐。頃之，傳監(jiān)國皇太子令旨：以皇帝出郊，多日未回，太上皇來日往軍前乞駕早還。已而吳幵、莫儔自敵營持文書至，令依戎主詔，推薦異姓堪為人主者從軍前備禮冊命，仍邀太上皇帝出城。孫傅等讀詔號絕，即以狀懇請，不報。次日復(fù)申前請，乞立趙氏。敵以非其主本意，卻之。丁卯,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同詣青城，鄆王以下三十余人、諸王妃公主都尉等皆從。至午，燕王、越王民擁留之，開封尹輔斬為首者一人乃止。初，太上皇遲疑未行，金令范瓊邀請，已而徐秉哲以兵衛(wèi)出南薰門。先是，金取內(nèi)侍四十五人，各問所掌畢，遣其半還，但索曾管宮閣被任用者。留守司不悟其計，謂欲效禁中所為。及來，邀上皇并取諸王。孫傅欲匿不遣，并示以鄧述與管宮閣者所供名字，乃盡發(fā)焉。述亦內(nèi)侍，為真定府走馬承受。真定陷，金人置之軍中用事云。辛未，皇后、皇太子同詣青城，百官軍民奔隨號泣，太學(xué)諸生擁拜車前，哭聲震天。自太上皇出郊，孫傅乞留皇后、皇太子以主國事。至是幵、儔來，督脅不已，傅言于眾曰：『上蒙塵托孤于傅，豈可自脫?分付與人，請從皇太子往，死生同之?！凰煲粤羰厥赂锻鯐r雍。隨至南薰門，范瓊以死捍拒不令出，傅留宿門下。初，太子將出，人情洶洶。瓊慮變生，以危言聾衛(wèi)士，然后益兵擁衛(wèi)以出。于是召百官會議，相視久之，計無所出。眾曰：『今日當(dāng)勉強應(yīng)命，舉在軍前者一人?！粫r都城先哄傳金人已定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都金陵，抑令城中官員、父老、僧道簽狀推舉，若不從，便屠城。尚書左司員外郎宋齊愈適自外至，或問以敵意所主，齊愈寫『張邦昌』三字示之。既與所傳符合，議遂定。議狀云。是日，不書議狀者，惟孫傅、張叔夜。壬申，取傅及叔夜往軍中。癸酉，吏部尚書王時雍、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行留守事，百官赴秘書省，士庶、僧道赴朵樓，軍民赴大晟府集議推戴事。時孫傅、張叔夜已出，獨時雍主其事?？职俟俨豢蠒?，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隨以書。吳幵、莫儔持往敵營，御史中丞秦檜不書，獨具單狀，云敵人于宗正寺取玉牒簿，指名要南班宗室，自二王宮，以近屬官序高者先取。甲戌,幵、儔赍敵牒，據(jù)文武官申乞，立張相治國事，已申本國，冊立為皇帝訖，令取冊寶及一行冊命禮數(shù)。乙亥，金人取秦檜并太學(xué)生三十人、博士正錄十員，何栗已下隨上在軍前人，并取家屬。戊寅，敵遣元隨肅王、張邦昌、路允迪三節(jié)官吏等歸。辛巳，尚書禮部侍郎李若水為敵所殺。若水知敵不可以義動，因歷數(shù)其失信五事，肆罵不已。尼瑪哈大怒，即圜丘下敲殺之，時年三十五。若水將死，奮罵愈切,敵相謂曰：『大遼之破，死義者十?dāng)?shù)。今南朝，惟李侍郎者一人！』初，若水之出使也，修武郎王履副之。使還，遷觀察使，抗敵不回，卒以俱死。履臨被害，略無懼色，且歌詩，末章云：『矯首問天兮天卒無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人聞而悲之。癸未，城內(nèi)復(fù)以金七萬五千八百兩、銀一百十四萬五千兩、衣段四萬八十四匹納軍前?？低醮螡荨Ｓ^文殿大學(xué)士、中太一宮使唐恪薨。張邦昌攝位，朝士無貴賤，多拱手臣之,獨恪先事而死，識者推其節(jié)。乙酉，敵以金銀不足，遣人來取提舉官以下八人受約束,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尚書禮部侍郎陳知質(zhì)、尚書刑部侍郎程振、給事中安扶同見，敵責(zé)以金銀不足。曰：『胡不賦之于民?』四人同辯對曰：『今天子蒙塵，臣民皆愿前死，雖肝腦不計也，于金繒何有哉?顧誠亡以塞責(zé)。』敵大怒，問官長安在，欲加以罪而置其余。振恐執(zhí)禮坐之，遽前曰：『皆長官也?！粩巢粍倨浞?，先取其副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監(jiān)察御史姚舜明、王俁各杖之百，幾死，殺執(zhí)禮等四人，梟其首。乃下令曰：『根括官已正典刑，金銀或尚未足，當(dāng)縱兵自索?！谎訉帉m火。元祐皇后因廢，出居相國寺前之私第。初，上與李若水大更張弊政，乃尊后為元祐皇太后。已草詔書。未及行也,時六宮有位號者皆從二帝,惟后以廢得存。戊子夜，白氣貫斗。
三月辛卯朔，車駕在青城。金人令御史臺報百官詣南薰門外迎邦昌,用申時入城。邦昌與百官交拜于道,以鐵騎裹送,及門而返，以付范瓊，即入憩幕次，與從官語移時，入居尚書令廳幕。吳革謀起兵，范瓊誘殺之。初，革既募兵，后遷居同文館，附者至數(shù)萬人。又引太學(xué)生吳銖、朱夢說、徐仁等數(shù)十人與參謀議。革率衛(wèi)士殺妻子以圖迎二帝，欲奉九廟神主以從軍。先誅范瓊等數(shù)十人。乃命兵突出十八門，期用三月八日舉事，與謀者惟兵部尚書呂好問、監(jiān)察御史馬伸、張所、奉議郎致仕吳給等數(shù)人。革將起兵，其參謀吳銖等曰：『事急矣，緩則且泄，有不測之禍?！皇且?，班直班廣等數(shù)百人排闥曰：『邦昌以翊日受策，請舉事?！桓镆员姴豢蓨Z，被甲上馬。時已黎明，北行至咸豐門，四面皆瓊兵，瓊遂與權(quán)主管殿前司公事左言謀紿革至帳下議事，遂斬之，其徒百余人并戮河上。革至死，顏色猶不少變。革為人天資忠勇，天文、地理、人事、兵機無不通。死之日，知與不知，皆為泣下。丁酉，金人奉冊寶立邦昌，百官等會于尚書省。邦昌泣，即上馬，至西府門，佯為昏憒欲仆，立馬少蘇，復(fù)號慟。導(dǎo)至宣德門西闕下馬。入幕次，復(fù)慟。金人持御衣、紅傘來，設(shè)于次外，邦昌出次，步至御街褥位，望金國拜舞跪受。冊略曰：『咨爾張邦昌，宜即皇帝位，國號大楚，都金陵?！话畈t傘還次訖，金人揖上馬。出門，百官引導(dǎo)如儀。邦昌步入，自宣德門由大慶殿至文德殿前進輦卻弗，御步升殿，于御床西側(cè)別置一椅，坐受官員等賀訖，文武合班，邦昌乃起立，遣閣門使傳云：『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傳令勿拜?！煌鯐r雍等懇奏，復(fù)傳旨云：『如不蒙聽從，即當(dāng)歸避?！粫r雍率百官遽拜，邦昌急回身面東，拱手以立。大抵往來議事者，幵、儔也；逼逐上皇以下者，時雍、秉哲也；脅懼都人者，范瓊也。遂皆擢用。乙巳，邦昌往青城見金帥致謝。既至，迎接殿下，揖而升，致賓主之禮。酒三行，面議七事，其一乞不毀趙氏陵廟；其二乞免取金帛；其三乞存留樓櫓；其四乞俟江寧府修繕畢，三年內(nèi)遷都；其五乞五日班師；其六乞以帝為號,稱大楚帝；其七乞借金銀犒賞。金皆許之。又請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澄、譚世勣、汪藻、康執(zhí)權(quán)、元當(dāng)可、沈晦、黃夏卿、鄧蕭、郭仲荀，太學(xué)六局官、秘書省官等，亦從之。先是,敵須六經(jīng)秀才各五人，至是亦聽回，其八人不回，皆平日士流不檢者甘心歸之。惟何栗、孫傅、張叔夜、秦檜、司馬樸等，或以言語，或以廢立事不遣回，令舉家北遷。丁巳，邦昌率百官詣南薰門五岳觀內(nèi)，望軍前遙辭二帝。邦昌慟哭，百官軍民皆哭，有號不能起者。道君皇帝北狩，寧德皇后及諸親王、妃嬪以下皆行。斡里雅布軍護送，由滑州路進發(fā)。戊午，金人漸下城,令戶部尚書邵博提舉修繕。是日交割外城。敵既不能下南京，乃自寧陵而上，盡偽置官屬，安撫士民，至是率驅(qū)而北。己未，敵兵下城盡絕，我兵分四壁屯守。邦昌詣敵營辭，服赭袍，張紅蓋，所過起居并如常儀。從行者王時雍、徐秉哲、吳幵、莫儔。
夏四月庚申朔，大風(fēng)吹石折木。車駕北狩，皇后、皇太子偕行。尼瑪哈軍護護送，由鄭州路進發(fā)。辛酉，金營始空。其行甚遽，以四方勤王兵大集故也。營中遺物甚多，令戶部拘收，象牙一色至二百擔(dān)，他不急之物稱是。秘閣圖書狼籍，泥土中金帛尤多，踐之如糞壤。呂中曰：靖康元年正月，因太學(xué)生陳東等六賊之論，竄殛王黼、朱勔、李彥等，此舉差足以快天下之憤，然敵已至城下矣?？芷染煟贾\避狄，以李綱一言,而更為城守之策。既已堅守，又以李彥一言，而更為卑辭之請。種師道既至，又以師道一言，而為不和之諜。師道方請堅守不戰(zhàn)，以老敵師，未幾，以姚平仲一言，而為急擊之計。平仲既敗,又以李綱為誤國而罷之。諸生伏闕，又以李綱為可用而復(fù)之。自二月金人退，至十一月復(fù)入寇，凡閱十月，宜上下協(xié)力,以救旦夕危亡之急。而朝堂方爭立黨論,臺諫方追論前事。士大夫爭法之新舊，辯黨之邪正。追復(fù)呂公著等官，罷安石配享，除元符上書邪等，禁復(fù)《春秋》學(xué)官，真所謂『不論炮石，而論安石；不講防秋，而講《春秋》』也。敵之退師，非吾德足以感之，吾力足以制之，特以二帥之勢未合，恐為吾勤王之師所乘耳。而一退之后，吾之上下，相與稱慶,迎上皇于東南，散西兵于關(guān)陜。勤王之師盡歸諸道，出于密院者則令破賤，出于三省者則令護出境。以種師道一言，詔河北出兵掩擊矣。李邦彥又奏立大旗于河?xùn)|北,不得擅出兵，三鎮(zhèn)不可棄，固當(dāng)外為棄之之辭而陰為援之之實。今也一人言棄之便，則不復(fù)念軍民死國之忠；一人言不棄便，則下尺寸不可與人之詔。三鎮(zhèn)之民固守不下，無一人負(fù)朝廷，而朝廷之負(fù)其民多矣。自古未有數(shù)十萬不叛之民而不能守其國者。使其合數(shù)十萬以為一，誰能克之?所以不能當(dāng)者，特以權(quán)輕兵寡，勢孤力分，遂為金人所困耳。朝廷坐視其困，其為棄民棄師大矣,猶可謂之不棄三鎮(zhèn)乎?尼雅滿已據(jù)太原，斡離不已陷真定，兩河咽喉已塞，而朝廷猶集議存棄三關(guān)地孰便。范宗尹等七十余人欲與之,秦檜等三十六人欲勿與。金人嘗謂吾使曰：『待汝家議論定時，我已渡河矣?！淮蟮稚舷轮?稍急則恐懼而無謀，稍緩則遲疑而又變其說，此靖康之所以敗也。以四海之大，無一人可以系天下之望，而大臣多出蔡京父子、童貫、梁師成、王黼之門。敵既以無人柙中國，天下亦以無人輕朝廷，獨李綱以眇然一介放退之余，出負(fù)天下山岳萬鈞之重，首陳至策,而徽宗決內(nèi)禪之計；繼發(fā)大論,而欽廟堅城守之心。敵退之后，數(shù)陳出師邀擊之可以必勝，與其得氣再入之不可不憂,則讒間蜂起，遠(yuǎn)謫遐荒矣。而大臣如李邦彥、張邦昌、吳敏、徐處仁、唐恪、聶昌、耿南仲,終始以割地請和為言，皆墮敵人計中。此小人以和誤國,尤甚于敵人之以和誤我也。何栗、孫傅猶以為地不可割，謂金人之志不在割地。都城既陷,乃反傾意講和。夫不信于造謀之始而反信于城陷之后,奉天下之望，成不治之疾，由惑于和議而戰(zhàn)守不固也。靖康之禍,視石晉亦無以矣,然契丹三入中國而三敗，契丹極力以攻之,而晉人亦極力以御之。若非杜威之降敵,晉未亡也。契丹之取晉以百戰(zhàn)之力，而靖康之取燕、取兩河、再渡河、再迫京師，未嘗有一戰(zhàn)之勞，皆小人之夷狄終始實誤之也。其始也開釁召禍，其敗也，又欲速和以免禍。靖康之賣國降敵，即靖康主和之人也。靖康主和之人，即宣和開釁之人也。誤宣和者小人之魁,而誤靖康者，小人之積習(xí)也。惟張叔夜一人帥師入衛(wèi),其后北邊卒不入其境，不食其粟。惟吳革一人，欲出兵與之決勝,其后謀起義兵，卒為范瓊所殺。惟劉韐與太學(xué)生徐揆二人死于敵營，惟李若水罵賊而死，他臣尚忍言哉?嗚呼！我祖宗以仁結(jié)民心,未嘗妄殺一人，以義結(jié)士大夫之心,未嘗濫誅一賢者。建隆開其源，慶歷以后浚其流，此治平丁未以前所以中外無事也。自安石行新法，而祖宗以仁結(jié)民心之意失矣。自司馬光等凡幾追貶，劉安世等凡幾竄逐，而我祖宗以又結(jié)士大夫之意失矣。幸子厚則因安石之所未甚者而甚之，京、黼則反因章惇之所未甚者而甚之，此靖康小人所以被禍最慘也。然吾現(xiàn)河?xùn)|、河北、陜西之民，死不忍忘君父，自宣和間迄于紹興迨十年，寧不肯降敵。太原孤城,羸兵饑民，尚二百六十日不下。中山一郡,被圍歲余而后墮。壽春一有敵，百計死守。凡三受攻而不能拔，朝廷割城與之,而其民閉門以拒之，則吾民之不負(fù)吾祖宗之仁者多矣。士大夫受國厚恩,而反忍于降敵，忍于事異姓,忍于背君父，則士大夫負(fù)吾祖宗之義者亦多矣。為吾祖宗之民者，猶知有君民之義,而為吾祖宗之臣者，不知有君臣之義，甚矣，其可痛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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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示弱 《靖康要錄》卷二作『示強』。
[2]邢邵 『邵』字疑誤，或當(dāng)為『祁州』之『祁』。
丙午靖康元年春正月,詔求言。監(jiān)察御史余應(yīng)求先為校書郎，嘗上奏，略曰：『獻言者皆曰夷狄外侵而邊鄙未寧為可慮；百姓久困而財用日急為可慮；兵革未彌而士馬不強為可慮。臣以為選將帥以守邊、治險阻以固圉，積粟治兵，實之塞下，則邊備何患乎不嚴(yán)?罷不急之務(wù)，減無名之費，躬節(jié)用裕民之德，去蠹國害財之政，用計數(shù)之臣，治轉(zhuǎn)運之法，則財何患乎不足?下募兵之令，高買馬之直，明賞罰以收人心，嚴(yán)軍政以勵士氣，付之良將，何往不克，則士馬何患乎不強?』詔特賜章服。自金人犯邊，屢下求言之詔,事稍緩則復(fù)沮抑言者，故當(dāng)時有『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之諺。丁卯，金人犯浚州。內(nèi)侍梁方平領(lǐng)兵在黃河北岸,敵騎奄至,倉卒奔潰。時南岸守橋者望見敵中旗幟，燒斷橋纜，陷沒凡數(shù)千人，敵因不得濟，何灌軍亦望風(fēng)潰散，我?guī)熢诤幽险邿o一人。初，敵至邯鄲，遣郭藥師為前驅(qū)，付以二千騎。藥師疾馳三百里，質(zhì)明，遂至浚。其言州縣無備、邀取金繒、暴宮禁間事者，皆藥師之為也。己巳，詔親征。先是，太學(xué)生陳東率在學(xué)諸生伏闕上書，略曰：『臣等聞堯之時，有八元、八凱而未暇用，有四兇而未暇去。堯非不知其可用可去也，意謂我將倦于勤，必以天下授舜，特留以遺之，使大明誅賞，以示天下耳。故《傳》曰：舜有大功，二十而為天子。天下誦之，至今不息。臣竊謂在道君皇帝時，非無賢才如八元、八凱而未用者，非無奸臣賊子如四兇而未去者。道君亦非不知之，特留以遺陛下。今日之事，蔡京壞亂于前，梁師成陰賊于內(nèi)，李彥結(jié)怨于西北,朱勔結(jié)怨于東南，王黼、童貫又從而結(jié)怨于二邊，敗祖宗之盟，失中國之信，創(chuàng)開邊隙，使天下勢危如絲發(fā)。此六賊者，異名同罪。伏愿陛下擒此六賊，肆諸市朝，傳首四方，以謝天下?！恢潦?，黼竄永州。黼賣官取贓無厭，京師為之語曰：『三百貫，且通判。五百索，直秘閣?！鬼胫劣呵鹂h南固村，吳敏、李綱指燕山之役為黼罪,請誅之，取其首以獻。勔削官放歸田里，繼而羈管循州，尋賜死；彥亦賜死，皆籍其家。上皇如南京。庚午，以兵部侍郎李綱為尚書右丞、東京留守，同知樞密院李棁副之,聶山為隨軍轉(zhuǎn)運使。時從官以邊事求見者，皆非時賜對。綱待班延和殿下，適宰執(zhí)奏事，議欲奉鑾輿出狩襄鄧。綱語知東上閣門事朱孝莊曰：『有急切公事，欲與宰執(zhí)廷辨?！恍⑶f曰：『舊例未有宰執(zhí)未退而從官求對者?！痪V曰：『此何時，而用例邪!』孝莊即具奏。詔綱立執(zhí)政之末，因啟奏曰：『聞諸道路，宰執(zhí)欲奉陛下出狩避狄，果有之，宗社危矣!且道君皇帝以宗社之故傳位陛下，今舍之而去?？珊?』上默然。白時中曰：『都城豈可以守?』綱曰：『天下城池，豈復(fù)有如都城者?且宗廟社稷、百官萬民所在，舍此欲何之?若能率勵將士，慰安民心，豈有不可守之理！』上顧大臣曰：『策將安出?』皆默然。綱進曰：『今日之計，莫如整厲士馬，聲言出戰(zhàn)，固結(jié)民心，相與堅守，以待勤王之師?！簧显唬骸赫l可將者?』綱曰：『朝廷平日高爵厚祿畜養(yǎng)大臣，將用之于有事之日。今白時中、李邦彥等皆書生，未必知兵，然藉其位貌，撫馭將士，以抗敵鋒，乃其職也?！粫r中厲聲曰：『李綱莫能出戰(zhàn)?』綱曰：『陛下不以臣為懦，儻使治兵，愿以死報!第人微官卑，恐不足以鎮(zhèn)服士卒?！簧霞疵V右丞。內(nèi)侍王孝竭奏曰：『中宮、國公已行，陛下豈可留此?』上色變曰：『卿等無執(zhí)，朕將親往陜西治兵，以復(fù)都城，決不可留此?！痪V泣拜俯伏以死請，會燕、越二王至，亦以固守為然。上意稍定，即俾中使迫還中宮、國公，顧謂綱曰：『卿留朕，治兵御寇，專以委卿?！痪V受命，與棁同出。中夜，上遣中使諭宰執(zhí)，欲詰旦決行。質(zhì)明，綱入朝，見禁衛(wèi)擐甲，乘輿服御皆已陳列。綱厲聲曰：『爾等愿以死守宗社乎?愿扈從以巡幸乎?』皆呼曰：『愿以死守!』綱入見，曰：『陛下已許臣留，今復(fù)戒行，何也?且六軍之情已變，彼父母妻子皆在都城，豈肯舍去?萬一至中道散歸，陛下孰與為衛(wèi)?且敵已逼，彼知乘輿之去未遠(yuǎn)，以健馬疾追，何以御之?』上悟，始命輟行。辛未，上御宣德樓宣諭六軍將士，于是固守之議始決。命李綱為親征行營使，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指揮使曹曚副之。白時中罷，坐主出奔議也。李邦彥起復(fù)為太宰，張邦昌為少宰，仍兼門下、中書侍郎。趙野、王孝迪門下、中書侍郎，蔡懋尚書左丞、簽書樞密院，耿南仲同知。壬申，詔每路差近上內(nèi)侍，一并督帥臣將勤王兵入援。癸酉，斡里雅布至京城西北，屯牟駝岡天駟監(jiān)，即孳生馬監(jiān)之所，芻豆山積。異時郭藥師來朝，得旨打球于其間。金人兵至，徑趨其所，藥師導(dǎo)之也。自敵騎扣河梁，方平燒橋而遁，敵不得遽渡，取小舟能容數(shù)人者以濟，凡五日，騎兵方絕，步兵猶未集也。旋濟旋行，無復(fù)隊伍。敵笑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二千人守河，我輩豈得渡哉?』是夕，金人攻宣澤門。李綱臨城募敢死士,斬獲百余人，迨旦始定。初治都城四壁守具，凡四日，治具粗畢，而敵抵城下矣。以鄭望之充軍前計議使，高世則副之。望之即行，少頃，敵亦遣吳孝民至。甲戌，鄭望之入奏，引見金使吳孝民，奏曰：『上皇與大金結(jié)約海上,復(fù)違盟誓,皆已往事。今日少帝陛下與大金別立誓書，結(jié)萬世歡好可也。向者李鄴來議割獻三鎮(zhèn)事，皇子遣使人代朝見之禮。愿遣親王、宰執(zhí)到軍前報禮，大金喜禮意之重，前日割地之議往往可罷?！簧俚壑Q自此始。上顧宰執(zhí)，未有對者。李綱請行,上不許,曰：『卿方治兵，不可?！幻獦忻茉菏吕顥嚪钍?鄭望之、高世則副之。乙亥，敵攻通天、景陽門一帶甚急，上命李綱督將士捍御。又攻陳橋、封丘、衛(wèi)州等門，綱登城督戰(zhàn)。自卯至申，殺敵凡數(shù)千，乃退。武泰軍節(jié)度使何灌死之。敵遣游騎四出抄掠畿縣，惟東明、太康、雍正、扶溝、鄢陵僅存。敵恥小邑不破，再益騎三千急攻東明，京東將董有鄰率眾拒之，斬首十余級，最后得金環(huán)者,三太子也。李棁、鄭望之等在敵營，斡里雅布見之，需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牛馬萬匹、衣緞百萬疋；割大原、中山、河間三路地，并欲宰相、親王為質(zhì)。望之辭以親王年幼，乞遣郡王。望之再三言之，斡里雅布曰：『遣親王、郡王各一人，至河即還宰相，候交物了及撥地畢日可還也。』斡里雅布遣蕭三寶奴、耶律忠、王汭等來。丙子，詔：『大金所需犒軍物數(shù)浩瀚,朝廷竭力應(yīng)副，如供祀宗廟器皿，亦不敢吝。至于親王、內(nèi)外百官之家，已行告諭，盡數(shù)供助，尚恐未能敷數(shù)。忠義之民，理宜體國，將私家所有愿助國用者，限日下于戶部尚書聶山等處送納?！挥衷t：『蕃衍宅諸王金銀絹帛、道官樂官伎術(shù)等官及五司官察視曾經(jīng)賜帶，各家有見在金銀，只今納元豐庫。若敢隱庇轉(zhuǎn)藏，并行軍法。諸宮觀寺廟、奉先普安諸墳、六尚局諸局并開封府公用金銀，拘收納左藏庫。』時從王孝迪之議,揭榜立賞，括在京軍民官吏金銀，違者斬之，都城大擾。限既滿，得金二十余萬、銀四百余萬兩,而民間藏蓄為之一空。李綱因?qū)?，奏曰：『收簇金銀限滿，民力已竭，復(fù)許告訐，恐生內(nèi)變。外有大敵而民心內(nèi)變，不可不慮。』上曰：『卿可往收榜，毋得告訐?！痪V因巡城，傳圣旨收榜，人心稍安。以康王為軍前計議使，令張邦昌、高世則副之。上命引王詣殿閣見宰執(zhí)，李棁云：「大金恐南朝失信，故要親王送到河，亦無他?！煌跽唬骸簢矣屑?，死亦何避!』聞?wù)咩と?。丁丑，宰?zhí)進呈金人所須之目，李綱力爭，以謂：『犒師金幣，其數(shù)太多，雖竭天下，亦不足充，況都城乎?當(dāng)量與之。大原、河間、中山國家屏蔽，號為三鎮(zhèn)。割之何以立國?又保塞，翼祖、順祖、信祖陵寢所在，子孫奈何與人?至于遣使，宰相當(dāng)往，親王不當(dāng)往。今日之計，莫若擇使與之熟議，道所以可不可者。金幣之?dāng)?shù)，令有司會計，少遲之，大兵四集，彼以孤軍入重地，勢不能久留，必求速歸，然后與之盟，彼且不敢輕中國，其和可久也?！辉讏?zhí)皆謂：『都城患在朝夕，尚何有三鎮(zhèn)?而金幣之?dāng)?shù)，又不足較也?！痪V因求去。上慰諭曰：『卿第出治兵，益固城守，恐金人款我，此徐議也?！怀⒓匆允臅蠼耘c之，以李鄴、高世則為送伴使副，綱尚留三鎮(zhèn)詔書不遣，幾少遲延，以俟勤王兵集，徐為后圖也。庚辰，張邦昌從康王詣敵營。壬午，統(tǒng)制官馬忠以京西募兵至，遇金人于順天門外，乘勢擊之，殺獲甚眾。范瓊將萬騎自京東來。營于馬監(jiān)之側(cè)，王師稍振。丁亥，靖難軍節(jié)度使、河北河?xùn)|路制置使種師道、武安軍承宣使姚平仲以涇原、秦鳳兵至闕下。既入見，上曰：『今日之事，卿意如何?』師道曰：『女真不知兵，豈有孤軍深入人境而能善其歸乎?』上曰：『業(yè)已講好矣?！粚υ唬骸撼家攒娐弥率卤菹?，余非所敢知也?！焕罹V言于上曰：『勤王之師漸集。兵家忌分，非節(jié)制歸一不能濟。愿敕兩將聽臣節(jié)制?！簧显唬骸簬煹览隙?，且職位已高，與卿同官，替曹曚可也?！挥谑莿e置宣撫司，以師道同知樞密院事，充京畿河北河?xùn)|路宣撫使，以平仲為都統(tǒng)制，應(yīng)四方勤王兵并隸宣撫司，又撥前后軍之在城外者屬之，而行營司所統(tǒng)者，獨左、右、中軍而已。上屢申飭兩司不得侵紊，而節(jié)制既分，不相統(tǒng)一，宣撫司所欲行者，往往托以機密，不復(fù)關(guān)報，自是權(quán)始分矣。太學(xué)生陳東又言：『梁師成當(dāng)正典刑?！辉t黜為散官，命開封府吏押至八角鎮(zhèn)，殺之。癸巳，李綱、李邦彥、吳敏、種師道、姚平仲等是日同對于福寧殿，議所以用兵者。綱奏曰：『金人之兵張大聲勢，然其實不過六萬。吾勤王之師集城下者二十余萬，固已數(shù)倍之矣。彼此孤軍入重地，正猶虎豹自投于檻阱中，當(dāng)以計取之，不可角一旦之力。為今之策，莫若扼關(guān)津，絕糧道，禁抄掠，分兵以復(fù)畿北郡邑，俟彼游騎出則擊之。以重兵臨賊營，堅壁勿戰(zhàn)，如周亞夫所以錮七國者。俟其芻糧乏，人馬疲，然后以將帥檄取誓書復(fù)三鎮(zhèn)，縱其歸，中渡而后擊之，此必勝之計也?！簧先恢?。
二月丁酉夜，都統(tǒng)制姚平仲率步騎萬人劫敵寨，以敗還。初，種師道以三鎮(zhèn)不可棄，城下不可戰(zhàn)，朝廷姑堅守和議。俟姚古來，胑勢益甚，軍中共議，自遣使人往諭敵以三鎮(zhèn)系國家邊面，決不可割，寧其以賦入增作歲幣，庶得和好久遠(yuǎn)。如此三兩返，勢須逗遛半月，重兵密邇，彼必不敢遠(yuǎn)去劫掠。糧草漸竭，不免北還，俟過河，以騎兵尾襲至真定、中山兩鎮(zhèn)，必不肯下，彼腹背受敵，可以得志。會李綱主平仲之謀，師道言卒不用。平仲，古之養(yǎng)子也。上以其驍勇，屢召對，許以成功當(dāng)授節(jié)鉞。平仲議欲夜叩敵營，生擒斡里雅布，奉康王以歸，而其謀泄，未發(fā)數(shù)日，行路及敵人皆知之。敵先事設(shè)備，故反為所敗。李綱會行營左右軍將士質(zhì)明出景陽門，分命諸將解范瓊、王師古等圍，敵騎出沒鏖戰(zhàn)，斬獲甚眾，復(fù)犯中軍,綱親率將士，以神臂弓射卻之。上初滿意平仲必成功，既而失利。宰執(zhí)、臺諫交言西兵勤王之師及親征行營司兵為所殲，無復(fù)存者。上大震驚，有詔不得進兵，遂罷綱尚書右丞、親征行營使。以蔡懋代之，因廢行營使司，止以守御使總兵事，蓋欲罪綱以謝敵也。辛丑，遣資政殿大學(xué)士宇文虛中、知東上閣門事王球使斡里稚布軍，赍李綱所留割三鎮(zhèn)詔書以往，仍就迎康王。太學(xué)生陳東率諸生數(shù)百入伏宣德門下，上書曰：『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所謂社稷之臣也。其庸謬不才，忌嫉賢能，動為身謀,不恤國計者，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趙野、王孝迪、蔡懋、李棁之徒是也，所謂社稷之賊也?！挥衷唬骸壕V起自庶官，獨任大事。邦彥等嫉如仇讎，恐其成功。因綱用兵小不利，遂得乘間投隙，歸罪于綱。然一勝一負(fù)，兵家常勢，小勝固未足為喜，小挫亦豈足為辱?況示怯示弱[1]，奇謀秘計，豈可遽以此傾動任事之臣?』又曰：『竊聞邦彥、時中盡勸陛下他幸，見事有急,各除親黨外任，遣家屬隨之遠(yuǎn)去。豈身為大臣，不能能一家死社稷之難，其意止欲倉卒之際各保妻孥耳！諸大臣一鼓而倡之，百官有司群起而和之，遂令京城之人哄然騷動，弗安其居。若非綱為陛下建言，則乘輿播越在外，宗廟社稷已為丘墟，生靈已遭魚肉，陛下將有棄宗廟社稷之名。賴聰明不惑,特從綱請，中外聞之，雖愚夫愚婦，莫不舉手加額，仰嘆圣德之盛，綱之力豈曰小補之哉?是宜邦彥等譖謗忌嫉，無所不至?！挥衷唬骸喝粢跃V用兵小挫，遂當(dāng)廢罷，則童貫創(chuàng)開邊隙，以貽今日之禍，近又引兵數(shù)十萬以事云中之役，幾于匹馬只輪無還，朝廷曾不議貫之罪，何綱小挫而加罪乎?一進一退，在綱為甚輕，在朝廷為甚重。今日宗社安危在此一舉，幸陛下即反前命，復(fù)綱舊職，以安中外之心，付種師道以閫外之事?！挥谑擒娒駭?shù)萬人擁伏闕下，相謂曰：『非見李右丞、種宣撫復(fù)用毋得歸?！粫俟偻顺?，眾指李邦彥，數(shù)其罪，欲毆之,邦彥疾驅(qū)以免。百姓乃擊登聞鼓，山呼震地。開封尹王時雍至，謂諸生曰：『脅天子，可乎?胡不退！』諸生應(yīng)之曰：『以忠義脅天子，不愈于以奸佞脅之乎?』復(fù)欲毆之，時雍逃去。殿帥王宗濋奏于上曰：『事已爾，亡可奈何，當(dāng)黽勉從之，不然且生變。』于是遣簽書樞密院事耿南仲言于眾曰：『已得旨宣李綱矣?！粌?nèi)侍朱拱之先得旨，宣諭未到，而后發(fā)之使先至，眾取拱之,臠而磔之，號于眾曰：『此逆賊也！』即矯詔曰：『殺內(nèi)臣者無罪?！痪V惶懼入對，泣拜請死。上即復(fù)李綱尚書右丞，充京城四壁守御使而罷蔡懋。綱固辭，上不許，命復(fù)節(jié)制勤王師，種師道亦歸其廨。士庶知二人復(fù)用，遂散。時師道實不罷,蓋外議流傳之妄云。范仲俺追封魏國公，司馬光贈太師，張商英贈太保。除黨籍學(xué)術(shù)禁。王孝迪罷，以徐處仁為中書侍郎。壬寅，以沈晦假給事中，從皇弟肅王使斡里雅布軍。先是，康王在敵營幾月，斡里雅布憚之，不肯留，更請肅王代之。己巳，康王自金營還。丙午，敵退，圍京城凡三十三日。既得三鎮(zhèn)詔書，及肅王至，不俟金幣數(shù)足，遣使告辭而去。己酉，李綱言：『澶淵之役，雖與遼人盟約，及其退也，猶遣重兵護送之，蓋恐其無所忌憚，肆行虜掠故也。金人之去三日矣，盍遣大兵，用澶淵故事護送之?』上可其請。于是分遣將士，數(shù)道并進，且戒諸將：度便利，可擊即擊之。李邦彥奏：立大旗于河?xùn)|北。有擅出兵者，依軍法。李綱奏備邊御敵八事。詔：『自今并遵祖宗舊制，選用大臣，裁抑內(nèi)侍，不崇飾恩幸，不聽用奸人，不輕爵祿，不濫賜予，不奪爾居以營燕游之地，不竭爾力以廣浮用之費。凡蠹國害民之事，一切寢罷』。詔河北堅守，仍出奇掩擊。時斡里雅布師還，抵中山、河間兩鎮(zhèn)，兵民固守不肯下，即以矢石及之而退。沿邊諸郡亦然。李邦彥罷，以張邦昌為太宰，吳敏為少宰，李綱知樞密院事，耿南仲左丞，李棁右丞。蔡京責(zé)授秘書監(jiān)、分司南京，尋移德安府，衡州安置。正言崔鶠上言：『賊臣蔡京以奸邪之術(shù)誑耀人主，收天下之士以為腹心,遂致賊盜蜂起，夷狄亂華，陛下安得而赦之?』遂竄京儋州，尋又竄京子孫三十三人，遇赦不許量移。京行至潭州而死。京患失之心無所不至，根株結(jié)盤，牢不可脫，卒以召釁誤國，為宗社奇禍。雖以譴死，而海內(nèi)以不及正刑誅為恨。蔡攸從道君南下，或云將遂復(fù)辟于鎮(zhèn)江，尋責(zé)永州安置，徙潯、雷二州。又移萬安，上復(fù)命即所在斬之。蔡翛亦以復(fù)辟之謗被誅。童貫初貶池州居住，移郴州，尋下詔數(shù)其十罪，追斬于南雄州。貫惡稔釁盈，卒以起戎胎禍，流毒四海，雖醢其軀，不足以謝天下云。楊時兼國子祭酒。敵陷隆德府。先是，太原堅守，尼瑪哈攻之不克，遂分兵而南。既逾南北關(guān)，仰面嘆曰：『關(guān)險如此而使我過之，南朝可謂無人矣!』遂至隆德。城中素?zé)o備，二日而陷，守臣張確死之。自李綱建議盡遣城下兵追斡里雅布之師，及邢、邵間[2]，相去二十余里，金人懼，其行甚速。至是澤州奏尼瑪哈兵次高平，執(zhí)政懼，密啟于上前，以御前金字牌追兵還甚速。綱力爭于上前，得旨復(fù)遣，而諸將還已數(shù)程矣。再進，猶及金人于滹沱河。然將士知朝論二三，悉解體，不復(fù)邀擊。第遙護之而已。當(dāng)時行移文字出于密院者則令破賊，出于三省者則令護出境，諸將莫知適從。
三月，張邦昌罷，以徐處仁為太宰，唐恪中書侍郎。靖康之初。首為宰相而因循失措者，吳敏與處仁也；奸巧自營而廢國堤防者，恪與聶昌也。詔：『金人要盟，終不可保。今尼瑪哈深入，南陷隆德，先敗元約。朕夙夜追咎，已黜元主和議之臣，又詔種師道等往助三鎮(zhèn)。播告中外,使知朕意?！幻罹V迎上皇于南京。
夏四月，上皇至京師。復(fù)春秋學(xué)官。追復(fù)呂公著等官。
五月，罷王安石配享孔子，從楊時之請也?；臻嚅w待制譚世勣又言亦不當(dāng)以安石從祀。不報。
六月丙辰，太白、熒惑、歲、鎮(zhèn)四星聚張。壬戌，彗出紫微垣。
秋七月，除元符上書邪等禁。彗出東北，長數(shù)丈，北拂帝座，掃文昌。徐處仁、吳敏罷,以唐恪為少宰，何栗中書侍郎，陳過庭尚書右丞。許翰罷同知，以聶昌代之。李回簽書樞密院事。
九月，金人陷太原。始，尼瑪哈久攻太原不下，乃于城外筑城居之，分兵防守，使內(nèi)外不通。已而歸云中，留銀朱大王攻城。至是尼瑪哈復(fù)至，乘勝急攻。丙寅，城陷，金人盡殺勝捷軍。帥臣張孝純被擒，副總管王稟負(fù)原廟太宗御容赴汾水而死，轉(zhuǎn)運韓總、提舉單孝忠三十六余人皆被害。太原自去年十二月乙卯受圍，凡二百六十日，城中軍民餓死十八九，固守不下，至是始破。初，尼瑪哈、烏實伊都自太原，斡里雅布、達(dá)蘭、棟摩自燕山會于山后草地避暑，且議事，及秋乃還。議者謂尼瑪哈、烏實、伊都三大帥棄太原去，往返千有余里，而我援兵云集,不能解太原之圍，失計甚矣。
冬十月，竄李綱。言者謂綱專主戰(zhàn)議，喪師費財。又指言十罪。于是落職宮觀，責(zé)授節(jié)副，建昌軍安置。以綱上疏辨論,謂退有后言，以惑眾聽，再謫寧江。丁酉。斡里雅布陷真定府。帥臣李邈措置乖謬，本路兵馬都鈐轄劉竧率眾盡夜搏戰(zhàn)，城上敵人初攻北壁，竧力拒之，至是偽移攻東城，邈復(fù)趣竧往應(yīng)，力攻兩日，一夕潛移攻具還北城，城中不知也。黎明，敵人忽鼓眾憑堞而上，城陷，李邈不能死,為敵所擒。竧猶率眾巷戰(zhàn)，顧其弟曰：『我大將也，其可受賊戳乎！』因策馬挺刃，潰圍欲出，而諸門皆為金人所守，遂之孫氏園山亭中，解絳絕脰而死。邈被執(zhí)至燕山,亦不屈，死之。戊戌，斡里雅布、尼瑪哈以書來，責(zé)問契丹梁王及伊都蠟書并割三鎮(zhèn)，差楊天吉、王芮為問罪使，請速令皇叔越王、皇弟鄆王并太少宰一員同詣行府，赍書陳謝過咎。命王時雍、曹曚館之。時雍議盡以三鎮(zhèn)所入絹增歲幣，并祖宗內(nèi)府所藏珍玩悉歸二帥，且以河?xùn)|宿師暴露日久，欲厚犒之。天吉、汭頗領(lǐng)其說，先取犒師絹十萬疋以行。
先是，斡里雅布軍既還，尼瑪哈尚留隆德。遣簽書路允迪等以和議之書上之。尼瑪哈聞斡里雅布獲金帛不貲而已無所得，于是遣使數(shù)輩求賂。時勤王之師踵至，大臣有輕敵意，猥曰：『吾兵盛如此，當(dāng)與虜抗。且彼既領(lǐng)肅王過河，吾盍留其使，與之相當(dāng)?！挥谑丘^其使逾月不遣。有都營趙倫者，燕人，狡獪，懼不得歸,乃訐詐以情告館伴邢倞曰：『金國有伊都者，領(lǐng)契丹精銳甚眾。貳于金人,愿歸大國，可結(jié)之以圖二敵?！粋娝煲月劊蟪夹胖?，即以詔書授倞，賜伊都納衣巾中，仍賜倫等絹各千疋、白金千兩。倫至尼瑪哈所，首以其書獻之。尼瑪哈大怒，以倫書表聞其主，其主報云：『深入攻討，委元帥從長措置?！荒岈敼鞆?fù)提兵南下。又麟府折可求來獻言：『夏國之北，有大遼天祚、梁王與林牙蕭太師出榜,稱金人不道，與南朝奸臣結(jié)約，毀我宗廟。今聞南朝天子遜位,嗣君明圣，如能合擊金人,立我宗社，則當(dāng)修好如初?！粎敲粢詾槿?，乃奏上，令致書粱王由河?xùn)|入麟州，為尼瑪哈游兵所得，故敵以為辭云。
尼瑪哈陷汾州,知州張克戩堅守以待敵，俄聞朝廷分河?xùn)|為兩路：隆德為東路，平陽為西路，各命守臣救汾。兵未至而城陷，克戩朝服南向，焚香拜舞，乃自引決。其家死于難者凡八人。紹興中贈忠愨。下哀痛詔，命兩河互相救援。雨木冰。壬子，詔太常禮官集議金主尊號，命康王使斡里雅布軍。先是，王云奉使軍前回，稱金人索謝和議禮物，須康王親到，議乃可成，故有是命。尼瑪哈陷平陽府。初，金人犯汾州。議者謂汾州之南有回牛嶺，險峻如壁，可以控扼。于是命將以守，朝廷又遣劉琬統(tǒng)眾屯平陽，以捍北邊。然國用乏竭，倉廩不足，士之守回牛嶺者，日給豌豆二升或陳麥而已。士笑曰：『軍食如此，而使我戰(zhàn)乎！』金人領(lǐng)精銳師寇回牛嶺于山下，仰望官軍曰：『彼若以矢石自上而下，吾曹病矣。』徘徊未敢進前。俄而官軍潰散，遂越嶺至平陽。琬領(lǐng)兵遁去，城遂陷，凡官吏皆縋城而出，已而威勝、隆德、澤州皆陷。追王安石所贈王爵。辛酉，種師道薨。上臨其喪，哭之甚哀。后謚忠憲。 十一月甲子，康王入辭，上賜以玉帶，撫慰甚厚。王出城北，權(quán)留定林院，候冠服禮物成而行。戊辰，云至白軍前,言事勢中變，欲得三關(guān)而止，不然進取汴都。中外大駭。康王復(fù)入門。己巳，集百官議三鎮(zhèn)于延和殿，各給筆札。文武分列廊廡凡百余人，惟梅執(zhí)禮、孫傅、呂好問、洪芻、秦檜、陳國材等三十六人言不可與當(dāng)，范宗尹以下七十人皆欲與之。會李若水歸自尼瑪哈所，慟哭于庭，必欲從其請。先是，金人遣王云，約以十五日以前告割地書到，不然，以十五日渡河矣。何栗謂唐恪曰：『三鎮(zhèn)之地，割之則傷河外之情，不割則太原、真定已失矣。不若任之，但飭守備以待?！汇∥ㄎāＣ穲?zhí)禮建議清野。尋召孫傅及執(zhí)禮入對，議遂定。癸酉晚，金人至河外，宣撫副使折彥質(zhì)領(lǐng)兵十二萬與之對壘。有羅索大王者曰：『南兵雖多，不足畏之。與之戰(zhàn)，則勝負(fù)未可知。不若加以虛聲，盡取戰(zhàn)鼓擊之，達(dá)旦以觀其變?！槐娨詾槿?。黎明，王師悉潰，遂長驅(qū)而南。乙亥，命康王再使斡里雅布，許割三鎮(zhèn)，并奉袞冕、輦輅以行，仍尊金國主為皇叔，上尊號十八字。丙子，王及之同金國通和使王汭來云：『軍已至西京，不復(fù)請三鎮(zhèn)，直以畫河為言?！槐輰κ獠贿d，有『奸臣輔暗主』之語。上下洶懼，即許之，且以兩府二人行。唐恪既書敕，何栗大駭曰：『不奉三鎮(zhèn)之詔而從畫河之命，何也?』栗不肯書，因請罷，遂斷諸路門橋諸軍城守。至晚，詔金人已渡河，百官疾速上城。金兵由汜水關(guān)渡河，京西提刑許高、河北提刑許亢各統(tǒng)兵防洛口，望風(fēng)而潰。京師聞之，閉門清野。丁丑,王云、耿延禧、高世則等從康王出城。云白王曰：『京城樓櫓，天下所無，然真定城高幾一倍。金人使云等坐觀，不移時破之。此雖樓櫓如畫，亦不足恃也。』王不答。庚辰，康王至相州。壬午，康王次磁州，州人殺副使王云。先是，云奉使歸，過磁、相,言金人聲勢非前日比，勸二郡為清野計。二郡從之，撤近城民居，令運積谷入城,磁人以是怨云。王至，懇謁嘉應(yīng)侯廟，百姓遮馬諫曰：『不可北去。肅王已為人誤。初言二太子重信義，肅王至河必還，大臣亦保無他。今果如何?』云乘馬在后，語百姓曰：『大王謁廟即歸，非去也?！换蛟唬骸阂延腥f人守北闕，雖欲行，不可?！还⒀屿?、高世則諭云勿與辯。云曰：『人言何足恤?』徐進至廟。民心益忿，至厲聲指云曰：『清野之人，真奸細(xì)也!』祠神畢，云出，遂被害。及王出廟門，父老百姓前擁，言曰：『大王不可北去。今離北門五六十里即有蕃兵。王尚書是細(xì)作。適已打疊了?！煌跚踩酥I以不復(fù)北行，眾乃引退。初，過河之明日，巡警任永為敵騎所掩，問王所在，永不答。后得脫，因請王回相州。會汪伯彥亦以蠟書來,言敵遣五百余騎沿路訪問，欲邀襲王。王即回，具奏河北民心不寧，磁人殺王云，不令北去，且聞敵已南渡，故復(fù)回相，以俟圣裁。王令韓公裔訪得他道，潛師夜起，遲明至相、磁，人無一知者。何栗罷，以陳過庭為中書侍郎、孫傅尚書右丞。遣耿南仲使斡里雅布軍，聶昌使尼瑪哈軍，許以大河為界，且告和。甲申，初下詔清野，內(nèi)外驚擾，軍民乘時掠財貨，焚屋宇。有城東巡檢龍清等捕殺三百余人，稍定。未幾，罷清野指揮，民間鼓舞，而鐵騎已逼城下矣。乙酉，斡里雅布犯京師。初，種師道聞?wù)娑?、太原皆陷，檄召南道總管司勤王兵及陜西制置司團結(jié)兵。時總管張叔夜、制置使錢蓋得檄，各統(tǒng)兵赴闕。會師道卒,唐恪、耿南仲專務(wù)議和,語聶昌曰：『今百姓困匱，養(yǎng)數(shù)十萬兵于京城下，何以給之?兼既已議和，使金人知朝廷集兵闕下，寧不激怒?』乃止兩道兵令毋得妄動，如已起發(fā)，卻于元來處分屯。兩軍遂散,陜西軍往秦鳳、熙河，南道軍住金、房、安、復(fù)州。及寇傅城，四方兵無一人至者，城中惟衛(wèi)士、上四軍、中軍效勇及東西路弓手七萬人分四壁守御。大風(fēng)拔木。張叔夜帥師入衛(wèi)。初,上以手札趣叔夜提兵入衛(wèi),叔夜即自將中軍，二子伯奮、伯熊將前、后軍凡三萬人，至尉氏遇賊游騎，轉(zhuǎn)斗。己丑，至京城，屯于玉津園。至是，勤王之師無一來者。東道總管胡直孺為敵生得,以示城上，都人益恐。尋擢叔夜簽書樞密，以其兵入城，同孫傅措置四壁。
閏月，唐恪罷，以何栗為右仆射。甲午,金人陷懷州，守臣霍安國、通判林淵、鈐轄張彭年、都監(jiān)趙士詝、張謀、張潛、統(tǒng)制沈敦、張行中及部隊將五百人皆死之。初，城既陷，尼瑪哈問：『不肯降者為誰?』安國曰：『安國是宋朝守臣，率眾不降?！挥謫枩Y等，同對云：『某等與知州一體，皆不肯降。』于是引令東北望金國拜降，皆不屈。尼瑪哈令解衣反縛之，遂害十三人而釋其余。安國一門，幾無噍類。丙申，陷拱州。尼瑪哈犯京師，屯青城。戊戌，殿前副都指揮使王宗楚率牙兵千余下城與敵戰(zhàn)，統(tǒng)制官高師旦死之。庚子,金人遣蕭慶等來貸糧，且議和。癸卯，張叔夜聞南壁飛石擊樓櫓，與范瓊分麾下兵襲敵營，欲燔炮架。遙見鐵騎，王師不克陣而奔，相蹈藉及溺隍死者以千數(shù)。聶昌至絳州，諭令割地。絳人不奉詔，為鈐轄趙子清所殺，刳其目，碎切之。昌附南仲至顯位。每佐佑其說，以誤國論，卒至禍變，天下以此罪之。丙午，遣簽書樞密院事曹輔、尚書左丞馮懈、宗室士??詣金營請和，乞罷攻城。斡里雅布復(fù)遣使來曰：「南朝約和失信，今欲盡得河?xùn)|、河北之地，然后罷兵。可先割兩路地，次遣不割地大臣過營，再講和好?！粩骋远醋游葚?fù)土填壕。戊申，命康王構(gòu)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初，虜攻城日急，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言：『聞康邸奉使至磁、相間，為士民所遏不得進，此天意也。乞就拜大元帥，俾率天下兵入援。』宰臣視奏，猶以『大』字為難，唐老力爭曰：『今社稷危矣，仰其拯國，顧惜一「大」字，非計也!』于是募武學(xué)生秦仔及張九成、馮朝英、甄邦杰四人赍詔，皆假閣門祇候。惟仔先至，出宸翰云：『檄書到日，康王充兵馬大元帥，陳遘充兵馬元帥，宗澤、汪伯彥副元帥，速領(lǐng)兵入衛(wèi)王室。應(yīng)辟官行事，并從便宜?！雇跖踉t嗚咽，望闕拜恩，軍民感動。王子，復(fù)遣曹輔、馮懈及仲溫、士??使敵營。癸丑，仲溫、士??回，云金人須親王并何栗至軍前。甲寅，大風(fēng)自北起，俄雪下，鋪地數(shù)尺，連日夜不暫止。敵于通津門及宣化門東立天橋數(shù)座，下瞰城中，炮傷王燮足流血。范瓊發(fā)兵千人自宣化門出戰(zhàn)，氣甚銳，迫逐敵眾，敵棄而北。士卒貪功渡河，未及北岸十余步間，冰陷裂，卒驚亂，敵眾臨岸。效死迎敵，沒者五百余人，自是士氣益挫折。乙卯，大雨雪。彗竟天。丙辰，金人由宣化門擁兵登城，守御人棄甲爭走，通津門之南亦破，敵兵下城縱火，殺旁居人殆盡。金帥傳令：『殺人者族?！凰熘?。京城自十一月二十五日被圍，是日午時陷。上聞城陷，慟哭曰：『朕不用種師道言，以至于此!』初，敵騎之去也，師道嘗勸上半渡擊之。不從。曰：『異日必為后患!』至是果然。初，敵用云梯薄城，我以撞竿沖仆之，殺敵兵三千人，敵即收瘞。及再攻城，殺我軍三百五十余人，經(jīng)宿猶伏尸城上，破腦貫胸，橫臥血中，士卒見之，心懼欲潰。又王宗濋嘗許策應(yīng)軍士告身、金碗，卒不與，軍士皆怒，出怨言，再召策應(yīng)，不肯就募。京城闊遠(yuǎn)，斥候音問不相接，妄傳語言相鼓唱，將帥莫有以身先士卒而禁制之，故兩日之間，四壁卒皆下。丁巳，先是，李若水出使，留軍中久之。及城陷，金人令若水歸報，趣何栗來議事。若水入城，見上曰：『金人止欲得兩河地，別無他事?！荒饲怖跫皾蹊驗檎埫?。午后，栗、栩回，同金人四人來議和。御史中丞秦檜、右司員外郎司馬樸相繼納款軍前。戊午，上御宣德門，赦守御官吏軍民之罪，傳宣撫諭：『兩國已有和議，各令歸業(yè)?！缓卫?、鄆王楷詣軍前請和，金人謂栗、楷曰：『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相無也。金人所期，在割地而已。』又欲邀上皇出郊。栗回，道金人意。上曰：『上皇驚憂已病，不可出。必欲堅要，朕當(dāng)親往?！患何矗卫踉偻娗?，詔曰：『大金堅欲上皇出郊，朕以宗廟生靈之故，義當(dāng)親往。咨爾眾庶，無致驚疑?！恍劣?，車駕詣青城，尚書右仆射何栗、中書侍郎陳過庭、同知樞密院事孫傅等從二酋相見，上與語，惟尼瑪哈應(yīng)答瑯然，斡里雅布唯唯而已。
十二月壬戌，車駕留青城。是日，康王開兵馬大元帥府于相州。尼瑪哈遣蕭慶入城,居尚書省，朝廷動靜，并先關(guān)白。晚有榜云：『奉圣旨，和議已定，止是往來禮數(shù)未畢。切慮軍民等疑慮，今曉諭，更令知悉?！还锖?，車駕自青城回，父老夾道山呼，拜于路側(cè)。甲子，上御祥曦殿，百官始造朝。車駕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帝。金人索金一千萬鋌、銀二千萬鋌，縑帛如銀之?dāng)?shù)，欲以犒軍。朝廷令群臣獻金帛，諸王、內(nèi)侍、帝姬亦如之，又置局買金銀，金價至五十千，銀至三千五百。命王時雍兼領(lǐng)開封府尹，與徐秉哲分東西廂括金帛，御史監(jiān)視納數(shù)。敵索京城騾馬,詔除見任職事官留馬一匹外，并限三日赴開封府納,隱留者全家行軍法，賞錢三千貫。于是自御馬而下得七千余匹，悉歸之。甲戌，金人乞割河中府、解州，許之。乙亥，康王至大名府。時敵騎充斥，攝大名尹張從請王移行府,以河冰方堅，自相至大名，雖涉河而地里不遠(yuǎn)，密邇王室,發(fā)勤王之兵為便。先是，金帥遣使者致書，且傳二帥意云：『康王已據(jù)河北,恐諸郡不肯交地，請遣使迎之?！荒嗣茌o由京東往。先是輔回，稱不知康王所在。庚寅，康王如東平府。尚書省火。雨雹。
丁未靖康二年春正月辛卯朔，車駕詣延福宮朝太上皇帝，命濟王栩、景王杞出賀，二帥尼瑪哈亦遣真珠大王同使臣八人入賀。壬辰，金人迎康王甚急，學(xué)士院具詔，敵再三易之,遺中書舍人張徵行，以曹輔不見王而還故也。癸巳，康王次東平府。庚子，車駕復(fù)幸青城。時敵索金銀益急，欲縱兵入城。上以問蕭慶，慶答云：『須陛下親見元帥乃可?！缓卫?、李若水亦欲上親行。上將從之，會尼瑪哈致書，以諸國畢集，加其王徽號，請再幸營。金使有高尚書者奏云：『陛下不必親出，但遣親王、大臣以行可也?！簧嫌麩o往，恐?jǐn)晨v兵殘民，乃以同知樞密院孫傅兼太子少傅、吏部侍郎謝克家兼賓客，輔皇太子監(jiān)國，傅仍為留守，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副之，遂出城，栗以下皆從。至晚，遣王孝竭歸傳旨：『議事未畢，來日入城?！辉t令王若沖、邵成章衛(wèi)皇太子赴宣德門。自是并稱制行事。遣閣門宣贊舍人符彬持詔至北道總管司，詔曰：『朕即位以來，交戰(zhàn)不已，京師再圍,略無外援。比者敵已登城，按兵議和，凡所請求，靡有不從，終未肯斂兵而去。咨爾河北之民,各宜奮發(fā)忠孝，更相結(jié)集，自保土疆，使予中國不失于蕃夷，天下安平，與汝等分土共享之。朕言及此，痛若碎首。』辛丑，車駕在青城，留儀衛(wèi)三百，命侍衛(wèi)親軍馬副都指揮使郭仲荀統(tǒng)之。減七百余人遣入城。除親王、宰相、執(zhí)政、學(xué)士院、禮部、太常寺官外，余并令先歸。于是鄆王楷而下九人、宰相何栗、執(zhí)政馮澥曹輔、翰林學(xué)士承旨吳幵、吏部尚書莫儔、中書舍人孫覿、尚書禮部侍郎譚世勣、太常少卿汪藻皆分居青城齋宮。初，上幸敵營，約五日必還。至是,民以為金銀未足，各竭其家所有獻之，有福田院貧民，亦納金二兩、銀七兩，而敵來索不已，于是增侍從郎官二十四員再根括，又分遣搜掘戚里、宗室、內(nèi)侍、僧道、伎術(shù)、倡優(yōu)之家。丙午，太學(xué)生徐揆詣南薰門，以書白守門者，乞達(dá)二帥，請車駕還闕。二帥取揆赴軍中詰難，揆厲聲抗論，為所殺。是日，通奉大夫劉韐死于敵營。韐守真定有威名，敵人知之，欲用為尚書仆射，許以家屬行。韐不可，手書片紙，遣人遺其子曰：『忠臣不事二君，此予所以必死也?！荒艘砸陆{自經(jīng)于城南壽圣院。己酉，開封府言：根括得金十三萬八千兩、銀六百萬兩、衣段一百萬疋。詔令權(quán)住納。庚戌，大風(fēng)霾。上遣中使還城中。以陰雨，打球之會未成，尚須少留。自上再幸青城，都人日日迎駕，自內(nèi)前抵南薰門，不可勝數(shù)，至有然火于臂或自燒其指、或望門而拜者，風(fēng)寒雨雪不減。是日大雪，終日泥淖沒膝，人不聊生，于是就相國寺、定力院、保勝院、興國寺置四場，糶米人三升、銀六十二文，都人又各率錢啟祝圣回鑾，祈晴道場，晝夜不絕。遣鴻臚卿康執(zhí)權(quán)、秘書省校書郎劉才邵、國子博士熊彥詩等押監(jiān)書及道釋經(jīng)板并館閣圖籍納敵營。
二月辛酉朔，車駕在青城。乙丑，都人傳聞軍前已擊球，駕即日回，相率迎候者數(shù)萬人。至晚，云來日入城。時括金帛已申了絕，會軍前取過教坊人孟子著、周禮義、內(nèi)侍藍(lán)折、醫(yī)官周道隆等，稱各有窖藏金銀，乞差人搜取。二帥大怒，遣金牙郎君來責(zé)云：「少尹稱已盡數(shù)發(fā)絕，何由尚有藏匿?』遂遣人荷鋤入城，掘取內(nèi)侍鄧珪及教坊諸工所窖，于是開封府復(fù)根括，立賞限陳首，京城大恐。丙寅,敵塹南薰門路。自上出郊，日遣王孝竭入京撫諭，都人亦日候駕,雖風(fēng)雪不憚。是日孝竭不至，人心大恐。頃之，傳監(jiān)國皇太子令旨：以皇帝出郊，多日未回，太上皇來日往軍前乞駕早還。已而吳幵、莫儔自敵營持文書至，令依戎主詔，推薦異姓堪為人主者從軍前備禮冊命，仍邀太上皇帝出城。孫傅等讀詔號絕，即以狀懇請，不報。次日復(fù)申前請，乞立趙氏。敵以非其主本意，卻之。丁卯,太上皇帝、太上皇后同詣青城，鄆王以下三十余人、諸王妃公主都尉等皆從。至午，燕王、越王民擁留之，開封尹輔斬為首者一人乃止。初，太上皇遲疑未行，金令范瓊邀請，已而徐秉哲以兵衛(wèi)出南薰門。先是，金取內(nèi)侍四十五人，各問所掌畢，遣其半還，但索曾管宮閣被任用者。留守司不悟其計，謂欲效禁中所為。及來，邀上皇并取諸王。孫傅欲匿不遣，并示以鄧述與管宮閣者所供名字，乃盡發(fā)焉。述亦內(nèi)侍，為真定府走馬承受。真定陷，金人置之軍中用事云。辛未，皇后、皇太子同詣青城，百官軍民奔隨號泣，太學(xué)諸生擁拜車前，哭聲震天。自太上皇出郊，孫傅乞留皇后、皇太子以主國事。至是幵、儔來，督脅不已，傅言于眾曰：『上蒙塵托孤于傅，豈可自脫?分付與人，請從皇太子往，死生同之?！凰煲粤羰厥赂锻鯐r雍。隨至南薰門，范瓊以死捍拒不令出，傅留宿門下。初，太子將出，人情洶洶。瓊慮變生，以危言聾衛(wèi)士，然后益兵擁衛(wèi)以出。于是召百官會議，相視久之，計無所出。眾曰：『今日當(dāng)勉強應(yīng)命，舉在軍前者一人?！粫r都城先哄傳金人已定立張邦昌為大楚皇帝，都金陵，抑令城中官員、父老、僧道簽狀推舉，若不從，便屠城。尚書左司員外郎宋齊愈適自外至，或問以敵意所主，齊愈寫『張邦昌』三字示之。既與所傳符合，議遂定。議狀云。是日，不書議狀者，惟孫傅、張叔夜。壬申，取傅及叔夜往軍中。癸酉，吏部尚書王時雍、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行留守事，百官赴秘書省，士庶、僧道赴朵樓，軍民赴大晟府集議推戴事。時孫傅、張叔夜已出，獨時雍主其事?？职俟俨豢蠒?，乃先自書以率之，百官亦隨以書。吳幵、莫儔持往敵營，御史中丞秦檜不書，獨具單狀，云敵人于宗正寺取玉牒簿，指名要南班宗室，自二王宮，以近屬官序高者先取。甲戌,幵、儔赍敵牒，據(jù)文武官申乞，立張相治國事，已申本國，冊立為皇帝訖，令取冊寶及一行冊命禮數(shù)。乙亥，金人取秦檜并太學(xué)生三十人、博士正錄十員，何栗已下隨上在軍前人，并取家屬。戊寅，敵遣元隨肅王、張邦昌、路允迪三節(jié)官吏等歸。辛巳，尚書禮部侍郎李若水為敵所殺。若水知敵不可以義動，因歷數(shù)其失信五事，肆罵不已。尼瑪哈大怒，即圜丘下敲殺之，時年三十五。若水將死，奮罵愈切,敵相謂曰：『大遼之破，死義者十?dāng)?shù)。今南朝，惟李侍郎者一人！』初，若水之出使也，修武郎王履副之。使還，遷觀察使，抗敵不回，卒以俱死。履臨被害，略無懼色，且歌詩，末章云：『矯首問天兮天卒無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人聞而悲之。癸未，城內(nèi)復(fù)以金七萬五千八百兩、銀一百十四萬五千兩、衣段四萬八十四匹納軍前?？低醮螡荨Ｓ^文殿大學(xué)士、中太一宮使唐恪薨。張邦昌攝位，朝士無貴賤，多拱手臣之,獨恪先事而死，識者推其節(jié)。乙酉，敵以金銀不足，遣人來取提舉官以下八人受約束,戶部尚書梅執(zhí)禮、尚書禮部侍郎陳知質(zhì)、尚書刑部侍郎程振、給事中安扶同見，敵責(zé)以金銀不足。曰：『胡不賦之于民?』四人同辯對曰：『今天子蒙塵，臣民皆愿前死，雖肝腦不計也，于金繒何有哉?顧誠亡以塞責(zé)。』敵大怒，問官長安在，欲加以罪而置其余。振恐執(zhí)禮坐之，遽前曰：『皆長官也?！粩巢粍倨浞?，先取其副侍御史胡舜陟、殿中侍御史胡唐老、監(jiān)察御史姚舜明、王俁各杖之百，幾死，殺執(zhí)禮等四人，梟其首。乃下令曰：『根括官已正典刑，金銀或尚未足，當(dāng)縱兵自索?！谎訉帉m火。元祐皇后因廢，出居相國寺前之私第。初，上與李若水大更張弊政，乃尊后為元祐皇太后。已草詔書。未及行也,時六宮有位號者皆從二帝,惟后以廢得存。戊子夜，白氣貫斗。
三月辛卯朔，車駕在青城。金人令御史臺報百官詣南薰門外迎邦昌,用申時入城。邦昌與百官交拜于道,以鐵騎裹送,及門而返，以付范瓊，即入憩幕次，與從官語移時，入居尚書令廳幕。吳革謀起兵，范瓊誘殺之。初，革既募兵，后遷居同文館，附者至數(shù)萬人。又引太學(xué)生吳銖、朱夢說、徐仁等數(shù)十人與參謀議。革率衛(wèi)士殺妻子以圖迎二帝，欲奉九廟神主以從軍。先誅范瓊等數(shù)十人。乃命兵突出十八門，期用三月八日舉事，與謀者惟兵部尚書呂好問、監(jiān)察御史馬伸、張所、奉議郎致仕吳給等數(shù)人。革將起兵，其參謀吳銖等曰：『事急矣，緩則且泄，有不測之禍?！皇且?，班直班廣等數(shù)百人排闥曰：『邦昌以翊日受策，請舉事?！桓镆员姴豢蓨Z，被甲上馬。時已黎明，北行至咸豐門，四面皆瓊兵，瓊遂與權(quán)主管殿前司公事左言謀紿革至帳下議事，遂斬之，其徒百余人并戮河上。革至死，顏色猶不少變。革為人天資忠勇，天文、地理、人事、兵機無不通。死之日，知與不知，皆為泣下。丁酉，金人奉冊寶立邦昌，百官等會于尚書省。邦昌泣，即上馬，至西府門，佯為昏憒欲仆，立馬少蘇，復(fù)號慟。導(dǎo)至宣德門西闕下馬。入幕次，復(fù)慟。金人持御衣、紅傘來，設(shè)于次外，邦昌出次，步至御街褥位，望金國拜舞跪受。冊略曰：『咨爾張邦昌，宜即皇帝位，國號大楚，都金陵?！话畈t傘還次訖，金人揖上馬。出門，百官引導(dǎo)如儀。邦昌步入，自宣德門由大慶殿至文德殿前進輦卻弗，御步升殿，于御床西側(cè)別置一椅，坐受官員等賀訖，文武合班，邦昌乃起立，遣閣門使傳云：『本為生靈，非敢竊位。傳令勿拜?！煌鯐r雍等懇奏，復(fù)傳旨云：『如不蒙聽從，即當(dāng)歸避?！粫r雍率百官遽拜，邦昌急回身面東，拱手以立。大抵往來議事者，幵、儔也；逼逐上皇以下者，時雍、秉哲也；脅懼都人者，范瓊也。遂皆擢用。乙巳，邦昌往青城見金帥致謝。既至，迎接殿下，揖而升，致賓主之禮。酒三行，面議七事，其一乞不毀趙氏陵廟；其二乞免取金帛；其三乞存留樓櫓；其四乞俟江寧府修繕畢，三年內(nèi)遷都；其五乞五日班師；其六乞以帝為號,稱大楚帝；其七乞借金銀犒賞。金皆許之。又請歸馮澥、曹輔、路允迪、孫覿、張澄、譚世勣、汪藻、康執(zhí)權(quán)、元當(dāng)可、沈晦、黃夏卿、鄧蕭、郭仲荀，太學(xué)六局官、秘書省官等，亦從之。先是,敵須六經(jīng)秀才各五人，至是亦聽回，其八人不回，皆平日士流不檢者甘心歸之。惟何栗、孫傅、張叔夜、秦檜、司馬樸等，或以言語，或以廢立事不遣回，令舉家北遷。丁巳，邦昌率百官詣南薰門五岳觀內(nèi)，望軍前遙辭二帝。邦昌慟哭，百官軍民皆哭，有號不能起者。道君皇帝北狩，寧德皇后及諸親王、妃嬪以下皆行。斡里雅布軍護送，由滑州路進發(fā)。戊午，金人漸下城,令戶部尚書邵博提舉修繕。是日交割外城。敵既不能下南京，乃自寧陵而上，盡偽置官屬，安撫士民，至是率驅(qū)而北。己未，敵兵下城盡絕，我兵分四壁屯守。邦昌詣敵營辭，服赭袍，張紅蓋，所過起居并如常儀。從行者王時雍、徐秉哲、吳幵、莫儔。
夏四月庚申朔，大風(fēng)吹石折木。車駕北狩，皇后、皇太子偕行。尼瑪哈軍護護送，由鄭州路進發(fā)。辛酉，金營始空。其行甚遽，以四方勤王兵大集故也。營中遺物甚多，令戶部拘收，象牙一色至二百擔(dān)，他不急之物稱是。秘閣圖書狼籍，泥土中金帛尤多，踐之如糞壤。呂中曰：靖康元年正月，因太學(xué)生陳東等六賊之論，竄殛王黼、朱勔、李彥等，此舉差足以快天下之憤，然敵已至城下矣?？芷染煟贾\避狄，以李綱一言,而更為城守之策。既已堅守，又以李彥一言，而更為卑辭之請。種師道既至，又以師道一言，而為不和之諜。師道方請堅守不戰(zhàn)，以老敵師，未幾，以姚平仲一言，而為急擊之計。平仲既敗,又以李綱為誤國而罷之。諸生伏闕，又以李綱為可用而復(fù)之。自二月金人退，至十一月復(fù)入寇，凡閱十月，宜上下協(xié)力,以救旦夕危亡之急。而朝堂方爭立黨論,臺諫方追論前事。士大夫爭法之新舊，辯黨之邪正。追復(fù)呂公著等官，罷安石配享，除元符上書邪等，禁復(fù)《春秋》學(xué)官，真所謂『不論炮石，而論安石；不講防秋，而講《春秋》』也。敵之退師，非吾德足以感之，吾力足以制之，特以二帥之勢未合，恐為吾勤王之師所乘耳。而一退之后，吾之上下，相與稱慶,迎上皇于東南，散西兵于關(guān)陜。勤王之師盡歸諸道，出于密院者則令破賤，出于三省者則令護出境。以種師道一言，詔河北出兵掩擊矣。李邦彥又奏立大旗于河?xùn)|北,不得擅出兵，三鎮(zhèn)不可棄，固當(dāng)外為棄之之辭而陰為援之之實。今也一人言棄之便，則不復(fù)念軍民死國之忠；一人言不棄便，則下尺寸不可與人之詔。三鎮(zhèn)之民固守不下，無一人負(fù)朝廷，而朝廷之負(fù)其民多矣。自古未有數(shù)十萬不叛之民而不能守其國者。使其合數(shù)十萬以為一，誰能克之?所以不能當(dāng)者，特以權(quán)輕兵寡，勢孤力分，遂為金人所困耳。朝廷坐視其困，其為棄民棄師大矣,猶可謂之不棄三鎮(zhèn)乎?尼雅滿已據(jù)太原，斡離不已陷真定，兩河咽喉已塞，而朝廷猶集議存棄三關(guān)地孰便。范宗尹等七十余人欲與之,秦檜等三十六人欲勿與。金人嘗謂吾使曰：『待汝家議論定時，我已渡河矣?！淮蟮稚舷轮?稍急則恐懼而無謀，稍緩則遲疑而又變其說，此靖康之所以敗也。以四海之大，無一人可以系天下之望，而大臣多出蔡京父子、童貫、梁師成、王黼之門。敵既以無人柙中國，天下亦以無人輕朝廷，獨李綱以眇然一介放退之余，出負(fù)天下山岳萬鈞之重，首陳至策,而徽宗決內(nèi)禪之計；繼發(fā)大論,而欽廟堅城守之心。敵退之后，數(shù)陳出師邀擊之可以必勝，與其得氣再入之不可不憂,則讒間蜂起，遠(yuǎn)謫遐荒矣。而大臣如李邦彥、張邦昌、吳敏、徐處仁、唐恪、聶昌、耿南仲,終始以割地請和為言，皆墮敵人計中。此小人以和誤國,尤甚于敵人之以和誤我也。何栗、孫傅猶以為地不可割，謂金人之志不在割地。都城既陷,乃反傾意講和。夫不信于造謀之始而反信于城陷之后,奉天下之望，成不治之疾，由惑于和議而戰(zhàn)守不固也。靖康之禍,視石晉亦無以矣,然契丹三入中國而三敗，契丹極力以攻之,而晉人亦極力以御之。若非杜威之降敵,晉未亡也。契丹之取晉以百戰(zhàn)之力，而靖康之取燕、取兩河、再渡河、再迫京師，未嘗有一戰(zhàn)之勞，皆小人之夷狄終始實誤之也。其始也開釁召禍，其敗也，又欲速和以免禍。靖康之賣國降敵，即靖康主和之人也。靖康主和之人，即宣和開釁之人也。誤宣和者小人之魁,而誤靖康者，小人之積習(xí)也。惟張叔夜一人帥師入衛(wèi),其后北邊卒不入其境，不食其粟。惟吳革一人，欲出兵與之決勝,其后謀起義兵，卒為范瓊所殺。惟劉韐與太學(xué)生徐揆二人死于敵營，惟李若水罵賊而死，他臣尚忍言哉?嗚呼！我祖宗以仁結(jié)民心,未嘗妄殺一人，以義結(jié)士大夫之心,未嘗濫誅一賢者。建隆開其源，慶歷以后浚其流，此治平丁未以前所以中外無事也。自安石行新法，而祖宗以仁結(jié)民心之意失矣。自司馬光等凡幾追貶，劉安世等凡幾竄逐，而我祖宗以又結(jié)士大夫之意失矣。幸子厚則因安石之所未甚者而甚之，京、黼則反因章惇之所未甚者而甚之，此靖康小人所以被禍最慘也。然吾現(xiàn)河?xùn)|、河北、陜西之民，死不忍忘君父，自宣和間迄于紹興迨十年，寧不肯降敵。太原孤城,羸兵饑民，尚二百六十日不下。中山一郡,被圍歲余而后墮。壽春一有敵，百計死守。凡三受攻而不能拔，朝廷割城與之,而其民閉門以拒之，則吾民之不負(fù)吾祖宗之仁者多矣。士大夫受國厚恩,而反忍于降敵，忍于事異姓,忍于背君父，則士大夫負(fù)吾祖宗之義者亦多矣。為吾祖宗之民者，猶知有君民之義,而為吾祖宗之臣者，不知有君臣之義，甚矣，其可痛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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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示弱 《靖康要錄》卷二作『示強』。
[2]邢邵 『邵』字疑誤，或當(dāng)為『祁州』之『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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