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部分

小腆紀年 作者:清·徐鼒


  劉文秀既取嘉定,順流東下。而前破遵義時所遣別將盧名臣者入涪州,李占春逆戰(zhàn)于群豬寺口而敗。大海在忠州聞之,知不支,遂放舟出夔門入楚,降于王師。諸將盡散,無敢應(yīng)敵者;譚宏、譚詣、譚文皆降于文秀。

  我大清兵取眉州;明向成功死之。

  成功以眾五千據(jù)石佛棧;王師破其柵,成功中流矢卒。

  十一月丙子(初二日),明兵部尚書兼右都御史總督江西軍務(wù)揭重熙猶在建寧獄;諭降不屈,死之(考曰:「三藩紀事本末」以為初三日事)。

  重熙在獄,門人舉人陳士道、貢生朱國龍隨之賦詩慷慨,日整衣冠,拜呼高皇帝祈死;同斬于市,仆人戴貴、戴鳳亦殉之。臨刑,雙瞳如生。重熙好談兵、知調(diào)度,而所部多紈褲子弟,事剽掠;張自盛一軍尤暴橫,流毒村落者幾二年。當(dāng)時固多怨也,及其歿而無不哀之。

  徐鼒曰:方曾留守之以揭、傅并薦也,隆武帝以傅污賊命,故抑之;而揭每事與傅偕,同入閩、同入贛、同入山。傅能改過、揭能知人,其交誼有古風(fēng)焉。夫吳起何以見絕于子輿?匡章何以禮貌于孟子?蓋觀過有術(shù),取友必端。故鋤金細事也,而割席不為褊;累囚刑余也,而納交不為濫。

  明李元胤請桂王駐防城,不許。

  明朱成功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小盈嶺。

  我提督楊名高聞王邦俊馬口之?dāng)。y(tǒng)興、泉諸營進剿。時天氣嚴寒,名高謂諸將曰:『海賊赤腳,可乘凍溧擊之』。麾兵進至小盈嶺,勝負未分。忽成功營連發(fā)三炮,嶺左右伏兵齊起;名高隊大亂,死者甚多,遂退駐泉州。

  十二月甲辰朔,我大清兵取明賓州。

  庚戌(初七日),我大清兵取南寧,明趙印選、胡一青敗走(考曰:「紀略云」庚午破南寧;按庚午是二十七日,于時事不合?!感谐洝挂詾槌跗呷帐?,當(dāng)?shù)脤嵰?;則「庚午」乃「庚戌」之訛);孫可望遣兵迎桂王入云南。

  報至,馬吉翔請王速行。乃由水道走土司,抵瀨湍;二將報王師逼近止百里,上下失色,從官多散去,乃更焚舟登陸。已次羅江,追騎相距纔一舍,會日晡引去。乃由安平、下雷、歸順一路進發(fā),諸蠻供糧餉并從官夫役。時可望既受秦封,乃遣其將狄三品、陳國能、高文貴率兵三千迎駕。

  明故少傅朱國楨之孫某起兵湖州之南潯鎮(zhèn),與大清兵戰(zhàn)于白龍橋;敗績,死之。

  朱某者,失其名,烏程朱國楨之孫也(考曰:「明史」有傳)。起兵南潯,有眾數(shù)千,出沒吳淞、泖淀間。與王師轉(zhuǎn)戰(zhàn)白龍橋北;被執(zhí),語不屈。我大帥斷其喉。友人某,潛抱尸以楮封喉殮之。妻某氏一慟而絕;既蘇,日夜哭,竟斷腸死(考曰:本「繹史」引鄭元慶「湖錄」)。

  明朱成功取漳浦,遣使通好于日本國。

  成功乘勝進攻漳浦,守將楊世德、陳堯策出降;授世德英兵鎮(zhèn)、堯策護衛(wèi)前鎮(zhèn)。英義將軍阮駿自舟山來歸,我海澄守將郝文興亦遣人通款。成功以人多餉乏為憂;參軍馮澄世曰:『方今富足,莫如日本。前翁太夫人來歸,國王意甚厚。若以甥禮通之,借彼地產(chǎn)以足吾用;然后下販呂宋、暹羅、交址諸國,源源不絕,則糧餉足而進取易矣』!成功然之。既獲日本鉛、銅之助,又以黃愷為征餉官,督征泉、漳、福、興沿海軍餉。

卷第十八

  壬辰、我大清順治九年(一六五二)春正月(明永歷六年、魯監(jiān)國七年)癸酉朔,明桂王次龍英。

  乙亥(初三日),次皈朝。甲申(十二日),次富川。乙酉(十三日),次沙斗。丙戌(十四日),次西洋江。丁亥(十五日),次寶月關(guān)。

  甲戌(初二日),明朱成功取海澄。

  成功乘潮大漲,航海直抵中權(quán)關(guān),郝文興迎成功入城。有同安浯州人周全斌投謁,成功問策將安出?全斌對曰:『以大勢論之,藩主志在勤王,必先通廣西,達行在;會孫可望、李定國,連師粵東出江西,從洞庭直取江南,是為上策。今李成棟已沒,廣州新破,是粵西之路未得通,徒自勞也。今且固守各島,上踞舟山以分北來之勢,下守南澳以遏南邊之侵;興販洋道,以足糧餉。然后取漳、泉以為基業(yè),由汀、邵、福、興水陸并進,則八閩可得矣』。成功大悅,授房宿鎮(zhèn)。

  戊子(十六日),明桂王次廣南;孫可望遣兵迎扈。

  十六日戊子,王次廣南;可望遣總兵王愛秀迎駕,表言:『臣以行在孤露,再次迎請,未奉允行;然預(yù)慮圣駕必有移幸之日,故遣兵肅清道路。廣南界鄰交址,夷情叵測;惟安隆所為滇、黔、粵三省會區(qū),城郭堅固、行宮修葺、糧儲完備,朝發(fā)夕至,莫此為宜』。王許之。

  徐鼒曰:書「孫可望遣兵迎扈」何?嘉之也??赏涯嬷?,何嘉乎爾?「春秋」于秦、晉之君,僭則誅之、尊王則褒之;蓋不欲以逆詐億不信之心、絕人悔過之路,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其垂教至深遠也?!妇V目」之于曹操、劉裕、高歡、宇文泰、李克用之徒片善必錄,比物此志也夫!

  丁酉(二十五日),明桂王發(fā)廣南。

  是日,次童卜。戊戌(二十六日),次曬利。己亥(二十七日),次鼎貴。庚子(二十八日),次加蒲。辛丑(二十九日),次那羊。壬寅(三十日),次侄堂。

  徐鼒曰:詳紀何?傷之也。眢井魚枯,紇干雀凍;求為黔首,何可得哉!殷鑒不遠,敢告仆夫!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大學(xué)士沈宸荃、兵部左侍郎張煌言等奉監(jiān)國魯王次廈門。

  監(jiān)國至廈門,朱成功召諸參軍議接見禮。潘庚鍾曰:『魯王雖監(jiān)國,而藩主奉粵西正朔,均臣也;相見不過賓主』。成功曰:『不然;外藩于諸王非敵體,況監(jiān)國乎?用賓主則紀綱混矣!吾以宗人府府正之禮見之,則于禮兩全矣』。眾是之(考曰:此本「臺灣外紀」,當(dāng)當(dāng)?shù)脤?。而「航海遺聞」則謂成功朝見行四拜禮,稱主上,自稱罪臣;恐傳聞之謬)。贄千金、紬緞百端;安插諸宗室,從官月致餼焉(考曰:「航海遺聞」載從官有侍郎曹從龍、太常卿任廷貴、太仆卿沈文光、副使馬星、俞圖南、少司馬蔡登昌、任穎眉、主事傅啟芳、錢肅遴、陳藎卿、張斌、葉時茂、林泌、侍讀崔相、中書邱子章、賜蟒玉侍郎張沖符、行人張吉生、張伯玉、總兵張子先、錦衣衛(wèi)楊燦、內(nèi)官陳進忠、劉玉、張晉、李國輔、劉文俊等數(shù)十人。鼒按:從亡諸臣,勛業(yè)雖無足紀,然瑣尾間關(guān),始終不貳,較之褰裳他就者,奚啻天淵!附志之,以不朽焉)。

  二月戊申(初六日),明桂王至安隆所,改名安龍府。

  可望歲以銀八千兩、米六百石上供,從官皆取給焉。王尋遣太常寺卿吳之俊赍璽書至滇。

  丁卯(二十五日),降將吳三桂以我大清兵取嘉定,明川南巡撫范文光死之。

  劉文秀還云南,留白文選守嘉定、劉鎮(zhèn)國守雅州。我平西王吳三桂以王師南下,文選、鎮(zhèn)國不能支,挾曹勛走敘州。范文光,內(nèi)江舉人;由南京戶部員外郎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南。李干德之殺楊展也,文光憤入山,不視事;聞嘉定不守,賦詩一章,仰藥死。

  降將孔有德以我大清兵出河池,向貴州。

  我定南王孔有德聞孫可望將窺伺楚、粵,乃自以七百騎出河池州向黔,而疏請續(xù)順公沈永忠重兵扼沅州門戶,總兵線國安、馬雄、全節(jié)分守南寧、慶遠、梧州。

  我大清兵入欽州,明開國公趙印選棄城走。

  明杜永和以瓊州降于我大清。

  明朱成功攻長泰。

  成功從江東入攻長泰,王邦俊率兵援之,遇于溪西;邦俊失利。我副將王進大名人,號老虎,與成功部將甘輝皆健斗聞于軍;念欲一決雌雄,乃奮撾傳矢,兩馬相當(dāng),輝戡進則隱之,進彀輝亦落之。自辰至午,縱橫跌宕,觀者竦踴,以為神亭之技。迨兩家兵至,乃解。進入長泰,輝攻之,弗克。

  三月壬申朔,明建行在太廟。

  己卯(初八日),湖北大風(fēng)霾,晝晦。

  明遣李定國進取桂林、劉文秀進取成都。

  孫可望遣李定國出楚,征鹵將軍馮雙禮副之,步騎八萬,由武岡出全州以攻桂林;遣劉文秀入蜀,討鹵將軍王復(fù)臣副之,步騎六萬,分出敘州、重慶以攻成都。

  明李定國復(fù)取沅州及平遂衛(wèi)、藍田縣。

  我大清兵克佛圖關(guān),遂取重慶。

  甲申(十三日),明朱成功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江東橋;我兵退守泉州,成功遂取長泰,進攻漳州。

  成功攻長泰,部將吳世珍先登,死于炮;成功乃遣火器鎮(zhèn)何明鑿地道攻之。俄報我總督陳錦至,成功乃移營江東。錦欲擊之,游擊張玉諫曰:『海賊國姓,少年英勇,多詭計。見扎江東,未可遽進。且深溝固壘,密通漳鎮(zhèn)。遣一旅由長泰小路擊之,使彼首尾不顧,乃可破也』。錦喝曰:『此蝥賊,何足掛齒』!麾軍逼戰(zhàn),大??;退駐泉州。王進聞之,以數(shù)十騎棄長泰,走漳州。于是平和、詔安、南靖皆下,進圍漳州。陳錦之?dāng)w也,慚憤;偶食不如意,鞭奴庫成棟幾死。成棟刺殺之,以其首奔成功(考曰:「賜姓始末」:『陳錦為內(nèi)豎李進忠五人所刺』;當(dāng)是庫成棟之黨)。成功嘆曰:『仆隸之人而皆戕其主,是天下無刑也』。厚給其家,而梟成棟首示眾;島民是以大服(考曰:「臺灣外紀」以刺陳錦為三月十三日事,而「東華錄」、「行朝錄」均以為七月七日事。未知孰是?附志之)。

  夏四月,我大清兵取敘州,明提學(xué)道任佩弦降。

  時劉文秀兵未至,王復(fù)臣、白文選退守永寧;佩弦降于吳三桂。

  五月,德州大雨雹。

  大者如瓜,殺三人、沉漕舟一。

  明南陽侯李元胤、安肅伯李建捷被執(zhí)至廣州;諭降不屈,死之。

  陳邦傅之劫駕也,百官星散。元胤命所部護駕憩南寧,而身至南海檄舊旅。至欽州;為土兵王勝常所劫。械送廣州,見孔有德,不屈膝;令作書招杜永和,亦不從。既聞永和降,慟哭三日夜;有德怒殺之,投尸江中。建捷亦成棟養(yǎng)子,與元胤義兄弟也,嘗從杜永和先登陷陣。廣州破,走蒼梧,與元胤同護蹕。時已登舟出海,聞元胤被執(zhí),遂歸與同死。

  徐鼒曰:人可不自立哉?方二人之為成棟養(yǎng)子,一叛黨耳!既而盡忠所事,臨難忘身,雖古烈丈夫無以加焉!故亟表之,以為臣鵠。

  明李定國復(fù)取靖州,進攻湖南。

  定國破靖州,殺我總兵楊國勛;遂自靖州攻湖南。我續(xù)順公沈永忠遣張國柱逆戰(zhàn),定國敗之(考曰:「陽秋」以為孫可望事。按時攻靖、沅、武岡皆定國督兵;以調(diào)遣皆歸可望,故紀事者言可望云)。

  我大清兵救漳州。

  成功圍漳州,我金衢總兵馬逢知率兵赴援。成功召諸將問計,甘輝請戰(zhàn);成功曰:『不然。凡用兵之道,豈可全恃勇力!當(dāng)明彼此之情。今陳錦新喪,提調(diào)無人,以素驍勇之逢知來,必以一當(dāng)百。今且勿戰(zhàn),縱之入城,然后圍之。城內(nèi)人多,糧必乏;外調(diào)既遲、內(nèi)勢窘促,破之必矣』。乃撤萬松關(guān)及龍江兵,令避援兵勿阻。逢知率精騎一千、步兵三千,馳至灌口,不見敵;將安營,而四面搖旗吶喊,終夜不敢卸甲。登高見營柵布滿山谷,惟往漳一路無阻,引軍入城;成功進兵圍之。逢知開東門,出搗敵壘;成功令陳勝、陳斌、蘇茂、蕭泗迎戰(zhàn),而自與甘輝、周全斌、陳堯策、郝文興云梯攻城。逢知棄陣奔回,死傷甚多,外援遂絕。

  六月,明晉張先璧沅國公、馬進忠鄂國公。

  時先璧等朝行在也。

  我大清兵取石泉,明川北巡撫詹天顏死之。

  天顏,永定人。以貢生起家,歷官安綿道,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川北。被執(zhí),不屈死。

  秋七月庚午朔,明李定國復(fù)取寶慶。

  辛未(初二日),明李定國復(fù)取全州。

  癸酉(初四日),明李定國復(fù)取桂林。

  沅、靖、武岡連陷,沈永忠自寶慶告急,孔有德遣桂林兵分援之;甫至全州,而永忠已棄寶慶,退保湘潭。定國時駐兵武岡、馮雙禮駐兵寶慶,偵知桂林空虛,乃分遣西勝營張勝、鐵騎右營郭有名率精兵由西延、大埠頭便道趨嚴關(guān),而令馮雙禮率前軍都督高存恩、鐵騎前營王會、武安營陳國能、天威營高文貴、坐營靳統(tǒng)武合兵先進,敗王師于驛湖,斬驍將李四進,薄全州。定國自率右軍都督王之邦、金吾營劉之講、左協(xié)營吳子圣、武英營廖魚、標騎左營卜寧合兵繼進;途接驛湖之報,慮全州之眾奔逸并力于桂林也,傳令全州傅城者無急攻。令未至而全州已下,乃令己軍過全州者,急過毋入;雙禮諸軍亦出城合進。時張勝、郭有名已至嚴關(guān),與定國軍相距十里;約曰:『敵至則舉炮傳警』。薄暮聞炮,諸軍欲赴之;定國曰:『無庸』。俟之寂然。蓋有德遣救全州之兵見明兵已營關(guān)上,旋退去也。明日王師至關(guān)下,勝傳炮;定國令諸軍蓐食傳麾。甫交鋒,象僨歸;定國斬馭象者,諸軍奮勇前進,象亦突陣。王師大奔,死亡不可勝計。天大雷雨,橫尸遍野,追及于大榕江。有德入桂林,閉城而守;忽見明兵營城北山顛,守陴者驚潰。有德奔入府中,悵然無一言;久之,謂其妻曰:『不幸少入軍中,漂泊鐵山、鴨綠間,冀垂名竹帛;及大將軍(考曰:謂毛文龍;事詳「明史」)以忠受戮,歸命本朝,爵以親王、錫之藩社。受恩深厚,有死而已。若輩早自為計』!其妻曰:『毋慮我不死;第兒曹何罪,亦遭此劫乎』?屬子庭訓(xùn)于老嫗,泣而送之曰:『茍得脫,度為沙彌;無效乃父一生作賊,下場有今日也』。與妾同就縊。有德縱火自焚死,家口百二十人皆遇害;庭訓(xùn)尋死于安?。荚唬河械逻z一女,名孔四貞;詳「國史」「逆臣」「孫延齡傳」及某氏「四王合傳」)。降將陳邦傅及其子曾禹被獲送貴州,孫可望數(shù)其劫駕、害從官、殺焦璉之罪,剝皮戮之。其曾盛、祖秘希、孔承先、孫龍、孫延世、董英、袁道先等,并為定國所誅。

  庚辰(十一日),明兵復(fù)取永州;是日,黃務(wù)四塞。

  我守將紀國相、鄧胤昌、姚杰等數(shù)十人皆被殺。

  孫可望殺明山東道御史李如月。

  如月,東莞人??赏畾⑴褜㈥惏罡挡⑵渥釉硪?,去其皮,傳尸至安龍。如月疏劾可望不請旨擅殺勛鎮(zhèn),有不臣心,罪同莽、操;又請加邦傅以惡謚,俾為不忠者戒。疏入,王知可望必怒,留不發(fā);召如月入,諭以『謚本褒忠,無惡謚理;小臣妄言亂制』!杖四十,除名;意將以解可望也??赏m大怒,遣人至所執(zhí)如月至朝門外,抑之使跪。如月向闕叩頭,大呼太祖高皇帝;又極口罵。乃剝其皮,斷其首及手足;揎草于皮,紉而懸之市。

  徐鼒曰:叛將也,而名曰勛;伏誅也,而請加謚!名不正而言不順,有如是乎?『好直不好學(xué),其蔽也絞』;如月有焉。

  明劉文秀復(fù)取敘州。

  文秀善撫士卒;蜀人聞其至,所在響應(yīng)。諸郡邑為吳三桂所克者,次第失陷。戰(zhàn)于敘州,被圍數(shù)重;三桂走綿州。

  明劉文秀復(fù)取重慶。

  我都統(tǒng)白含貞、白廣生兵敗,被擒。三桂斂軍退守保寧。

  徐鼒曰:書之曰明李定國、明劉文秀何?進之也。二人起家擾攘之中,卒能束身歸正,感激馳驅(qū),圖存危難;人臣之義,蓋無愧焉!吾故表出之,以告夫勛戚大臣之忘其君者。

  我大清命敬謹親王尼堪、貝勒屯齊進征楚、粵。

  明封李定國為西寧王、馮雙禮為興國侯。

  方捷書發(fā)自桂林,其人窮日夜易馬而奔。既至貴陽,直入殿墀,下馬臥地不能起;灌以湯藥乃蘇,探懷中出捷書。于是大宴三日;可望題請封定國為西寧郡王兼行軍都招討、馮雙禮為興國侯,遣檢討方于宣、中書楊惺光赍敕犒軍,行有日矣。而諸軍之入楚與蜀也,獨可望之護軍稱駕前軍者不發(fā)。駕前軍者,固選鋒;聞桂林之捷,生妒心,曰:『北兵本易殺,我輩獨不得一當(dāng)』!又定國多取金帛,上所鹵獲,惟孔有德金印金冊、人■〈艸浸〉數(shù)捆,官庫財物估價僅盈萬。馮雙禮以是不服,密啟可望,言『定國專,后恐難制』。諸往來使命者又多增飾喜怒,謂定國聞郡王封,滋不悅曰:『封賞出自天子,奈何以王封王』?于是可望益忌定國矣。

  明封劉文秀為南康王(考曰:李定國、劉文秀之封,「紀略」載于三月出兵時;誤也。今以「行朝錄」考之,定為賞功事)。

  八月,明兵復(fù)取夷陵。

  明建極殿大學(xué)士朱天麟卒。

  天麟奉命經(jīng)略,兵未集,而王師逼南寧,倉皇隨扈;比至廣南,而王已幸安隆。天麟病劇,不能入覲,于是月十八日卒于廣南之西坂村。蔭一子中書舍人,謚文靖。

  明朱成功兵猶在漳州。

  我巡撫宜永貴初接塘報稱馬逢知所向無敵,以為旦夕圍解。迨聞逢知入城被困,乃以舟師攻廈門牽制之;與成功將陳輝遇于崇武而敗。成功急攻城,逢知虞內(nèi)變,令所部兵雜守;埤堵隨壞隨筑,久未克。時秋霖盛漲,成功塞鎮(zhèn)門山激水灌之。城中食盡,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萬。門巷洞開,落落如游墟墓,饞鼠饑烏白晝蹲幾上。解圍后,存者才一、二百人(考曰:「行朝錄」:『有土人素慷慨,率妻子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食之,見腸中累累皆故紙,字畫隱然可辨;鄰舍兒亦廢箸而絕』。「臺灣外紀」云:『有公姑欲殺其媳;媳逃歸,告父母。父母曰:「吾生汝且不得食,反與彼邪」!殺其女食之。獨一家舂米粉成塊,抹以泥;更深糊食之,得不死。守道周亮工嘗為「清漳城上詩」,紀其事;酸楚不忍卒讀』)。

  臣鼒曰:書「猶在」何?本「春秋傳」『楚師猶在宋』之詞也。以成功之善攻,歷七月之久,析骸易子,人無二心;則當(dāng)日我國家將士用命,眾志金湯,洵足嘉已!粵自洪逆鴟突嶺南、豕食楚北,蹂皖省、陷金陵,半載之中毒流數(shù)千里;何賊之輸攻而我無墨守哉!追念前烈,能勿愴懷?

  九月,明博興侯張月執(zhí)提督李明忠以叛,降于我大清。

  我大清兵復(fù)取梧州。

  我大清兵敗明朱成功于九龍江,漳州圍解。

  我固山金礪奉命救漳,謂諸將曰:『成功行兵有法,若以大隊齊進,恐墮術(shù)中。當(dāng)以騎兵從大路攻擊,而分遣步卒間道邀擊之。彼兵疲意沮,挫其銳氣,則勢如破竹矣』!成功令周全斌御之九龍江之東。兩軍酣戰(zhàn),箭如雨下。忽報我兵從長泰抄出江東,全斌急鳴金收軍;礪卷旗疾追,全斌陣亂,橋關(guān)盡失。成功撤圍,屯古縣。

  明川陜總督樊一蘅卒。

  自楊展、王祥相繼敗死,列鎮(zhèn)兵多散;一蘅遂謝事居山中。繼聞范文光、詹天顏之歿,憂郁遘疾卒。

  冬十月,明劉文秀進攻保寧,敗績;討鹵將軍王復(fù)臣死之。

  吳三桂之退保寧也,文秀追躡之,惟恐失敵。復(fù)臣諫曰:『三桂,勁敵也。我軍驕矣;以驕軍當(dāng)勁敵,能無失乎』?不聽。至保寧,又諫曰:『毋圍城,圍則師分而弱』。文秀曰:『三桂坐守孤城,計日可下;蔣軍何怯也』!令張先璧軍其西南。先璧,驍將也,號黑神;然勇而輕敵。三桂登城見之曰:『是可襲而破也』。出精騎犯其壘,果驚潰;轉(zhuǎn)戰(zhàn)而南,復(fù)臣營為亂軍所擾,又阻以水,勢不支。三桂乘勝奮擊,復(fù)臣手斬數(shù)人曰:『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豈可為敵所辱』!遂自刎。文秀撤圍退,三桂不敢追;曰:『生平未嘗見如此惡戰(zhàn);令如復(fù)臣言,吾軍休矣』!報至貴陽,可望擬詔曰:『不聽良謀,損大將,劉撫南罪當(dāng)誅。念有復(fù)城功,罷職閑住』。文秀歸云南,諸軍或分守蜀、或調(diào)征楚,從者百余人而已。諸將以廢處文秀太過,咸有怨心,不樂為可望用矣。

  我大清兵敗明朱成功于古縣,成功退屯海澄。

  金礪與馬逢知、王邦俊議曰:『郡圍雖解,而成功尚在古縣,有覬覦心。倘由三■〈氵義〉河截踞江東橋,別隊從赤嶺港登岸,豈不復(fù)如前轍乎?當(dāng)急除之』!督騎兵分三隊而進。成功以火軍迎敵;忽西北風(fēng)起,火筒、槍炮皆自焚,遂潰,退屯海澄。是役也,成功不去其蓋,是以大崩。

  十一月辛巳(十三日),明李定國復(fù)取衡州。

  明白文選復(fù)取辰州。

  桂林之破也,明兵屯荔溪,距辰州四十里。我總兵徐勇渡江迎戰(zhàn),斬明總兵張景春;章皇帝加勇左都督銜,晉男爵。尋命敬謹親王尼堪進剿,未至而明兵攻掠益急;勇援絕餉匱,堅不下。可望自至沅州,遣白文選以玀猓兵五萬列象陣進攻;我參將張鵬、游擊吳光鼐迎戰(zhàn),并敗歿。勇方督戰(zhàn)北門樓,明兵已自東門入;勇巷戰(zhàn),中創(chuàng)墮馬,復(fù)手刃數(shù)人。既死,猶握刀不釋;一門遇害者三十九人。勇,遼東人,嘗官明總兵,隸左良玉部下,亦降將也。

  丁亥(十九日),我大清兵至湘潭,明馬進忠赴寶慶。

  辛卯(二十三日),我大清兵復(fù)取衡州(考曰:「紀略」以為辛未日事。按「行在陽秋」及「東華錄」定遠大將軍敬謹親王奏,俱云十九日抵湘潭、二十三日抵衡州。是為辛卯日無疑,「紀略」誤也)。

  王師遇李定國于衡州城下,大戰(zhàn)竟日。定國不能支,遂敗走;總兵馬某戰(zhàn)死。

  我大清敬謹親王尼堪追明李定國,歿于陣;定國遂屯武岡。

  尼堪乘勝逐北,遇伏,歿于陣;定國乃收兵屯武岡。駕前軍聞之,益輕我?guī)?,遂議明年秦王親出師矣。

  明桂王密敕西寧王李定國以兵入衛(wèi)。

  王在安龍,宮室卑陋、服御麤惡,將吏罕人臣禮;王已不堪其憂。時馬吉翔掌戎政、龐天壽督勇衛(wèi)營,謀逼王禪位可望;而惡大學(xué)士吳貞毓之不附己也,嗾其黨冷孟銋、吳象鉉、方祚亨交章劾之。王知貞毓忠,寢不行。吉翔曰:『此徒費紙筆,今具啟秦王,以內(nèi)外事盡付戎政、勇衛(wèi)兩司,大權(quán)歸我兩人,公等為羽翼;貞毓何能為邪』!屬門生郭璘說武選司主事胡士瑞曰:『今大勢已去,我輩追隨至此,無非為爵祿計耳!今秦王宰天下,馬公甚親重,欲以中外事屬之;公能達此意于諸當(dāng)事,何愁不富貴?不然,我輩無死所矣』!士瑞叱之退。他日,又求武選司郎中古其品畫「堯、舜禪受圖」以獻可望,其品拒不從;譖于可望而殺之。已而可望果有札諭吉翔、天壽,內(nèi)外機務(wù)歸戎政、勇衛(wèi)兩衙門;中外惶懼。于是,士瑞與吏科給事中徐極、兵部員外郎林青陽、主事張鐫、工部員外蔡演連章發(fā)其奸。王怒,兩人求救于太后以免;自知不為朝士所容,諂附可望益甚。

  先是,王在肇慶,詔令未及滇、黔。有御史任僎、主事方于宣議尊可望為國主,定朝儀,將設(shè)六部翰林官,而慮人議其僭。乃以范礦、馬兆儀、任僎、萬年策為吏、戶、禮、兵尚書,并加行營之號;后又以程源代年策。而僎最寵,與方于宣屢勸進;可望令待王入黔議之。桂王久駐安龍,可望遂自設(shè)內(nèi)閣六部官;鑄八迭印,盡易舊印。于宣又為之立太廟,享太祖高皇帝主于中、張獻忠主于左,而右則可望祖父也;擬國號曰「后明」。王聞之,益憂懼;密謂中宮張福祿、全為國曰:『聞西寧王李定國已定廣西,俘叛逆,軍聲丕振;出朕于險者,必此人也。欲下一敕令統(tǒng)兵入衛(wèi),若等能密圖之否』?二人言:『徐極、林青陽、張鐫、蔡演、胡士瑞宜可與謀』。趣告之,皆諾;以白貞毓。貞毓曰:『今主上阽危,正我輩致命之秋;然機事不密,則害成。諸君中誰充此使者』?青陽請行,乃令佯乞假歸葬。屬員外蔣干昌撰敕,主事朱東旦書之、福祿等持入用寶。青陽即日間道馳出,于歲盡抵定國所;定國接敕感激,許以迎王。

  徐鼒曰:聞之魏源曰:『李定國初與孫可望為賊,有蜀人金公趾者,在定國軍中為說「三國演義」,斥可望為董卓、曹操,而期定國以諸葛。定國大感動曰:「孔明不敢望,關(guān)、張、姜伯約不敢不勉」!自是與可望左。其后努力報國,殉身緬甸,為有明三百年忠臣之殿;固由定國有杰士風(fēng),而非金公趾有以感動之,胡能若是?當(dāng)時盛夸柳敬亭,而不知有金公趾』。附錄之,以廣虞初之采焉。

  明坤寧宮常在郭氏以罪誅。

  常在,女官名;其階出近侍上。安隆行宮庳隘,奄寺宮人寓居于外,分班入衛(wèi)。郭氏名良璞,故奄夏國祥之對食也。年十九,妍麗捷敏,能擊劍走馬;巴東王妃某氏與之善。有張應(yīng)科者,孫可望之私人也;窺見良璞,心好之,移居近巴東王第,晨夕致殷勤。巴東王亦昵就之,呼王妃為嫂;因得通于良璞。事覺,王命杖殺良璞并內(nèi)監(jiān)李安國,賜巴東王與妃悉自裁。璽書與可望言應(yīng)科事;可望不得已,杖應(yīng)科于朝門外。

  徐鼒曰:特書何?嘉勝朝家法之嚴也。楚莊絕纓之會、開元戰(zhàn)袍之詩,雖曰恢闊大度,而墻茨之丑實自貽之。孟嘗君「人情以色相愛」之言,豈可為訓(xùn)哉!有明三百年,■〈執(zhí)上日下〉御無射鳥之兒、彤史無控鶴之紀。李瑤「摭遺」曰:『播越之慘已如此,而宮令之肅猶如彼。則有明一代帷簿修、衽席辨,始之終之,罔或佚蕩;又誰得致疑于燕歸龍帳之春、犬吠羊車之影哉』!

  十二月,我大清兵復(fù)取藤縣,明總兵羅超死之。

  我大清兵復(fù)取平樂,明守將彭俊死之。

  明封莫宗文為安仁伯。

  是歲,孫可望殺明宗室之在貴州者。

  癸巳、我大清順治十年(一六五三)春正月(明永歷七年。是歲三月,魯王去監(jiān)國號)戊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

  二月,我大清兵復(fù)取永州,李定國走龍虎關(guān)。

  我敬謹親王尼堪之歿也,章皇帝以貝勒屯齊代領(lǐng)其軍,敗李定國兵四萬于永州。

  孫可望謀襲明李定國,定國走廣西。

  定國自破桂林后,不復(fù)受可望約束,可望惡之。西寧王之封也,詔使已出黔境,復(fù)追還之;曰:『孤今出師入楚,當(dāng)面會安西大慶宴,奉皇上敕書以光寵之』。召定國赴沅州議事。說者曰:『此偽游云夢計耳』!龔彝亦致書定國曰:『來必不免』!定國因止不行,率所部走廣西;涕泣謂其下曰:『不幸少陷軍中,備嘗險難;思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斬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與撫南弟同起云南,一旦絓誤,輒遭廢棄;忌我當(dāng)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豈得已而奔哉』!諸營聞之,有引軍從者。

  我大清兵復(fù)取廉州,明守道王道光死之。

  道光,江西庚午(一六三○)舉人;由云南太和知縣歷擢是職。被執(zhí),不屈死。

  三月,明魯王自去監(jiān)國號。

  有構(gòu)魯王于朱成功者,成功禮儀漸疏。王乃自削其號,瓢泊島嶼;賴舊臣王忠孝、郭貞一、盧若騰、沈佺期、徐孚遠、紀石青、林復(fù)齋之徒調(diào)護之。

  明楊國棟、莫宗文合兵攻常德,不克。

  孫可望自將追明李定國,與大清兵遇于寶慶,大敗。

  可望不意定國之奔也,悵然久之。欲止軍東下,然業(yè)已督師在道;又信駕前軍言,謂敵殊易殺,欲親立大功,以服眾心。諜知王師屯寶慶之岔路口;馮雙禮將左、白文選將右,可望自將中軍,輕騎來襲。時陰雨連綿,行三日始至。王師出不意,驚欲潰;明兵易之,甫斬數(shù)人,便掠馬。我貝勒還軍搏戰(zhàn),望見可望中軍建龍旗、列鼓吹,麾兵急攻之;可望大敗,走保峒口,惟馮雙禮軍不動。王師亦鑒于衡州之失,引還;于是以武、慶之間為界。是役也,可望以定國去,慮諸軍有圖己者,既不敢嚴督諸軍前戰(zhàn);諸軍亦以駕前軍奮欲立功,不愿與并力,以致于敗。既而,李定國亦敗于肇慶、白文選亦敗于辰州;凡所得州縣,皆為王師所復(fù)取。于是楚事大變矣(考曰:「行朝錄」以此為四月事;茲從「陽秋」)。

  臣鼒曰:聞之黃宗羲曰:『越、閩之事,方國安以累敗之余、鄭芝龍以黿鼉魚鱉之眾,而欲使新造之唐、魯力征經(jīng)營天下,此必不得之?dāng)?shù)也。惟粵當(dāng)李成棟、金聲桓反正之際,向非阨于贛州,則江左偏安之業(yè)成矣。逮夫李定國桂林、衡州之?dāng)?,兩蹶名王,天下震動,此萬歷戊午(一六一八)以來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敗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鼒謂宗羲明之遺臣,惓惓故主,黍油麥秀,箕子亡國之悲;鐵馬金戈,放翁中原之夢:情多憤懣,語涉張皇。成棟、聲桓反復(fù)小人,胡言匡復(fù)?惟定國仗子房報韓之劍、焚世杰存趙之香,比諸唐之李克用、元之王保保,蓋無慚焉!然謂揮戈可以返日、銜石可以填海,呵壁之言,詎有當(dāng)辨亡之論也!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以朱成功之師入長江。

  往歲名振收拾余燼,往見朱成功。成功大言曰:『汝為定西侯數(shù)年,所作何事』?名振曰:『中興』。成功曰:『安在』?名振曰:『濟則征之實績,不濟則在方寸間耳』!成功曰:『何據(jù)』?袒而示之背,「赤心報國」四字長徑寸,深入肌膚。成功愕然,謝曰:『久仰老將軍大名,奈多憎之口何』!出歷來謗書厚尺許,名振遽火之。成功待以上賓,行交拜禮,指腹聯(lián)姻;贈以萬金、哆啰呢五十匹、日本刀一口,為名振聘王氏女,拜為總制,犯漳、泉。是年春,名振請兵北上,與之兵二萬、糧三艘;獲叛將金允彥于金塘山,磔之。平原將軍姚志倬、誠意伯劉孔昭偕其子永錫以眾來依,號召舊旅,破京口、截長江,駐營崇明(考曰:「航海遺聞」以登金山望祭孝陵為此時事。按「南略」引諸書,則為甲午正月,登山題詩之日歷歷可據(jù))。尋被讒,撤回廈門。長陽王術(shù)桂(考曰:即寧靖王也;說見后)為力辨于成功;及相見,語至夜分。更益以兵,而令陳輝、王秀奇、洪旭、周全斌偕行。至羊山,颶風(fēng)折兵十之一,惟名振全軍無恙。九月復(fù)駐平陽,糧絕,名振與士卒同餓,有『太師枵腹,我輩忘饑』之謠。用是軍得不散焉。

  徐鼒曰:不曰朱成功遣張名振,而曰名振以朱成功之師何?明名振之忠于明室,而非成功之私人也。兩賢相得,偕作同仇,有秦、晉同盟之好、無孫、劉寄寓之嫌,蓋加人一等哉!

  夏四月,降將郝尚久以潮州叛我大清,復(fù)歸于明。

  尚久自恃殺車任重有功,虐于潮。我惠潮道沈時、知府薛信辰每事與抗,尚久憤甚。會朝命以劉伯祿代之;乃執(zhí)時、信辰,翦辮反;挾明故南京禮部尚書黃錦(考曰:「題名碑」載錦為壬戌進士,「臺灣外紀」誤作壬辰)、襄陽知府鄒鎏(考曰:「臺灣外記」誤作鄒鋈,茲據(jù)「題名碑」改正)、參議梁應(yīng)龍(考曰:「臺灣外紀」誤作梁猶龍,茲據(jù)「題名碑」正)奉永歷正朔,稱新泰伯,踞潮屬各縣。尚久慮城中有變,于金城山頂筑一寨,高聳堅固。鑿兩井深百尺,源通韓溪,可飲萬人不竭;又修倉庫積糧餉,為久遠計。我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饒平總兵吳六奇、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合兵圍之。

  五月,明封楊時清征定侯。

  我大清兵攻海澄,明朱成功御卻之。

  我固山金礪以全軍駐祖山頭;成功令王秀奇、郝文興、陳堯策守鎮(zhèn)遠寨,甘輝、黃廷守關(guān)帝廟木寨為犄角勢,親登天姬宮將臺督戰(zhàn)。我?guī)煷笈趽糁鬀_鎮(zhèn)葉章戰(zhàn)死、后勁鎮(zhèn)陳魁傷于矢,城壞十余丈。成功坐將臺,指揮自若,曰:『炮避吾,吾豈避炮』?甘輝翼之下,甫離臺,而座已碎矣。王師以不拔鎮(zhèn)遠寨則城終不可下,乃移兵擊之,短墻皆陷如平地,士卒無可容身;秀奇掘地為窩藏之,不可克。忽一夕,礪營空炮遞發(fā),成功咋謂諸將曰:『是將臨城矣』!勒兵持斧以待;令曰:『敵至方砍』!王師渡濠入其郛,大呼登城;有廝養(yǎng)卒舉巨斧砍,眾從之,萬斧齊下,隨砍隨墮,濠為之平。東方將白,王師始退;而地道火藥發(fā),燒死無算,礪走回漳州。自是城守益堅,廝養(yǎng)卒拜都督焉。

  六月,明桂王復(fù)密敕趣西寧王李定國以兵入衛(wèi)。

  王以林青陽久未還,將擇使往促。吳貞毓舉翰林孔目周官以對。都督鄭允元曰:『吉翔晨夕在側(cè);假事出之外,庶有濟也』。王命吉翔往梧州謁祭興陵,而密遣周官赍敕詣定國;官涕泣受命而行。

  明封朱成功為漳國公。

  閏六月,明李定國攻肇慶,敗績;退駐柳州。

  明總兵周金湯復(fù)取遂溪。

  秋七月,明李定國復(fù)取化州、吳川、信宜、石城。

  以施尚義守化州。逾月,化州、石城復(fù)陷。

  明李定國復(fù)取賀縣、樂平。

  明李定國攻桂林,不克。

  初,我廣西守將線國安、馬雄乘定國與湖南大兵相持,盡復(fù)平樂、桂林;敗胡一青、王應(yīng)龍、陳經(jīng)猷之眾于象州、賓州,廣西復(fù)為我大清所有。定國之再攻桂林也,圍七晝夜;聞我?guī)熥晕鋵葜?,遂解圍去?br />
  明趙文貴執(zhí)道臣孫允干以叛,降于我大清。

  孫可望遣兵襲明李定國,不克。

  可望聞定國敗駐柳州,命馮雙禮襲之。定國燒糧走,雙禮謂其怯也,追之;遇伏被擒,定國禮而釋之。由是,雙禮傾心于定國焉。

  九月,我大清兵克潮州,郝尚久伏誅;明朱成功遣兵救之不及。

  尚久惑信巫術(shù),巫者每降神語:『自當(dāng)佑庇』。會大雨暴漲,尚久虞王師灌城,巫降神言:『當(dāng)用鐵鎖數(shù)百觔,鎖蛟龍則安』。諸巫讓之曰:『何事不可言,而為此險語』!鐵索成,尚久鳴金鼓與諸巫送前巫者沉之江,頃之竟不死。尚久惑之愈深,遂疏提防。領(lǐng)旗王安邦忖其必敗,遣人約降;于是月十一日夜二鼓,我?guī)煆奈髂辖窃铺莸浅?。城中大亂,尚久急抽兵入金城山寨;而大隊突至,門弗及閉,遂與子堯投井死。初,尚久求救于朱成功;成功惡其前拒會師援李成棟之請也,不欲援之。周全斌曰:『倡義原當(dāng)納降;尚久悔罪來歸,拒之則失天下勤王之心』。令陳六御統(tǒng)兵自揭陽港入,甫至南澳而潮已破;引還。

  冬十月,我大清兵復(fù)取明吳川。

  陳彝典、陳其策俱被殺。

  十二月〔癸亥〕朔,明魯定西侯張名振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崇明之平陽沙。

  是日寅刻,我崇明駐防兵萬余、馬三百匹,乘凍涉江入平陽沙;名振鼓眾迎之。浴日將軍王善良挺矛當(dāng)先,姚志倬、任麟、王有才以三百人沖其左,張煌言、王浚以三百人突其右;崇明兵大敗,無一返者。

  我大清兵復(fù)取柳州,明巡撫朱俊臣死之。

  明桂王親行考選。

  馬吉翔奉命祭陵,聞有密敕至李定國營,遣人偵之;主事劉議新意其必預(yù)謀也,告以兩使赍赴狀。吉翔大懼,屬其弟雄飛出家貲賂提塘王愛秀求援。時吉翔黨與布列,王孤立自危,乃以臺省員缺飭部考選。于月之二十四日,臨軒親試,授蔣干昌、李元開簡討,張鐫給事中,李頎、胡士瑞御史,楊鍾、徐極等亦以資深加秩,群小益懼。蒲纓曰:『周官之行,皆此輩密謀;馬公以報秦王,則此輩死無日矣』!吉翔、愛秀先后白可望。可望疑吉翔亦與謀,遣鄭國往南寧偵之。吉翔證青陽、周官事甚亟,于是徐極、楊鍾、趙賡禹、蔡演、張鐫、李頎、胡士瑞交章劾吉翔欺君賣國,天壽表里為奸。王敕廷臣議罪;天壽懼,與雄飛連騎逃至貴陽,而十八人之獄成矣。

  甲午、我大清順治十一年(一六五四)春正月(明永歷八年)壬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改云南府為云興府、辰州為沅興府、沅州為黔興府。

  明以劉文秀為大招討,都督諸軍東伐。

  時有言招李定國者,南寧鎮(zhèn)朱養(yǎng)恩言之尤切;可望終忌之,乃謀起劉文秀。文秀見可望,言己下劣,恐不勝;可望強起之,疏請為大招討??赏麑悟T按沅、靖諸營,觀險隘,勞軍吏;十日而畢。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復(fù)以朱成功之師入長江,望祭孝陵。

  名振以上游有蠟書為內(nèi)應(yīng),率海船數(shù)百溯流而上,再入京口;掠儀真,至觀音門。十三日,泊金山,偕誠意伯劉孔昭登山,從者五百人。寺僧持簿募化,名振笑曰:『大兵到此,秋毫不擾,尚募化乎』!助米、鹽各十石。次日,紗帽青袍角帶,向東南遙祭孝陵;設(shè)醮三日,揮淚題詩(考曰:詩云:『十年橫澥一孤臣,佳氣鐘山望里真。鶉首義旗方出楚,燕云羽檄已通閩;王師桴鼓心肝噎,父老壺漿涕淚親。南望孝陵兵縞素,會看大纛禡龍津』!前云:『予以接濟秦藩,師泊金山,遙拜孝陵有感』;后云:『甲午年孟春月,定西侯張名振同誠意伯題』。時劉孔昭同來也)。越二日,掠輜重東下。四月,復(fù)以海艘上鎮(zhèn)江,焚小閘;至儀真,索鹽商助餉金不得,焚六百艘而去。尋以沙船六十入山東登、萊諸處,直抵高麗,乃還。

  明朱成功遣兵攻崇明,敗績;仁武伯平原將軍姚志倬、定南伯徐仁爵死之。

  成功令其戎政司馬陳六斌、都督程應(yīng)璠率兵次平陽,攻崇明;戰(zhàn)敗,志倬、仁爵俱死之。旋犯吳淞,掠戰(zhàn)船二百(考曰:「繹史」「摭遺」謂:『崇明之?dāng)?,郁離公子劉永錫與仁爵同日死』。按汪光復(fù)「航海遺聞」:『永錫死于丙申八月舟山之失』;豈仁爵亦死于舟山乎?姑兩存之)。

  明前監(jiān)國魯王移居南澳。

  去歲鄭芝龍遣其私人李德招降成功,有『如未投誠,先獻監(jiān)國魯王』之語;乃送魯王于粵中行在以避之。王躊躇不欲行,成功強之,始揚帆出海;遇風(fēng),回居南澳(考曰:舊傳:『魯王在金門,成功禮意寖衰;王不能平,移居南澳。成功使人要于道,而沉諸?!弧=褚浴概_海紀事」、「魯春秋」、「鮚■〈魚奇〉亭集」考之,則此說舛謬之甚。據(jù)「臺灣外紀」云云,當(dāng)?shù)脤嵰?;今從之)。自是,居海上者七年。己亥(一六九五)秋,永歷帝手敕命仍監(jiān)國,而成功不欲,遷之澎湖。尋復(fù)悔之,迎歸金門,供給如初。

  我大清兵克廣信之九仙山寨,明進士徐敬時等死之。

  有楊文、李克升者,與敬時同舉兵。寨破,皆被殺。

  二月,明開科取士。

  取四十人,以四川熊渭為第一,授庶吉士;余授知縣、教職有差。

  明李定國取高州,降將張月叛我大清,復(fù)歸于明。

  我大清遣使冊封明朱成功為海澄公,成功不受。

  鄭芝龍復(fù)遣李德同鄭、賈二使臣赍海澄公敕印招成功。我總督劉清泰致書略曰:『一時曠蕩之恩,出自宸聰懷柔之略,真千載一時矣。今天意所在,不待智者而決;川、湖之捷屢奏,兩粵之叛盡歸。足下以孑然一旅孤懸海外,縱使樓櫓是憑,亦無分茅割地之實際;將謂踞島而守,終屬依山傍海之游魂。今固山開鎮(zhèn)于漳濱,江南勁旅、北地滿兵,絡(luò)繹奔赴;余波一日不靖,全師一日不班。無論揚帆擊楫,可以滅跡犁庭;即安坐以折窺岸之謀、密布以塞通津之徑,想足下此中之生聚教訓(xùn),萬不得以暫待久、以勞待逸、以不足待有余,不幾望洋而成竭澤、遶樹而致焚林?此非不佞震喝之言,而確乎理勢之談也。若肯毅然來歸、翻然號泣,召族黨部曲而諭之,各鼓化心,以了立命安身之局;既不棄令親萬里銜書之苦,亦以慰尊公數(shù)年欲斷之腸。上而朝廷之德意、下而不佞之苦心,可謂不相負矣!然更有為足下思者,將懼投誠而孤注,何妨擁衛(wèi)其子弟以歸?倘懷赴闕為畏途,何妨請命于桑土而守?以不佞半生忠樸見諒于圣明,皆能一一代足下剖心呼吁,從此樹奇勛以酬遇、拜爵而分封矣』!成功以未有地方安插兵將為辭,不受敕印。尋大擾福、興、泉、漳四郡。

  三月,孫可望殺明大學(xué)士吳貞毓等十八人。

  初,林青陽還至南寧,為守將常榮所留;令親信劉吉復(fù)命于王。王喜,改青陽給事中;諭貞毓再撰敕,鑄「屏翰親臣」金印賜定國。即遣劉吉還付青陽送廉州,定國拜受命。而是時鄭國械馬吉翔至安龍,與諸臣面質(zhì);挾貞毓入文華殿,脅王索主謀者。王不敢質(zhì)言,謂必外人假敕寶所為。國怒目出,與龐天壽至朝房,械貞毓并刑科給事中寧國張鐫、中軍都督府左都督歙縣鄭允元、大理寺丞湖廣林鍾、太仆寺少卿袁州趙賡禹、翰林院檢討晉江蔣干昌、善化李元開、吏科給事中贛州徐極、江西道御史錢塘周允吉、廣西道御史南昌朱議浘、福建道御史進賢胡士瑞、兵部郎中四川朱東旦、工部郎中九江蔡演、內(nèi)閣中書廬陵易士佳、吏部員外郎直誥敕房事鄞縣任斗墟等十四人系私室。福祿、為國求救于太后,天壽直入,擒二人于坤寧宮外;太后與后稍問之,天壽怒目訶之徑出。逆黨冷孟銋、朱企■〈金英〉、蒲纓、宋德亮逼王速具主名,王大悲憤曰:『汝等逼朕認出,朕知是誰』?翌日,國嚴刑拷掠;以貞毓大臣免刑,執(zhí)貞毓妻父戶部員外裴廷謨,叱之跪,廷謨曰:『我是朝廷五品大夫,如何跪爾』!國怒,亂棍交下,兩臂幾斷。廷謨不肯承,乃以次拷鐫等;諸臣不勝楚,號呼二祖、列宗。會日暮,風(fēng)雷忽震。蔡演厲聲曰:『今日吾等直承此獄,少見臣子報國苦衷』!由是眾皆自承。國又問:『皇上知否』?演大聲曰:『未經(jīng)奏明』!乃復(fù)收系;以欺君、誤國、盜寶、矯詔為罪,報可望。可望請王親裁;王不勝憤,下廷議。吏部侍郎張佐辰、刑部主事蔣御曦及孟銋、纓等耳語國曰:『此輩留一人,將為后患』!于是御曦執(zhí)筆、佐辰票旨,以鐫、福祿、為國三人為首,凌遲;余為從,斬;惟貞毓以大臣,賜絞。吉翔、天壽謂:『王后必知情,將廢之』;嗾;主事蕭尹陳往古廢后事。后泣訴,事得已。乃矯詔曰:『朕以眇躬,纘茲危緒;上承祖宗,下臨臣庶。閱今八載,險阻備嘗;朝夕焦勞,罔有攸濟。自武、衡、肇、梧以致邕、新,播遷不定。茲冬瀨湍,倉卒西巡;苗截于前,敵迫于后。賴秦王嚴兵迎扈,得以出險,定蹕安隆,獲有寧宇。數(shù)月間捷音迭至,西蜀、三湘以及八桂洊歸版圖。憶昔封拜者累累若若,類皆身圖富貴。惟秦王力任安攘,毘予一人;二年以來,漸有成緒,朕實賴之。乃有罪臣吳貞毓等包藏禍心,內(nèi)外連結(jié),盜寶矯敕,擅行封賞,貽禍封疆。賴祖宗之靈,奸謀發(fā)覺;隨命朝臣審鞫,除賜輔臣吳貞毓死外,其張鐫、張福祿、全為國等同謀不法,無分首從,宜加伏誅。朕以頻年患難,扈從無幾;故馭下之法,時從寬厚:以至奸回自用,盜出掖廷。朕德不明,深自刻責(zé)。此后大小臣工,各宜洗滌;廉法共守,以待升平』。是日諸臣賦詩就刑,神色不變(考曰:吳貞毓詩云:『九世承恩愧未酬,憂時惆悵乏良謀。躬逢多難惟依漢,夢繞高堂亦報劉。忠孝兩窮嗟百折,匡扶有愿賴同儔?!矒艏槲此焐硐人?,一片丹心不肯休〕』。蔣干昌詩云:『天道昭然不可欺,此心未許泛常知。奸臣禍國從來慘,志士成仁自古悲。十載辛勤為報國,孤臣百折只憂時。我今從此歸天去,化作河山壯帝畿』。李元開詩云:『憂憤呼天灑酒卮,六年辛苦戀王畿;生前只為忠奸辨,死后何知仆立碑。報國癡心容易死,還家春夢不須期!汨羅江上逢人舊,自愧無能續(xù)「楚詞」』。朱東旦詩云:『邕江昔日五君子,隨扈安龍十八人;盡瘁鞠躬今已矣,忠臣千載氣猶生』!朱議浘詩有『精忠貫日吞河岳,勁氣凌霜砥浪濤』之句。以上見「安龍紀事」);雖三尺童子,無不垂涕者。其家人合瘞于安龍北闕之馬場。林青陽逮至,亦被殺;獨周官走免。

  定國之奉王入云南也,疏請表章十八人。貞毓妻裴氏、子戩榖、鄭允元妻鄧氏,扶兩人柩改葬于城西海源寺,廷臣白衣冠往送之,戶部郎中吳鼎、御史陳起相吊之以詩(考曰:鼎詩曰:『國運如絲系暴秦,須眉那得有完人!智稱武簡知名重,美謚文忠見道真。千古史傳雙烈士,一山石伴兩孤臣。黃冠釃酒臨風(fēng)吊,愁說中興志未伸』。起相詩曰:『燼灰冷作一瓶收,送上荒原源海頭;天府星殘埋二曲,遼東鶴返泣千秋。雨中昏夜催人去,夜里空山付鬼愁。眼底須眉今略盡,更將忠義向誰籌』!以上詳楊在「孫可望犯闕始末」)。議者謂可望之不至于篡弒者,貞毓諸人護持之力也(考曰:「南略」謂:『貞毓丙辰生,時年九十七』。按貞毓中崇禎癸未進士,是時年已八十六;焉能從亡閩、粵,歷事唐、桂哉!當(dāng)是傳聞之謬)。

  徐鼒曰:覽密敕之獄,與漢獻帝衣帶詔事相類;然伏后就牽而王妃獲免,則華子魚之罪浮于龐天壽矣!國勢雖移,士氣猶振;際茲顛沛,獲免篡弒,斯固漢、唐末造所不如哉!

  夏四月,明李定國復(fù)取羅定、新興、石城、電白、陽江、陽春等縣。

  可望既殺十八人,復(fù)奏言:『皇上既將諸奸正法,李定國(考曰:「陽秋」作李頎;豈定國本名頎乎?而「安龍紀事」載汪辰初「浩氣歌」中列李頎、陳麐瑞、劉議新名;豈李頎另是一人乎?何以有「剿虜失律」云云也?如此之類,多不可解;附之俟考)臣弟也,剿敵失律,法自難寬;方責(zé)圖功以贖前罪,而敢盜寶行封,是臣議罰諸奸以為應(yīng)賞矣。臣部諸將士比年來艱難百戰(zhàn),議賞議罰,惟臣專之;前疏付楊畏知奏明、可復(fù)閱也。憶兩粵并陷時,駕蹕南寧,國步既已窮蹙;加之叛爵焚劫于內(nèi)、強敵彎弓于外,大勢岌岌。卒令駾喙?jié)撣E,晏然無恙,不可謂非賀九儀等星馳入衛(wèi)之力也。又憶瀨湍移蹕時,諸奸力阻幸黔,堅請隨元胤敗死;使果幸防城,則誤主之罪,寸磔豈足贖乎?茲蹕安龍三年矣,纔獲寧宇,又起風(fēng)波;豈有一防城、一元胤可以再陷圣躬乎?臣累世力農(nóng),未叨一命之榮、升斗之祿;亦非原無位號,不能自雄者也。沙定洲以云南叛,臣滅定洲而有之;又非無屯兵之地,難于進攻退守者也??偩壒聭嵓ち遥搅舴济谌f古耳!即「秦王」之寵命,初意豈覬此哉!臣關(guān)西布衣,據(jù)彈丸以供駐蹕;愿皇上臥薪嘗膽,毋忘瀨湍之危。如以安隆僻隅,欲移幸外地,當(dāng)備夫馬、錢糧護送;斷不敢阻,以蒙要挾之名』!時可望憾定國益深;定國亦恐其來襲,因出掠雷、廉以避之。

  五月,明朱成功誅其督餉官黃愷。

  愷才能滑稽,苛刻聚斂,沿海受其涂毒。成功收殺之,眾心乃安。

  徐鼒曰:同時殺者有海壇守將黃大振,何以不書?大振無可殺之罪、亦無可錄之功,無足書也。

  六月,明李定國遣兵攻梧州,不克。

  秋七月,我大清兵復(fù)取平遠。

  八月,我大清復(fù)遣使招明朱成功(考曰:諸書俱云冬十月事。按「臺灣外記」載成功與芝龍書中有『八月十九日招使抵省,九月初四日辰時送禮』云云,確鑿可據(jù);諸書當(dāng)是據(jù)二使復(fù)命時書也)。

  章皇帝封鄭芝龍同安侯、鄭鴻逵奉化伯、鄭芝豹左都督,遣內(nèi)院學(xué)士葉成格、理事官阿山偕芝龍四子名渡者,赍四府安插兵將敕命入閩。成功既遣渡候二使于安平,乃命水陸軍將列營數(shù)十里設(shè)伏據(jù)隘,自偕諸參軍詣安平;而我二使臣亦嚴軍衛(wèi)以待之。成功請先開詔書,我使臣謂:『未薙發(fā),非臣也;焉可輕出詔書』!徑回泉州。成功笑曰:『忽焉而來、忽焉而去,意可知矣』!遂作書報其父曰:『兒只字不敢相通,懼有貽累也。修稟聊述素志,和議非本心也;不意「海澄公」之命突至,兒不得已按兵以示信。繼而「四府」之命又至,兒又不得已接詔以示信。至于請益地方,原為安插數(shù)十萬兵將;何以曰「詞語多乖,征求無厭」?又不意地方無加增,四府竟為畫餅,欲效前賺吾父故智。嗟嗟!自古英雄豪杰以德服其心,利不得而動之、害不得而怵之;清朝之予地方,將以利餌乎?兒之請地方,將以利動乎?在清朝羅人才以鞏封疆,當(dāng)不吝土地;在兒安兵將以綏民生,將必藉土地。今以「薙發(fā)」為詞,豈有未稱臣而輕薙發(fā)者乎?豈有彼不以實許而此以實應(yīng)者乎?豈有事體未明而可胡涂者乎?大丈夫作事磊磊落落,毫無暖昧。若能信兒言,則于吾父為孝;不信兒言,則于吾君為忠。前詔使到省,兒屬渡弟約期相見,盛設(shè)供帳于安平之報恩寺。乃二使不敢信宿,哨馬四出,布帳山坡,舉動疑忌,敕書委之草莽。且奉敕堂堂正正而來,安用生疑?彼既生疑,兒安能無疑乎?葉、阿身為大臣,奉敕入閩,不惟傳宣德意,亦且奠安兆民。百姓如此困苦、將士如此蕃多,目睹情形,不相商榷,徙以「薙發(fā)」二字來相逼挾!兒一薙發(fā),即令諸將薙發(fā)乎?即令數(shù)十萬兵皆薙發(fā)乎?一旦突然盡落其形,能保其不激變乎?二使不為始終之圖,代國家虛心相商,而徒躁氣相加,能令人無危懼乎?況兒名聞四海,茍且作事,亦貽笑于天下。吾父已入彀中,得全至今,幸也;萬一不幸,惟有縞素復(fù)仇,以結(jié)忠孝之局耳。他何言哉』!又與弟渡書曰:『兄弟隔別數(shù)載,聚首幾日,忽然被挾而去;天邪、命邪?弟之多方規(guī)諫,繼以痛哭,可謂無所不至矣;而兄之忠貞自待,不特利害不足動吾心,即斧鉞亦不能移吾志。何則?決之已早,而籌之已熟矣。夫鳳凰翱翔千仞之上,悠悠于宇宙之間,任其縱橫所之者,超然脫乎世俗之外也。兄用兵老矣,豈有舍鳳凰而就虎豹者哉?惟吾弟善事父母,勿以兄為念』!二使復(fù)命;章皇帝怒成功之逆命也,安置芝龍于高墻、戍芝豹于寧古塔焉(考曰:芝豹因黨于施瑯,成功怒之。后見芝莞被殺,乃乘招撫之令,挈芝龍妻顏氏入泉州投誠,移居京都)。

  徐鼒曰:書「再遣使」何?見我國家以德綏天下之心,惓惓無已也。成棟、聲桓之叛,赫怒致討,不聞一介行李往來其間。惟于成功,則降尊就卑至再、至三,時其教告;豈兩島之地大于江、廣,海舶之師強于鐵騎哉?成棟、聲桓有無君之心而動于惡,罪不待教而誅。成功則懷故主之恩、守孤臣之節(jié),伍員不奔父命,懼墜其宗;田橫自居島中,恥為亡虜:磊磊落落,有國士風(fēng)。昔明太祖謂王保保為奇男子,我圣祖仁皇帝亦曰『成功,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蓋圣人大公無我之心,前后一揆。若執(zhí)趙苞不孝之義,律以馬超背父之條,則敝屣之棄,大舜可處海濱;杯羹之分,漢祖忍于置俎!英雄之事,非圣賢之心歟!

  冬十月,明李定國圍廣州。

  十一月,明改都康、萬承、安平、龍安諸州為府。

  明朱成功遣兵援李定國于廣東。

  成功遣林察督王秀奇、蘇茂配戰(zhàn)艦送林云■〈王?!店遄嘣勑性?,并會定國合師。

  十二月,明李定國攻新會。

  我大清兵援廣州,明李定國敗走。

  我大帥尚可喜、耿繼茂急請滿兵會剿,朝命都統(tǒng)朱瑪喇為靖南將軍,率江寧駐防兵赴之??上步Y(jié)營山巔、伏兵江隘,與朱瑪喇合兵敗定國于珊洲。

  明李定國攻肇慶,不克。

  明朱成功取漳州,以劉國軒為護衛(wèi)后鎮(zhèn)。

  國軒,汀州人。雄偉魁梧,有將略;我漳鎮(zhèn)左營游擊林世用委為城門樓總。樓總者,專司城門者也。國軒郁郁不得志,說世用歸海。世用惑之,遣國軒至廈門,見參軍馮澄世。澄世與語大悅之,收為養(yǎng)子;薦之成功,令歸漳為內(nèi)應(yīng)。成功督諸將自海澄至浦頭襲之,總兵張世耀、副將魏標、知府房星燦、知縣周瓊等倉卒降,十邑俱下。成功以國軒為護衛(wèi)后鎮(zhèn),余仍原職。

  臣鼒曰:國軒何以不書叛降?樓總微乎微者也。微則何以書?張元、李昊之走西夏,范公之失計也。鄭氏猖獗海上,國軒左右之,與甘輝、吳淑之徒同為鄭氏興衰所系;非碌碌無足比數(shù)者也。施瑯、黃梧之投誠大清,「紀年」謹志之,猶此志也。

  乙未、我大清順治十二年(一六五五)春正月(明永歷九年)丙戌朔,明桂王在安龍俯。

  明朱成功取仙游。

  漳州既下,泉州屬邑望風(fēng)瓦解;獨泉州城守韓尚亮與施瑯結(jié)為刎頸交,教其開壕筑壘,堅守不下。郝文興請擊之;成功曰:『善戰(zhàn)不如善守,姑置之毋損士卒』!令甘輝統(tǒng)諸鎮(zhèn)取仙游;知縣陳有虞率兵民拒之,炮石雨下,不能克,輝大悒怏。有神器鎮(zhèn)洪善獻計曰:『此城乃葫蘆穴,可用滾地龍破之』(考曰:按滾地龍法:開地道作葫蘆口,直通城下,安放火藥在內(nèi);再用大竹通其節(jié)目,藏藥線作心而透于外,然后堆土填石以塞其口。燒著火心,火燃藥發(fā),城立破矣。見「臺灣外記」)。從之。城破,有虞自縊死。先是,有丐者以快擊碗(考曰:俗名箸為「快子」),從北門走南門者三,忽不見;人以為狂。及城破,始悟快擊碗而走者,蓋指人快走也。

  徐鼒曰:昔公輸善攻、墨子善守,力敵勢均,智勇俱困。洪善滾地龍之法,得之仙游而失之饒平,其左證也。成功嘗令右都督黃廷攻潮之饒平,有烏石樓小而堅,平和人朱亮守之,百計攻之不下。時洪善亦在軍中;一日,亮登城見海師緩攻,訝曰:『此必用滾地龍法也』!樓四周置缸盛水,擇缸水動處,鑿地視之,得火桶、地雷無數(shù);復(fù)填塞之。及發(fā)火,寂然無聲。廷知城中有人,遂撤師歸。附志之,以廣武備焉。

  明朱成功自置官屬,改中左所為思明州。

  成功雄視海上,分所部為七十二鎮(zhèn),立儲賢館、儲才館、察言司、賓客司、印局、軍器局,設(shè)六官分理庶事。以壬午(一六四二)舉人潘賡鍾(考曰:一作賡昌)兼吏、戶官,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舉人陳寶鑰為禮官,世職張光啟為兵官,武進士程應(yīng)璠為刑官,丙戌舉人馮澄世為工官。改中左所為思明州,以鄧會知州事。勸學(xué)取士,得黃帶臣、洪初辟等四十人;次第轉(zhuǎn)六官屬,或為監(jiān)紀、推官、通判。奉前監(jiān)國魯王暨盧溪王、寧靖王居金門,禮待避地遺臣王忠孝、盧若騰、沈佺期、辜朝薦、徐孚遠、紀許國等為上客,軍國大事悉以諮之。凡便宜封拜,輒朝服北向稽首,望永歷帝座抗手焚疏,以煽誘沿海士民,稱恢復(fù)之師焉。

  二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顧亭林年譜」)。

  明李定國自高州退入南寧。

  珊洲之?dāng)?,定國悉其精銳據(jù)山峪,列炮、象拒戰(zhàn)。我索倫勁騎突陣,潰之。定國復(fù)出兵四千,自巔馳下,橫截我?guī)?;我?guī)煀A擊,奪其山。定國且戰(zhàn)且走,敗于興業(yè),又敗于橫州,遂退守南寧。

  明劉文秀駐兵川南。

  夏四月,明朱成功筑浯州城。

  五月,祭旗,大演陸師,戈甲耀日;六月,大演水師。

  明朱成功援粵之師失利。

  林察、周瑞等舟次虎頭門,偵知李定國戰(zhàn)敗、梧州失守,乃還師。成功責(zé)其遲滯失策,各戴罪立功(考曰:黃宗羲「行朝錄」云:『援粵之師失利,總兵黃梧降級』。而「臺灣外紀」則云林察、周瑞;為小異耳)。

  五月,明劉文秀攻常德,敗績。

  文秀率眾六萬、戰(zhàn)艦千余出川峽,遣盧名臣、馮雙禮分犯岳州、武昌;為我都統(tǒng)辰泰所扼,不得進?;刂酃コ5?;我荊州、長沙之師伏城外,俟其過半,突出夾擊,大敗之。六戰(zhàn)皆捷,火其戰(zhàn)艘;名臣赴水死,文秀及雙禮遁回貴陽。

  明魯定西侯張名振以朱成功之師復(fù)取舟山。

  成功拜名振為元帥,陳輝、洪旭、陳六御副之;統(tǒng)二十四鎮(zhèn)入長江。我寧波守將張洪德降,名振養(yǎng)為義子。進攻舟山,我鎮(zhèn)臣巴臣功之中軍陳虎力戰(zhàn)死;臣功降,授為鐵騎鎮(zhèn),改名臣興。名振徒步入城,痛哭祭其母,哀動三軍(考曰:「航海遺聞」云:『八月攻舟山』。而「行朝錄」、「臺灣外紀」則云五月,今從之)。

  六月,江南地震(考曰:本「顧亭林年譜」)。

  明朱成功取揭陽,遂取普寧。

  成功以前提督黃廷為帥,萬禮副之;統(tǒng)二十鎮(zhèn)南下。廷從揭陽登岸,屯兵桃花山。我潮州總兵劉伯祿列營鷹嘴浦;海師填壕砍柵,伯祿無備,倉卒遁。廷遂合忠勇侯陳霸之師圍揭陽,守將棄城走;普寧亦降。

  我大清命鄭親王世子濟度率師平海;明朱成功墮安平鎮(zhèn)及漳州府惠安、南安、同安三縣城,回師廈門。

  我總督劉清泰復(fù)致書成功曰:『激切再書,無非欲早定海上之議、早報圣明之念,以早結(jié)尊公父子忠孝之局耳;何足下舉動依然毫厘千里邪!天下事情,理與勢耳。尊公位例大臣之上、令祖母年迫風(fēng)燭之期,念漳、泉寸土為足下脈絡(luò)所關(guān)、祖宗廬墓所依;足下咫尺弄兵,荊棘其上,在尊公之魂夢一刻未安、令祖母之寢食一刻不樂,足下將泰然波濤之間,自謂功名富貴之計得乎?此情理之絕無者也。更有慮者:固山枕戈久矣!大帥駐馬于漳畔、勁旅露刃于泉南,有不能頃刻待。蓋不佞意主于撫,固山力主于攻;在足下夸浮恍惚,不佞焉敢執(zhí)為必撫而止其攻?倘一攻而緩撫局之成,猶可言也;一致而遂成撫局之變,則尊公前后之綢繆與不佞前后之挽回俱無所用矣!此又勢之了然者也。足下家報所陳,皆足以啟群疑之誹而激圣明之怒??樖瓒?,幾費躊躇;然一片苦心,不得不再為披瀝。足下所云『不知有父久矣』;此言一出,不但傷天性之恩,且貽后世之刺。尊公身為明季重臣;國亡而擇主,非背國而事仇也。足下前無顧命、今無共主,何得滅不可易之親而從不必然之議也!古之求忠臣于孝子者,幾無據(jù)矣。至今猶屢執(zhí)「三省相畀」之說,胡為乎來哉?今天下中外帖然十載,足下身羈海甸,猶欲招徠之以大一統(tǒng)之勢;誰敢取臣服之版圖?惟正之則訾而輕議之!且從來無此廟算、無此邊籌也。即如足下所云,亦可笑矣;無三省則舍我而忠于彼、有三省即棄彼而忠于我!此皆拂情影借之言,知非足下之心也。但念朝廷加恩一番、尊公經(jīng)營一番、不佞來此區(qū)畫一番,天下事寧可瓦全,勿為玉碎!足下或謀之族黨、或謀之老成,務(wù)為開心見誠,勿得藏頭露面;勿再以必不可告之言、必不可為之事,徒費口舌,徒滋議論,而終于坐失機會也。不佞言至此,力已竭矣;他日見尊公于班聯(lián)之間,亦可告無罪矣。至進止之事,則有固山并諸大人;成敗之局,則關(guān)乎足下一門父子兄弟。不佞雖膺其職,豈肯盡任其咎乎?惟足下裁之』!成功覽書笑曰:『彼以勁旅挾吾,吾豈懼一固山哉』!不報書。

  我朝命濟度為定遠大將軍,赴閩防剿。成功集將佐問策,郝文興、陳堯策請戰(zhàn);馮澄世曰:『彼弓馬嫻熟、糧餉充足,一失銳氣則人心搖動;不如全師退廈門,堅守各島。水戰(zhàn)非彼所長,波恬浪靜,猶有頭眩暈吐之苦,安能敵我?此以逸待勞之法也』。成功然之。乃墮安平鎮(zhèn)、漳州、惠安、南安、同安諸城,斂兵回島;遣郝文興統(tǒng)所部守海澄。

  秋七月。

  徐鼒曰:無事何以書?「春秋」之例,書首月,具四時以成歲也。

  冬十一月丁未(二十七日),明魯太師定西侯張名振卒。

  我臺州副將馬信降于名振,納母為質(zhì);許之。將入見,而名振已寢疾。是日戌刻,有大星隕海,光芒如電,有聲。亥刻,名振起坐擊床,連叫先帝數(shù)聲而逝。葬于蘆花岙,有白鶴成群,盤旋數(shù)日。遺言以所部歸張煌言;論者謂陶謙之讓豫州,不是過也(考曰:「航海遺聞」云:『以陳六御代名振任,士多散去』。蓋成功不知名振已以后事畀煌言,故有六御之命;而士之愿從煌言者眾,故又有『煌言代領(lǐng)名振軍,軍容始盛』云云也)。

  徐鼒曰:備書爵何?嘉之也。名振惟殺王朝先一事,是其失策;要其瑣尾從王,百敗而志不折,不可謂非鞠躬盡瘁之藎臣也。傅說騎箕之異、宗澤渡河之呼,生氣凜然,聞?wù)吲d起;安可以一眚掩大德哉!

  丙申、我大清順治十三年(一六五六)春正月(明永歷十年)庚辰朔(考曰:「南疆繹史」作丙戌朔,誤也。按歷法乃庚辰朔,「行朝錄」作庚辰朔),明桂王在安龍府。

  王在安龍,涂葦薄以處,日食脫粟。守將承可望意,更相凌逼,挾彈騎馬入宮門;文吏乘輿呵殿,過之不下。仍改安龍為安隆。歲造開銷銀米冊報可望,稱皇帝一員、皇后一口,月支若干。王亦隱忍之,茍延喘息而已。

  明西寧王李定國敗孫可望兵于田州,進扈安龍。

  定國駐兵南寧,衰弱不振;可望遣總兵張明志、關(guān)有才襲之。定國計無所出,中書金維新、曹延生曰:『明志等兵雖多,皆帥舊部下,安敢相敵!今以奇兵襲之,彼不虞我之至也,且驚而潰。我乘勝至安龍,迎皇上入云南,美名、厚實兼收之矣』。定國然之;率靳統(tǒng)武、高文貴等集兵萬人,拔寨從小路行五日,出明志營后猝沖之。明志軍大亂,降其眾三千人,進趨安龍。

  徐鼒曰:書爵何?嘉之也。

  明朱成功部將蘇茂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揭陽,敗績。

  我平南王尚可喜遣左翼總兵徐有功、潮州總兵劉伯祿駐營揭陽城西;哨騎挑戰(zhàn),追之即退。援剿右鎮(zhèn)黃勝、殿兵鎮(zhèn)林文燦、前沖鎮(zhèn)黃梧操演浦上,報伯祿騎兵過西門,左先鋒鎮(zhèn)蘇茂欲出戰(zhàn);金武鎮(zhèn)郭遂第曰:『列鎮(zhèn)過橋,倘小失利,橋狹難以退兵,且奈何』?梧曰:『戰(zhàn)則必勝,何退之有』!茂麾兵進敵,忽徐有功從旁沖擊,茂大亂,溺水死者無算;黃勝、林文燦咸死焉;獨郭遂第所部近橋,得不敗。

  二月壬子(初三日),明舟山城哭。

  凡五日,聲若風(fēng)箏而咽;雞犬上屋,日夕號叫。已而王師逼近,陳六御請之成功,毀其城。

  三月,孫可望遣將白文選犯明安龍。文選與李定國連和,遂共扈王入云南;劉文秀納之,改云南府為滇都。

  初,可望乞「秦封」,錢邦芑時為四川巡撫,察其部將白文選忠誠可用,私語之曰:『忠義美名也、叛逆惡號也,孺子且辨之;丈夫可身陷不義乎』?文選大感動,與忠國公王祥盟于烏江,邦芑為執(zhí)牛耳。既而可望襲遵義,祥走死;文選晤邦芑,愧汗不能仰視。邦芑曰:『非公賣國,他人賣公耳』!因言帝在安龍,主辱臣死;泣數(shù)行下。文選折箭,誓必殺可望。及可望聞田州之?dāng)?,知定國必至安龍,疾召文選將兵迎王入貴州;太后聞之哭,從官皆哭。文選因以情告曰:『姑遲行,且俟西府至』!西府者,定國也。遂以輿徒不集報,陰留候之?dāng)?shù)日。定國至,遂奉王由安南衛(wèi)西走云南,抵曲靖。時劉文秀守滇,亦素怨可望;聞定國至,陽與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等議守城,而私以數(shù)騎詣定國曰:『我輩以秦王為董卓;但恐誅卓,又有曹操耳』!定國指天自誓,因偕奉王入云南。黔國公沐天波迓之馬龍驛;王入城,居可望第,改為滇都。

  徐鼒曰:詳書何?嘉文選、文秀之棄逆從順也。

  明進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白文選為鞏國公、王尚禮為保國公、王自奇為夔國公、賀九儀為??岛?、張虎為淳化伯,余進職有差。

  明以金維新為行在吏部侍郎兼左都御史、龔銘為行在兵部侍郎。

  明加黔國公沐天波柱國少師。

  明馬吉翔入閣辦事如故。

  李定國初命靳統(tǒng)武執(zhí)馬吉翔拘禁之,將請詔治罪,吉翔乃日夜媚統(tǒng)武;會金維新、龔銘來統(tǒng)武家,吉翔則又媚之。三人者信吉翔為佳士,為之訟冤。吉翔言:『前事皆他人所為,嫁禍于我;愿見晉王訴明心事,死不恨』!三人益信之,言于定國;定國猶不以為然。召之見,則叩首頌定國『千古無兩,青史流芳。吉翔得望見顏色,死且不朽;其它是非冤苦俱無足辨』。定國于是大悅,握手恨相見晚。吉翔既日在左右,媚之無不至。一日,謂金維新、龔銘曰:『晉王功高,皆兩公為之提挈;今晉王進封,兩公亦當(dāng)不次封賞。若吉翔得侍皇上,當(dāng)為兩公言之』!兩人則又大悅,言于定國,疏薦吉翔入閣辦事。王不得已,從之。吉翔挾定國以要王,又假王之寵以動定國,不一月而內(nèi)外大權(quán)在掌握焉。

  徐鼒曰:書曰「如故」何?傷小人之易進而難退也。伯嚭寵于句踐、德彝容于太宗,英主猶惑之,況定國一武夫乎!

  明除光祿寺少卿高績、御史鄔昌琦名;尋復(fù)官。

  吉翔既媚定國入閣,與龐天壽握中外權(quán)。定國、文秀每飲二人家,為長夜驩;績、昌琦合疏言:『二王功高望重,不當(dāng)往來權(quán)佞之門,蹈秦王故轍』。定國、文秀怒之,不入朝。馬吉翔激王杖績、昌琦各百五十,除名。金維新言于定國曰:『績誠有罪,但不可有殺諫官名』。定國悟,偕文秀救之,得復(fù)官。

  徐鼒曰:書「尋復(fù)官」何?嘉定國之從善如轉(zhuǎn)圜也???、昌琦復(fù)官而李如月慘死,則可望、定國之賢愚天壤,豈不諒哉!

  明以扶綱為東閣大學(xué)士、張佐辰為吏部尚書、王應(yīng)龍為工部尚書。

  時以龔彝為戶部左侍郎;彝言在云南受可望十年厚恩,辭不受。舉朝大嘩,詰之曰:『爾在本朝中戊辰(一六四○)進士,官至司道;可望入滇,爾首迎降。忍忘明朝三百年之恩而不忍忘可望十年之恩,何也』?彝恬然不之恥也。

  明命雷躍龍入閣辦事。

  躍龍在崇禎時為吏部左侍郎,北都陷,為賊所掠;仕可望為偽宰相。時以來朝,命入閣;人頗笑之。

  明遣白文選還貴州慰諭孫可望。

  文選回貴陽,可望欲興兵與定國決戰(zhàn)。文選曰:『天子在彼,戰(zhàn)非策也;盍兩和之』!乃復(fù)遣文選入云南(考曰:諸書言可望恨文選有二心,盡撤所部而拘之。今以楊在「孫可望犯闕敗逃始末」參考之,則文選二次自滇回黔事也)。

  夏四月,我大清兵攻明廈門,復(fù)攻金門;尋引還。

  我大帥見各澳船只已備,令韓尚亮為先鋒,進略廈門;朱成功令林順等以大熕船十四只駐圍頭上風(fēng)以待。尚亮出洋失利,我大帥聞之亦率諸船寄碇于圍頭。是夜狂風(fēng)大作,滿、漢兵苦顛播眩暈,迫命舵工移船近岸;舵工以海船不比河船告。既而風(fēng)益甚,大雨淋漓,斷碇壞■〈舟宗〉之聲震蕩魂魄,天曙始定;被風(fēng)飄至金、廈兩島者,成功斷其手掌,縱之歸。蓋以壓「嘉禾斷人種」之讖也。有獻計于我大帥者謂:『金門白沙寨為鄭鴻逵所居,多積蓄;掠之可必克』。乃令王進功攻之。甫出港而遇洪旭哨船,乘波酣戰(zhàn),又海艘齊至;進功知不敵,退入泉港。

  五月,明朱成功殺其部將蘇茂。

  茂之縱施瑯也,成功欲殺之而無由。會揭陽之?dāng)?,論其拒諫出兵,斬之;罰黃梧鎧甲五百。諸將以茂罪不至于死,咸有后言;成功乃厚養(yǎng)其妻孥,自制文祭之,有『王恢非不忠于漢,而武帝不能為之赦;馬謖非無功于蜀,而武侯不能為之解。國無私法,余敢私恩』之語。擢周全斌為左先鋒鎮(zhèn);改郭遂第之名為華棟,擢后沖鎮(zhèn),命黃梧代王秀奇守海澄。

  六月,明朱成功部將黃梧以海澄降于我大清。

  梧雖受鎧甲之罰而心終不安;適奉令守海澄,乃遣其心腹賴玉通我大帥,請以海澄降。帥大喜,檄提督馬得功應(yīng)之。謀既定,梧飲蘇明于東門樓,酒酣言蘇茂事,明嘆焉。梧曰:『本藩養(yǎng)將士如分槽,肥則啖之』。明復(fù)嘆焉。梧又曰:『我等飄泊海上,未有所歸;天之眷清久矣,吾已納款于總督。公不相從,禍且旋至』!明以為戲也;起而免冑,發(fā)已薙矣,左右悉露刃。明愕然,亦懼茂罪之及也,頃之曰:『兄能為之,弟何不爾!若依海、若歸清,亦惟命』!乃挾以俱行。

  梧之將降也,王秀奇之領(lǐng)兵張協(xié)察狀有異,遣哨船稟之秀奇。夜三鼓,秀奇叩轅門言之;成功令甘輝駕快哨、洪旭駕趕繒救之。天明至海門,見居民奔竄;輝頓足曰:『事不濟矣』!張協(xié)請速援五都土城;輝乃令陳斌、陳鵬分伏要道,而運土城之糧餉入船。諸將欲乘人心未定,進攻奪城,輝與旭謀曰:『梧謀已久,非猝降無備者;徒傷士卒無益也』!乃收軍回廈門。我大帥請之朝,以前封成功海澄公之印授梧。梧薦施瑯為副將,而陳剿寇五策:一、屯沿海以堵登岸;二、造小舟以圖中左;三、清叛產(chǎn)以裕招徠;四、鋤奸商以絕接濟;五、刬偽墳以泄眾憤。朝議以蘇明有母在海,調(diào)入京,授多理幾昂邦內(nèi)大臣。成功亦以明為梧所脅,非本有叛心,月給以養(yǎng)其母焉。

  秋七月,明義寧伯龍韜駐柳州;尋敗死。

  韜與李定國為應(yīng)援,尋被獲死。

  明朱成功取閩安,進攻福州。

  成功與諸將議曰:『本藩欲北上爭衡,因失海澄中止。今貝勒與總督駐漳,福州必虛;我乘南風(fēng)抵閩安,取福州,則漳、泉下游悉為我有。彼還師救應(yīng),疲于馳驅(qū),是徒勞也』。以中提督甘輝為帥、后提督萬禮副之,統(tǒng)杜輝、陳斌等十五鎮(zhèn)大熕船四十只、快哨二十只,北上攻閩安;守將望風(fēng)遁。成功聞報,命前提督黃廷率陳鵬、周全斌守廈門,洪旭同兄泰守金門,親帥王秀奇等將大隊舟師入南臺,奪其橋;再戰(zhàn)再勝,進圍福州。分兵東守烏龍江以御泉、漳救援之師,西據(jù)洪塘水口以截延、建餉道,北守連江、北嶺以遏溫、臺;惟南面近水,故不為備焉。

  八月,明朱成功退屯閩安。

  我巡撫宜永貴與副將田勝議分兵守烏樓,以為犄角。成功每攻城,輒為烏樓炮石所傷;乃并力攻烏樓,破之,城中益懼。參將張國威請于宜永貴,出原任藩司周亮工、副將王進于獄(考曰:亮工時為督臣佟岱所劾、進以失守漳州,下獄),問以破敵之策。亮工曰:『城外營壘相連,獨東南一角疏防。今令王進將步騎暗過鼓山,出路通橋以襲南臺海船;令田勝伏南門、李武伏西門,出不意突擊,破之必矣』!是月十六日夜三鼓,我?guī)熼_水部門,繞鼓山而出;天明鳴螺喊殺,城上發(fā)大炮,伏兵齊起。成功諸營出不意,拋棄旗幟、器械下船;乘潮解碇,退屯閩安。

  我大清兵復(fù)取舟山,明守將英義伯阮駿(考曰:「東華錄」、「貳臣傳」俱作阮思)、總督陳六御、總兵張晉爵、太常卿陳九征、副使俞師范、誠意伯裔孫劉永錫皆死之。

  我大將軍伊爾德、降將提督田雄由定海大洋攻舟山;是月二十三日駿等連兵迎戰(zhàn),左右沖突,王師失利。二十六日,駿復(fù)扼橫洋、金塘,乘濤出戰(zhàn);忽南風(fēng)大發(fā),王師張兩翼薄之。駿大舟膠淺不得脫,與永錫跳水死,六御與張洪德自刎死;晉爵大戰(zhàn)兩日夜,殺傷甚眾,力竭自刎死;九征、師范被執(zhí),不屈死。駿,蕩湖伯進之從子也(考曰:說見前);晉爵,定西侯名振之水師總兵也;永錫,孔昭子,世所謂郁離公子者也;九征,字青麟。

  臣鼒曰:詳書之何?甲午、乙未(一六五四~五五)以后,舟山之事,稗官家不得而詳之。島嶼殘破,君臣流寓,式微載賦,傳聞異詞;英義將軍與蕩湖之名互舛,郁離公子以孔昭之子而淹。夫籍為咸叔,本不同名;充有勁兒,足征干蠱。任其埋蝕,胡云闡幽;詳稽舊聞,蓋其慎也。又有焦文玉者,善射,以膽略聞;負傷自刎,妻張氏殉之,有夫忠婦烈之褒。有楊復(fù)葵者,標將挾之投誠;赴水死。兩人皆山西人,死之時日不可聞,附志之。

  明前魯戶部主事王江復(fù)起兵四明山,敗績;死之。

  王翊之?dāng)∫玻副豢`;江削其發(fā),以僧服見,得安置杭州。未幾,母病卒。江置一妾,眤之甚。控妻于官,出之;妻亦攘臂數(shù)其隱微之過,登車去,聞?wù)唏斞?。一日江出游湖上,守者以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以術(shù)脫其妻也。江得逸,攜其妻復(fù)入海,朝監(jiān)國于金門。張名振請為監(jiān)軍,再入長江。名振卒,江郁郁不得伸其志。有沈調(diào)倫者,復(fù)起山中;江赴之。王師恐其重為舟山犄角,急攻之;調(diào)倫見殺,江中流矢卒。時復(fù)有休寧趙立言者,亦以余眾棲山中,約江山縣諸生李國楹共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國楹失期不至。越日,王師大集,立言獨戰(zhàn);殺數(shù)十人,馬躓,墜水死。其子楨恨國楹,詣其家,欲手刃之;捕者掩至,同伏法死。

  九月,我大清兵復(fù)取辰州。

  冬十月,明夔州巡撫鄧希明、總兵張元凱降于我大清。

  希明自獻賊亂蜀后,與元凱屯墾開縣;入覲安隆,授是職。

  十二月,明朱成功攻羅源,復(fù)攻寧德。

  我大清再遣使招明朱成功。

  鄭芝龍再遣家人謝表謁我大帥,請勸成功投誠。巡撫佟岱致書曰:『我皇上定鼎以來,不專用兵;德威所迄,無遠弗屆。東至高麗、漼兒哈、魚皮,西至察罕、緬甸,南至土苗洞蠻,北至河套、海西:率皆慕義向化,稽顙恐后。至于孔、耿、尚、吳諸藩封躬膺茅土,任專一面;君臣之情,親于父子。邇來惓惓于詐信之間,是自疑貳也。天時人事侈口而談,驕蹇滿紙,殊堪憤恨!不佞略一析之:大凡開創(chuàng)之初,久而后定;如周武一戎衣,猶因小腆未靖,作多士、多方以曉告之;楚、越弄兵,不過地方殺運未終,敢煩王師戡定耳!近報執(zhí)馘獻俘,風(fēng)飄籜卷,至西人入河州一事,全無影響。而臺臺伏處海隅,見聞不遠;一、二浮食之輩造言生事,以相簧鼓。此乃山野村落傳說稱奇,而不知其無稽也。至于河北水溢、關(guān)中地震,事實有之。董子謂:「天之仁愛圣主,故時出災(zāi)異,以見天之愛人君也」。自古殷憂啟圣,毋論堯、湯之世水旱尤甚。漢文帝時,日中有「王」字,然太平稱最;宣帝時,鳳五出、麟一至,究仁慈不振,卒以短祚。災(zāi)異之驗,果何如乎?從來竊發(fā)海上者,不乏人矣;其不能離于海者,猶魚之不能脫于淵也。廟堂妙算,以為興師動眾于煙波浩渺之中,勞民而費財;不若收其英杰,使相統(tǒng)馭,居民得以永逸:此不過以海治海之策。今恩綸頻頒,詔使迭至;而臺臺錯認以為窮洋孤島、艟艨檣櫓,洵足為萬里長城,而意益驕、念益侈,不亦疏乎!圣天子車書一軌,海宇率賓;猶溫詔慰勉,推心置腹。臺臺倔強于鷺島之中,期期不奉詔,偃蹇恣肆;真夜郎王問使者曰:「漢比我何大也」!若夫豪杰舉動,似不如是。不佞以為尚可與言者:臺臺不反復(fù)于既撫之后而徘徊于未撫之先,洵骯臟男子哉!今若斂兵而退以待天朝之命,不佞亦當(dāng)代劉制臺擔(dān)其事,補牘上請;全天倫之恩、膺帶礪之錫,鐵券、金章如取如攜,爾公、爾侯爰及苗裔。不特珥筆文臣不敢望,即從龍諸勛策血戰(zhàn)數(shù)十年未易致者。臺臺一旦得之,此誠布衣之極致、匹夫之偉業(yè)矣。若夫擁烏合之眾、逞螳臂之勢,九重之上赫然一怒,六師南至,豈顏有逆行者哉!抑或懸五等之賞,以待海濱之士,而肘腋之間豈無懷我好音者乎?存亡利害,間不容發(fā);愿高明熟思而審處之』!謝表赍書見成功于寧德,曰:『天下已定,徒勞無益』!成功叱曰:『小人焉敢鼓唇舌』!表悚然不敢復(fù)言。

  尋護國嶺之戰(zhàn),阿克襄為成功所殺;乃遣謝表歸,而致書其父曰:『嗟嗟!曾不思往見貝勒之時,好言不聽,自投虎口,毋怪其有今日也。吾父禍福存亡,兒料之熟矣;前言已盡。但謝表日夜跪哭。謂無可回復(fù);不得不因前言而申明之:蓋自古治天下,惟德可以服人,三代無論矣。漢光武恢闊大度,推誠竇融;唐太宗于尉遲敬德,朝為仇敵,一見而待以腹心;宋太祖時,越王俶全家來朝,二月遣還,群臣乞留章疏,封固賜之:皆有豁達規(guī)模,故英雄樂為之用。若專用詐力,縱可服人,而人未必心服;況詐力之必不能行乎!自入閩以來,喪人馬、費錢糧,百姓涂炭,赤地千里,已驗于往時。茲世子傾國來已三載,殊無奇謀異能:一弄兵于白沙而船只覆沒,再弄兵于銅山而全軍殲滅;揚帆所到而閩安便得,羅源殿后而格商授首。此果有損邪,益邪?不待析而明矣。且姜瓖、金聲桓、海時行,豈非薙發(fā)之人哉!大丈夫磊磊落落,光明正大,皎如日月;肯效詐偽之所為?茍就機局取笑當(dāng)時,試思損無數(shù)之兵馬、費無稽之錢糧、死億萬之生靈,區(qū)區(qū)爭頭上數(shù)莖之發(fā),大為失策,且亦量之不廣也。誠能略其小而計其大,益地足食,插我弁眾,罷兵息民;彼無詐、我無疑。如此則奉清朝正朔,無非為民生地也,為吾父屈也。文官聽部選、錢糧照前約,又非徒為民生計,為吾父屈也。將兵安插得宜,則清朝無南顧之憂;海外別一天地,兒效巢、由、嚴光優(yōu)游山林,高尚其志耳。兒志已堅而言尤實,毋煩再役;乞赦不孝之罪焉』!

  丙申(二十三日),明朱成功部將甘輝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護國嶺,我梅勒章京阿克襄(考曰:「臺灣外紀」作阿格商,蓋翻譯字不同耳)歿于陣。

  我大帥聞羅源、寧德之警,遣阿克襄往援。成功亦恐王師假招撫為名,乘間攻廈門,令甘輝殿后,自率諸鎮(zhèn)回島。阿克襄偵知成功已去,麾軍追之。甘輝與戰(zhàn)終日,勝負未分。馬信曰:『藩主命公殿后,非言戰(zhàn)也,公何過勞』?輝曰:『彼追,則不得不御耳』!信曰:『素聞公善戰(zhàn),明日觀公退敵』!詰晨,阿克襄整隊出,則見敵人運糧者紛紛入船,揮騎近橋,則火武鎮(zhèn)魏進功接戰(zhàn),交綏輒退,中協(xié)鎮(zhèn)陳謙繼之;進功則已渡橋矣,謙亦退。阿克襄進迫之,則見謙分隊伏橋之左右,疑未敢進;而謙亦過橋矣。益怒追之,遇伏起,分隊接戰(zhàn),則皆敗走。我副將柯如良驟馬呼曰:『賊兵賣戰(zhàn),速退勿追』!阿克襄弗聽。輝踞高視阿克襄至,出不意刜之;阿克襄墜馬弗殊,猶擊殺數(shù)十人而死。輝斬其首,重鈞有奇。勒兵轉(zhuǎn)戰(zhàn),王師棄馬匹、輜重、器帳無算。輝回營,信曰:『今日始知公之真勇略也』!

卷第十九

  丁酉、我大清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春正月(明永歷十一年)甲辰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朱成功攻溫州。

  二月甲申(十一日),明王子出閣講學(xué)。

  三月,明定國公鄭鴻逵卒于金門。

  鴻逵中崇禎庚午(一六三○)武舉人,為天津巡撫鄭宗周部將;以芝龍平紅夷功,蔭錦衣衛(wèi)千戶。尋中庚辰(一六四○)武進士;故事:勛衛(wèi)射策甲科加三級,進都指揮使。癸未(一六四三),授副總兵。弘光即位,檄守采石,掛鎮(zhèn)海將軍??;以擊高杰、張?zhí)斓搧y兵功,進封伯。隆武時,以定策功,晉封侯;尋封定國公。芝龍之投誠也,依成功入海,謝兵權(quán),老于白沙寨;為我將王進功所攻,移居金門。遘疾卒。

  徐鼒曰:鴻逵碌碌庸人耳,于其卒也何以書?駒齒未落,識龍文為英奇;菟裘自營,無鸮室之恐懼。較之李克泰之流,倜乎遠矣!故賢之。

  夏四月癸酉朔,明上弘光帝、隆武帝、王考桂端王謚號,大赦。

  上弘光廟號曰安宗簡皇帝,后曰簡皇后;隆武廟〔號〕曰紹宗襄皇帝,后曰襄皇后;皇考端王廟〔號〕曰禮宗端皇帝,嫡母王氏曰端皇后。

  明朱成功部將施舉與我大清兵戰(zhàn)于定海關(guān)敗績,死之。

  時成功謀大舉入長江,令舉招撫松門一帶漁船為鄉(xiāng)導(dǎo)。舉至定海關(guān),遭風(fēng)入港;遇水師,力戰(zhàn)而死。

  五月,明遣張虎送孫可望妻孥還貴州。

  可望以妻子在滇,未敢為逆。偽翰林方于宣言于可望曰:『皇上在滇,定國輔之,人心漸屬于彼;國主宜正大統(tǒng),則人心自定矣』!可望遂日夜謀犯闕,王欲歸可望妻孥以安之。時王尚禮、王自奇、張虎皆可望心腹;而虎奸黠尤用事,自以位在諸人下,甚怏怏。白文選謂定國、文秀曰:『今尚禮、自奇擁重兵在輦轂下,虎尤詭;日伺左右,禍且不測。今與可望議和,必皇上親遣張虎行,乃無反復(fù)耳』。王召虎至后殿,拔頭上金簪賜之曰:『和議成,卿功不朽,必賜公爵;此簪賜卿為信,見簪如見朕也』?;⒅燎娍赏唬骸荷想m在滇,端拱而已,大權(quán)盡歸定國。定國所信者,文則金維新、龔銘,武則靳統(tǒng)武、高文貴。人無固志,可唾手取也』。繳所封伯印于可望,曰:『在彼處不受,恐生疑忌;臣受國主厚恩,豈敢貳哉!白文選受國公之封,已為彼用矣』。出賜簪曰:『皇上賜此簪,命臣刺國主,許封臣「二字」王;臣何敢不以聞』!可望信之,怒益甚。于宣侍側(cè),因請間;左右遙窺之,但見于宣叩頭跪奏、可望點頭許可之狀,莫知其所獻何策也。于宣出謂其私人曰:『國主登九五,我為首相,已親許我矣』!王又命白文選來議和,可望因拘留之,奪其兵;而遣其通政司朱運久入滇。運久大轎黃蓋,無復(fù)人臣禮;名為議和,實與尚禮、自奇輩謀內(nèi)應(yīng)也。

  秋七月,明朱成功攻興化,遂取臺州。

  成功以洪旭、陳輝守金、廈兩島,自領(lǐng)舟師北上,屯興化之狼崎;命護衛(wèi)前鎮(zhèn)陳斌、神器鎮(zhèn)盧謙、提督右鎮(zhèn)余程代黃廷守閩安之羅星塔(考曰:「行朝錄」作牛心塔)。攻黃巖;我守將王戎戰(zhàn)敗,執(zhí)知縣劉登龍以降,登龍投江死。成功進圍臺州,總兵李泌、知府齊維藩、知縣黎岳詹獻城降;天臺、太平、海門衛(wèi)相率投降。

  我大清兵復(fù)取閩安,明朱成功退師廈門。

  永春縣林永聚眾據(jù)城,我總督李率泰討平之;乘勝攻閩安。先遣標下降將張?zhí)N玉(考曰:蘊玉,武岡州人,隸劉承胤麾下為總兵;投誠,隨征福建。性極敏,凡經(jīng)水程,便記憶礁線淺深。積功至澳門副總兵)以兵三千潛度長樂港,過羅星塔,截海師歸路,而后合兵進攻;余程戰(zhàn)死。陳斌、盧謙援絕投誠;至福州,率泰醉以酒而殲之,凡五百余人。成功聞閩安不守,慮失兩島;乃命陳堯策屯狼崎,自率舟師回廈門。

  八月,孫可望舉兵犯明滇都(考曰:「紀略」諸書皆云七月事,而楊在「孫可望犯闕始末」則云:『八月初一日,可望誓師』)。

  時錢邦芑拘于大興寺,聞可望謀犯闕,心憂之。兵部尚書程源、都察院鄭逢元雖自同于可望而不忘朝廷,輒以言詞激發(fā)鎮(zhèn)將。此輩樸魯武人,無避忌;酒酣耳熱,罵可望曰:『剝一張賊皮,又生一張賊皮邪』!邦芑知其可用也,與二人計曰:『馬寶、馬進忠、馬維興雖隸可望麾下,然皆朝廷舊勛,圖報無路;至白文選,決不相負。今可望入滇,從中計圖之,如反掌耳』!源以告文選,與逢元私見馬寶定約;從容謂可望曰:『使功莫如使過,將才無出文選右者』??赏肆赳T雙禮守貴州,以文選為大總統(tǒng)、馬寶為先鋒,合兵十四萬入滇。十八日渡盤江,滇中大震。

  九月,明削孫可望爵,命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與白文選連師進討;戰(zhàn)于交水,大破之。

  先是,王自奇在楚雄,醉后殺定國營將而懼,引其眾渡瀾滄江,據(jù)永昌,去云南二千余里;以故可望入滇時不相聞??赏两凰腥鶢I,去曲靖三十里;定國、文秀眾纔數(shù)千人,相顧失色。文秀議走交址,定國欲由沅江、景東取土司,躊躇兩日不能決。忽白文選率所部拔營逃至曲靖,單騎走云南,見定國、文秀于朝曰:j宜速出兵交戰(zhàn)!諸將已有約,稍遲則事機露,不可為矣』!且誓之曰:『誑皇上、負國家者,身死萬箭下。我當(dāng)先赴陣前』。言畢,即上馬馳;文秀率祁三升、賀九儀、胡一青、趙印選、吳子金、李本高之師繼之。初,可望見文選逃,議退兵,諸將未敢應(yīng)。馬寶慮回黔謀泄,大言曰:『我眾十倍于彼,若以一人為進退,豈我輩非人乎』!張勝亦曰:『某一人,足擒定國矣』!可望大悅曰:『諸將如是,吾復(fù)何憂』!語張勝曰:『云南兵馬盡出,城內(nèi)空虛。爾率武大定、馬寶選鐵騎七千,連夜走間道襲之;定國、文秀知家口已失,不戰(zhàn)自走矣』。馬寶遣其私人入定國營言之,且曰:『明日決戰(zhàn),遲則無及』!定國大驚,夜告諸將。十九日天未明,拔寨起;甫交綏而本高馬蹶被殺,定國、文秀色懼欲退。文選怒曰:『張勝已往云南,我退則被精騎躡吾后,不鳥散亦蹂為肉泥耳!死于陣,不愈死于走乎?況馬維興、袁韜輩必相應(yīng)也』。定國、文秀未答,而文選已率所部鐵騎直沖馬維興營。維興開陣迎之入,合兵繞出可望陣后。定國、文秀見敵陣亂,麾兵大進;諸營皆歡呼迎晉王,所向瓦解。定國乃命文秀、文選追可望,而自還師救云南。

  孫可望遣其黨張勝襲滇都,明中書科中書朱斗垣被執(zhí)不屈,死之。

  斗垣,輔臣天麟子也;奉命赍敕書賜白文選于曲靖,中途遇賊被害(考曰:「陽秋」以此為九月二十一日事)。

  明李定國還師援滇都,擊張勝于渾水塘,擒之;王尚禮自殺,勝伏誅(考曰:「陽秋」以為二十二日事)。

  勝至云南,尚禮將內(nèi)應(yīng);黔國公沐天波知其情,以兵守之,不得發(fā)。時交水捷聞,王命插報捷旗于金馬碧雞坊下。勝見之大驚,拔營去。回至渾水塘,遇定國,列陣死戰(zhàn),定國幾不支;而馬寶于陣后連發(fā)大炮,勝眾亂,遂潰走益州。部將李承爵誘而縛之;勝罵曰:『汝何叛我』?承爵曰:『汝叛天子,吾何有汝乎』!解云南,告廟獻俘;與其黨趙珣皆伏誅。尚禮于張勝之退兵也,知情已露,自縊死。

  冬十月,孫可望走長沙,降于我大清。

  可望逃至貴州,從騎十余人;命馮雙禮守威清要隘,約曰:『追至,則發(fā)三炮』。文秀追至普安,尚遲疑不敢進。雙禮欲可望逃,劫其輜重;乃發(fā)炮以紿之??赏彡拮映龀牵w重、婦女悉被掠。過鎮(zhèn)遠、平溪、沅州,守將閉門不納,惟靖州道吳逢圣率所部迎之。可望狼狽走長沙,遣使投誠于我經(jīng)略洪承疇軍前。章皇帝封為義王,十七年(一六六○)十一月病死。

  明論反正功,晉封白文選鞏昌王、馮雙禮慶陽王、馬進忠漢陽王、馬維興敘國公、賀九儀廣國公、馬寶淮國公;其余進侯、伯有差。

  明論從逆罪,誅淳化伯張虎,降荊江伯張光翠、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伯王會等爵;程源、鄭逢元等降級有差。

  文秀至貴州數(shù)日,虎率殘兵自滇逃回;文秀詰之曰:『皇上賜汝金簪議和,何有行刺之說』?虎無以答。解赴云南,王告廟,御門獻俘,磔之。光翠、三品等降爵,源、逢元、萬年策、劉泌降級;其安隆諸文武久反正,不之及也。方于宣時為提學(xué),試沅靖諸屬,表題有「擬秦王出師討逆大捷」語;既聞可望敗,馳書于錢邦芑,欲糾義旅擒可望以獻。邦芑答以詩曰:『修史當(dāng)年筆削余,帝星井度竟成虛;秦宮火后收圖籍,猶見君家勸進書』。蓋于宣嘗為可望修史,奉獻賊為太祖,作「太祖本紀」;又嘗言『帝星明于井度,秦王當(dāng)有天下』故也。其終事不可聞。

  十一月,明追贈安龍死難大學(xué)士吳貞毓以下十八人謚蔭有差,遣祭立廟。

  李定國率文武疏請表章安龍死難十八忠臣,詔贈貞毓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xué)士,謚文忠,蔭子錦衣衛(wèi)僉事;鄭允元武安侯,謚武簡;張鐫、徐極兵部右侍郎,林鍾、蔡演、趙賡禹大理寺卿,蔣干昌、李元開、陳麐瑞侍讀學(xué)士,周允吉、朱議浘、胡士瑞、李頎副都御史,易士佳、任斗墟太常少卿,朱東旦、劉義新太仆少卿,各蔭一子入監(jiān)讀書;張福祿、全為國弟侄一人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遣官諭祭文曰:『卿等乾坤正氣,社稷忠臣;早傾捧日之忱,共效旋天之力。詎意叛逆生忌,禍起蕭墻;梟獍橫行,頓忘君父。安龍之血,終當(dāng)化碧;九原汗青之書,各自流芳千古。今日移蹕滇云,鹓鸞駢列;回思卿等簪履趨蹌,杳不可見。夫獨何心,能不悲哉!將茲俎豆,慰彼泉臺』!尋遣通政使尹三聘往安龍,即馬場建廟,勒碑大書曰「十八先生成仁處」。

  明朱成功攻鷗汀寨,克之。

  成功統(tǒng)師南下至南澳,陳霸請先取鷗汀寨以足糧。值冬旱,壕寨干燥,火攻克之;戎旗鎮(zhèn)林勝恨其屢次截劫,屠戮殆盡。

  十二月,明復(fù)取南寧。

  戊戌、我大清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春正月(明永歷十二年)戊戌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遣使冊封朱成功為延平王、招討大將軍,賜尚方劍便宜行事(考曰:自此至徐孚遠朝滇,皆同時事。故以次書之)。

  初,成功以閩安之失詢諸將佐,吏官潘庚鍾曰:『漳、泉沿邊,民苦爭戰(zhàn),且偏隅不足號召天下。藩主將戰(zhàn)艦從瓜、鎮(zhèn)取江南,金陵破,則閩、粵、黔、蜀之豪杰自向應(yīng)矣』。甘輝曰:『我空國出,兩島豈不危乎』?庚鍾曰:『清所以未攻兩島者,慮滇、黔牽制耳。倘會天下之兵而來,豈能獨全乎?今統(tǒng)貔貅之眾入據(jù)長江,截糧道;彼自顧不暇,奚暇攻兩島哉』?工官馮澄世曰:『不取江南,清亦未必忘兩島也』。參軍陳永華曰:『取江南而兩島自安;偷安歲月,自老其師,非策也』。輝堅執(zhí)以為不可。成功慨然曰:『吾亦有心久矣!武侯言「勢不兩立」,清其肯每飯忘我邪?我當(dāng)間道請旨,會滇、黔、粵、楚之師出洞庭會江南,使天下跂足相從耳』。乃遣楊廷世、劉九皋泛海從龍門間道詣行在。王下廷臣集議,兵部左侍郎冷孟鈓曰:『成功執(zhí)大義、拒父命,遠隔海濱,貢問不絕,實有桓、文尊周之義;宜晉封秩,以鼓向義之心。祖制:外臣無封王例;今擾攘之際,豈可守經(jīng)!況成功系先帝賜姓,以郡王爵之,亦與祖制無違。俟平江南,則晉封「一字」王可耳』!乃封成功延平郡王,以六部郎中各一員隨師紀錄;賜上方劍,便宜行事。手詔令進師江南,伸大義于天下。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jiān)劉國柱赍印冊航海至廈門,成功始設(shè)長史、審理、典寶、典杖、典儀、典膳諸官焉。

  明冊封朱成功部將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甘輝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陳輝為忠靖伯、洪旭為忠振伯、郝文興為慶都伯,余拜爵有差。

  徐鼒曰:封爵必詳書何?重封爵也。賞賚之班,莫過五等之錫;史家年表之作,蓋特筆也。沙中偶語而什方侯、邯鄲用兵而千戶賞,權(quán)宜之計,非法也。故刓印之弊則無恩,傳書之封則已濫;敝褲猶惜之,況名器乎!亂世之君,威權(quán)已去,不得已而以爵賞勸之;此蓋事勢迫而使然,褒與譏兩無庸也,直書其事而世變可知焉。曰朱成功部將何?以別于粵、魯諸臣也。

  明授魯兵部右侍郎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xué)士;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辛卯(一六五一)之歲,王師將下舟山,命降將田雄以書招煌言;峻拒之。監(jiān)國入金門,朱成功以唐、魯舊怨,于監(jiān)國修寓公之敬而已。賴煌言與定西侯張名振以軍為衛(wèi),成功因之有加禮。煌言嘗極言:『成功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亦曰:『侍郎始終為魯,與吾豈異趨哉』!故兩人交甚睦。尋間行入?yún)卿粒熊娞炫_。明年,再會張名振之師入長江,還駐舟山。名振卒,遺言以所部歸煌言;于是軍容始盛。丙申(一六五六)舟山再失,駐天臺;尋駐秦川。王師遷舟山之民而空其地,煌言還駐軍焉。魯王既去監(jiān)國號,煌言通表滇中,與成功同日拜命。將會師大舉,我江督郎廷佐以書招之;煌言復(fù)以書曰:『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jīng)地義,所圖者國恨君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賢學(xué)問,故每膻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古今來何可勝計?若仆者,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知大義,痛憤國變;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峗峗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jié);遂不惜憑履風(fēng)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余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jié)彌堅;練兵海宇,祗為乘時。此何時也,兩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閩羽書,雷霆飛翰;仆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復(fù)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竹帛,舍黃、綺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zhí)事以書通,視仆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與興衰奪者。譬諸虎仆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執(zhí)事固無足怪,仆聞之怒發(fā)沖冠。執(zhí)事固我明勛舊之裔,遼陽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當(dāng)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當(dāng)何如動念?稍一轉(zhuǎn)移,不失為中興人物。執(zhí)事諒非情薄者,敢附數(shù)行以聞焉』!初,煌言之航海也,倉卒不得盡族行。我章皇帝以煌言有父,命勿籍其家,但令其父以書諭之。煌言復(fù)書云:『愿大人有兒如李通、弗為徐庶』!父亦陰寄聲曰:『汝勿以我為慮也』!父卒,有司強其妻子書招之;煌言不發(fā),趣焚之。己亥(一六五九),家始被籍;章皇帝猶命鎮(zhèn)江將軍善遇之,勿囚辱焉。

  明授魯左僉都御史徐孚遠為左副都御史。孚遠朝于滇都,失道安南國;不屈,還廈門(考曰:「臺灣外紀」以孚遠失道安南為順治十八年正月從滇朝見歸廈事;而黃宗羲「行朝錄」則云:『朝滇時不得過安南,遂回廈門』)。

  辛卯(一六五二),舟山之破也,孚遠扈魯監(jiān)國航海。時朱成功啟疆禮士,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多歸之。孚遠領(lǐng)袖其間,每以忠義相鏃厲;成功娓娓聽,至終夕不倦,有大事輒咨而后行。嘗自嗟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大夫當(dāng)之,傷如之何』!時滇使冊封成功,晉將佐爵;魯遺臣之在兩島者,自張煌言以下皆量遷。孚遠轉(zhuǎn)左副都御史,隨滇使入覲;失道安南。其國王要以臣禮,孚遠大罵;或曰:『且將以相公也』。則愈罵。國王嘆曰:『忠臣也』!厚資之;得完節(jié)歸,與葉后詔、鄭郊輩結(jié)為方外七友,浮沈島上卒。遺一子,竟以餓死(考曰:諸書載孚遠事互異:「明史」謂其松江破,死島中;「泉州府志」謂居廈之曾厝鞍,卒;「龍溪縣志」謂游龍溪后,不知所終;「南疆繹史」謂歿于臺灣,「鷺江」、「同安」兩志說亦略同。而野乘謂康熙癸卯廈門破,諸縉紳多東渡,獨孚遠歸華亭;「明詩綜」引「靜志民詩話」,亦有『乘桴遠引,騎鶴重歸』語:似孚遠未渡臺者。鼒按:孚遠「交行摘稿」后附林霍、王所撰二傳,言『癸卯之變,擬歸故鄉(xiāng)不果,轉(zhuǎn)徙入潮之饒平山以歿』。其稱說年月及死狀甚悉。又「賜姓始末」云:『廈門破,孚遠遁跡,為北帥吳六奇所藏;完發(fā)以死。海外生一子,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按六奇為潮之饒平人,與入潮說合,當(dāng)?shù)脤嵰?。附志之)?br />
  明以前兵部尚書程源為禮部尚書、前四川巡撫都御史錢邦芑掌都察院事。

  邦芑拒可望不屈,源則可望所親信;然離間逆黨、激發(fā)忠義,于交水之戰(zhàn)咸有功焉,王故擢用以旌之。時馬古翔用事,頗忌二人;源功名自許,入朝即發(fā)吉翔奸狀。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非純臣;源發(fā)憤杜門不視事。邦芑雖掌憲,而督理晉王軍事者為金維新,秩左都御史,位在邦芑上;邦芑亦郁郁,浮沉朝請而已。

  我大清兵復(fù)取橫州,明知州鄭云錦被執(zhí)不屈死。

  云錦字子素,莆田人;以明經(jīng)起家,知靈山、合浦縣事?;洊|陷后,漳平伯周金湯委署廣西左州知州;南寧再復(fù),廣國公賀九儀又委署橫州。是月十五日城破,云錦被執(zhí)送潯陽,作「馬上吟」;旋下肇慶獄,作「從西山義士游詩」。絕食七日不死,乃復(fù)食。在獄三年,吏民勸其薙發(fā),云錦曰:『吾辦死久矣!所未即死者,留一日鬢發(fā),即頂一日君恩;為一日南冠之楚囚,即為一日大明之臣子耳』!就刑之日,飲酒談笑如平時,觀者莫不悚嘆焉(考曰:「馬上吟」曰:『昨朝刺史出見客,騎馬城上點軍冊;今夜穹廬作楚囚,不信雄心旋落魄。熹微帳外獨徘徊,依依斜傍霜華白;笳吹倏動二人愁,聲聲催促營炊迫。獰猙扶我上馬行,簇簇護持無間隙;天地寬大難可量,此時伸展不盈尺。濃嵐橫抹斷城腰,慘淡煙云天蹙額;北風(fēng)拂面任欺凌,古樹棲禽驚振翮。孤臣馬上嘯一聲,曉山失曉顏如墨;回首羊腸路渺漫,我軍創(chuàng)病何狼籍!猶喜人人不攢眉,各向虜兒雄咤叱;朝廷豢養(yǎng)三百年,雖敗志氣不蕭索。河水縈環(huán)馬足遲,羨煞一派寒光碧;鳥聲上下叫黃昏,斜陽落浦荒村僻。此宵夢醒何處也?瀟瀟風(fēng)雨穿古驛』?!笍奈魃搅x士游詩」云:『虎豹山之獸,猶思文其身;皮骨蒸云霧,耐饑過七晨。須眉丈夫子,忠孝以成名;時數(shù)值陽九,血軀何用生!君不見蘇武海上十九年,沙漠嚙雪與吞氈;又不見常山舌,罵賊聲不絕;又不見文山三載坐小樓,正氣沖寒低斗牛。古人已往名存耳,時地各殊肝膽似。逍遙躡步首陽山,義士一去不復(fù)還;惟有青青薇蕨隨風(fēng)長,歲久無人采自蕃。我居山巔拜孤竹,不茹煙火洗心腹。一日、二日不食粟,慷慨能歌西山曲;三日、四日不食粟,斥罵獄吏無休息。五日、六日果何如?曉來曾把發(fā)鬢梳;整冠理衣行矍鑠,作詩遂向壁間書。七日、八日枯胃腸,忠魂直到白云鄉(xiāng);帝廷從陟降,渣滓委道傍。任教饑肉啄鳶烏,到底何曾失故吾;人生自古誰無死,覓得死所幾人乎』?以上詳李世熊「寒支集」)。

  二月,我大清命貝子洛托為寧南靖寇大將軍、都督卓布泰為征南將軍,偕降臣洪承疇、吳三桂、線國安等分道取云南。

  孫可望之未降也,我四川總督李國英駐保寧,大將軍辰泰、都統(tǒng)阿爾津駐荊州,承疇以經(jīng)略駐長沙,尚可喜等分駐肇慶、廣州,遇出犯湖南、川北、廣東之寇則擊卻之,出境亦不窮追。以孫、李皆百戰(zhàn)之余,地險兵悍,姑以云、貴、川東南為其延喘地。及可望降,知敵人內(nèi)訌,于是承疇、三桂疏請大舉。章皇帝以貝子洛托為寧南靖寇大將軍,偕承疇由湖南進;三桂為平西大將軍,偕都統(tǒng)墨爾根、李國翰由漢中、四川進;都督卓布泰為征南將軍,偕國安由廣西進:約期會于貴州。

  明李定國遣其將劉正國、楊武等分守四川之三陂、紅關(guān),馬進忠駐貴州。

  三月,我大清吳三桂等兵至合州,明重慶總兵杜子香棄城走。

  吳三桂由沔陽至朝天驛,順流擊楫,月之四日抵保寧。具舟艦糧糗過南部、西充,猶見數(shù)家煙火;自順慶而前,則枳棘叢生、箐林密布,雖向?qū)鶑?。伐木開道,十四日至合州。杜子香以輕舟哨至江口,見三桂揮軍跨馬而渡,子香駭而逃。三桂偕墨爾根由銅梁、壁山進發(fā),至重慶。時房、竹、歸、巫有郝?lián)u旗、李來亨、袁宗第、黨守素,施州有王光興;長壽有劉體仁、譚詣、譚宏、譚文,達州有楊秉允等連兵防守。三桂策其無能為,惟令總兵嚴自明、程廷俊以重兵扼重慶,固根本而已。

  明光祿寺少卿高績、部郎金簡疏言時事。

  定國自敗孫可望后,宴飲恬愉,頗弛武備。二人次第疏諫,謂『內(nèi)患雖除,外憂方棘,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一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乎?二王老于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定國愬于王,詞頗激;王擬杖二臣以謝之,朝士爭執(zhí)不可。移時未決而敗報踵至,定國逡巡引罪。簡字禹藏,績同里人;后扈王入緬,死于道。

  夏四月,明王自奇、關(guān)有才反;李定國自將討平之。

  自奇舊封夔國公、有才封永壽伯,皆孫可望黨也;懼而反。定國擒而誅之。時王師入貴州,不及援;故逆黨平而貴州已不守矣。

  我大清貝子洛托等兵取貴陽,明馬進忠遁;巡撫冷孟銋死之。

  孟銋被執(zhí),諭薙發(fā);大罵不屈,死。

  臣鼒曰:按楊氏「安龍紀事」:冷孟銋,蓋馬吉翔之黨也;及殉節(jié)貴陽,怒裂睢陽之眥、憤銜溫序之須,又何烈也!豈楊氏褒譏失實,抑孟銋固兩截人歟?君子取節(jié)焉可也。

  庚辰(十四日),我大清吳三桂等兵至三陂,明劉正國遁;遂克遵義。

  三桂以浮橋濟黃葛江,溽暑熏蒸,軍士多病。翌日渡綦江,歷滴溜、三陂、紅關(guān)、石壺之險,皆峭壁重淵,一夫可守。正國望風(fēng)由水西逃入云南;于是將軍郭李受、總兵王友臣并以眾降,獲糧三萬石、兵五千,王師遂克遵義。

  庚寅(二十四日),明大招討蜀王劉文秀卒。

  文秀之追孫可望至貴陽也,收潰卒得三萬人,屯守邊隘。李定國聞而忮之,召之還;并召諸將之在邊者,論功小大為分兵多寡之地。及王師猝至,兵失其將、將不得兵,迄于大潰。文秀在滇,郁郁不自得;每屏人語曰:『退狼進虎,晉王必敗國』!病革,上遺表曰:『臣精兵三萬人,在黎、雅、建、越之間;窖金二十萬,臣將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倉猝,請駕幸蜀;臣妻操盤匜、臣子御羈靮,以三家之兵出營陜、洛,庶幾轉(zhuǎn)敗為功也』。

  臣鼒曰:書爵何?嘉之也。文秀起家草澤,乃心王室;恂恂退讓,有名將風(fēng)。情勢既迫,猜嫌頓起,豈天必欲訖明命歟?何兩賢不相得也!

  五月,我大清吳三桂等兵敗明楊武于開州之倒流水,興寧伯王興、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陽宣慰使冉奇鑣、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考曰:王興疑即王光興,與入蜀事合。另有廣寧伯王興者,守文村不降;事見后)。

  秋七月丙申朔,明命李定國為招討大元帥,賜黃鉞。

  有妖人賈自明者,持幻術(shù),大言上帝以某日助兵。為木偶人數(shù)百,長丈許,執(zhí)旛幢為行陣。定國惑之;四方之促師期者,輒云有待。久之無驗,怒斬之。戒期出師,王授以黃鉞;凡古命將之禮,無不備焉。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抵獨山州。

  戊戌(初三日),明大學(xué)士文安之督川東諸軍襲重慶,不克。

  安之率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十三家暨譚宏、譚詣、譚文等由水道襲重慶,而吳三桂留防之師嚴于他路,故不克。

  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會師大舉北上;甲辰(初九日)次羊山,颶風(fēng)作,旋師舟山。

  成功將大舉攻南京,以黃廷為前提督、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金、廈。從行甲士十七萬,以五萬習(xí)水戰(zhàn)、五萬習(xí)騎射、五萬習(xí)步擊,以萬人往來策應(yīng)。選力能舉五百觔者披鐵鎧,畫以朱碧彪文,留兩目,執(zhí)斫馬大刀立陣前,斫馬足,號曰鐵人;望者以為神兵,左虎衛(wèi)陳魁統(tǒng)之。中提督甘輝請俟滇中會師而進,成功曰:『會師之舉,不過牽制其勢耳。兵馬云集,日費萬金,豈可稽延自老其師哉』!乃命輝為前部,馬信、萬禮繼之,自統(tǒng)大眾為合后,侍郎張煌言為監(jiān)軍,揚帆北上;平陽守將單任暹、瑞安守將艾誠祥獻城降。次羊山,其山多羊,故名之;相傳其下有龍宮,戒震驚。成功曰:『本藩欲馳驅(qū)天下,百神賓服;奚畏一孽龍乎』?令放炮鳴金。不移時颶風(fēng)發(fā),挾雷電,水起立;成功冠帶起祝曰:『成功統(tǒng)率三軍,恢復(fù)中原。如天命有在,即對諸船沉滅。神其鑒諸』!祝畢,風(fēng)頓止。是日,碎巨艦數(shù)十,漂沒士卒八千人;成功之四子浚、七子浴、八子溫暨義陽王某皆溺焉。乃旋泊舟山理楫,以為后圖(考曰:一云羊山故多羊,見人馴擾,然不可殺;殺之則風(fēng)濤立至。軍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禍作。與放炮驚龍說小異。疑成功既放炮而軍士又殺羊,致此奇禍歟)。

  八月,明授前江西總兵鄧凱為隨扈總兵。

  凱,吉安人;父某,死國難。凱初隨楊廷麟、劉同升起兵江西,事敗而逃。是年朝滇都,授隨扈總兵,守大明門。尋遣內(nèi)臣李崇貴召之入朝,諭曰:『爾忠義老成,可即隨扈東宮』。賜銀百兩、銀鼎杯一事。蓋王師日迫,將移蹕也。

  九月,明朱成功取象山。

  成功舟師至象山,知縣徐福率父老降。時兵士逃者甚眾,訛言新附北將盡投誠。援剿右鎮(zhèn)賀世明朱粉其檣,成功益疑之;令他將統(tǒng)其眾,而盡解新附北將之兵權(quán)。后沖鎮(zhèn)劉進忠乃入黃巖之海門所投誠,成功令周全斌追之;進忠夜半開西門突圍走,全斌拔其城以歸,尋破盤石衛(wèi)。

  冬十月,我大清信郡王鐸尼會師平越府。

  章皇帝命信郡王鐸尼為安遠靖寇大將軍,總統(tǒng)三路。諭諸將克取貴州,如云南機有可乘,即乘勢進取;兵馬疲弱,則候鐸尼進止。比信郡王入黔境,吳三桂自遵義馳六百里會諸平越府之楊老堡,訂期進兵。信郡王統(tǒng)三路兵入滇,而留貝子洛托偕洪承疇理餉貴陽。

  明李定國遣馮雙禮守雞公背、張先璧守黃草壩、白文選守七星關(guān)。

  定國聞王師戒期入滇,以北盤江為滇、黔之界,南盤江為滇、粵之界,乃使馮雙禮扼雞公背,拒中路(考曰:雞公河出廣順州,歷清鎮(zhèn)、修文入烏江,距貴州數(shù)十里。盤江即牂牁江,有南北二源,故曰南盤江、北盤江);使張光璧扼南盤江之黃草壩,拒東路;自守北盤江之鐵索橋,圖復(fù)貴州。別遣白文選出西路,率眾四萬守七星關(guān);抵生界立營,若欲攻遵義者,以牽制三桂之師。先是,三桂駐遵義、信郡王駐武陵、卓布泰駐獨山州,惟洛托一軍駐貴陽;大眾未集,其勢可乘,定國逡巡觀望。比楊老堡戒期,定國始悉眾出拒,而事機已不可為矣。先由中路出關(guān)嶺,東路告急,乃移師黃草壩;久之逾石關(guān),營于遮炎河。而中路雞公背之絕頂糧少運艱,士不宿飽,右路之生界孤懸滇、蜀之表,聲援不及:識者俱以為憂(考曰:諸書皆云馮雙禮扼雞公背、張先璧扼黃草壩;而「求野錄」則云命李承爵壁黃草壩、祁三升壁雞公背。豈始則命李承爵、祁三升為兩路帥,事急而改命馮雙禮、張先璧乎?抑李承爵本張先璧之副將、祁三升本馮雙禮之副將,作書者各以見聞著之篇乎?又「求野錄」右路之孫界壩,亦作孫家壩,即生界也;音轉(zhuǎn)字異)。

  十二月甲子(初二日),我大清吳三桂過天生橋,明白文選棄七星關(guān)走沾益。

  三桂自遵義出師,文選于十一月二十日自生界回七星關(guān)守險。四山壁立,水勢洶涌;山上樹木參天,名曰天生橋,實未嘗有橋也。三桂厚養(yǎng)鄉(xiāng)導(dǎo),由苗疆繞渡出天生橋之背,扼七星關(guān)大路。文選偵知,棄關(guān)走可渡橋;而守橋之馬寶亦奔,乃焚橋走沾益。三桂進抵烏撤軍民府。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取安龍府;甲戌(十二日),明李定國拒戰(zhàn)于炎遮河敗績,退保北盤江;馮雙禮之師亦潰于雞公背。我大清兵進次曲靖,知府蓋世祿降。

  我廣西軍至盤江之羅顏渡,明兵扼險沉船。我軍得泗城土司岑繼祿為向?qū)?,由間道入安龍;懷仁侯吳子圣御之?dāng)】?,我軍取所沉船以濟。定國聞之,以兵三萬人倍道趨戰(zhàn)于炎遮河。王師初戰(zhàn)不利,詰朝悉師壓其營而陣,南兵槍炮、北兵弓矢,日中不決。忽大風(fēng)北來,炮火及茅葦,野燎滔天;王師乘火馳射,兵火俱烈。定國驚懼,棄營保北盤江。我廣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潰馮雙禮于雞公背,追至北盤江。諸將北走不相顧,定國焚鐵索橋而遁。王師遂抵曲靖,蓋世祿降。

  丁丑(十五日),明桂王出奔。

  李定國微服還滇,請王出幸。十四日丙子,王召諸臣議之;劉文秀之部將陳建舉文秀遺表請王幸蜀、太仆寺正卿辜延泰亦請幸蜀開荒屯練,中書金公趾極言入蜀之不利。定國曰:『蕞爾建昌,何當(dāng)十萬人之至!不如入湖南之峒烏、車里、里角;諸蠻不相統(tǒng)攝,我今臨之,必?zé)o所拒。安蹕峒內(nèi),諸將設(shè)御于峒口,勝則六詔復(fù)為我有;不勝則入交趾,召針羅諸船航海至廈門,與延平王合師進討』。難之者曰:『清兵乘勝逾黃草壩,則臨沅、廣南道路中斷;且喪敗之余,焉能整兵以迎方張之?dāng)澈酢??沐天波曰:『自迤西達緬甸,其地糧糗可資。且出邊則荒遠無際,萬一追勢稍緩,據(jù)大理兩關(guān)之險,猶不失為蒙段也』!馬吉翔、李國泰咸是天波議。定國不敢爭,而泣請留太子督師,以牽制緬甸;王猶豫不忍。定國謂天波曰:『公其努力,愿無生后悔而追憶余言也』!明日發(fā)滇都,定國以大兵殿后。國勢既搖,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業(yè)糾狄三瞍等以驍卒伏大寺中,謀劫定國而北;定國嚴隊西走,承業(yè)等不敢發(fā)。百官扈從,男婦馬步數(shù)十萬人,日行不過三十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間;所在逃避,御前供頓缺;而庶僚貧病,離次不前。從古乘輿奔播,未有若此之艱難者。

  己亥、我大清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春正月(明永歷十三年)癸巳朔,明桂王次永平。

  乙未(初三日),我大清兵取明滇都,明衛(wèi)國公胡一青、提學(xué)道徐心箴、光祿寺少卿黃復(fù)生、提督劉之扶、土司龍世榮等降;戶部主事劉之謙死之。

  我信郡王命心箴署臨沅道、復(fù)生管洱海道。此外降臣可紀者,有總兵許大元、王宗臣、王有德、副將朱文彩、朱文盛數(shù)人,無抗節(jié)者。惟戶部主事劉之謙,廷標子也,以父死國難,授趙州學(xué)正,遷戶部主事;被執(zhí),主者索賂,之謙曰:『父子二十年苦節(jié),漱滇南杯水耳!安得賂』?復(fù)令薙發(fā),曰:『禿頭鬼可見君父乎』!遂炮烙死(考曰:本「寒支集」)。

  丙申(初四日),明桂王駐永昌,下詔罪己。李定國還黃鉞,自請削秩;不許。

  王崎嶇西行,定國留守大理。數(shù)日,白文選以潰兵至,列陣下關(guān),眾尚萬余;定國以數(shù)百騎赴之,文選憤涕叱定國曰:『主上以全國全師畀王,一旦至此,誰執(zhí)其咎』!定國南向叩首,愿一死以贖前罪。文選收涕謝曰:『王幾許人?死敵何益!王行矣,文選以一身當(dāng)之耳』!定國乃追扈至永昌。王下詔罪已,定國還鉞待罪。王曰:『是國之禍,王何罪焉』?不許。

  徐鼒曰:書「還鉞,自請削秩不許」何?嘉之也。何嘉乎爾?造次顛沛之間,君臣相待以禮,此漢、唐以來所不易有也。「論語」曰:『必不得已,去兵、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尚論者毋忽諸!

  明新津侯譚宏、仁壽侯譚詣殺譚文以叛,降于我大清。

  宏等悉眾再犯重慶,為王師所敗,自相猜忌,殺譚文;督師文安之將率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等十三家之兵討之。宏、詣懼,率所部降。諸鎮(zhèn)皆散,安之郁郁遘疾卒。我大清封宏為慕義侯、詣為向化侯。

  二月(明閏正月)辛未(初十日),明總兵王國勛敗績于普洱(考曰:洱亦作淜,音「馮河」之「馮」)。

  丙子(十五日),明白文選敗績于大理之玉龍關(guān),走木邦。

  王師至玉龍關(guān),文選與張先璧、陳勝之師皆敗;獲鞏昌王金印。追至瀾滄江,文選由沙木和走右甸;尋走鎮(zhèn)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明李定國遣其將靳統(tǒng)武扈桂王奔騰越。

  是日,聞玉龍關(guān)之?dāng)?,定國使總兵靳統(tǒng)武以兵四千扈王入騰越;沐天波、馬吉翔隨行,文武官尚四百余人。

  己卯(十八日),明桂王至騰越。

  辛巳(二十日),明李定國兵渡潞江,大理寺卿盧桂生叛降于我大清。明日,戰(zhàn)于永昌之磨盤山,明兵大敗,泰安伯竇民望(考曰:亦作名望)、總兵王璽(考曰:「求野錄」作王國;誤也)皆死之;我大清兵尋引還。

  定國聞白文選之?dāng)?,遂渡潞江。潞江即古怒江,江不甚寬,而水勢洶惡;每歲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雖土人亦惡之。過江二十里有磨盤山,鳥道窔箐,屈曲僅通一騎。定國度王師累勝,窮追必不戒;設(shè)柵數(shù)重其間,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竇民望為初伏、廣昌侯高文貴為二伏、總兵王璽為三伏,每伏兵二千。約俟王師度山巔,號炮起,首尾橫突截攻,必?zé)o一騎返。而吳三桂之追白文選至瀾滄江也,編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數(shù)百里,無一夫守拒。謂定國遠竄,不復(fù)慮,隊伍散亂上山者已萬有二千人。忽明大理寺卿盧桂生來降,泄其計,三桂則大驚。時前驅(qū)已入二伏,急傳令舍騎而步;以炮發(fā)其伏,叢莽中矢炮雨下。民望不得已,舉炮出戰(zhàn),三伏亦發(fā)炮趨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尸如堵墻。民望血戰(zhàn)不已,槍彈穿脅過,戰(zhàn)如故;持刀潰圍走,不數(shù)里血涌仆地死。定國坐山巔聞號炮失序,大驚;忽飛炮落其前,擊土滿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戰(zhàn)死者亦三之一,王璽陣歿。而王師亦亡都統(tǒng)以下十余人、喪精卒數(shù)千;追至騰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盡矣。明兵初猶踞險守,聞定國走,乃夜遁。王師亦懲是役之罹不測,不復(fù)窮追矣。

  臣鼒曰:不曰「明兵大敗,盧桂生降」;而曰「盧桂生叛降,明日戰(zhàn),明兵大敗」者何也?著桂生非因明兵之?dāng)《冀?,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敗也。降臣不皆書叛,桂生獨書叛何?惡之同于賊也。降有辱義,叛則亂稱。兵敗途窮而崩角馬前者,迫于畏死之念,非有無君之心;誅其降而赦其叛,「春秋」不為已甚之義也。至若輸情敵國貪一日之榮利,滅其國、喪其君而不悔,此禽獸所不肯為;靦然人面而為之,其蛇虺梟獍之性,烏可以降臣例哉?我純皇帝于「國史貳臣傳」甲乙以等差之,創(chuàng)史家未有之例,實圣人精義之學(xué)也。

  壬午(二十一日),明桂王自騰越出奔。丁亥(二十六日),至鐵壁關(guān),扈將孫崇雅叛。戊子(二十七日)抵緬甸之囊木河,靳統(tǒng)武亦棄王去。

  時李國泰、馬吉翔輜重甚厚,趣王乘夜走南甸。王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盤之?dāng)∫病6娜?,野次未定,忽總兵楊武至,言定國遠逃,追者將及。王遂接淅踉蹌行,昏黑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顧,亂兵乘機劫掠;火光燭天,驚擾奔馳。及天明,仍在故處也;而貴人宮女已失去過半,扈將平陽侯孫崇雅劫殺尤烈。王以從臣多叛,決意入緬;遂出鐵壁關(guān),關(guān)外即緬甸境矣。

  庚寅(二十九日),明桂王入緬甸之銅壁關(guān),次蠻漠。

  緬酋之自稱于國也,日金樓白象王;蓋處則樓居、出則乘象,足不履地也。進表中國,則稱緬甸宣慰使臣某。王命沐天波諭之,緬人奉迎,具表如常儀。復(fù)奏曰:『天王遠臨,百蠻驚畏。請從官以下,勿佩戎器』!馬吉翔遽傳旨從之。從臣皆諫曰:『猛虎所以威百獸者,有爪牙也;奈何自棄其防以啟戎心』?不聽。晦日至蠻漠,土司思綿迎入城;執(zhí)禮甚恭,進衣衾、食物。蓋蠻漠舊為宣撫司,屬永昌府;自萬歷中始為緬有也。時沐天波與外戚華亭侯王維恭、典璽李崇貴謀擁太子入關(guān),由茶山出鶴麗,調(diào)度各營為聲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諸土司斂兵拒守。

  是月,明昆明諸生薛大觀舉家赴水死。

  大觀聞王之入緬也,喟然嘆曰:『生不能背城一戰(zhàn),以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圖茍活,不重可羞邪』!謂其子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dāng)死孝』!大觀曰:『爾有母在』!其母則謂之翰妻曰:『彼父子死忠孝,吾兩人不能死節(jié)義邪』?侍女抱幼子立戶外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五人偕赴城外黑龍?zhí)端?。次日,諸尸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兩手猶堅抱如故也。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shù)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明桂王抵緬甸之大金沙江。

  大金沙江自西藏貫緬甸,為「禹貢」黑水入南海之路。緬甸之國都曰阿瓦,東、北二路近中國。東路木邦、孟艮在耿馬土司滾龍江南,直普弭邊外,地稍平;李定國等趨阿瓦之路也。北路孟密之蠻莫、新街、老官屯為金沙江達阿瓦之道;即王舟行入緬路也。王至金沙江,緬人艤四舟以待:王一、后及太子一、司禮監(jiān)李國泰一、馬吉翔一。初六日丁酉,浮江東下,從行者纔千四百七十八人,自買舟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世子及總兵潘世榮、內(nèi)監(jiān)江國泰等九百人、馬九百四十余匹,陸行紆道入,期會于緬都。

  明晉王李定國駐兵猛緬。

  定國之?dāng)∮诼航玻怆U走,求王所在。知者曰:『帝西行,去騰越已百里,界茶山、緬甸之間』。定國曰:『我從扈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無益也。姑他往以圖再舉』。既聞白文選屯兵木邦,就之謀曰:『主上入緬,我深入恐禍生不測!此地?zé)o險要可扼,莫若擇邊境屯集作后圖』。而文選以王左右無重兵,請身入捍衛(wèi);意不合。定國遂自引所部從孟定府過耿馬,抵猛緬駐札;各營潰兵陸續(xù)集,勢稍振。

  徐鼒曰:自桂王入緬后,凡李定國事皆書爵以褒之何也?國滅矣、君亡矣,收合余燼圖存萬,崎嶇以死,百折不回;事更難于崖山、節(jié)不讓乎孤竹!蒪鄉(xiāng)董氏謂為古之烈丈夫。諒哉!

  丙申(初五日),明鞏昌王白文選以兵迎桂王于緬甸之阿瓦城,不得(考曰:阿瓦,諸書亦作啞哇;音轉(zhuǎn)字異)。

  文選由間道渡隴川、潞江,踵王所在而求之;以王且入阿瓦城矣,以兵臨之而不得實耗,乃罷。時去王所在纔六十里,寂無知者。

  己酉(十八日),明桂王駐緬甸之井梗(考曰:亦作井亙),議遣使赍敕如白文選等營;馬吉翔阻之,不果。

  王至井梗,緬人報我兵四集,請敕阻之。諸臣會御舟前議所使,總兵鄧凱、行人任國璽請行。馬吉翔恐二臣暴其過惡,私謂緬人曰:『此二人無家,去則不還矣』!旋報各營撤去,輟不行(考曰:此事載鄧凱「也是錄」;而劉湘客「行在陽秋」誤以為議遣二人使緬,吉翔止之。其實二十四日乙卯,緬酋來邀大臣過河議事,始有使緬之議。二十八日己酉緬人之請,則為敕止各營兵;而設(shè)議遣使者,乃赍敕諭各營止兵之使,非與緬議事之使也。湘客得之傳聞,鄧凱則躬親其事;孰是孰非,不辨自明。故大書以正之)。

  徐鼒曰:曰「阻之不果」何?惜之也。緬甸之行,「易」所謂「需于泥」也。白文選以反首茇舍之從,冀出其君于坎窞;使二臣者赍敕至軍,消息可通,拯援及早,廝養(yǎng)之御一乘入于魯師、市人之呼法章保于莒邑,則黎侯之寓衛(wèi)不赴式微,而楚昭之入隨終以復(fù)國。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臣煩丹穴之求哉!習(xí)坎入坎,失道兇也。小人之禍國,可忍言歟!

  乙卯(二十四日),明命馬吉翔之弟雄飛偕御史鄔昌琦使于緬甸。

  緬酋來邀大臣過河議事,王命雄飛、昌琦往。至則緬酋不出,令譯者傳言,問神宗時事;二臣不習(xí)中朝典故,不能答。出所藏神宗敕書與今敕書較,璽文小異,以為偽;又以黔國公征南將軍印驗之,乃信。蓋緬人于萬歷二十二年因亂來滇請救,廷議卻之,遂絕朝貢;故出敕書,以示彼國之未嘗受恩也。又二使臣不才,遂開蠻人以不恭之漸。

  閏三月(明三月),我大清吳三桂兵至姚安,明大學(xué)士張佐辰、尚書孫順、侍郎萬年策、翰林劉■〈艸洍〉、布政司宋企■〈金英〉等皆降。

  又有少卿劉泌、兵科胡顯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后降(考曰:本「入云南始末」。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錢邦芑。按邦芑實以僧終,號大錯;未嘗降也。當(dāng)日降表中,諸臣銜名倉卒據(jù)仕滇者姓名填列,不必人人與聞其事也)。

  我大清兵還至云南,明大學(xué)士扶綱、侍郎尹三聘、淮國公馬寶、敘國公馬維興、武靖侯王國璽、懷仁侯吳子金(考曰:亦作子圣)、宜川伯高啟隆、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后降。

  臣鼒曰:馬寶以下書爵何?「春秋傳」曰:『美惡不嫌同辭』。顧名思義,愧之也。土官不名何?略之也,吾無責(zé)焉耳。

  明德安侯狄三品執(zhí)慶陽王馮雙禮以叛,降于我大清。

  三品受吳三桂密指,執(zhí)馮雙禮并「戡定大將軍」金印、慶陽王金冊赴軍前降。于是白文選部將王安等自建昌衛(wèi)至云南,繳文選「蕩平大將軍」印、「心膂藩臣」金章。聞風(fēng)降者相繼矣。

  明延長伯朱養(yǎng)恩、總兵龍贊陽以嘉定州降于我大清。

  明黔國公沐天波、綏寧伯蒲纓、總兵王啟隆謀奉桂王出緬甸;馬吉翔阻之,亦不果。

  三人集大樹下,邀吉翔議曰:『緬酋遇我不如前,及此時走護臘撒、孟艮以就晉王之軍,庶可圖存乎』!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復(fù)與官家事,諸公為計可耳』!眾默然,遂散。

  徐鼒曰:「亦不果」何?重惜之也。一之已甚,其可再乎?

  緬甸戕明從官之自陸行者。

  陸行者不知王之尚在井梗也,竟抵阿瓦城。緬人疑其有陰圖也,發(fā)兵圍之??偙耸罉s降于緬,通政使朱蘊金、中軍姜承德自縊死;副總兵高升、千戶射安祚、向鼎忠、范存禮、溫如珍、李勝、劉興隆、段忠皆被殺。余安置遠方,久之無存焉;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羅國。

  夏四月,明咸陽侯祁三升以兵迎桂王于緬甸;馬吉翔遣使以敕書止之。

  三升上表迎蹕,緬人請敕止之。諫者曰:『此我君臣出險之一恃也』!而吉翔請遣錦衣衛(wèi)丁調(diào)鼎、考功司楊生芳持敕書止之曰:『朕已航閩,將軍善自為計』!三升痛哭撤師。吉翔復(fù)與緬官之守隘者敕曰:『后有一切官兵,都與截殺』!進生芳文選司郎中,加調(diào)鼎五級,以獎其敕止迎扈之功焉(考曰:本「求是錄」;而「陽秋」亦誤以丁調(diào)鼎、楊生芳為使緬,今正之)。

  五月乙丑(初五日),明桂王發(fā)井梗;戊辰(初八日),駐緬甸之者梗(考曰:者梗亦作赭硁)。

  阿瓦城下有地名者梗,即大鷓鴣城舊地也;界大金沙、小盈沙之間,地饒而險。緬人自祁三升奉敕止師之后,知王威令尚行,慮后得罪;乃優(yōu)奉之為緩急自救之策,且以阻內(nèi)外聲聞。于初四日甲子,遣其都官備龍舟鼓樂迎王于井梗。乙丑,移蹕;丁卯(初七日),至阿瓦城,距河止焉。阿瓦者,緬酋所居城也。戊辰,陸行五、六里至者梗。草廬十余間,王居之;編竹為城,守兵百余人。從臣自備竹木,結(jié)宇而聚處焉。緬婦來貿(mào)易者,雜沓如市。從臣久亦習(xí)之,屏禮貌,短衣跣足,闌入緬婦隊中踞地喧笑,呼盧縱酒,緬人頗曬之。其譯者為大理人,私語人曰:『前者入關(guān)若不棄兵器,緬王猶備禮;今又廢盡中國禮法,異時不知何所終也』!

  癸酉(十三日),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張煌言復(fù)會師大舉北上以援滇。

  成功聞王師三路攻云南,乃約煌言北上以圖牽制。戊寅(十八日),抵崇明;我總兵梁化鳳斂兵堅守。成功欲順風(fēng)取瓜洲,煌言曰:『崇明為江海門戶,有懸洲可守;先定之以為老營,脫有疏虞,進退可據(jù)』。馮澄世亦言取之便。成功曰:『崇明城小而堅,取之必淹日月;今先取瓜洲,破其門戶、截其糧道,腹心潰則支體隨之,崇明可不攻而破也』。乃遣監(jiān)紀劉澄密通我江南提督馬進寶(考曰:即馬逢知),而請煌言以所部兵為前軍鄉(xiāng)導(dǎo)。己卯(十九日),經(jīng)江陰,舟楫蔽江而上。六月丁酉(初八日)至丹徒。壬寅(十三日),泊焦山祭天,旗蓋、袍服用赤色;望之如火。癸卯(十四日)祭地,望祀山川、岳瀆,用黑色;望之如墨。甲辰(十五日),吉服祭太祖畢,縞素祭崇禎、隆武帝,用白色;望之如雪。慟哭誓師,三軍皆泣下焉。

  六月丙午(十七日),明朱成功攻瓜洲,克之;癸丑(二十四日),克鎮(zhèn)江。

  我?guī)熡诮狭髟O(shè)木城,亦名「木浮營」。結(jié)大木為筏,覆以土,上可馳馬;旁有木柵,穴之而置炮焉。自上流浮下,船遇之立碎。又于金、焦兩山間,鐵鎖斷之,謂之「滾江龍」;都司羅明升以五百人守譚家洲。朱成功與諸將議曰:『瓜、鎮(zhèn)為金陵門戶,宜先破之』。令右提督馬信、前鋒鎮(zhèn)統(tǒng)領(lǐng)余新進奪譚家洲,材官張亮督泅水者斬滾江龍;自督親軍與中提督甘輝、左提督翁天佑建大將旗鼓,直搗瓜洲。我操江朱衣佐(考曰:亦作衣助)、城守左云龍率兵一萬拒之;見海舟外蒙白絮,揚帆直上,近滾江龍則復(fù)下。王師炮擊之,不傷一艘。循環(huán)者數(shù)次,而滾江龍已斷;蓋海舟內(nèi)藏泅水人,且以誘我炮矢也。度炮且盡,成功麾兵大進。右武衛(wèi)統(tǒng)領(lǐng)周全斌率兵士帶甲浮渡登岸,直破我陣;身中五矢,氣益奮,斬云龍于橋下,擒衣佐。正兵鎮(zhèn)韓英奪門而入,登城樹幟;全斌望見之,陷西北隅以入。我譚家洲及木城之兵,望風(fēng)奔潰。成功以援剿左鎮(zhèn)劉猷守瓜洲、監(jiān)紀柯平督理江防,而悉師趣鎮(zhèn)江。守將告急于南京,將軍羅某以鐵騎千人赴援,被甲如雪,大言海賊不足殺也;時蘇、常四郡兵畏敵如虎,聞京軍欲居前隊,則大喜。京軍憍躁欲戰(zhàn),而海舟忽上忽下,我駐南則泊于北,駐北則泊于南;王師隨之,三日夜不息,酷暑遇雨,人馬饑疲。海師亦分五隊:五色旗第一、蜈蚣旗第二、狼煙三、銃四、大刀五;每隊有滾被二人。滾被者,棉被厚二寸以蔽箭;箭過,即卷被持刀滾進,斫人馬足。一人敲鼓,鼓聲緩則兵行亦緩,急則亦急。然皆步卒,王師甚輕之。凡我騎兵遇步卒,勒馬退數(shù)丈,加鞭突前;敵陣動則乘勢沖之,步卒自相踐踏:以此常勝。至是施之海師,則嚴陣屹然不動;團牌自蔽,望之如堵。王師三卻三進,方欲卻馬再沖,而海師疾走如飛,突犯我陣;合戰(zhàn)良久,見白旗一揮,兵即兩開如退避狀,或伏于地。王師謂其將遁也,馳馬突前;忽彼陣發(fā)大炮,擊死千余人,乃退保銀山。成功以銀山為必爭地,二十二日辛亥夜,令陳魁統(tǒng)鐵人軍逼柵。守兵見之駭然,不敢出戰(zhàn);射之,則箭不能入。鐵人冒死進,柵遂破。遲明,王師復(fù)分五路三迭壓其壘而軍,成功令發(fā)大炮,多鼓鈞聲,江水騰沸,廊瓦皆震;我兵士下馬殊死戰(zhàn)。薄午,海師益奮;我提督管效忠身沖其陣,入之而陣變,首尾相應(yīng)。效忠自負旗而走,遂大敗,啑血填濠。效忠部眾四千人,存者百四十人,走南京;嘆曰:『吾自滿洲入中國十七戰(zhàn),未有此死戰(zhàn)也』!我鎮(zhèn)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考曰:亦作可立)獻城降。癸丑,成功饗將士于京峴山;命全斌及援剿后鎮(zhèn)黃昭守鎮(zhèn)江、馮澄世為常鎮(zhèn)道兵都事、李征知鎮(zhèn)江府,分徇屬邑皆下之。

  臣鼒曰:計六奇「明季南略」載成功入鎮(zhèn)江時,我大清將彭某引兵五百還,六合士民拒不納;已而有阮春雷者至,稱明兵部職方司,武生王寅生、文生夏志宏、徐三峰率眾執(zhí)香迎之。阮明決有文武才,湖賊劉青海率百二十人歸之。阮問:『何能』?曰:『團牌』。試之畢,阮置紗帽幾上,自起舞牌,身隱不可見。劉大服,從之往滁州。我鳳泗道炮斃其執(zhí)旗者,眾失色;阮怒,持大刀直前,殺五十余人。王師敗入城,阮以兩大釘釘壁而登,遂克滁州。王寅生持阮檄至天長,百姓開門降。既而江寧捷聞,阮以鹽舟揚帆去;或曰衣冠投龍津橋下,泅水逸。寅生走鄉(xiāng)莊,酣飲怒歌,殺其妻子,短甲草履,持槍馳騎遁;拘之不及。巡按韋某奏:『六合拒兵獻城,天長殺官獻城,儀真逐官獻城,眾兇懼』。已而章皇帝批郎廷佐奏云:『俱免屠戮,府縣官更加倍植』;批巡撫蔣國柱奏云:『此非百姓之罪,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眾情乃安。鼒嘗舉以告我里人,俾知我國家覆載之恩同于天地,毋耕田鑿井而忘帝力也!

  我大清兵取馬湖、敘州,明提督陳希賢降。

  我大清兵取成都,明總兵趙友鄢、御史龐之泳、主事賀奇等皆降。

  明雅州伯高承恩為其弟承裔所殺。

  秋七月,明張煌言徇江南、北府州縣,下二十九城。

  瓜州之破也,成功欲趨金陵,煌言欲先取鎮(zhèn)江。成功曰:『我頓兵鎮(zhèn)江,金陵援騎朝發(fā)夕至,且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師水道薄觀音門,金陵自救不暇,豈能他顧』!成功然之?;脱詻冮L江而上,未至儀真五十里,吏民迎降。七月庚申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蕪湖以降書至,成功謂煌言曰:『蕪湖上游門戶,留都不能旦夕下,則江、楚之援師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煌言乃率所部至蕪湖,相度形勝,一軍出溧陽窺廣德,一軍鎮(zhèn)池州截上流,一軍拔和州以固采石,一軍入寧國以圖徽州。傳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府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州則和州、廣德、無為,縣則當(dāng)涂、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太平、旌德、涇縣、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含山、巢縣、舒城、廬江、建平、高淳、溧陽,凡四府、三州、二十二縣?;脱钥疾旃倮?,黜陟廉明;江、楚、魯、衛(wèi)人士多詣軍門受約束,歸許起兵相應(yīng)。我淮安漕督亢得時以援鎮(zhèn)江兵敗,投水死;自巡撫而下,倉皇欲走,東南大震。

  壬午(二十三日),明朱成功敗績于江寧,崇明伯甘輝等死之。成功退入于海,瓜洲、鎮(zhèn)江皆復(fù)歸于我大清。

  成功既連克瓜、鎮(zhèn),甘輝進曰:『瓜、鎮(zhèn)為南北咽喉,但坐鎮(zhèn)此,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jù)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南都可不勞而定矣』!成功召諸參軍議之。潘庚鍾曰:『未可驟進,當(dāng)暫住瓜、鎮(zhèn),分據(jù)淮陽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觀釁而動。北都滿、漢兵民不下數(shù)百萬,斷其糧道,兩月之間必生內(nèi)變;此曹公之所以取勝于官渡也』。馮澄世亦言進攻不易。成功曰:『不然,時有不同耳!昔漢祚改移,群雄分據(jù),故曹操常以算勝。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國變,百姓遭殃。大兵一至,自然瓦解;恢復(fù)舊京,呼召天下豪杰,千載一時也。若自老其師,援兵四集,首尾受敵,我勢豈不自孤?昔太祖得廖永忠、俞通海水師,奪采石、取金陵;破竹摧枯,正貴神速耳』!

  癸亥(初四日),登舟傳檄;丙寅(初七日)至觀音門;以黃安督水師守三■〈氵義〉河口。戊辰(初九日),由儀鳳門登岸,軍于獅子山;偕諸將登閱江樓,望建業(yè)王氣。令諸舟一字列于江東門外,親率十余騎歷城下,度營壘。令馬信、黃昭、蕭拱宸營于漢西門,以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之壘。令陳鵬、藍衍、蔡祿、楊好屯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yīng)、楊正、戴捷、劉國軒屯西北角,傍山為營。令張英、陳堯策、林習(xí)山屯岳廟山,連諸宿鎮(zhèn)為成功大營護衛(wèi);設(shè)鹿角望樓,深溝木柵。而留甘輝、余新屯獅子山,萬禮、楊祖屯第二大橋山,翁天佑屯儀鳳門之要路。乙亥(十六日),王師以千騎薄余新營而敗,城中益懼。我操江朱衣佐之被擒也,成功曰:『此腐儒也,殺之污吾劍,釋之』!歸言于總督郎廷佐曰:『海賊眾不過數(shù)萬、船不過數(shù)百,請卑詞寬限以驕其志』!乃遣人說成功曰:『我朝有例,守城過三十日,罪不及妻孥;乞?qū)捜罩蕖唬∨烁R曰:孫子有云:『卑詞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降則降,豈戀內(nèi)顧;此緩兵之計也。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zhàn)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驟攻之何足以服其心哉』!甘輝曰:『兵貴先聲;彼眾我寡,及其熸且未定其勢,宜拔。俟彼守御固,則難圖也』。張煌言亦自蕪湖貽書諫之。而成功以累捷自驕,但命八十三營牽連困守,以待其降;釋戈開晏,縱酒捕魚為樂。庚辰(二十一日),有閩人林某犯法逃歸于我,具言二十三日為成功誕辰,諸將卸甲飲酒,乘之可破;且請為導(dǎo)。我副將梁化鳳自崇明繞道赴援,與城守聞之,夜穴神策門,引五百騎突犯余新營。海師出不意,驚潰;余新敗入蕭拱宸營?;P乘之,拱宸亦敗遁,新被擒;翁天佑馳援之,而化鳳已收兵入城矣。王師既敗前鋒營,乃盡出騎兵列城外。甘輝、潘庚鍾勸成功退屯觀音門以圖再舉;成功曰:『小挫豈便思退;明日正欲觀諸君建功耳』!調(diào)姚國泰、楊祖、藍衍、楊正屯山上,甘輝、張英伏谷內(nèi),林勝、陳魁列山下,陳鵬、蔡祿往來接應(yīng);倉卒移帳,壘灶未安。二十三日壬午質(zhì)明,化鳳率驍騎薄楊祖營,祖奮力迎戰(zhàn),三合三卻;正與國泰敗走,藍衍戰(zhàn)死。山高行遲,陳鵬、蔡祿救之不及;而化鳳已從山上馳下突之,鵬與祿軍亦大潰。我總督登城望見都統(tǒng)哈哈木兵少卻,大驚,急麾勁騎自小東門出成功大營之后;俄見山上旗,喜曰:『吾家兵上山,勝矣』!王師乘勝掩殺,海師營壘咸搖動;望山上成功麾蓋不敢退,未奉號令亦不敢相救援。林勝咋謂中協(xié)金岸、領(lǐng)兵康龍曰:『敵人雖勝,實無多騎;藩主之不發(fā)號令而齊擊者,謬也。爾二人擊之,吾為爾援焉』。二人方敵化鳳,而東門騎兵驟至如風(fēng)雨。勝轉(zhuǎn)頭御之,而魏雄戰(zhàn)死;眾潰,勝不能止,遂俱沒焉。成功在山上觀戰(zhàn),見蔡祿等敗,屬潘庚鍾曰:『爾立蓋下代吾指麾,吾往催水軍也』!駕船至江心,望諸軍披靡不堪,乃飛帆去。庚鍾揮劍督護衛(wèi)戰(zhàn),至死不去其蓋。陳魁見王師逼成功營,趨援之,中箭死;鐵人軍殲焉。鎧重不可砍,則輿以去,或斧以斮之。潰兵走江邊,不得船,悉赴水死。是時甘輝、張英在谷內(nèi),未得號令,遂大困,英中矢死。輝且戰(zhàn)且走,左右皆盡,所擊殺亦數(shù)十百人,馬躓被獲;至城南金水橋,見余新方屈膝,輝怒蹴之曰:『我甘國公頭可斷,志不可易也』!戟手罵不絕,遂遇害。萬禮力戰(zhàn)于大橋山,亦覆沒。是役也,自甘輝、潘庚鍾、萬禮、張英、林勝、藍衍、陳魁外,又有副將魏標、林世用、洪復(fù)等咸陣亡焉!惟左右提督、右虎衛(wèi)、右沖鋒、援剿后鎮(zhèn)軍得全。

  癸未(二十四),成功至鎮(zhèn)江,黃安全隊亦至。成功大慟曰:『是我欺敵,非爾等之罪也』!遂棄瓜、鎮(zhèn),出泊排沙嶼;令馬信、韓英督舟師堵江口,周全斌、黃昭、吳豪為后殿,余軍次第登舟焉。方梁化鳳之穴城出也,有以通賊報總督者;總督曰:『梁將軍忠貞,必?zé)o是事;其有謀乎』!既收軍,迎而勞曰:『前夜穴城出,何不相聞也』?化鳳曰:『成功積寇,瓜、鎮(zhèn)新亡,人心搖動,桀黠之徒多有異念;保無城內(nèi)為之偵探者乎?不請命者,懼泄其機耳!所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也。請即乘勢復(fù)瓜、鎮(zhèn),順途歸崇明,以防余熾』??偠饺恢粓笤唬骸航现萜瞥晒φ?,崇明總兵梁化鳳也』。章皇帝方幸南苑,集六師議親征;聞報大悅,命圖化鳳形以進,擢為江南提督。

  臣鼒曰:成功江寧之?dāng)。撜呦渚芨瘦x坐守瓜、鎮(zhèn)之言,庚鍾分扼淮、揚之策,恃銳輕進以喪其師。此事后成敗之論耳!天之喪明若穡夫;我國家日月光華、風(fēng)霆震蕩,揮戈何足以返舍,簣土何足以移山!就使坐守瓜、鎮(zhèn),而山東之師沖其左,江、楚之援掣其右,金陵郎廷佐、梁化鳳搗其中堅,豈能全師而返哉?孤軍深入,自老其師,昭烈所以敗于猇亭也。違眾獨斷,孤注一擲,成功非無所見哉!兵驕者破,理固然也。覽其全局,豈非天邪!

  八月,我大清再遣使招明張煌言;煌言不受,走英山,尋入于海。

  煌言方詣徽郡受降,而江寧之?dāng)÷?。郎廷佐?fù)以書來招,煌言拒之;廷佐乃發(fā)舟師扼其歸路。煌言召諸將議,將入鄱陽招集故楊、萬諸子弟,號召江、楚。八月初七日乙未,與王師自楚來者遇于銅陵,戰(zhàn)不利。慈溪秀才魏耕請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陸,士卒尚數(shù)百人。甫度東溪嶺而追者至,眾皆散,茫茫無所歸。念皖有故人賣藥于高滸埠,姑投之;則故人無在也。有自江上來者,識為張司馬,憐其忠義;教之由樅陽渡黃湓,抵東流之張家灘登岸,走建德、祁門山中。又病瘧,力疾趨休寧,買棹入嚴陵。浙之人熟其貌,仍作山中行。自東陽、義烏出天臺,達海壖;復(fù)樹纛鳴角,招集散亡。成功聞之,亦遣兵來助。海上有長亭鄉(xiāng),多田而苦潮;募義民筑塘捍之,且耕且屯。遣使告敗于緬甸行在;王專敕慰問,晉本部尚書。

  己亥(十一日),明朱成功攻崇明,不克。

  城崩數(shù)十丈,梁化鳳隨時堵筑,造木馬釘,拋置崩處。十一日己亥夜,海師倚云梯上,正兵鎮(zhèn)韓英、監(jiān)督王起鳳(考曰:亦作起俸)傷炮死。周全斌曰:『城小而堅,徒損士卒耳』!會有自馬進寶所來者,知密謀不就;乃回島。

  癸卯(十五日),明黔國公沐天波以夷禮見于緬酋,禮部郎中楊在、行人任國璽疏劾之。

  緬俗:八月十五日群蠻贄見,緬酋張嘉會以享之。時將夸示諸蠻,來招天波渡河,并索禮物。王欲為好于酋,命天波往。至則脅令白衣、椎髻、跣足,領(lǐng)諸??ぁ觥础词瞪匣鹣隆狄那醵?;天波不得已從之。歸而泣曰:『我所屈者,恐驚憂皇上耳!否則,彼將無狀,吾罪滋大矣』!禮部楊在、行人任國璽劾天波屈節(jié)于夷,疏留中不發(fā)。王患足疾,旦夕呻吟;而從臣酣歌縱博。馬吉翔、李國泰呼梨園黎應(yīng)祥者演劇慶中秋;應(yīng)祥泣曰:『行宮密邇,圣體不安。此何時而行此忍心之事乎』!吉翔怒而鞭之(考曰:「求野錄」、「也是錄」、「行在陽秋」、「永歷紀年」所紀略同;而「南疆繹史」、「三藩紀事本末」謂:『群蠻來朝,王欲夸示之,亦將為好于緬酋也,命從官效其裝,椎髻跣足,用臣禮見』。審爾,則楊在、任國璽何以疏劾天波屈節(jié)于夷哉?傳聞之誤也)。

  九月,明頒緬榖于從官。

  緬人進新稻,王命給各官之窘迫者。馬吉翔據(jù)為己物,私所親;總兵鄧凱詈之于朝。有吳承爵者,吉翔之旗鼓也;仆凱于地,損一足。后咒水禍作,吉翔死而凱以病足免焉。

  明朱成功部將劉猷敗績于溫州,死之。

  猷征餉溫州,水淺舟膠。我溫州總兵以騎兵突至,力戰(zhàn)不支,全軍皆歿。

  明朱成功回師廈門,上表待罪;立廟祀死事諸人。

  成功留陳輝、阮美、羅蘊章分守舟山,于初七日甲子回駐廈門。以江南出師無功,修表遣使從龍門間道達滇,自貶王爵,仍用招討大將軍印。立忠臣廟祀死難諸臣,以甘輝為第一;哭之曰:『早從將軍之言,吾不至此夫』!初,甘輝之破仙游也,聞有活閻羅王志章者能前知,齋戒往謁;志章書:「位至崇明、壽至崇明」八字示之。既封崇明伯,而江南之役道經(jīng)崇明,心疑其驗;阻之不獲,竟死焉。

  冬十月戊子朔,明頒歷于緬甸。

  從鄧凱請也。

  我大清吳三桂以兵圍沅江,明土知府那嵩悉力固守。

  嵩世為沅江土知府,循法敬事。王之入緬也,過沅江,嵩與子燾供奉甚謹;設(shè)饌用金銀器,宴畢即斂以獻曰:『聊以佐缺乏耳』。及李定國用敕印招土司,嵩受總督銜;密為傳布,各土司亦有聽命者。延長伯朱養(yǎng)恩、將軍高應(yīng)鳳、總兵許名臣、土司龍贊陽皆既降,而復(fù)與嵩合。三桂統(tǒng)滿、漢大兵自云南至石屏州,土司龍榮率贅婿黔國公之子沐忠顯赴軍前降;嵩固守不下,進圍其城。

  明晉王李定國駐軍孟艮。

  定國移營孟連,賀九儀及文選部將張國用、趙得勝來歸;乃承制加各土司勛爵,令內(nèi)應(yīng)。孟艮有女酋糾夷眾與定國為梗,定國破滅之,據(jù)其城。

  明郝承裔以卭、眉等州降于我大清。

  明鎮(zhèn)寧侯王友進降于我大清。

  十一月癸亥(初六日),我大清兵克沅江,明總督銜土知府那嵩死之。

  嵩闔室自焚,士民巷戰(zhàn)死。那氏藏書甲于滇中,灰燼無一存焉(考曰:本「殉節(jié)錄」)。

  十二月,明鞏昌王白文選移軍猛■〈土稟〉。

卷第二十

  庚子、我大清順治十七(一六六○)年春正月(明永歷十四年)丁巳朔,明桂王在緬甸之者梗。

  明德陽王至浚降于我大清。

  至浚初與太監(jiān)王應(yīng)遴同匿交趾之高平;而是時安南都統(tǒng)使莫敬耀已入貢于我大清,勢益孤危,遂出降。

  三月,明潁國公楊武降于我大清。

  明大學(xué)士方端士降于我大清。

  明廣國公賀九儀將降于我大清,晉王李定國誅之。

  九儀妻子在滇,吳三桂以書招之;將出降,定國杖殺之。張國用、趙得勝同來歸者也,始鞅鞅有二志。

  臣鼒曰:「將」者且然而未必之辭也,何以言誅?「春秋」傳曰:『人臣無將,將則必誅;所以大亂臣賊子之防也』。君子謂定國于是能用刑矣。

  明兵部尚書張煌言駐師林門;尋移駐桃渚(考曰:林門在象山縣南,臨??h東北有桃渚千戶所)。

  夏四月,明鞏昌王白文選移軍景線。

  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廈門,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卻之。

  朝命將軍達素、總督李率泰搜金、廈兩島,大船出漳州、小船出同安;而檄碣石總兵蘇利、南洋總兵許龍、饒平總兵吳六奇會師島上。成功以右虎衛(wèi)陳鵬督諸部守高崎遏同安,鄭泰出浯州遏廣東;自勒諸部遏海門。我總督旗牌張應(yīng)熊之小功弟德為成功廚人,應(yīng)熊以孔雀膽遺德,屬俟大會宴飲時殺成功并諸將佐;德許諾,而屬其徒王四為之。四下藥則身戰(zhàn)栗,捧盤敦者環(huán)立迫促,弗及下,捧者去,則心安。如是者屢,乃告其父耀;耀大驚曰:『事主而害之,不忠也;受托而背之,不信也。寧為負信,不可不忠』!乃首之。率泰聞德誅,嘆曰:『成事在天,果不虛也』!忽陳鵬密書投誠,請自五通渡師襲廈門;率泰納之,飛催粵師合擊。初十日甲子,漳船乘風(fēng)出海門。成功令五府陳堯策傳令諸將碇海中流,候中軍號炮迎敵;妄動者斬。令未畢,漳船猝至,諸將倉卒受令,莫敢先發(fā);閩安侯周瑞為王師所乘,與堯策死之。陳輝見事急,舉火,王師之躍入舟者焚焉;疑不敢逼,輝跳而免。日向午,成功執(zhí)旗劍,顧問左右曰:『流平否』?曰:『流平矣』!曰:『流平則潮轉(zhuǎn),潮轉(zhuǎn)則風(fēng)隨之;令舉炮起碇』。俄東風(fēng)大盛,成功手自搴旗引巨艦橫擊之,泰自浯嶼回擊;風(fēng)吼濤立,一海皆動,軍士踏浪如飛。北人不諳水水性,眩暈顛仆嘔逆不成軍,遂大敗,僵尸滿海;有滿洲精卒數(shù)百人棄船登圭嶼,成功折箭招之,乃降。其出同安趣高崎以赴陳鵬約者,恃有內(nèi)應(yīng),涉水爭先;鵬部將陳蟒不與謀,曰:『事急矣』!麾部下迎擊。殿兵鎮(zhèn)陳璋聞炮以為鵬令也,亦鼓噪乘之。我兵被重鎧,退陷于淖,十死六七。鵬愕然計之;左也,不得已齊出,遂大捷。王師死者千六百人,首領(lǐng)哈喇土星被擒。成功收殺鵬,擢蟒為右虎衛(wèi),統(tǒng)其軍。蘇利等聞閩之失利也,望太武山而還;達素自殺于福州。竟成功之世,無敢言覆島者。

  秋七月,明鞏昌王白文選以兵迎桂王于緬甸之阿瓦城,不得。

  文選由木邦舉兵薄阿瓦。阿瓦有新、舊二城,王居舊城之者梗,而緬酋自居于新城。緬人謀以敕止之,乃招沐天波過河;至則遇之有加禮,始知諸將臨緬迎駕,疏前后至三十余道。而是時從臣燕雀自安,無以出險為念者;第草草與之敕,令毋進兵。文選不奉詔,謂使者曰:『前者祁將軍來,詔云已航閩;若前詔為真,則今敕為贗。使今敕為真,則航閩后何自而來?君非臣何以威眾、臣非君何以使人?蠻人不足信也』!急攻新城。垂克矣,緬人紿之曰:『三日后出新城讓王』。文選信之,卻兵十里,城中得固備;攻之,反為所敗,望鷓鴣城痛哭而去。緬人知其必復(fù)來,益修戰(zhàn)守備焉。

  八月,降將郝承裔以雅州叛我大清,復(fù)歸于明。

  明年四月為王師所獲,伏誅。

  九月,太白經(jīng)天,凡十有五旬。

  明太常寺博士鄧居詔疏陳時事。

  時馬吉翔請以湖廣道御史鄔昌琦掌六科,烏撒知府王祖望以醫(yī)中宮疾,授禮部主客司,行人任國璽謀轉(zhuǎn)江西道;舉朝夢夢,招權(quán)納賄如平時。居詔疏中語侵之,國璽亦劾居詔;王將面質(zhì)之,不果。惟馬吉翔、李國泰傳旨云:『鄧某當(dāng)學(xué)好』。

  明碎御璽以給從官。

  先是,楊武、孫崇雅之叛,乘輿輜重散亡殆盡;惟中宮余金盆、銀碗各一事,輿夫又竊以逃。庶僚之貧者饑寒藍縷,大臣有三日不舉火者。馬吉翔、李國泰以語激王,王擲「皇帝之寶」,令碎之以給從臣。典璽太監(jiān)李國用叩頭不奉詔;吉翔、國泰竟鏨以分餉,擁貲自贍不顧也。時綏寧伯蒲纓大開賭肆,晝夜呼盧。王怒,焚其居,纓賭如故。華亭侯王維恭與楊太監(jiān)拳毆,喧嘩聲徹內(nèi)外。用是,緬人益輕之。

  辛丑、我大清順治十八年(一六六一)春正月(明永歷十五年)辛亥朔,明桂王在緬甸之者梗。

  丁巳(初七日),我大清世祖章皇帝崩。

  己未(初九日),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即皇帝位,以明年為康熙元年。

  二月,明晉王李定國、鞏昌王白文選再以兵迎桂王于緬甸不得,擊緬兵于錫箔(考曰:「求野錄」作「錫波」)江,大敗之;進駐大金沙江。

  定國據(jù)孟艮,諸將稍集,軍聲復(fù)振。文選居木邦之南甸,相去二千里,不相聞也。既攻緬不克,知定國取孟艮,并有賀九儀之眾,移書責(zé)以大義。定國遂全師而西;中途遇文選,購緬人密奏,請王速計。且曰:『臣等兵不敢深入者,激則生內(nèi)變也。諭令扈送出關(guān),方為上策。何諸臣泄泄,不以為意也』?王璽書慰勞。文選造浮橋迎蹕,距行在纔六、七十里。緬人斷其橋,計不行;乃刑牲歃盟,誓必克緬。緬酋拔其豪邊牙鲊、邊牙■〈牛果〉為大將,集兵十五萬,遇于錫箔江;巨象千余,夾以槍炮,陣橫二十里,鳴鼓震天,呼噪而進。定國、文選兵不及十一,且戎器耗散,惟操長刀、手槊、白棓以斗。定國前隊稍卻,文選警眾橫截之;緬兵大敗,僵死萬計,邊牙■〈牛果〉死于陣。而邊牙鲊猶收余眾柵大榕樹林中,蔭翳百里,鳴鼓竟夜;曉視之則已走,空無一人,遂渡錫箔江。既濟,乃謀渡大金沙江焉(考曰:定國、文選之兵或曰戰(zhàn)于錫箔、或曰桐■〈土白〉,言人人殊;茲從鄧凱「求野錄」)。

  明咸陽侯祁三升降于我大清。

  三升與李定國不和,走戶臘。吳三桂招之,乃率孟津伯魏勇、總兵劉芝林、王有功、邵文魁等來降。

  我大清吳三桂兵克馬乃(考曰:「行在陽秋」作為乃麻衣,亦有作磨艿者。按磨艿為唐宗堯所守,似另是一地;或曰即麻哈州。邊地遼闊,方音轉(zhuǎn)紐,雖志書不能別白;姑闕疑焉),明土司龍吉兆、龍吉佐死之。

  三桂遣馬寶、高啟隆、趙良棟攻馬乃,吉兆等守七十余日,柵破被執(zhí)。三桂問:『何反』?兩人曰:『我受國恩三百年,仗義守死,何名為反』?又問:「獨不畏死邪』?曰:『我兩人盡忠而死,不賢于爾之不忠,不孝而生邪』!同聲極罵。三桂怒,截其舌斬之。

  臣鼒曰:聞之李瑤曰:『那氏父子、龍氏兄弟,不以蠻荒自鄙,論者美之!時吳三桂戎車所及,狐兔不存;逼索諸蠻婦女行歌侑酒,諸蠻恨刻骨,攖鋒畢命正自有人。而邊陲荒遠,虞初缺如;那、龍之外,無可考焉。其言曰:「受國恩三百載,仗義守死」,吁!當(dāng)南都覆日,不聞劉孔昭、柳祚昌輩作斯言也;亦可以風(fēng)勛衛(wèi)世祿之臣矣』!

  三月,明錦衣衛(wèi)趙明鑒等謀誅馬吉翔、李國泰,奉世子出緬甸;不克。

  明鑒謀奉太子逸出,并殺吉翔、國泰以弭后患。事泄,坐以結(jié)盟投緬,捕沐天波家人李姓、王啟隆家人何愛,付本主殺之(考曰:「南疆繹史」「摭遺」曰:『明鑒與同官十七人俱死之』。按「求野錄」、「也是錄」、「滇緬日記」諸書俱得之目見,無十七人同死事;當(dāng)是傳聞?wù)呱姘昌堉z而誤傳也。明鑒死咒水之禍)。

  徐鼒曰:特書何?其忠同于安金藏、其事賢于鄭虎臣;天不祚明,忠良喋血,書之史冊以志萇弘化碧之恨焉!

  明朱成功進兵臺灣,克赤嵌城。

  臺灣為吐蕃部族,在南紀之曲,當(dāng)云漢下流。東倚層巒,西迫巨浸。北之雞籠城,與福州對峙;南則河沙磯(考曰:亦作沙馬碕),小琉球近焉。周袤三千余里,孤嶼環(huán)瀛,相錯如繡。物產(chǎn)之利,果蓏、螺蛤、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一切日用之需,無所不有。土番椎髻為群,裸體束腰,射飛逐走。自鷺門、金門迤邐東南以達澎湖,風(fēng)濤噴薄,瞬息萬狀;子午稍錯,皆有不測之憂。又東至臺之鹿耳門,旁夾以七鯤身、北線尾,海道紆折,僅容數(shù)武,水淺沙膠,雖長年三老不能保舟之不碎。余乃山羅礁擁,無所由入,中國人無至其地者。隋大業(yè)中,虎賁將陳棱一至澎湖,東向望洋而返?!杆问贰怪^澎湖東有毘舍那國,即其地也。元置巡司于澎湖,明初廢之。嘉靖中,海賊林道干遁入臺灣,都督俞大猷追之,哨鹿耳門外以歸;道干尋為琉球所逐。天啟中,日本倭逐琉球而踞之。海澄人顏思齊者,謀奪日本國計泄,與其黨楊天生、陳衷紀等二十八人竄臺灣,鄭芝龍附焉。思齊死,芝龍領(lǐng)其眾;尋就撫。荷蘭紅毛夷遭風(fēng)泊臺灣,乞于日本,以臺灣為互市地,不許;則曰:『愿得地如牛皮,多金不惜』!許之。乃翦皮為絲,圈城里許,入居之。旋誘以天主教,逐日本倭而有之。崇禎中,閩地大旱;芝龍請于巡撫熊文燦,以舶徙饑民數(shù)萬至臺灣,人給三金、一牛,使墾島荒。時芝龍已去臺灣,而荷蘭專治市舶,不斂田賦。故荷蘭夷二千踞城中,流民數(shù)萬屯城外,耦俱無猜。鴻荒甫辟,土膏墳盈,一歲三熟,厥田惟上;漳、泉之人赴之如歸市。久之,荷蘭筑城曰臺灣、曰雞籠、曰淡水。筑炮臺,沉夾板于鹿耳門之港口,置揆一王守之;與南洋呂宋、占城諸國互市,成都會焉。

  成功自江南敗歸,地蹙軍孤,謀拓土為巢穴計。有臺灣通事何斌者,南安人也;為揆一王主會計,負帑二十萬。懼發(fā)覺無以償,遣其私人郭平駕小舟偽為釣魚者,順鹿耳門至赤嵌城往來探視,得港路一條;走廈門,謁成功曰:『臺灣沃野千里,雞籠、淡水硝磺有焉。橫絕大海,肆通外國;耕種可以足食,興販銅鐵可以足用。十年生聚,十年教養(yǎng),真霸王之區(qū)也』。出袖中地圖如指諸掌。成功嘆曰:『此亦海外之扶余也』!集僚佐議之,終日不決;惟馬信、楊朝棟然之。乃令洪旭、黃廷、王秀奇輔世子經(jīng)監(jiān)守各島,捩舵束甲而行。初四日未刻,抵澎湖之娘媽宮(考曰:諸書皆云三月泊澎湖,而「臺灣外紀」云:『二月初一日祭江,初三日放洋,初四日抵澎湖』。疑二月乃三月之訛)。下令曰:『視吾鹢首所向』!見鹿耳門,焚香祝曰:『成功受先帝眷顧,寸土未得,孤島危居。今冒波濤,辟不服之區(qū);天如佑我,假我潮水、行我舟師』!竹篙視之,則加漲丈余;以手加額曰:『此天所以哀孤而不委之壑也』!令何斌坐斗頭,按圖轉(zhuǎn)舵,發(fā)炮鳴金;赤嵌城酋長實叮驚怖出降。先數(shù)夕,風(fēng)潮驟振,聲振云霄。揆一王率諸酋登城望海,見一人幞頭紅衣,騎長鯨從鹿耳門游漾紆回,繞赤嵌城而沒。是日炮聲轟天,登高以千里鏡視之,見鹿耳門船只旌旗;笑謂:『唐船近炮臺,則無遺類』!俄見首船樹旗纛,倏北倏東;余船以次銜尾魚貫,悉遠炮臺而行。駭為兵自天降,呼酋長黎英三集眾截擊;倉卒間,見大隊已達赤嵌矣。次日,荷蘭擊鼓吹笛出兵七鯤身。成功部將楊祥領(lǐng)藤牌手跳舞橫沖,荷蘭兵大敗,退守王城。攻之不克,多損傷;乃斬竹為籧篨,設(shè)門戶、置炮臺,環(huán)七鯤身以逼之。

  夏四月,明晉王李定國、鞏昌王白文選謀渡大金沙江,不克;移軍亦渺賴山。

  定國等臨大金沙江,諭緬人假道入覲,并責(zé)其象馬、糧糗為入邊之計。緬人不從,盡燒其江船,據(jù)險設(shè)炮以守;定國等糧少氣沮。緬中耆老曰:『從此而北至鬼窟山,有大芭蕉林,伐之作筏則可渡。上流有大居江,地饒材木;居民數(shù)百家,燒礦冶鐵:舟可立具也』。定國從之,令都督丁仲柳浮蕉為梁,設(shè)廠造船。緬人偵知之,以正兵綴定國,而別遣奇兵搗船廠;仲柳棄船走,船悉被焚。時軍中挈眷行,老幼累累,疫作軍饑,死亡相繼;不得已,議還軍孟艮?;蛟唬骸壕捴姓伟O,夏秋為甚;加以千里無煙,人何以濟?孟艮不可得而返矣!西南海上有地高涼,產(chǎn)魚、稻;月余可至,盍往諸』?從之。行至亦渺賴山下,山亙數(shù)百里;登岸一覽,竟西南大海,乃暫駐焉。

  五月,明御史任國璽、禮部主事王祖望、太常寺博士鄧居詔疏劾馬吉翔、李國泰,不報。

  初,任國璽因東宮開講,纂宋末賢奸利害,為書進呈。吉翔見而切齒;王覽一日,竊袖以出。已而吉翔復(fù)與國泰進講,國璽言:『上年開講,遷延不行。今勢如累卵,禍急燃眉;泄泄然不思出險,而托言講貫!夫日講須科道侍班,議軍務(wù)則有皇親、沐國;豈翔、泰二人之私事哉』!得旨:『著國璽獻出險策』。國璽言:『能主入緬者,必能出緬。今乃卸肩于建言之人,抑之使箝口乎』?祖望、居詔各疏劾之。有內(nèi)官曰:『爾上千萬本,亦何益也』!尋命禮部侍郎楊在講書,賜之坐。在以東宮典璽李崇貴侍立為嫌,乃并賜崇貴坐。崇貴曰:『今雖亂亡,不敢廢禮;異日將有謂臣欺幼主者』!每講,崇貴出外,畢而入。一日,東宮問:『哀公何名』?在不能對,聞?wù)咝χ?br />
  緬酋之弟莽猛白弒其兄而自立。

  自潰兵入緬,其民罹兵火之厄,死者幾半;懟其酋曰:『王迎帝,故階之禍也』。酋曰:『我迎帝不迎賊;賊禍我、帝不禍我,奈何以是為怨乎』?于是上下相猜。既而李定國等以兵來,酋之弟莽猛白守景邁、景線,引蠻眾五萬人入援,大出金帛犒眾,諸蠻歸心焉。會吳三桂檄緬人獻王自效,酋不可;曰:『因人之危而為之利,不義;且彼天之所立、中土之所戴,我不能助而反為之害,是逆天也。逆天不祥,不如全之以為后圖』。莽猛白因眾怒,縛酋箯輿中,投之江;而自立為緬王,來索賀禮,且言供給之勞。茫無以應(yīng),于是咒水之禍作矣。

  秋七月,緬甸戕明從官(考曰:「行在陽秋」、「求野錄」以為。六月十九日事,「永歷紀年」、「也是錄」以為七月十九日事;「桂王紀略」則云七月丁亥事。按歷法是年七月無丁亥日,前六月十九日亦非丁亥;故不日,以闕疑焉)。

  月之十六日,緬人來邀當(dāng)事大臣渡河;辭不行。逾二日,緬使再至曰:『我王慮諸君立心不好,請飲咒水,令諸君得自便貿(mào)易;否則,我國安能久奉芻粟邪』!沐天波欲辭焉;馬吉翔、李國泰曰:『蠻俗敬鬼重誓,可往也』。乃行。日向午,緬人以兵圍行帳,呼諸臣出。諸臣倉卒無寸兵可持,又慮震驚宮闈,不得已相將并出;出則縛而駢殺之。王聞,與中宮將自縊;時總兵鄧凱以足疾免于行,與內(nèi)侍之僅存者勸王曰:『上死固當(dāng),如國母年高何?且既亡社稷,又棄太后,后世其謂皇上何』!乃止。已而緬人入宮搜財帛,貴人宮女及諸臣妻女縊于樹者,累累如瓜果;王與太后以下二十五人聚一小屋中,如待決之囚。忽通事引一緬官大呼曰:『毋得驚害皇帝及沐國公』!麾其眾,移王于沐天波之室。大小存三百四十余人,樓居聚哭,聲聞一、二里外;寺僧哀之,進以粗糲。王驚悸成疾,緬人慮王死且無以致詞三桂,乃泛潔行宮,迎王復(fù)入居之,貢衣被錦布什物;曰:『我小邦王子無他意,無介介也』!

  諸臣之被戕者:自松滋王某以下,黔國公沐天波、文安侯馬吉翔、華亭侯王維恭、綏寧伯蒲纓、侍郎鄧士廉、楊在、御史任國璽、鄔昌琦、部司王祖望、裴廷謨、郭璘、張崇伯、楊生芳、鄧居詔,學(xué)錄潘璜、典簿齊應(yīng)選、總兵魏豹、馬雄飛、王起隆、王自京(考曰:起隆亦作啟隆、自京亦作自金)、龔勛、陳謙、吳承爵、安朝柱、任子信、張拱極、劉相、宋宗宰、劉廣寅、宋國柱、丁調(diào)鼎、內(nèi)監(jiān)李國泰、李茂芳、楊宗華、楊強益、李崇貴、沈由龍、周某、曹某、盧某凡四十有一人。自縊死者:吉王慈煃偕其妃某氏、貴人楊氏、劉氏、松滋王妃某氏、總兵姚文相、黃華宇、熊相賢、馬寶、二差官錦衣衛(wèi)趙明鑒、王大雄、王國相、吳承允、朱文魁、吳千戶、鄭文遠、李既、白凌云、嚴麻子、尹襄、宗臣朱議漆、戚臣王國璽凡二十三人。兵退,姜承德妻自縊死。王啟隆妻吳氏、妾周氏既投繯,太監(jiān)李從龍見而救之;吳曰:『爾與吾夫厚,當(dāng)促我死,反來救邪』?卒自縊。吳承爵妻某氏先縊子女,乃自縊;齊環(huán)妻某氏抱子赴水死。馬吉翔之第四女哭曰:『我父在日,不知作何等人?今已死,人猶罵之』??O數(shù)次,乃絕。蓋從王者,幾無噍類;惟鄧凱生還,為人述其狀焉。

  徐鼒曰:巨奸大憝如馬吉翔、李國泰者,何以不別白書之?曰不為已甚之詞也。自古無天子為寓公于異域者,即無翔、泰,庸得全乎?而例之以馬、阮,則已苛矣!「求野錄」曰:『諸臣雖賢不肖間殊,其崎嶇守死則一』。同為一邱之貉,亦足悲矣!

  明朱成功部將郭義、蔡祿劫忠匡伯張進以叛,降于我大清;進死之(考曰:「國史逆臣傳」、「東華錄」俱云萬義、萬祿投誠者。時諸人同盟,以萬人合心,以萬為姓;故張禮亦名萬禮也)。

  郭義、蔡祿守銅山,祿通于黃梧,謀投誠大清。成功在臺灣微聞之,密諭洪旭調(diào)二將全師過臺,遲延觀望則急除之。義聞命,即整船欲東;祿曰:『藩主疑我二人,我投誠,汝能無恙乎』?義沉吟未決。有萬五者,擊榻曰:『君臣不可相疑,疑則必離。今召過臺,是疑之漸也。當(dāng)斷不斷,婦人之仁耳』!乃插刀立誓,詐言許龍兵上山,分據(jù)四門;劫忠匡伯張進同叛。進佯許諾,而稱病不出。部將呂簇。

  入請之,進泣曰:『進海濱一匹夫耳,受先帝恩(考曰:張進,隆武舉人),位至伯爵。藩主委以土地之寄,失守已不容誅;尚何面目屈膝他人乎』?簇曰:『何不圖之』!進曰:『二賊用意深久,險阻必周;謀泄,則為禍愈慘,為丈夫羞』!曰:『然則坐以待斃乎』?進曰:『惟爾義俠可托;吾火藥環(huán)布臥室,請二賊入議事,擲火與之偕亡耳』!義、祿行至府門,心忽動,辭不入。進嘆曰:『計不成矣,天也!吾盡吾心而已』。遂冠帶揮左右出,投火自燒殺。祿、義出八尺門,渡海投誠。黃廷、陳豹追之不及,乃設(shè)守以歸。

  明朱成功擊臺灣土番,平之。

  營將楊高凌削土番,大肚番阿德狗讓殺高反。成功令楊祖征之,中標槍死;其鋒益熾。將出援荷蘭,黃安設(shè)伏誘之;斬阿德狗讓,余黨悉平。

  八月,明晉王李定國復(fù)以舟師攻緬甸,不克。

  定國與白文選分兵進次桐塢,以十六舟攻之,緬人鑿沉其五。張國用、趙得勝以賀久儀之死也,銜定國;謂文選曰:『王毋為九儀之續(xù)』!挾文選入山,據(jù)險自保。定國不得已,引余兵三千還孟艮。

  明晉王李定國部將吳三省駐軍耿馬。

  吳三省于安龍之?dāng)。瑢か@定國家口,送之孟艮。至則定國已移營,乃走磨艿。

  守將唐宗堯者,奸弁也;凡以奮勇投孟艮者悉收隸麾下,客商至則劫之。由是南北道梗,滇、緬消息不通。三省察其奸,收而殺之;而兵弱不敢深入,流連孟定、耿馬之間。

  九月,降將吳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于緬甸。

  自王入緬甸后,李定國、白文選分竄孟艮、木邦,日與緬哄,無能患邊;我朝亦置之度外,議徹兵節(jié)餉。而三桂貪擅兵權(quán),必欲俘王為功;乃于十七年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難」之疏。謂『李定國、白文選以擁戴為名,引潰眾窺我邊防,患在門戶;土司反復(fù),惟利是趨,一被煽惑,患在肘腋;投誠將士軫念故主,聞警生心,患在腠理。且滇中米糧騰踴,輸挽耕作,因荒逃亡;養(yǎng)兵難,安民亦難。惟剿盡根株,乃一勞永逸』。朝命內(nèi)大臣愛星阿為定西將軍,率禁旅會剿;頒敕印于南甸、隴川、千崖、戔達、車里諸土司,檄緬人擒王自效。十八年正月,我副都統(tǒng)何進忠、總兵沈應(yīng)時出騰越。至猛卯,以瘴發(fā)還師入邊;奏俟霜降后大舉。是時滿、漢土司兵及降卒七萬五千并炊汲余丁凡十萬人,由大理、騰越出邊;三桂、愛星阿將五萬人出南甸、隴川、猛卯,分兵二萬命總兵馬寧、王輔臣、馬寶將之出姚關(guān)。

  臣鼒曰:不曰「我大清命降將吳三桂追明桂王」,而曰「三桂以我大清兵追明桂王」何?伏讀純廟之諭曰:『立意殄滅由榔,三患二難之議發(fā)自三桂;檄緬甸驅(qū)李定國、降白文選,皆出自三桂之籌劃。然其籌劃豈實為我國家哉?三桂之必欲滅蟲榔,實猶近日之阿睦爾撒納之必欲滅達瓦齊;則彼之為我宣力,皆所以自為也』。臣鼒詳觀入緬始末,游魂塞外,國家已度外置之;三桂惑于營窟之謀,為此斷草除根之舉。厥后稱兵構(gòu)逆,自斬其宗;安知非天誘其衷,以為明室諸孫之報乎?

  冬十月,我大清誅降將鄭芝龍;徙沿海居民,禁舟出海。

  從降將黃梧請也。棄芝龍于市,鄭氏在京者無少長皆伏誅。沿海居民三十里界外者盡徙內(nèi)地,禁漁舟、商舟出海。

  臣鼒曰:不曰「殺明提督吳勷」而曰「殺三桂之父」者,罪三桂也;不曰「殺成功之父芝龍」,而曰「誅降將」者,罪芝龍也。

  十一月,吳三桂分兵追明白文選于茶山,降之。

  張國用、趙得勝之挾文選北走也,路過耿馬;文選見吳三省,不言而涕出。三省察有變,因言云南軍降者皆怨恨不得所,人心思明,甚于往日。張、趙復(fù)心動,與三省合屯于錫箔江。聞王師至木邦,文選遣副將馮國恩偵之;被獲,軍情盡泄。三桂選前鋒疾馳三百里至江濱,文選毀橋走茶山。三桂慮其窺木邦后路,乃自與愛星阿結(jié)筏渡江,而令馬寶分兵追文選,及于孟養(yǎng);單騎赴文選營說之,乃降。宮嬪某氏者,從王入緬,中途相失,入文選營,端謹持禮;文選甚敬之。既降,將挾以北走;氏聞之,自散髻,以發(fā)結(jié)喉而死。

  十二月丙午朔,吳三桂駐兵緬甸之舊晚坡。

  舊晚坡,在阿瓦城東六十里。緬相錫真持貝葉文降于三桂,愿送駕出城;乞王師退駐錫箔,而別遣兵百人進蘭鳩江捍衛(wèi)。王知不免,遺書責(zé)三桂曰:『將軍新朝之勛臣,舊朝之重鎮(zhèn)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將軍可謂甚厚!詎意國遭不造,闖賊肆惡;突入我京城,殄滅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殺戮我人民。將軍志興楚國,飲泣秦庭;縞素誓師,提兵問罪:當(dāng)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憑借大國,狐假虎威;外施復(fù)仇之虛名,陰作新朝之佐命?逆賊授首之后,而南方一帶土宇非復(fù)先朝有也。南方諸臣不忍宗社之顛覆,迎立南陽;何圖枕席未安,干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誅!仆于此時幾不欲生,猶暇為社稷計乎?諸臣強之再三,謬承先緒。自是以來,一戰(zhàn)而楚地失、再戰(zhàn)而東粵亡,流離驚竄,不可勝數(shù)。幸李定國迎仆于貴州、接仆于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爭矣。而將軍忘君父之大德、圖開創(chuàng)之豐功,督師入滇,覆我巢穴。仆由是渡沙漠,聊借緬人,以固吾圉;山遙水遠,言笑誰歡?祗益悲矣!既失世守之河山,茍全性命于蠻服,亦自幸矣!乃將軍不避艱險,請命遠來;提數(shù)十萬之眾窮追逆旅之身,何視天下之不廣哉?豈天覆地載之中,獨不容仆一人乎?抑封王錫爵之后,猶欲殲仆以邀功乎?第思高皇帝櫛風(fēng)沐雨之天下,猶不能貽留片地,以為將軍建功之所;將軍既毀我室,又欲取我子,讀「鴟鸮」之章,能不慘然心惻乎!將軍猶是世祿之裔,即不為仆憐,獨不念先帝乎?即不念先帝,獨不念二祖、列宗乎?即不念二祖、列宗,獨不念己之祖若父乎?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將軍,仆又何仇、何怨于將軍也!將軍自以為智,而適成其愚;自以為厚,而反覺其薄。奕祀而后,史有傳、書有載,當(dāng)以將軍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煢煢孑立;區(qū)區(qū)之命,懸于將軍之手矣!如必欲仆首領(lǐng),則雖粉身碎骨、血濺蒿萊所不敢辭。若其轉(zhuǎn)禍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與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圣朝,仆縱有億萬之眾亦付于將軍,惟將軍是命!將軍臣事大清,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考曰:書見「東華錄」)!

  戊申(初三日),緬酋執(zhí)明桂王以獻于王師。

  是日未刻,緬人紿王以李定國兵至,即舁王暨太后中宮以行;后宮號哭震天,步從五里許。渡河,已昏黃,不辨徑路。有負王登岸者,問之,則平西王前鋒高得捷也。王入三桂營,南面坐達旦;三桂標下官入見者,猶跪拜如禮。頃之,三桂入,長揖;王問為說?三桂噤不能對。再問之,不覺膝之屈也。問之?dāng)?shù)四,始稱名以對。王切責(zé)良久;嘆曰:『今亦已矣!朕本北人,欲還見十二陵而死;爾能任之乎』?對曰:『能』。王麾之出;三桂伏地不能起,左右挽之出,面如死灰,汗浹背。自是不復(fù)見。越日,鄧凱匍匐帳前曰:『事至此,皇上當(dāng)行一烈事,使老臣得其死所』!王曰:『有太后在;吳某世受國恩,未必毒及我母子也』!初九日甲寅,三桂擁王北旋,沿途供膳華腆,宮眷皆騎從;蓋欲生致王為獻俘地也。

  明延平王朱成功取臺灣,改為東都;以赤嵌城為承天府,置天興、萬年二縣。

  揆一王嘗大出兵攻赤嵌、鯤身,不利。十一月,成功乘風(fēng)縱火,燒其夾板;荷蘭益困,猶死守王城。其城亂石迭砌,火煅成灰,融為石城,堅不受炮。有土人獻計曰:『城內(nèi)無井,塞城外水源,三日必亂』。從之;且告之曰:『此地乃先人故土,珍寶不急之物聽爾載歸,土地、倉庫歸我』!揆一王乃罷兵約降,以大舶遷其國。成功以臺灣平,祭告山川神祇,改為東都;置一府、二縣,巡視社里土番,錫以煙布、慰以好言,咸受約束。謂諸將曰:『此膏腴之土也,可寓兵于農(nóng)』。諸將請其法,成功曰:『古者量人受田,量地取賦;自兵民分而轉(zhuǎn)輸者始有仰屋之苦。故善為將者,興屯以富兵;諸葛屯斜谷、司馬屯淮南、姜維屯漢中、杜預(yù)屯襄陽,皆用以備敵。元之分地立法、太祖設(shè)衛(wèi)安軍,非無故也。今僻處海濱,安敢忘戰(zhàn)!按鎮(zhèn)分地,按地開荒;插竹為社、斬茅為屋,教生牛以犁。其火兵無貼田者,正丁出伍,火兵補之。三年定其上中下則,以立賦稅。有警則荷戈以戰(zhàn),無警則負耒而耕。野無曠土、軍有余糧,用此法也』。諸鎮(zhèn)咸曰:『善』。即日貼分地方,督兵開墾。時成功用法過嚴,馬信以為言;成功曰:『立國之初法貴嚴,俾后之守者自易治耳。子產(chǎn)治鄭、孔明治蜀,用嚴乎、用寬乎』?信服其論。既聞遷界令下,成功嘆曰:『使吾徇諸將意,不自斷東征得一塊土,英雄無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員上下數(shù)萬里,田廬邱墓無主,寡婦孤兒望哭天末,惟吾之故!以今當(dāng)移我殘民開辟東土,養(yǎng)精蓄銳,閉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萊。制法律、定職官、興學(xué)校、起池館,以待故明宗室遺老之來歸者。臺灣之人是以大和。

  是歲,明兵部尚書張煌言駐師福建之沙關(guān)。

  煌言聞成功師抵澎湖,遣幕客羅子木以書責(zé)之;謂『軍有寸進無尺退。今一入臺,則將來兩島并不可守;是孤天下之望也』。不聽。為詩刺之曰:『中原方逐鹿,何暇問虹梁』?曰:『圍師原將略,墨守亦夷風(fēng)』!曰:『只恐幼安肥遯老,杖藜皁帽亦徒然』!曰:『寄語避秦島上客,衣冠黃、綺總堪疑』!成功一笑而亡失所;煌言頓足嘆曰:『棄此十萬生靈而爭島夷乎』!復(fù)以書亡失所;煌言頓足嘆曰:『棄此十萬生靈而爭島夷乎』!復(fù)以書招成功謂:『可乘機取閩南』!不見聽。乃遺書故侍郎王忠孝、都御史沈佺期、徐孚遠、監(jiān)軍曹從龍,勸其力挽成功。既聞滇中事急,再遣子木入臺,苦口責(zé)之。成功以臺灣初定,不能行。乃別遣職方郎吳鉏挾帛書入鄖陽山中說十三家軍,使之撓楚救滇。而十三家已衰敝不敢出,乃以孤軍徘徊金、廈兩島之間。

  我大清圣祖仁皇帝康熙元年(壬寅、一六六二)春正月乙亥朔。

  臣鼒曰:自元年至二十二年癸亥,臺灣鄭氏猶稱永歷正朔。明統(tǒng)已亡,僭竊何數(shù)!削其號,「春秋」大一統(tǒng)之義也;錄其事,「綱目」存唐天復(fù)、天佑之例也。變文起例,義有攸歸。自茲以往,無事則歲時不具書何?「紀年」紀明事也,事不系于明者,例不書。

  二月,明朱成功部將忠勇侯陳霸降于我大清。

  霸,南安石井人;亦名豹。鎮(zhèn)南澳十余年,與許龍、蘇利數(shù)百戰(zhàn),粵人畏之如虎;性傲多怨。有讒之成功者,言豹通于我平南王尚可喜;成功命周全斌擊之。豹集部將告曰:『此必有奸人反間,且奈何』?曰:『盍往辨之』!曰:『不及矣』!曰:『然則御之』?曰:『御之則情真矣。我從□公芝龍數(shù)十載,肝膽惟天可表;辨之弗能及、御之非本心,此藩主自壞長城,非我背恩也』!乃率眾入廣州降,朝命封為慕化伯。不數(shù)月,豹雙目俱瞑。

  三月丙戌(十三日),吳三桂以明桂王由榔還云南。

  三桂居王于故都督府,嚴兵守之。明前戶部尚書龔彝具酒肴進謁,守者不許;彝厲聲曰:『此吾君也!君臣之義,南北皆同;拒我何為』?三桂許之入。設(shè)宴堂上,行朝禮畢,進酒;王痛哭不能飲。彝伏地哭,再勸王三釂;彝拜不止,觸地死。王撫之,慟幾絕。彝即孫可望之私人也;其死也,論者予之。

  夏四月戊午(十五日),明桂王由榔殂于云南(考曰:「紀略」云戊午望日;諸書或云四月二十五日事)。

  仁皇帝命恩免獻俘;三桂輦王及太子出,以弓弦絞于市。太子時年十二,大罵曰:『黠賊,我朝何負于汝?我父子何仇于汝?乃至此邪』!是日大風(fēng)霾,雷電交作,空中有二龍蜿蜓而逝,軍民無不悲悼者;叢葬于滇城之北門外(宋光伯謹案:伯幼時聞先曾王母云:『吳三桂絞桂王于滇省篦子坡,天晦黑七日』。計時相隔不遠,傳言當(dāng)不誤也)。三桂之稱兵反也,乃服明衣冠,慟哭拜之,稱為「故君之陵寢」焉(考曰:見「四王合傳」)。

  臣鼒曰:「紀年」于福王由崧、桂王由榔之被執(zhí)也,名之何?「春秋」諸侯失國名,所以為有國家者警也。唐王聿鍵之死于汀州也,何以不名?大其死社稷也。史稱由榔豐頤偉干,貌似神宗。性惡繁華,不飲酒,無聲色玩好;不甚學(xué)而喜聞講論忠義事,兩宮盡孝:蓋亦隆平之令主也。身為俘虜,不自引決,鞠場亡身、燈檠化骨,求為安樂公而不可得,悲夫!

  吳三桂歸明太后馬氏、后王氏于京師,道殂。

  三桂遣麾下送明兩宮歸北京;行次黃茆驛,兩宮推軨相望,彼此禁不得語,各以手示,同時扼吭死(考曰:「行在陽秋」云:『太后于王未死之前,不食數(shù)日崩。皇后、公主至北京,命禮部養(yǎng)贍別室』?!讣o略」則云:『后與王子從王死,太后及余宮眷皆北去』。傳聞互異。蓋我朝雖有禮部養(yǎng)贍之旨,而兩宮則皆道殂也。茲從「南疆繹史」「摭遺」「宮壺妃御列傳」正之)。

  明沅江總兵皮熊被執(zhí),諭降不屈;死之。

  熊聞永歷帝被執(zhí),走避水西絕粒七日,不死。吳三桂遣騎執(zhí)至,背立不順命。積十三日不食,始瘖;越日乃絕,戮其尸。熊女夫趙默被執(zhí),令具供;書絕命詞與之,并見殺。三桂以總兵鄧凱隸滿洲鑲黃旗,不受;入昆陽普照寺為僧。

  我大清兵取敘州馬湖,明石泉王聿■〈金舍〉死之(考曰:「世表」唐藩無石泉王;當(dāng)是隆武時所封)。

  五月庚辰(初八日),明招討大將軍延平郡王朱成功卒。

  成功駐臺灣,令長子經(jīng)監(jiān)守兩島。經(jīng)謙恭慈讓,好學(xué)善射,而頗耽聲色。聘尚書唐顯悅之女孫為妻,不相能;通于四弟之乳母陳氏,生男,詭報侍妾所出。成功賚經(jīng)母董氏暨生子者金錠、花紅,頒賞臺灣諸將士。顯悅發(fā)其奸,成功大怒,令黃毓(考曰:毓亦作昱)持令箭諭兄泰監(jiān)斬經(jīng)、陳氏與其所生孫并董氏;以教兒不謹也。洪旭等接令,大驚曰:『主母、小主,其可殺乎』?乃議殺陳氏及孫以復(fù)命,成功不許。部將蔡鳴雷以罪懼責(zé),乞假來廈;構(gòu)之曰:『藩主誓必盡誅;否且及監(jiān)斬諸公,已密諭南澳周全斌以兵來矣』!旭等益駭。既聞成功有疾,謂此亂命也;謀曰:『世子子也,不可以拒父;諸將臣也,不可以拒君;泰于藩主為兄行,拒之可也』。調(diào)兵守大擔(dān),誘全斌而執(zhí)之。成功接諸將公啟有『報恩有日,候闕無期』之句,知金、廈諸將拒命,心大恚恨,疾遂革;猶日強起登將臺,持千里鏡望澎湖諸島。初八日庚辰,登臺罷,冠帶請「太祖祖訓(xùn)」出,坐胡床進酒;讀至第三帙,嘆曰:『吾有何面目見先帝于地下也』!兩手掩面而逝。計成功自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起兵,凡十有七年而卒,年三十有九。

  臣鼒曰:成功拒父投誠之命,匿影海濱,袒臂一呼,群雄聽約。以我國家之謀臣如云、猛將如雨,至五省遷界以避其銳;且江南喪師,喘息未定,又能鎮(zhèn)定強戰(zhàn),轉(zhuǎn)敗為功,辟海外之扶余、存天復(fù)之正朔:跡其忠義自誓、仇親兼用,臨幾決策,賞罰無私,亦可謂人杰矣哉!

  六月,明招討大元帥晉王李定國卒(考曰:「紀事本末」云:『六月二十七日卒于交趾境上』。「紀略」云:『卒于猛臘』?!感性陉柷铩箘t云:『七月二十九日卒于景線』)。

  緬自萬歷中絕貢,據(jù)有木邦、麓川及八百媳婦之地,雄視西南;然與古剌、暹羅為世仇。永歷帝之舟行入緬也,從官云散,馬九功入古剌江、國泰入暹羅。暹羅以女為定國妃,間道通殷勤,謀連兵攻緬;九功亦為古剌招潰兵三千人,致書定國相犄角。方克期進兵,而滇訃聞。定國■〈?辟〉踴號哭,自擲于地;不食三日,表于上帝以祈死。于六月十一日生辰病作,謂其子嗣興、部將靳統(tǒng)武曰:『任死荒徼,無降也』!越數(shù)日,定國卒。未幾,統(tǒng)武亦卒,嗣興竟以所部降;古刺,暹羅之師失望而返。后有自緬至者曰:『定國所葬地,至今春草不生。蠻人過之,輒跪拜而去』云。

  徐鼒曰:蒪鄉(xiāng)董氏言:『定國拔身群盜之中,秉忠反正,盡瘁事國,乃至崎嶇而死,呼天以明其心;亦古之烈丈夫哉』!屈大均題李獻武王祠云:『從來賜姓者,只有晉王賢』。執(zhí)鞭欣慕之情,溢于言詞之表。全祖望謂:『「明史」「桂王傳」于王死后,大書「李定國卒,其子嗣興降」而后終卷。然則定國之關(guān)于明者大矣』!定國亦可以瞑目夫!

  秋八月,明光澤王儼鐵(考曰:「世表」云:『光澤王術(shù)堣于萬歷三十四年襲封』;儼鐵豈其子歟)、大學(xué)士郭之奇、總兵楊祥被執(zhí)至桂林,諭降不屈;死之。

  之奇,字仲常,揭陽人。崇禎戊辰(一六二八)進士,選庶吉士;以忤溫體仁,左遷禮部主事;久之,遷福建提學(xué)副使。南都擢詹事。隆武帝立,之奇與鄭芝龍、張肯堂有夙嫌,家居不詣朝。永歷三年(一六四九)起故官,兼禮部右侍郎。王親試劉■〈艸洍〉等八人,之奇與同官黃奇遇俱教習(xí)庶吉士。之奇謂:『黃由推知考選,安知庶吉士典故』?奇遇亦以他事相訐;輔臣黃士俊解之,乃已。明年,王幸梧州,進東閣大學(xué)士。孫可望之殺嚴起恒也,之奇知事不可為,行遯交址。暨王入緬甸,光澤王儼鐵、總兵楊祥亦亡入其地;交人懼禍及,并執(zhí)送廣西。兩司以下官多之奇門下士,委曲諭降,不屈;飲酒賦詩而已。祥,蜀人,不識字,而以忠義自許;同日遇害。望西叩頭謝恩,危坐就刑,神色不變;觀者無不流涕焉(考曰:「行在陽秋」載之奇絕命詩曰:『十載艱虞為主恩,居夷避世兩堪論。一聲平地塵氛滿,幾迭幽山霧雨翻。曉澗哀泉添熱血,暮煙衰草送歸魂。到頭苦節(jié)今方盡,莫向西風(fēng)灑淚痕』!『成仁取義憶前賢,異代同心著幾鞭;血比萇弘新化碧,魂歸望帝久為鵑。曾無尺寸酬高厚,唯有孤丹照簡編。萬卷詩書隨一炬,千秋霜管俟他年』!按「陽秋」以為己亥九月事。而李世熊「寒支集」則云:『壬寅八月十九日,莆田薛生親見之』;當(dāng)?shù)脤嵰?,今從之)?br />
  冬十一月辛未(初一日),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子經(jīng)入于臺灣(考曰:「臺灣外紀」以為十月十七日事。茲從「行朝錄」)。

  成功之沒也,建威伯馬信以哭泣過哀,尋亦卒。臺灣人心洶洶,諸將舉成功弟襲護理國事以安之。襲之私人蔡云、李應(yīng)清、曹從龍、張驥四人者說黃昭曰:『護理計臺灣戰(zhàn)功,公居最;恐世子不知耳』!昭有怨詞;驥因曰:『金、廈、臺灣業(yè)成水火,公握重兵扶護理于臺,護理肯忘公乎』?昭曰:『候與中沖謀之』(考曰:時蕭拱宸為中沖鎮(zhèn))。驥以告襲;襲大喜,割衣襟與昭,結(jié)為姻。昭夜告蕭拱宸曰:『世子可治兵以拒父,護理不可承兄以繼統(tǒng)乎』?拱宸然之。從龍即矯為成功遺命,數(shù)世子罪狀;奉襲為東都主,分兵守險。黃安不與謀,陽附之而密請經(jīng)速治兵過臺。經(jīng)聞報大駭,謀之洪旭;出周全斌為五軍都督,以陳永華為咨議參軍、馮錫范為侍衛(wèi),遣楊來嘉通款于我靖南王耿繼茂、總督李率泰以緩?fù)鯉熤M討,乘間整師而東抵澎湖之娘媽宮。遣禮官鄭斌赍諭布告臺灣,以世子親統(tǒng)六師抵臺奔喪;眾皆陰持兩端,無顯言拒命者。黃昭、蕭拱宸曰:『世子亂倫,先王再命賜死;不悔過自新而反統(tǒng)兵據(jù)國,使先王飲恨而死。護理仁慈勇敢,承兄遺命繼統(tǒng),誰敢逆之』?使者復(fù)命。經(jīng)謂全斌曰:『諸將未經(jīng)此土,敢問進兵之路』?全斌曰:『紅毛所恃者安平炮臺,黃昭必以兵守之,此天險不可過也;我軍當(dāng)從潦港洲仔尾登岸擊之。蕭、黃二賊久從先王征戰(zhàn),臺灣又所熟悉,必能設(shè)險守固。但以全斌策之,護理軟懦、諸將觀望,潦港洲仔尾之險,二賊不敢信人,必自守之。今差快哨赍諭從安平而入,過赤嵌城,遍告諸將以叔侄至親,蕭、黃構(gòu)煽,將士逼脅之情,令悔過倒戈,共扶王室;則可安反側(cè)而亂賊心』!經(jīng)從之。進至潦港,掩旗息鼓。初三日辛未,大霧,晝冥對面不相見。全斌謂經(jīng)曰:『黃昭智勇,提防必周;今乘霧而上,昭不及防,此天佑我也』。統(tǒng)兵銜枚而上,甫成列而昭已破營入,經(jīng)眾潰,幾為所窘;全斌大呼曰:『今背水而戰(zhàn),大丈夫?qū)幩烙趹?zhàn),豈死于水乎』?身先陷陣。諸軍聞之悉反戰(zhàn),呼聲震天。經(jīng)射昭中之,殪;其眾大亂。俄而霧消,日向午矣;全斌疾呼:『世子已到,黃昭已死』!黃安于陣后出曰:『此吾君之子也』!經(jīng)免冑相示,諸將悉解甲投戈;經(jīng)慰諭之。全斌請急據(jù)大營敵拱宸,復(fù)呼于陣前曰:『罪在蕭賊一人,與將士無干』!拱宸軍聞之各星散,遂被擒。經(jīng)收蔡云等四人,同拱宸斬之;余不問。抱襲而哭曰:『幾為奸人離間』!待之如初,眾大悅服。乃命統(tǒng)領(lǐng)顏望忠守安平鎮(zhèn)、黃安提調(diào)軍務(wù),而率舟師回廈門。

  辛卯(二十一日),明前監(jiān)國魯王殂于臺灣。

  閩南遺老聞滇中之訃,謀復(fù)奉王監(jiān)國;會島上多事,不果行。二十三日辛卯,王殂于臺灣,諸舊臣禮葬之。是年二月,陳妃生世子。臺灣之入版圖也,世子繳金冊降焉(考曰:「臺灣外紀」:『施瑯奏魯監(jiān)國世子朱桓降』。蓋國變后,不能復(fù)依世系之二十字矣)。

  是歲,明兵部尚書張煌言還軍林門;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煌言以成功之沒,興復(fù)無望,還駐林門。我朝安撫使暨浙督各以書相招,煌言復(fù)書略曰:『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則欲匡扶宗社、下則欲保捍梓桑;乃因國事之靡寧,而致民生之愈蹙。十余年來,海上芻茭糗糒之供、樓櫓舟航之費,敲骨吸髓,可為惕然!況復(fù)重以遷徙、訖以流離,哀我人斯,亦已勞止!今執(zhí)事既以保兵息民為言,則莫若盡復(fù)濱海之民,即以濱海之賦畀我;在貴朝既捐棄地以收人心,在不佞亦暫息爭端以俟天命。當(dāng)與執(zhí)事從容羊、陸之交,別求生聚教訓(xùn)之區(qū)于十洲三島間。而沿海藉我外兵以御他盜,是珠崖雖棄,休息宜然;朝鮮自存,艱貞如故。特恐執(zhí)事之疑且畏耳,則請與幕府約:但使殘黎朝還故土,不佞即夕掛高帆,不重困此一方也』。又復(fù)督府書曰:『執(zhí)事新朝佐命,仆明室孤臣,區(qū)區(qū)之誠,言盡于此』。會閩南遺老有復(fù)奉魯王之約,大喜。書約鄭經(jīng),勸以「亞子錦囊三矢」之業(yè);擬詔書一道,厲兵秣馬以待。既而島中消息杳,魯王旋殂;哭曰:『孤臣之棲棲有待,徒苦部下相依不去者,以吾主在也;今更何望乎』!悒悒日甚。越二年甲辰,乃散軍居南田之懸山岙焉。

  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一六六三)冬十月,王師取金門、廈門。

  鄭經(jīng)之討黃昭也,搜獲伯父泰與昭交通書,密之不言。海澄有密獻城者,經(jīng)整舟師援之;泰疑其圖己,舉家登舟。旋海澄事覺,經(jīng)不果行,聞泰情狀,益惶惑;乃偽稱臺灣新創(chuàng),新往安插,鑄「金廈總制」印以屬泰。泰喜,詣廈門稱謝,經(jīng)殺之;子纘緒、弟鳴駿及部將蔡鳴雷、蔡協(xié)吉、陳輝、楊富等先后投誠。紅毛人亦修臺灣之憾,愿為前鋒;仁皇帝始銳意南征。耿繼茂、李率泰率投誠諸軍合紅毛夾板出泉州,提督馬得功出同安,黃梧、施瑯出漳州,分道進攻。經(jīng)議分兵御之,周全斌曰:『海澄之師猝未敢前;惟泉州會合紅夷夾板而來,其勢甚銳,破之則各港氣奪,不戰(zhàn)自退矣』!洪旭曰:『先王破達素,悉空廈門,背城一戰(zhàn)』。乃出眷口暨流寓之宗室紳兵寄碇各嶼,而列舟師于大擔(dān),以為全斌援。癸丑(十九日),遇于金門烏沙。時紅夷夾板十余舟巋巨如山,泉州之船三百箕張而下。全斌以二十艨艟往來奮擊,剽疾如馬,紅夷炮無一中者。投誠之軍云翔而不敢進,忽楊富船至,全斌喝曰:『叛賊,今日是汝死日』!沖入逼之。富落水,馬得功轉(zhuǎn)舵援之;全斌以為鄭鳴駿也,夙所仇怨,揮船合攻。得功不支,投海死。全斌訊降卒知之,嘆曰:『吾欲擒獐,乃中一虎!豈是賊未合死邪』?已而守高崎將陳升密款于我,漳州軍施瑯、黃梧乘潮落援之,耿繼茂、李率泰亦各濟師。經(jīng)眾寡不敵,退守銅山。

  王師入兩島,墮其城,收其寶貨、婦女而北。梧勸率泰乘勝逼銅山,率泰曰:『窮寇勿追;急之則逸入臺灣,后難圖矣!乘彼人心未定,招撫以散其黨羽,計之上也』。乃遣使至銅山,宣布朝廷德意;密通諸將,許生擒鄭經(jīng)者封同安侯,鎮(zhèn)守泉州如海澄公例。惟洪旭笑而卻之。明年春,林順自鎮(zhèn)海、杜輝自南澳先后投誠。旭謂經(jīng)曰:『金、廈新破,差官仆仆前來,非為招撫,實窺探以散人心。當(dāng)速過臺灣,遲則變生肘腋矣』!經(jīng)乃悉眾東徙,命周全斌、黃廷斷后;過澎湖,設(shè)重鎮(zhèn)守之。改東都為東寧,天興、萬年二縣為州,分諸將耕屯荒地;造亭館以處宗室遺老之相從者,度曲征歌,示無西意,以與民休息焉。

  經(jīng)之東徙也,周全斌以與黃廷不協(xié),先后來降。李率泰盡徙諸島遺民于內(nèi)地,開界溝,筑界墻;五里設(shè)炮臺、煙墩,二十里設(shè)營將守之。弁兵得賄縱出入,或睚眥殺人;失業(yè)流離之狀,不可言矣。

  十二月,我大清兵克川東,明東安王盛蒗(考曰:「世表」:『東安王英燧于萬歷二十四年襲封』。后無可考)及劉體仁、郝永忠、袁宗第、李來亨等先后敗死,總督洪淯鰲死之。

  時川東十三家分據(jù)夔、歸、房、竹諸隘,犯巫山。我總督李國英奏:『蜀寇逋川、湖、陜邊界,偏攻則易遁、小急則互援,請三省會剿』。于是以荊昌、宜昌兵剿遠安、興山、巴東、歸州一路,以興安、鄖陽兵剿房縣、竹山一路,以四川兵剿夔州、建始、巫山、大寧、大昌一路;伐山開徑以入。于是年正月元旦,國英進奪羊耳山,宗第遁入茶園坪;尋走巴東。王師克巫山,眾議移軍守夔門。國英謂巫山雖地勢卑狹,然馳驟不便;于是深溝高壘為固守計。俄而體仁、永忠合數(shù)萬眾來攻,戰(zhàn)敗退走,遇我陜西會剿軍于陳家坡,狼狽入天地寨。我都統(tǒng)杜敏擊之,體仁自縊死;追至黃草坪,永忠、宗第皆授首,生擒東安王盛蒗于小尖寨。是時川東略定,惟李來亨猶擁眾茅麓山,地名通梁,羊腸懸絕;王師圍之而不能攻。明年八月,乘霧奪通梁;來亨窮蹙,焚其妻子自縊死。于是十三鎮(zhèn)之降明者盡矣。

  洪淯鰲者,字六生,晉江拔貢生。謁隆武帝于閩,授衡州通判;督師何騰蛟奇之,請改知道州。體仁、永忠等之初降也,淯鰲迎說曰:『兵所以異賊者,畏法、受官節(jié)制;今縱劫,則依然賊耳』!諸將皆瞋目,獨永忠曰:『子非百里才,行當(dāng)佐吾軍』!請于永歷帝,擢御史;監(jiān)諸鎮(zhèn)軍,駐湖南。騰蛟死,滇、黔道絕,淯鰲與諸軍退入西山,屯田固守。久之,得安龍信間道上書,言『十三鎮(zhèn)公忠無二,今扼險據(jù)沖,觀釁而動』。議者多其功,加淯鰲總督粵、滇、黔、晉、楚、豫軍務(wù)。諸軍既潰,或曰:『子未可以去乎』?淯鰲曰:『師亡與亡,去將何之』!被執(zhí),諭降不從。臨刑之日,神色不變;投尸巫山三峽中(考曰:洪淯鰲事見陳大萊「紀略」、「福建續(xù)志」)。

  臣鼒曰:自劉體仁以下,皆盜也;系之明何?進之也。進之何?何騰蛟、堵胤錫受其降矣,朱天麟、文安之督其師矣,隆武、永歷錫以官、封以爵矣,跡其竄伏楚、蜀、守死不降,有李萬慶、劉國能之捐軀,無孫可望、狄三品之叛逆。而據(jù)成敗眾著之跡、沿官書盜賊之稱,則彼高杰、李定國者,非皆闖、獻部將哉?自亂其例,胡以勸懲!淯鰲之死,特書何?殊之于體仁輩也。

  我大清康熙三年(甲辰、一六六四)秋七月,明兵部尚書張煌言被執(zhí)至杭州,諭降不屈;死之。

  懸山岙在海中,荒瘠無人煙;惟山南有港■〈氵義〉通舟楫。其北則峭壁巉巖,人不能及?;脱越Y(jié)茅以居,從者祗故參軍羅子木、門生王居敬、侍者楊冠玉、將卒數(shù)人,舟子一人。我寧波提督張杰募得煌言故校,使投滃州之普陀寺偽為行腳僧以偵之;煌言告糴之人至,昵其故人,且為僧,不之忌。故校遽出刀脅之,殺數(shù)人;最后者乃告之曰:『雖然,公則不可得也。公蓄雙猿覘動靜,船在十里外,猿輒鳴樹杪,公得為備矣』!故校乃夜半攀蘿緣山背而入,暗中執(zhí)煌言并子木、居敬、冠玉三人;時七月十七日也。越二日,至寧波;杰以肩輿迎,舉酒屬曰:『遲公久矣』!煌言曰:『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余罪,求速死而已』!杰遣官護之入省。出寧波城,再拜曰:『某不肖,有負故鄉(xiāng)父老二十年之望』。登舟危坐。夜半,篷下唱「蘇武牧羊曲」者?;脱耘缕?,扣舷和之;酌酒勞曰:『爾亦有心人也;吾志已定,爾無慮』!叩其姓名,則防卒史丙也。渡泉塘,舟中拾一箋,句云:『此行莫作黃冠想,靜聽先生正氣歌』!煌言笑曰:『此王炎午后身耳』!比至杭州,供帳如上賓。舊時部曲許存問,官吏愿見亦弗禁;有賂守兵以一睹顏色為幸者。九月七日赴市,見鳳皇山曰:『大好山色』!索筆賦絕命詩三首(考曰:「行朝錄」載絕命詞云:『義幟縱橫二十年,豈知閏位在于闐;桐江空系嚴光釣,笠澤難回范蠡船!生比鴻毛猶負國,死留碧血欲支天;忠貞自是孤臣事,敢望千秋青史傳』?!簢黾移朴沃??西子湖頭有我?guī)煟喝赵码p懸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慚將赤手分三席,特為丹心借一枝。他日素車東浙路,怒濤豈必盡鴟夷』?!汉问鹿鲁季瓜C?魯戈不復(fù)挽斜暉。到來晚節(jié)慚松柏,此去清風(fēng)笑蕨薇。雙鬢難容五岳住,一帆仍向十洲歸。迭山遲死、文山早,青史他年任是非』。又「南略」所載另有二首,諸書所無,備錄之。詩曰:『揶揄一息尚圖存,吞炭吞氈可共論。復(fù)望臣靡興夏祀,祗憑帝眷答商孫。衣冠猶帶云霞色,旌斾仍留日月痕。贏得孤臣同碩果,也留正氣在乾坤』!『不堪百折播孤臣,一望蒼茫九死身;獨挽龍髯空問鼎,姑留螳臂強當(dāng)輪。謀同曹社非無鬼,哭向秦庭那有人!可是紅羊剛換劫,黃云白草未曾春』。按「行朝錄」謂:『詩詞貯一布囊,為羅卒所焚』。而「南疆繹史」「勘本」謂:『煌言所著有「奇零草」、「冰槎集」、「北征錄」、「采薇吟」』。又謂:『詩文集皆防卒史丙所藏,有購之者;曰:『公之真跡,吾日夕焚香拜,安得付子』!或丙死后,遂無傳歟),挺立受刃;年四十五。子木、冠玉同斬;一振臂,綁索俱斷,尸不仆。行刑者跪而拜之。初,煌言之入海也,風(fēng)飄至一荒島,夢金甲神告曰:『贈君千年鹿,遲十九年還我』!果得一蒼鹿,食一臠,積日不饑。比糴人未返,占課大兇;徘徊假寐,又夢金甲神來。方呼居敬告之,言未既而兵入,蓋十九年云。浙人張文嘉、萬斯大葬諸南屏山麓,子木等祔焉。子木,名綸,以字行。己亥,見煌言于江上。嘗參朱成功軍;不樂,奉父復(fù)就煌言。中道與王師遇,格斗墜水;比救起,則父已被縛去。思出奇計救之,不得;嘔血瀕死?;脱悦阋粤⒐蟪?,遂相依;以及于死。冠玉,鄞人。制府以其年少,將脫之;固請從死。居敬,字畏齋,黃巖人;以計逸為僧。故校以誘執(zhí)煌言功,授千戶,奉令巡海;猝遇煌言舊將,憤其害主也,突刺殺之(考曰:『煌言久抗朝命,竄伏海隅。有謂己亥之役兵敗,出赴官軍曰:『我侍郎張煌言也,死當(dāng)于明處』。遂遇害。李世熊「寒支集」「張元著先生傳」則誤以元著為定西侯張名振,所敘事跡亦誤合名振、煌言為一人。傳聞異詞,謬誤如是。賴黃宗羲、全祖望、萬斯大諸人表章之,有功先生不淺)。

  臣鼒曰:煌言仗劍起義,跋涉海隅;部卒僅三百人,歷年幾二十載。痛崖門之流離,私草文山之檄;憤錢镠之玩愒,再投羅隱之詩。迨至岙樹鳴猿,信孚異類;荒島贈鹿,誠格皇天。戍兵錄零丁之詩,弟子志西臺之慟:史傳忠義,如公幾人!純皇帝之諭曰:『諸臣瑣尾間關(guān),有死無二;人臣忠于所事,實為無愧』!大哉王言,垂教萬世。而「明史」不為煌言立傳,謂非史臣之不職哉?

  明廣東文村守將虎賁將軍廣寧伯王興自焚死(考曰:淡歸「留須子傳」謂:『桂王入緬后,興負固逾十一年』。則興自殺文村事當(dāng)在康熙九年。然按陳恭尹「獨漉堂集」「王將軍挽歌」云:『始從戊戌夏,兩及中秋期』。則興死當(dāng)在庚子、辛丑之間。是時王入緬不二、三年,何云十一年乎?細按「繹史」「摭遺」云:『于平粵后堅守文村十一年』。計王以辛卯春自粵入滇,十一年之逾,當(dāng)是辛丑、癸卯;留須子入緬云云,蓋入滇之訛。疑事毋質(zhì),姑次張煌言后。淡歸者,金堡披緇后別名也)。

  興,漳州人。其先以勛臣裔開鎮(zhèn)海疆,駐文村,為藩籬之臣。文村處萬山中,左聯(lián)戈壁、右挹大洋,惟鳥道一線略可通人;而灌木叢莽連陰翳天,雖健卒短兵不能入。當(dāng)永歷帝播遷,興帥蠻部屢抗王師,晉爵廣寧伯。及永歷入緬,興乃還守文村;且耕且屯,負固逾十一年。王師屢購之,終不得要領(lǐng)。我平南王尚可喜幕下客金光者,奇士也;興聞其名,使將卒嫚罵曰:『若陳兵百萬奚益!金某來,則我出矣』!金聞之請行,諸大吏詫曰:『此蠻語耳,烏乎信』!金請之堅,大吏欲以兵從;曰:『兵則吾豈敢?吾無生還矣』!乃呼老兵一,跨羸馬為導(dǎo)。至村口,守者見之匆匆入。有頃,令易筍輿進;徑數(shù)里,興出迓,問:『騎幾何』?曰:『一』;『從者幾何』?曰:『一』。興笑曰:『子何信之深也』!升堂開燕,歡若平生。酒半,興揮涕曰:『吾累世受明恩,于今二百八十余年矣。曩者借兵雪故主仇,今天不祚明矣!然興豈能為降將軍邪』?語次,突一人啟扉出,則故侍郎王應(yīng)華也。金與有舊,攜手載拜,于邑不能聲。金留村飲凡三日,興復(fù)舉酒曰:『吾之所以必乞君蒞茲土者,將以明吾不背故主之誠耳!子謹厚有膽,吾當(dāng)踐所說』。命其五子出拜,洗盞更酌;捻須裂眥大呼曰:『興不能回天,命也;死而有靈,藉子以「大明虎賁將軍王興之墓」作十字碑,則幸矣』!乃召妻妾登樓,手爇連珠炮焚死。金攜其五子,納敕印、田土、戶籍。其眾愿降者,軍前聽用;然浮海去者蓋大半焉(考曰:詳「留須子傳」)。

  臣鼒曰:鼒書勝國忠義之士至虎賁將軍王興而止,此外無可錄乎?稗官家所載儒林、隱逸、方外、獨行之流,其行潔、其跡奇,其幽隱郁結(jié)之衷,可以召鬼神而泣風(fēng)雨;大者遼東幼安之節(jié)、小亦西臺皋羽之流。吾方欲搜彼井史光我灶觚,蓋闕如也;胡云闡幽?夫「紀年」一書,本「春秋」依經(jīng)立傳之例,或大書特書、或連類而書;其連而不相及者則又不可勝書,不可勝書而不書之,不可也。史家編年紀傳之書并行不廢,「紀年」之不勝書者,吾將以「紀傳」書之。

  我大清康熙八年(己酉、一六六九)春,遣使招諭臺灣。

  康熙四年(一六六五),水師提督施瑯會降將周全斌進討,遇颶風(fēng),不克而歸。朝命大臣明珠、蔡毓榮入閩,與靖南王耿繼茂遣使招撫;加興化知府慕天顏卿銜,偕都督僉事季佺赍詔往。鄭經(jīng)開明珠書函而不肯開詔,謂天顏曰:『本藩念生靈荼苦,遠避海外;茍能仿朝鮮事例,不削發(fā)稱臣,納貢盡事大之義,則可耳』!遣其禮官葉亨、刑官柯平隨使臣報命。復(fù)明珠書曰:『蓋聞麟鳳之姿,非藩樊所能囿;英雄之見,非游說所能惑。但屬生民之主,宜以覆載為心,使跂行喙息咸潤其澤;匹夫匹婦有不安其生者,君子恥之。頃自遷界以來,五省流離、萬里邱墟;是以不榖不憚遠引,建國東寧,庶幾寢兵息民,相安無事。而貴朝尚未忘情于我,以致海濱之民流亡失所,心竊憾之。閣下銜命遠來,欲為生靈造福、流亡復(fù)業(yè),海宇奠安,為德建善;又陪使所傳,有不削發(fā)登岸、置貿(mào)衣冠等語,言頗有緒。而臺諭未曾詳悉,惟諄諄以迎敕為辭。事必前定而后可以寡悔,言必前定而后可以踐跡;大丈夫相信以心,披肝見膽,磊磊落落,何必游移其說!不榖躬承先訓(xùn),恪守丕基,必不敢棄先人之業(yè)以圖一時之利;惟是生民涂炭,惻焉在懷!倘貴朝果以愛民為心,不榖不難降心相從,遵事大之禮。至通好之后,巡啰兵哨自當(dāng)調(diào)回;若夫沿海地方,俱屬執(zhí)事?lián)峤棧遣粯b所與焉。不盡之言,惟閣下教之』!我大臣欲令二使由角門入見??缕?、葉亨曰:『國有大小,使實一體』。執(zhí)行客禮,數(shù)日不定。天顏乃議相見于圣廟;二使不得已,由角門入,終執(zhí)朝鮮不薙發(fā)例。我大臣再遣天顏、季佺赍書,略曰:『圣天子明見萬里,曲體人情;但以閣下為中國之人,不宜引朝鮮之例,以荒外自居。且君臣義猶父子,豈有父子而異其衣冠者』?經(jīng)謂天顏曰:『朝鮮非箕子后乎?如朝鮮例,則敢從議;削發(fā),則雖死不可』。復(fù)李率泰書曰:『蓋聞佳兵不祥之器,其事好還。是以禍福無常倚,強弱無定勢;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曩歲思明之役,不佞深憫民生疾苦,暴露兵革,連年不休;故遂全師而退,遠絕大海,建國東寧于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自以為休兵息民,可相安于無事矣!不謂閣下猶有意督過之,欲驅(qū)我叛將再啟兵端,豈未聞陳軫蛇足之喻與養(yǎng)甲基善息之說乎?夫苻堅寇晉,力非不強也;隋煬征遼,志非不勇也。此二事,閣下之所明知也。況我之叛將逃卒為先王撫養(yǎng)者二十余年,今其歸貴朝者,非必盡忘舊恩而慕新榮也;不過憚波濤、戀鄉(xiāng)土,為偷安計耳。閣下所以驅(qū)之東侵而不顧者,亦非必以才能為足恃、心跡為可信也;不過以若輩叵測,姑使前死,勝負無深論耳。今閣下待之之意,若輩亦習(xí)知之矣;而況大洋之中晝夜無期,風(fēng)雷變態(tài),波浪不測。閣下兩載以來三舉征帆,其勞費得失既已自知,豈非天意之昭昭者哉?所引夷、齊、田橫等語,夷、齊千古高義,未易齒冷;即如田橫,不過齊之一匹夫耳,猶知守義不屈。而況不佞世受國恩,恭承先王之訓(xùn)乎!倘以東寧不受羈縻,則海外列國如日本、琉球、呂宋、廣南近接浙、粵,豈盡服屬?若虞敝哨出沒,實緣貴旅臨江,不得不遣舟偵邏。至于休兵息民以免生靈涂炭,此仁人之言,敢不佩服!然衣冠吾所自有、爵祿亦吾所自有,而重爵厚祿、永世襲封之語,其可以動海外孤臣之心哉』?又復(fù)耿繼茂曰:『日在鷺、銅,多荷指教。讀「誠來誠往,延攬英雄」之語,雖不能從,然心異之。閣下中國名豪、天人合征,金戈鐵馬之雄,固自有在;然頃辱賜教,諄諄所言,尚襲游說之后談,豈猶是不相知者之論乎?東寧偏隅,遠在海外,與版圖渺不相涉。雖夷落部曲日與為鄰,正如張仲堅遠絕扶余,以中土讓太原公子;閣下亦曾知其意乎?所云貴朝寬仁無比,遠者不問,以耳目所聞見之事論之,如方國安、孫可望,豈非竭誠貴朝者?今皆何在?往事可鑒,足為寒心!閣下倘能以延攬英雄、休兵息民為念,即靜飭部曲慰安邊陲;羊、陸故事,敢不勉承!若夫疆場之事,一彼一此,勝負之?dāng)?shù)自有天在,得失難易閣下自知之,毋庸贅也』。是時海內(nèi)無事,我仁皇帝以臺灣險遠,釋弗誅。經(jīng)以其間踞步頭互市,廣集亡命,興販貨物。辛亥(一六七一)秋,禾大熟;兵民相安,臺灣日以盛焉。

  我大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秋八月,王師取臺灣,明故延平王朱成功之孫克塽以明宗室諸王降;寧靖王術(shù)桂死之,明朔始亡。

  鄭氏自東遁臺灣,偷安愒日;甲兵鈍敝,船不滿百、軍不滿萬,不敢內(nèi)犯者十年。康熙十二年(一六七三)冬,我平西王吳三桂反;明年,靖南王耿精忠據(jù)福建反,告援于鄭氏,許以漳、泉二府給之。經(jīng)大喜,以陳永華為東寧留守,率侍衛(wèi)馮錫范、左武衛(wèi)薛進思、右武衛(wèi)劉國軒(考曰:國軒降于成功之世;諸書以為此時與趙得勝同降,誤也)、兵官陳繩武、吏官洪磊等奉永歷二十八年正朔,渡海而西。而精忠見鄭氏衰弱,不欲踐漳、泉之約。經(jīng)怒,攻同安,守將張學(xué)堯降。閩中故多鄭氏舊部曲,海澄總兵趙得勝、潮州總兵劉進忠皆降于經(jīng);于是經(jīng)自取泉、取漳、取潮。精忠懼,使張文韜入島議和,以楓亭為界;始通好也。

  十四年(一六七五)夏五月,劉國軒入潮,與何佑、劉進忠徇屬邑之未下者。我平南王尚可喜帥兵十萬,盡銳來攻;國軒食盡,議退保潮??上谗忪膀T,晨掩佑軍,戰(zhàn)于鱟母山。佑以身先旗,矯尾屬角直貫我騎兵出左右;國軒繼之,大敗官軍,追奔四十余里,斬首二萬有奇、捕虜七千,轔藉死者遍山谷。當(dāng)是時,劉國軒、何佑之名震于南粵。六月,圍漳州,我海澄公黃芳度之部將吳淑獻城降;芳度投井死。經(jīng)斵黃梧之棺,戮其尸;報海澄也。

  十五年(一六七六)春,嗣平南王尚之信降于吳三桂。三桂檄之信割惠州與經(jīng)連和;國軒入據(jù)之,與吳、尚畫疆而守。經(jīng)旋敗盟,乘精忠與王師抗,尾其后,取汀州。始,精忠思與經(jīng)并力;既不相能,我擊其外、經(jīng)擊其內(nèi),前后跋疐,于是年九月復(fù)降于我王師。精忠既反正,怨經(jīng)實深;導(dǎo)王師攻經(jīng)。經(jīng)將許耀雄聲寡謀;王師問渡,方偃蹇醉淫尼庵。已而倉皇遁,棄軍資鎧仗無算。吳淑亦敗于邵武。

  十六年(一六七七)春正月,趙得勝、何佑拒王師于興化。佑疑得勝貳于我,得勝指天自誓;佑不之信,登臺以望趙師。師潰,得勝抽菆注射,應(yīng)弦皆倒;既見佑軍之不動也,唶曰:『吾不幸與若輩同事,死固宜也』!下馬據(jù)胡床,挽強殺數(shù)十人以死。佑蓬發(fā)而奔,興化遂陷。二月,泉、漳陷,經(jīng)遁入廈門,國軒亦棄惠州去;凡七府一時俱潰。經(jīng)既崩剝,不知所為,國事盡委之國軒。明年春,國軒復(fù)出,沿海州堡連下十?dāng)?shù)處。我總督郎廷相、嗣公黃芳世、都統(tǒng)胡兔按兵漳州,檄官軍四路合剿;提督段應(yīng)舉自泉州,寧海將軍喇哈達、都統(tǒng)穆赫林自福州,平南將軍賴塔自潮州,先后并集。國軒及吳淑、何佑等兵僅數(shù)千,飄驟馳突,鋒銳不可當(dāng);當(dāng)事者委股咋舌,莫敢枝梧。閏三月,黃芳世、穆赫林敗于灣腰樹,胡兔敗于鎮(zhèn)北山,段應(yīng)舉敗于祖山頭;國軒遂取平和、漳平,進圍海澄三匝,數(shù)塹星樁,飛鳥不能渡。城陷,段應(yīng)舉暨總兵黃藍死之,官軍死者三萬余、馬萬余匹,鄭氛益熾。詔逮郎廷相,以姚啟圣代之;以吳興祚為巡撫、楊捷為提督。時國軒乘勝下漳平、長泰、同安,略取南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諸邑;國軒自圍漳,遣兵圍泉而斷漳州之江東橋及泉州之萬安橋以拒王師??涤H王駐軍福州,不敢進。已而楊捷復(fù)惠安,吳興祚、賴塔復(fù)漳平;捷遣兵襲破陳山壩以出萬安橋之背,奪其橋。而賴塔軍之阻江漲者,亦得在籍學(xué)士李光地為鄉(xiāng)道,由安溪間道出同安;泉州圍解。國軒乃率二十八鎮(zhèn)還漳州,筑十九寨;吳淑、何佑亦帥十一鎮(zhèn)軍于溪西。九月,戰(zhàn)于龍虎山,精忠為右拒、賴塔為左拒,胡兔在前。戰(zhàn)小卻,姚啟圣援之,亦不利;精忠故仇鄭,拔劍斫地曰:『吾得與此賊俱殲,死不恨矣』!斬退者三人,大呼馳蹂;平西將軍馬某繼之,陣斬鄭英、吳正璽等,破營十六座,斬首四千、捕虜千二百人,亡溺以萬數(shù)。國軒泅河,遁入海澄。海澄三面環(huán)海,其陸地一面,復(fù)掘濠引潮以阻我軍;時出犯江東橋諸營、窺漳州,相持一年不決。

  十八年(一六七九)冬十月,官軍攻蕭井寨;吳淑以墻壞壓死。啟圣乃大招撫,開第于漳州曰「修來館」;以官爵、銀幣餌來歸者,令華轂鮮服炫耀于漳、泉之郊相喧述,送款者無虛日。當(dāng)是時,吳三桂死于湖南,水師破岳州;詔水師提督萬正色督湖南、江、浙戰(zhàn)艘三百由海赴閩,而姚啟圣、吳興祚新修三百艘亦告成。正色謀于興祚曰:『子沿海與之上下,吾張水師以諸將之銳方船以逼海壇;子攻其陸、吾薄諸水,破之必矣』!

  十九年(一六八○)正月,大集舟師伐島;經(jīng)命左武衛(wèi)林升督援剿左鎮(zhèn)陳諒、左虎衛(wèi)江勝、樓船左鎮(zhèn)朱天貴御之。升畏我軍之眾也,棄海壇,退守遼羅;天貴爭之不得,乃率所部降,諸戈船望風(fēng)而潰。國軒不得已,亦棄海澄遁入廈門;啟圣乘勝復(fù)十九寨。國軒度廈門不可守,乃奉經(jīng)遁入臺灣;經(jīng)之母董氏召經(jīng)而數(shù)之曰:『馮、陳之業(yè)衰矣,猶有先君黃、洪之刃;若輩其庸可赦乎?不才子徒累維桑,則如勿往也』。是年,我貝子賴塔與經(jīng)書曰:『自海上用兵以來,朝廷屢下招撫之令,而議終不成;皆由封疆諸臣執(zhí)泥削發(fā)登岸,彼此齟齬。臺灣本非中國版籍,足下父子自辟荊榛;且睠懷勝國,未嘗如吳三桂之僭妄。本朝亦何惜海外一彈丸地,不聽田橫壯士逍遙其間乎?今三藩殄滅,中外一家;豪杰識時,必不復(fù)思噓已灰之焰,毒瘡痍之民。若能保境息兵,則從此不必登岸、不必薙發(fā)、不必易衣冠,稱臣入貢可也;不稱臣,不入貢,亦可也。以臺灣為箕子之朝鮮、為徐市之日本,于世無患、于人無爭,而沿海生靈永息涂炭。惟足下圖之』!經(jīng)報書請如約,惟欲留海澄為互市公所;姚啟圣不可,議遂格。而經(jīng)自兵敗東歸,潦倒抑郁,日近醇酒婦人;于二十年(一六八一)春正月壬午(二十八日)卒于臺灣,臺人所稱永歷三十五年也。年三十九,凡嗣位十九年。長子克■〈臧上土下〉,乳婢出也,或曰螟蛉子;經(jīng)以陳永華女配之。經(jīng)之西寇也,用永華言,命克■〈臧上土下〉監(jiān)國;禮賢下士,謹法令,物望歸之,而群小憚其明察。經(jīng)諸弟亦不利其立也,侍衛(wèi)馮錫范先以計罷永華兵柄,永華郁郁死;克■〈臧上土下〉失助,遂共讒諸董氏,收監(jiān)國印而殺之。以次子克塽嗣為延平王,幼弱不能蒞事,諸務(wù)皆決錫范,人心益離。方經(jīng)在廈門時,姚啟圣賂其嬖人施亥令擒經(jīng)以自歸;及克塽立,行人傅為霖密約十三鎮(zhèn)同日發(fā)難:事泄,并不果。國軒居臺而被刺者再,鄭氏益惶駭不知所為。姚啟圣奏:『鄭經(jīng)死,子少國亂,時不可失。水師提督施瑯習(xí)海道可用』。內(nèi)閣學(xué)士李光地奏亦同。

  二十二年(癸亥、一六八三)六月,施瑯以王師發(fā)銅山,窺澎湖。國軒帥兵屯風(fēng)柜嶼、牛心灣,而別遣林升等屯兵雞籠嶼;沿岸筑壘環(huán)二十余里,間壘列炮,星羅碁布。丁亥(十六日)質(zhì)明,微風(fēng)起,瑯令藍理、曾誠、吳啟爵、張勝、許英、阮欽為、趙邦試等七船突入,縱火焚舟,風(fēng)發(fā)潮涌,我前鋒簸蕩飄散;瑯親督■〈舟宗〉大沖圍赴援。國軒分兩翼夾擊,矢集瑯目,幾殆;力戰(zhàn)始解。越七日癸巳(二十二日),瑯申嚴號令,分兵為三路:以五十艘出牛心灣、以五十艘出雞籠嶼為奇兵,分敵勢;自督五十六艘分八隊攻其中堅,以八十艘繼后。每路中復(fù)各分三隊,不列大陣;惟約以五艘攻其一艘,人自為戰(zhàn)。酣鏖竟日,聲聞數(shù)百里。國軒發(fā)火矢噴筒,毒焰漲天,降將朱天貴戰(zhàn)死。我軍士裹創(chuàng)力戰(zhàn),陣斬林升、邱輝、江勝、陳啟明、吳潛、王隆等,兵士死者萬余人,焚大小戰(zhàn)艦三百余艘。國軒由吼門逸去。

  先是,有道士黃性震自言能得國軒要領(lǐng),啟圣官以千戶,使奉密書招之;國軒以書報,性震故泄之,于是上下解體。王師乘勝逼臺灣,至鹿耳門,膠淺不得入,泊海中十有二日。忽大霧,潮高丈余,舟浮而過。臺人駭曰:『先王得臺灣,鹿耳門漲;今復(fù)然,天也』!七月,遣使赍延平王金印一、招討大將軍金印一、公侯伯將軍銀印五,籍土地、戶口、府庫軍實詣軍門降。其故明監(jiān)國魯王世子桓、瀘溪王慈曠、巴東王江、樂安王俊、舒城王著、奉南王熺、益王宗室鎬亦詣軍門降。寧靖王術(shù)桂嘆曰:『是吾歸報高皇之日也』!具冠服,設(shè)賓禮于庭,北向再拜二祖、列宗,招臺人別飲,舍所居為佛寺,從容投繯死;妾袁氏、王氏、秀姑、梅姐、荷姐殉之(考曰:「臺灣府志」云:『術(shù)桂字天球,太祖九世孫,遼王后;長陽郡王次支也。初授輔國將軍。流寇破荊州,術(shù)桂偕惠王避湖中。弘光時,晉鎮(zhèn)國將軍;令同長陽王守浙之寧??h。乙酉,我?guī)熎秸阄鳎L陽王入閩,術(shù)桂留寧海。魯監(jiān)國之在紹興也,傳云長陽王死;監(jiān)國以術(shù)桂襲封。閩中封亦如之;已聞其兄襲封遼王,術(shù)桂疏請以長陽之封讓兄次子,隆武帝不許,改封寧靖王。嘗監(jiān)方國安、鄭鴻逵軍』。而黃宗羲「行朝錄」「鄭成功傳」以為寧王權(quán)之裔,「臺灣外紀」又以為宣宗九世孫。俱亂后傳聞錯誤,附辨之)。

  先十日,臺灣有大星如斗,殞于東南。自成功初起,迄克塽奉永歷正朔三十七年,而明朔始亡。越日,施瑯刑牲告于延平王朱成功之廟曰:『自同安侯入臺,臺地始有居人;逮賜姓啟土,始為巖疆,莫敢誰何!今瑯賴天子威靈、將帥之力,克有茲土;不辭滅國之誅,所以忠朝廷而報父兄之職分也。獨瑯起卒伍,與賜姓有魚水之歡;中間微嫌,釀成大戾?,樣谫n姓,翦為仇讎,情猶臣主;蘆中窮士,義所不為。公義私恩,如是則已』!語畢,投地大慟。疏請經(jīng)略臺灣。禮待克塽及諸將帥,歸之京師;授克塽漢軍公、錫范漢軍伯、國軒天津總兵、何佑梧州副將。收其地,置臺灣府,臺灣、鳳山、諸羅三縣,西為澎湖廳。逮康熙三十九年(一七○○),仁皇帝詔曰:『朱成功系明室遺臣,非朕之亂臣賊子』。敕遣官護送成功及子經(jīng)兩柩歸葬南安如田橫故事;置守冢,建祠祀之(考曰:云歸葬者,蓋挈棺入京行獻俘禮)。

  臣鼒曰:「紀年」一書,紀福、唐、桂三王事也;終之以臺灣事何?要其終也。桂藩之亡,二十余年矣;鄭氏負嵎抗拒,久稽天誅,事亦何與于明乎?夫漢亡而孫、劉割據(jù),唐亡而閩、蜀僭立;大統(tǒng)絕續(xù)之交,魁壘桀驁狡焉竊名位而擅正朔者,何代蔑有!朱成功憑賜姓之寵,王扶余之國,使劉淵以漢甥自許、尉佗假帝號自娛,夫誰得而禁之?而乃田橫恥為亡虜、克用靡失臣節(jié),彤弓之錫拜命遐荒、縞素之師灑淚宮闕;附共和之義,用天復(fù)之年:亡國逋臣,于義無愧!讀仁皇帝『明室遺臣,非朕賊子』之諭,圣人大公無私之心,宣昭義問;蓋以為萬世為人臣者勸哉!經(jīng)與克塽,俘馘之余耳!書曰:『明朱成功之子經(jīng)、明朱成功之孫克塽』者,絕經(jīng)、克塽之偽托而嘉成功之遺烈也。曰古有之乎?「春秋」終獲麟之歲,而左氏附悼之四年;猶此志也。
跋一

  自來修史皆廣延名宿,合數(shù)十人之見聞精力,才成一書。而先生以一人之力兼之,集諸稗史,博采諸家文集、各地志書,訂訛求是,至博至精;成此巨制,以為修正史者之助。此絕大史才,又非馬、鄭所能兼矣。拜服拜服!泰順林鶚謹跋。
跋二

  咸豐己未(九年、一八五九)先生奉命守溫麻,宗善獲游先生幕。公余之暇得讀所著「小腆紀年」一書,覼縷甲申以后顛末正史所不及載者。先生獨能博采海內(nèi)遺書,訂墜闡幽,匯眾流而成巨浸;絕大手筆也。夫名節(jié)重則冠履嚴,廉恥亡則人心壞。觀夫板蕩黍離之際,或為疾風(fēng)勁草、或為竊柄奸回,先生諄諄然嚴褒貶、慎予奪,正綱常而維風(fēng)倘,此作書之微意也。先生通籍詞垣,服官中秘,無書不讀,經(jīng)術(shù)淵深。惜戎馬干戈,舊述半湮兵燹;蒞閩行篋,僅存此本。因請急付剞劂,以示來者;蓋有關(guān)世道之文也。后之論史者,當(dāng)楷模奉之矣。福州謝宗善謹跋。

跋三

  「小腆紀年」一書,詳敘福、唐、桂三王始末,自南都立國、至臺灣鄭氏止;皆我朝定鼎以后事,有明史所未及載而其人、其事不容湮沒而不彰者;固人人所欲目而睹之,而又不敢筆而書之者也。先生仰遵純廟諭旨,獨能搜羅野史,博采稗官諸家之說,實事求是,會萃而成此書;筆削本之「春秋」、褒貶衷諸「綱目」;而于每條后自為評語,華袞、鈇鉞不爽毫厘:則劉友益之書法、尹起莘之發(fā)明,又兼而有之。煌煌巨制,實擅才、學(xué)、識三長。此書一傳,必與河山并壽。蓋所紀皆忠義節(jié)烈之事、賢奸勸懲之端,其有關(guān)于世道人心,正非淺鮮也。先生著作如林,文集、詩集外,「讀書雜釋」十四卷考據(jù)詳明,洵堪羽翼經(jīng)傳。其「周易舊注」、「四書廣義」、「度支輯略」、「務(wù)本論」若干卷,皆以卷帙繁多,未付剞劂。見刻者「小腆紀年」二十卷,「小腆紀傳」卷倍之;指日合刻成書,允稱全璧。后之秉筆修史者,將有所遵循而奉為指南之針也;豈第獨出機杼,自成一家而已哉!鎮(zhèn)寧宋光伯謹跋。
跋四

  癸丑(咸豐三年、一八五三)之春,粵匪竄距金陵,犯六合;夫子奉命團練,為桑梓衛(wèi)。謂士民必知忠義而后可為國家用,登陴之暇,輒舉所著「小腆紀年」中之忠義城守事及純廟褒謚祠祀之典,慷慨陳說;眾多感奮。書中寓褒貶、別善惡,俾孤忠不至以微賤沒草萊、大憝不得假名號逃斧鉞,自敘所謂「正人心」以「維世運之愚衷」也。紫陽踵事「春秋」,是書則又踵事「綱目」。范蔚宗曰:『體大思精,天下奇作』。是書殆無愧夫!同里受業(yè)汪達利謹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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