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哀帝新得一個幸臣，此人年紀(jì)甚少，容貌美麗，先因父蔭，得為太子舍人。哀帝為太子時，已聞其名字，初不在意。

　　及哀帝即位，所有東宮官屬照例皆得升遷，此人便由太子舍人遷為郎官，少得進(jìn)見，一直過了二年余，并無升擢。也是他時運(yùn)到來，一日因傳奏漏刻行至殿下，哀帝坐在殿上，不意中望他一眼，似乎美貌非常，心中大悅。忽又記起他姓名，因問左右：“此是舍人董賢否？”左有答道：“是?！卑У奂疵系睢６t行到御前拜罷，侍立一旁。哀帝細(xì)看他形容，覺得后宮雖有許多佳麗，比較起來，尚不及他，一時心生憐愛，便問他別號、籍貫。董賢對說：“號圣卿，云陽人?！卑У勐劻藬?shù)語，即拜為黃門郎，由此始得親近。一日哀帝偶向董賢問知其父董恭，現(xiàn)為云中候，哀帝即下詔召為霸陵令，擢光祿大夫。

　　董賢得寵日甚，由黃門郎遷駙馬都尉侍中，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自從得見哀帝，不過一月之間，所得賞賜不計其數(shù)，一時貴幸傾動朝廷。

　　哀帝既得董賢，常與一同臥起。偶于白晝二人同臥，及至哀帝睡覺，董賢尚在夢中。哀帝有事正欲起床，忽見自己一邊，衣袖被董賢壓在身下，哀帝欲將衣袖掣回，卻不忍驚動董賢，擾他好睡；待要仍前睡下，自己又有事不能待他醒來，一時性急，也顧不得將衣脫下，便拼卻此衣不要，順手掣出床頭佩刀，將衣袖割斷，方始起身，其憐愛董賢至于如此。

　　董賢生性卻也柔和，善能奉承哀帝之意，希望保持寵愛。

　　每當(dāng)休沐之日，照例準(zhǔn)其回家。董賢借口哀帝多病，不肯出宮，仍在左右侍奉醫(yī)藥。哀帝本不能一日離開董賢，見他假日不歸，正中其意，愈加歡喜。但又想起董賢家中也有妻子，今為我一人長日在宮，不得回家團(tuán)聚，覺得甚不過意。不如將他家眷移入宮中居住，彼此也覺兩便，但是天子宮禁，豈容人臣住家？

　　哀帝卻想得一法，他以為董賢官為侍中，向例應(yīng)在殿中值宿，備有宿舍，名為直廬。論起直廬與官吏衙署無異，何妨居住家眷，遂下詔將董賢之妻姓名列入宮門門籍，準(zhǔn)其隨時入宮，居住直廬，比照官吏妻子得居衙署之例。哀帝又問起董賢，知他尚有一妹，待字閨中，立召入宮，拜為昭儀，位次皇后。哀帝因見皇后所居之殿名為椒房，乃更名董昭儀所居之處為椒風(fēng)，以與椒房并稱。于是董昭儀及董賢夫婦日夜并侍左右，哀帝賞賜三人各以千萬計算。

　　哀帝有意欲封董賢為候，因其無功，又未得機(jī)會，所以久未發(fā)表。侍中傅嘉知得哀帝意思，便想設(shè)法迎合。恰值東平一案發(fā)生，哀帝已將息夫躬、孫寵、宋弘等擢升官職。傅嘉乘間獻(xiàn)策，請將董賢名字加入告發(fā)諸人中，便可行封。哀帝依言，遂將息夫躬、孫寵告發(fā)本章自行改定，除去宋弘，加入董賢，托言此事系由董賢代奏。于是下詔先賜董賢、息夫躬、孫寵三人爵為關(guān)內(nèi)侯。哀帝欲封董賢，心恐上有傅太后和下有大臣從中作梗，乃先加恩傅氏，以悅太后之意。先是傅太后父已追封崇祖侯，并無后嗣。哀帝因封傅太后堂侄傅商為侯，以奉其后，卻惹起尚書仆射鄭崇上前力諫。

　　鄭祟字子游，平陵人。其弟鄭立與傅喜同學(xué)交好，及傅喜為大司馬，薦鄭崇于哀帝，擢為尚書仆射，屢求見，直言極諫，哀帝初多聽從。鄭祟足曳革履，行步有聲，每人見，哀帝笑道：“我識鄭尚書履聲?！贝舜伟У塾飧瞪?，鄭崇諫道：“昔日成帝封五侯時，天色赤黃，白晝昏暗，日中有黑氣，今無故欲封傅商，壞亂制度，逆天人之心，臣愿以身命當(dāng)國咎?！闭f罷手持詔書案，起立而去。哀帝見鄭崇言語切直，欲將此事作罷。

　　傅太后聞知大怒，對哀帝道：“豈有身為天子反被臣下專制之理?！卑У鬯煜略t封傅商為汝昌侯，又封傅太后同母異父弟鄭業(yè)為陽信侯，追尊業(yè)父鄭惲為陽信節(jié)侯，時建平四年春二月也。

　　哀帝既封傅商等，又尊傅太后為皇太太后，趁著傅太后心中歡喜，便欲續(xù)封董賢，又恐丞相王嘉諫阻，乃先擬成詔書，使皇后父孔鄉(xiāng)侯傅晏持交丞相御史閱看，探其意見。丞相王嘉與御史大夫賈延看罷詔書，二人會議共同上奏道：“竊見董賢等三人初賜爵為關(guān)內(nèi)候，外議紛紛，皆言陛下寵愛董賢，以致息夫躬等皆得蒙恩。今陛下又欲加恩董賢，宜先將董賢等本章宣布于外，命朝臣會議，然后加封，不然恐至大失眾心。臣等明知順意不忤，可得容身，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哀帝見奏，感其言語懇切，明知告發(fā)東平之事，董賢并未代奏，不便將本章宣布，遂又暫行中止。先擢董恭為少府，賜爵關(guān)內(nèi)侯，不久復(fù)移為衛(wèi)尉。

　　哀帝又拜董賢妻父為將作大匠，命其為董賢起大第于北闕下，重五殿，洞六門，梁棟墻壁，皆畫云氣花草山靈水怪，或蒙以錦繡，或飾以金玉。南門三重，題曰：南中門、南上門、南便門。東西兩面亦皆如此。第中樓閣臺榭，連亙?nèi)缭?。山林池沼，無不備具。引御溝水流入園中，轉(zhuǎn)相灌注。土木之工，窮極技巧。說起將作大匠，既是董賢妻父，托賴女婿之力，得為此官。今奉命為女婿起屋，自然格外討好。哀帝尚恐其不能盡心，特派使者監(jiān)工，所有作工之人，厚加賞賜，日夜催迫，尚費(fèi)年余之力，方才完工。

　　哀帝既不時揀取內(nèi)庫珍寶賜與董賢，又命尚方為董賢制造器物，每一物造成，先須進(jìn)呈哀帝過目。哀帝親選上等者送給董賢，次等者自行使用；又遣使者開武庫搬取甲兵，送給董賢及乳母王阿家。執(zhí)金吾毋將隆諫道：“武庫兵器，乃天下公物。

　　今以給私門，非所以示四方也。臣請收還武庫?！卑У勐勓裕闹胁粣?，遂借著小事，將毋將隆貶官，拜董賢妻弟為執(zhí)金吾。

　　一日董賢之母抱病，哀帝聞知，分遣使者四出設(shè)祭祈禱，并飭長安官廚備辦祭席，使者禱于道中。排列祭品，不計其數(shù)。

　　所有祭余酒肉，行道過往之人皆得飲食。每遇董賢家中結(jié)婚姻，會賓客，哀帝便飭百官各具禮物，前往幫助。哀帝有時御駕親臨宴飲，賜及蒼頭奴婢，每人至十萬錢。哀帝又為董賢建造生墳，就自己所立義陵近旁，賜以墓地，四面筑墻，周圍數(shù)里。

　　并賜以東園秘器、珠襦玉柙，無不全備。尚書鄭崇見哀帝寵待董賢太過，屢次進(jìn)諫，大忤帝意，每借職事責(zé)備。尚書令趙昌生性諂佞，素忌鄭崇。今知其為帝所疏，乃誣言鄭祟與宗族交通，疑有奸謀，請遣官查辦。哀帝遂召鄭祟責(zé)問道：“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阻主上？”鄭崇對道：“臣門如市，臣心如水，愿得查辦?！卑У郯l(fā)怒，遂命將鄭崇下獄。有司嚴(yán)刑逼供，鄭崇屢被拷打幾死，終無一言。于是司隸孫寶奏稱趙昌挾嫌誣陷鄭崇，請將趙昌處治。哀帝責(zé)孫寶附下罔上，免為庶人。鄭崇不久竟死獄中。

　　哀帝既殺鄭崇，是年秋八月遂下詔封董賢為高安侯，孫寵為方陽侯，息夫躬為宜陵侯。息夫躬既得封侯，屢進(jìn)見言事，歷數(shù)公卿大臣之短，無所避忌，舉朝之人，皆畏其口，見之側(cè)目。丞相王嘉極言董賢貴寵過甚，孫寵、息夫躬性皆傾邪，不可任用。哀帝不聽。諫大夫鮑宣亦上書請罷斥孫寵、息夫躬，召用傅喜、何武、師丹、孔光、彭宣、襲勝，其言切直。哀帝因其名儒，格外寬容，不加罪責(zé)。

　　當(dāng)日丁傅子弟并進(jìn)用事，見哀帝偏愛董賢，心生妒忌?？奏l(xiāng)侯傅晏欲謀當(dāng)國輔政，向息夫躬求計。息夫躬也想倚借丁傅勢力，得至高位。是時郡國地震，又關(guān)東人民無故驚恐，到處奔走，手持稻藁或麻桿一枚，逐人傳遞，說是行西王母籌；也有披發(fā)赤足，夤夜拆毀關(guān)門，逾越墻屋，狀如癲狂；也有乘坐車馬，一路奔馳，凡經(jīng)歷郡國二十六處，直至京師，地方官吏無法禁止；民間又多聚會歌舞，祭西王母。此種舉動自春到秋，方始止息。息夫躬因上奏哀帝道：“災(zāi)異屢見，恐有非常變故發(fā)生，宜遣大將軍出巡邊地，斬一郡守以立威應(yīng)變。”哀帝將言轉(zhuǎn)問丞相王嘉，王嘉諫道：“不可?！卑У鄄宦?，下詔命將軍與中二千石各舉明習(xí)兵法有大慮者，又將次年改元為元壽元年，就元旦日拜傅晏為大司馬衛(wèi)將軍，丁明為大司馬驃騎將軍。

　　誰知是日恰值日蝕，哀帝下詔命舉賢良方正能直言者。丹陽人杜鄴應(yīng)詔對策，以為皆由偏寵外家所致。哀帝尚在遲疑，卻被董賢探知息夫躬、孫寵聯(lián)結(jié)丁傅陰謀與己作對，遂向哀帝進(jìn)言。

　　哀帝對于董賢言語自無不聽從之理，遂下詔收回傅晏印綬。又值丞相王嘉、御史大夫賈延上奏息夫躬、孫寵罪惡，哀帝乃下詔罷二人官職，遣令就國。

　　息夫躬回到宜陵本國，自己并無第宅，帶同老母妻子住在一個空亭之中。當(dāng)?shù)匾话喾送?，以為他是侯家，必然富有錢財，意圖竊齲到了晚間，便在空亭前后探望。嚇得息夫躬一家大小夜間不敢安寢。一日適有同邑人賈惠來訪息夫躬，問知情由，遂對息夫躬道：“我有一法，可以辟盜?！币蚪桃匀绱巳绱恕?br />
　　息夫躬即依言而行。其法取桑樹向東南枝為匕，畫北斗七星于其上。息夫躬每夜披發(fā)立在中庭，面向北斗，手持此匕，或招或指，以咒盜賊。久之傳到外間，遂有人向闕上書，言息夫躬心懷怨恨，夜觀星宿，望候天子吉兇，與巫同為咒詛?！卑У垡娮?，遣侍御史廷尉監(jiān)前往，逮捕息夫躬，下入洛陽詔獄。承審官吏調(diào)出息夫躬，正欲拷問，息夫躬仰天大中，忽然倒地，身體僵直。官吏遣人驗看，報說咽喉已斷，血由鼻耳中出，不久遂死。原來息夫躬自知不免，扼喉自殺。官吏追究黨羽，牽連下獄者百余人。息夫躬之母坐咒詛主上，大逆不道，判處死刑。妻子移徙合浦，孫寵與右?guī)熥T后亦免爵徙合浦。說者以為陷害東平王劉云之報。

　　哀帝既將息夫躬、孫寵罷官，遂召孔光問以日食之事?？坠饣刈?，甚合帝意，拜為光祿大夫。鮑宣又請召用何武、師丹、彭宣、傅喜，哀帝乃召何武、彭宣，拜鮑宣為司隸。正當(dāng)此時，皇太太后傅氏忽得一病，不久駕崩，合葬元帝渭陵，上尊號為孝元傅皇后。哀帝又欲趁此時加封董賢。未知以后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