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云夢賊賈翀，聞弟賈（羽辛）因攻襄陽，兵敗殞命，陷沒全軍，號哭欲死。數(shù)日后，始有劉環(huán)領(lǐng)兵千余逃歸，賈翀一見劉環(huán)，且怒且泣，立命斬首。時新收二謀士廖維新、翁國肜齊諫曰：“楚殺得臣，而晉文公竊喜，不如留之，以圖報復(fù)?！?br />
　　賈翀令重責(zé)一百脊杖，撥往水寨白文狻處聽用。為弟賈（羽辛）發(fā)喪招魂，諸事辦畢，遂與二人計議。廖維新曰：“壽春淮南王兵精糧足，有虎視江漢之意。不如卑禮厚幣，與之聯(lián)合，約其攻打安慶。我?guī)熞噙M蘄黃，聲勢相應(yīng)。目下襄漢無人，淮南若得安慶，我兵若下蘄黃，首尾相顧，元人疲于奔命，大事定矣！”翁國肜曰：“近今九月下旬，乃淮王壽誕，將軍速備禮物，遣人祝壽，即與聯(lián)盟，最為得計?！辟Z翀即備珊瑚枕一具，琥珀盞一架，于闐玉塊一雙，集翠寶裘二件，副以壽帳文玩，彩緞金幣等物。令廖、翁二人，賚赴淮南。二人領(lǐng)命，離了安陸，登舟望淮南進發(fā)，直至廬江，轉(zhuǎn)入淮清河，徑達壽陽上岸。廖、翁二人，見壽陽城中，戶戶懸燈，家家結(jié)彩，各巷口俱豎起綺欄畫樓，鸞簫象管，龍笙鳳笛，一派仙樂，鏗鏘動聽。秦錫帛妄自尊大，蟒玉受朝。賈智深等率文武捧觴上壽，畢祝嵩呼。廖維新、翁國肜二人，先謁賈智深，然后進見，頌揚禮畢，始達來意，將禮單國書呈上。錫帛略看一遍，再觀禮單，見悉是重寶，欣喜不盡，當(dāng)?shù)钤O(shè)宴，命平章賈智深、史獻壽、參政萬俟蠣、少尹英綏猷等陪宴。廖、翁二人，工諛獻媚，歷舉王霸之業(yè)，忻動錫帛。錫帛不覺身在人間，自謂已居九重帝闕矣。廖、翁又與賈史諸人，鍼鋒相湊，膠漆相同，聯(lián)合之事，悉力贊成。錫帛手撫二人，曰：“孤與爾主，愿結(jié)昆仲，掃平京湖，結(jié)為唇齒，毋負初心，成大業(yè)有何難哉？”二人稱謝，盤桓數(shù)日辭歸。錫帛亦以禮物答之，重賞二人，勞慰備至，且曰：“既已聯(lián)盟，孤即日命將先取廬州，次打安慶，以通京湖之路，歸語爾主，速打蘄黃，機會不可失也！”廖、翁二人領(lǐng)命，尚與賈史諸人，戀戀不舍，珍重而別，一歸云夢。賈翀喜不自勝，即大起水陸軍馬，命倪鵬兒、汪夜叉、姚太師、宋羅睺、趙閻羅等皆同出征，先打漢陽。漢陽自韓搏虎去后，軍伍廢弛，倉廩空虛，百官上下相蒙。府尹放衙后，便入靜室，若優(yōu)游事外者然。萬戶亦少年紈绔，蔭襲得職，聞兵至，倉皇失措，軍士望敵先潰。云夢兵由陽臺漢沔先掠城市，次擄鄉(xiāng)村，漢川一帶，雞犬俱盡，既入漢陽，民婦有姿色者淫之，不從者殺之；男子強壯者擄之，幼弱者殺之，苦矣！漢陽士女，實遇此慘酷也。賈翀既得漢陽，兵屯漢川，候淮南動兵，再攻蘄黃。

　　時有范國昌、司馬肅、白映雪、劉知機、扈德威、韓搏虎一行六人，由房縣過長沙，扈韓二人，一股豪氣，與諸人俱不覺勞瘁。內(nèi)中惟白映雪，年少風(fēng)霜，經(jīng)幾處名勝，觸景興懷，自顧身世，未免增感。一日至湘鄉(xiāng)縣，投宿郵亭，偶見一塔，額曰“觀湘塔”，信步登臨，一望云天縹緲，衡岳聳峙，眼底見左抗荊門，右納夏油、五嶺、三湘，四顧空闊，自思若得北庭無恙，焉能奔波至此耶！泫然泣下，感懷吟云：觀湘塔上望家鄉(xiāng)，萬里云山共緲茫。

　　自昔風(fēng)塵供下吏，略將甘旨奉高堂。

　　岳峰黯淡愁云鎖，楚水潺湲淚點長。

　　鈴語浮圖悲寸草，猶聞慈訓(xùn)語瑯瑯。

　　吟畢而下。一日行至茶陵州，此州在千巖萬壑中，地近江右，離長沙尚遠，諸人入境，見戶口寥寥，宅舍無煙，百姓逃亡過半，良由州牧鉤考錢糧，敲臀吸髓，常例之外，無限誅求，正供之余，實多索取。征理司索賄州牧，牧州責(zé)之長吏，長吏問之胥役，胥役剝諸鄉(xiāng)里：上下交征，不留余地。茶陵地僻民瘠，終幾縲絏，田園荒蕪，展轉(zhuǎn)流離，怨謗四起，而州牧尚以敲比為能事，獻諛長官，迎合上意。殊不知數(shù)萬赤子，皆呼天搶地，無所控訴，思制梃而撻之矣！正值征理司穆爾忽兒按臨茶陵，鉤考本年分錢谷，州牧益加嚴峻，用鐵蒺藜等刑，催比論囚。民不堪命，一聲喊起，將城門緊閉，各執(zhí)刀杖禾叉，打入行臺。將穆爾忽兒砍為肉醬，隨行人役亦死于亂刀之下。州牧奪路出走，恰遇范國昌等數(shù)人，范國昌曰：“此紗帽下劫賊也！”言未畢，被韓搏虎射殺，大呼曰：“殺了酷吏，救茶陵百姓?！彪S有一班蠹役家丁，上前抵抗，韓搏虎連發(fā)數(shù)矢，應(yīng)弦而倒。扈德威亦拔劍砍翻數(shù)人，眾百姓又蜂擁追來，刀杖交施，無處逃竄。末后擒一漢子，衣服華麗，氣概勇健，百姓嘩然大呼曰：“此即茶陵第一食人虎狼也。”德威聞之，舉起從空丟下，跌個半死，百姓爭食其肉，頃刻皮肉皆盡。城中父老，大開城門，捧香迎接，皆曰：“即請眾賢士一位，為茶陵之主。

　　行省兵來，我等誓愿竭力戰(zhàn)守?！狈秶日懈咐现I之曰：爾等各安生業(yè)，保全家室，流亡者招之速歸，饑寒者賑之得所。

　　我等暫守此城池，可速上梧關(guān)，請宋兵前來保護，爾等自有更生之慶?！彼抉R肅隨修書一封，命精悍數(shù)人去訖，范國昌等逐日招撫流離，修茸城垣，巡視田畝，稽查府庫，民氣稍復(fù)。惟白映雪優(yōu)游山水，琳宮梵宇，古洞幽巖，足跡殆遍。茶陵州相去數(shù)十里，有只鵝靈巖洞，石室幽邃，居然大廈。相傳后唐時，有耒陽人蕭禪和，為弓手催租，宿一逋負家，夜聞兩鵝對語，其一云：“主人明日將烹我以待蕭老，奈何？”及旦，詰其主，果然，遂索其鵝以去，隱居此巖，后坐化于永新之慶寧寺，鵝亦飛去，巖中石壁猶鐫黃山谷所題詩云：大廈高堂未足論，鑿時功力借乾坤。

　　慶長可坐三千客，今古惟留十八尊。

　　谷口白蓮生玉沼，壁間青蔓掛云門。

　　開山蕭老今何在，六股鳴環(huán)錫杖存。

　　好事者、并鐫雙鵝于巖中，以志勝跡。巖前曲欄回榭，旁建小閣，額曰“凝香閣”，閣道后另有殿宇，香火千龕，非仙即佛，殿左又一斗室，內(nèi)一像，貌美且都，似紫姑神者，雙眸炯然，拈花欲語。映雪凝神，久之不覺心動，隨吟云：天臺一別赴風(fēng)塵，誰寫芳蘭證夙因。

　　洞口桃花真爛熳，應(yīng)無仙犬吠劉晨。

　　吟興不已，又云：明眸皓齒偎靈巖，香火千龕表職銜。

　　冰作肌膚玉作骨，不為仙子也非凡。

　　映雪吟畢，留戀不舍，又愛其房室幽寂，欲為寺僧，僦屋小住，遂至客堂，與僧問訊畢，具達己意，寺僧曰：“靈巖乃系名地，恐相公未必能詩耳，不然何礙？”映雪知此僧雅尚文墨，思以動之，請僧命題，恰有一行腳僧，結(jié)裝欲歸桂陽，寺僧即指曰：“以此為題?！庇逞?yīng)聲云：騷客送僧轉(zhuǎn)桂陽，海門帆勢極瀟湘。

　　碧云千里暮還合，回首猶看江水長。

　　寺僧聞詩大喜，留居寺中，供帳飲食，甚敬禮之。當(dāng)晚猶憶神像婉麗，挑燈不寐，戲作《松人風(fēng)》一詞以記之，其詞曰：十年留意訪嬋娟，今日始逢仙。

　　梅花帳里惹鴛夢，空品評柳媚花妍。

　　氣少幽蘭馥馥，神凝秋水涓涓。

　　香奩何處渺云煙？瑩質(zhì)最堪憐。

　　又怪人間無艷雪，多應(yīng)是玉映霞天。

　　焉得良宵會合，百年長臥花前。

　　吟詠再四，方欲就寢。忽聞叩門有聲，啟之，一女郎驀然而入，即所見之紫姑神也，粉光黛影，射入雙目。較日間豐神益加綽約，映雪趨而揖之，回旋顧盼，幾難自主，不知如何措辭，中心怔仲，俟神定，乃曰：“卿紫姑神耶？”女郎笑曰：“癡郎初見，便卿誰也？”映雪亦笑曰：“尊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復(fù)卿卿？”女郎曰：“妾非紫姑，乃水晶宮瑤華三姑子也。偶謫塵寰，未逢佳士。知君夙企仙緣，讀郎詩，故引桃源入棹耳。”映雪訝曰：“然則卿龍女也，卿家何處？”

　　女笑曰：“君日讀死書，杜光庭尚有考記，郎還未知之也。

　　妾家即在蘇州之東，入海五六日程途，小島之前，闊百余里，四面海水皆粘濁，獨此水清，無風(fēng)而浪高數(shù)丈，船不敢通。夜靜時，遠望之，見水面紅光如日，方百余里，上與天連者，妾家即其下也?！庇逞@喜欲狂，曰：“荷蒙仙眷，提掇凡愚，離脫俗塵，三生有幸?！迸尚υ唬骸袄烧姘V于情者。然妾奔趨已憊，良宵夜談，尚猶有待?！彪S就燈下卸翠鳳翹，金雀花雙朵，解衣就寢。映雪搴幃，則已闃其無人，惟見衾枕橫陣而已，大駭莫解，是真是夢？擁被孤眠，彷徨終夜。次日不言其故，散步廊室，眼睜睜盼金鳥西墜，玉兔東升，準備今夕款洽，不可錯過，低吟一絕云：霧縠霓裳澹欲飛，人間若個許相依。

　　襄王愛作巫山夢，留住竹云不放歸。

　　挑燈時，女果至。接談之頃，意甚殷勤，口談指授，淵辨不竭。映雪白顧，下帷十年不及也。然時偵察之，明明入寢，一登榻，仍復(fù)渺然。映雪不勝惆悵，自思來宵，且先寢以俟。

　　次夕又至，扳談數(shù)語，即先解衣而寢，見女郎披幃登榻，急捉其臂，隨手轉(zhuǎn)側(cè)，如一團絳雪飛空，索之杳然，仍無形影。映雪弄得如醉如癡，莫可遣懷，戲作黃鶯兒一闋，其詞云：處處惹人愁，最關(guān)情，是雙眸，等閑一轉(zhuǎn)教人瘦。腰肢恁柔，肌香恁稠，凡夫端的難消受。與卿謀，人神路隔，若個許相儔。一夕女至，映雪責(zé)之曰：“既觀芳容，何須咫尺巫山？使人于邑，是何幻術(shù)也？”女嘆曰：“所謂仙家伉儷者，交以神，不交以形；若以形交，則秦弄玉應(yīng)抱子矣，何以至今簫臺上，猶寂寂無雛鳳聲也？妾所以就郎者，以郎為君子，妾為謫仙，完此一種夙緣，于愿足矣！若復(fù)戀戀床第，則妾為私奔，郎為淫欲，郎又何取乎妾？妾又何重乎郎也？”映雪一聞此言，肅然起敬，斂容答曰：“然則白某，不將終身一曲雉朝飛耶。”

　　女曰：“白郎前程萬里，尚當(dāng)翊戴興朝，為國柱石，郎自有命婦，妾特為郎送一物至，即攜此柳，西去求之，當(dāng)?shù)妹利惣讶?，不亞于妾也?！庇逞﹩枖y何物，女出一枕付之。曰：“此枕名桃花水晶枕，郎君命婦，即此枕求之，決然不謬，白郎珍重，后會尚有期也。”女飄然而去，映雪爽然若失，悵望良久，不勝凄其。視此枕，長不逾尺，表里瑩澈，精光閃爍，內(nèi)現(xiàn)桃花一支，五瓣灼開，鮮麗可愛，映雪把玩不釋。辭別寺僧，望西而去，行十余里，已入?yún)补?，四圍蒼莽，無可問途。忽一秦吉鳥矯冀高飛，映雪異之，跡至山南盡處，倏有村落槐蔭，蔥郁中，亞字墻綿亙百余步，左側(cè)園扉洞開。映雪疑為大家宅第，不便探問，逡巡趨而過之。時已黃昏，欲入投宿，殊嫌造次，蹀躞之間，一老仆當(dāng)門，見而問之。映雪告以故。老仆引路，映雪隨入堂上，一翁拱立以俟，見映雪乃一少年書生，展問邦族。映雪具以實告。翁曰：“秀水之白爺，系足下何人？”映雪起立曰：“先君子也?！崩衔滩挥X駭然詫異，連聲曰：“是吾婿也，是吾婿也?！彪S即笑容滿面而入。映雪不知就里，徘徊中庭，見屏風(fēng)后窺者數(shù)四，心中疑異。少時一嫗偕出，翁指曰：“此掘荊也?！庇逞┥形词┰?。老驅(qū)笑曰：“甚好風(fēng)，吹得賢婿至此？荒僻簡褻，休哂。”映雪益發(fā)不敢回語。翁已窺其意，始告之曰：“老夫姓蔡，名德新，石門人。宋末時，與令先君同宦嘉興，令先君官秀水，老夫令桐鄉(xiāng)，老夫與令先君一十八載交好，情逾骨肉，指腹聯(lián)姻，暨后賈似道誤國，告休不仕，隱遁荒僻，二十余年，不通音問，更無子嗣，今賢婿至此，實慰鄙懷。”映雪如夢初覺，慌忙下拜展禮，已而泣下。

　　二老驚問之，映雪曰：“先慈母存日，亦言有蔡伯父指腹聯(lián)姻一事，只說天南地北，永無會合。誰知猶有今日，惜乎！慈母不能得見耳?！倍弦啻鸀榘?，蔡夫人勸曰：“賢婿賁臥，吾家有慶，往事不必悲悼?！庇谑谴笤O(shè)筵席，殷勤款洽，蔡翁就席前，叩其別后始末。映雪將其家秀水，成進士，仕饒平，破巨寇，辭御史，游荊湖，逐一告之。蔡翁擊節(jié)嘆賞曰：“賢婿忠孝兩全，仁智交盡，青年發(fā)軔，便如許建樹，他年出人頭地，未可量也！”蔡翁喜不自勝，謂夫人曰：“可惜女兒淑婉，抱恙未瘥，不然，乘龍佳期，真有幸也！”夫人曰：“賢婿小住數(shù)日，候淑婉病愈，即當(dāng)完姻。”映雪唯唯，不敢動問，飲至更深方寢，暗思龍女之言，確有先見也。

　　且說蔡德新無子，五旬后，始舉一女，名曰“淑婉”，夫人曹氏，閨訓(xùn)維謹，女紅之外，兼課文史。淑婉喜辭翰，觸口皆成錦銹。其父常曰：“淑婉易釵而櫛，何愁玉堂金馬不能唾手而得?！弊赃m茶陵，若塵世外，自念與白氏宿緣盡矣。淑婉筆墨之瑕，喜調(diào)秦吉鳥，撥翎刷羽，未嘗離手，而慧鳥亦終日與言，啁晰不休。淑婉飼之則食，他人飼之則不食。小鬟在旁戲曰：“小姐日日飼汝，寧不為小姐作合耶？”淑婉怒止之，秦吉鳥舉翅飛去。又淑婉家中，蓄一水晶枕，光瑩無比，淑婉自誓，愿與水晶比潔，行坐起居，愛弄不釋。一日偶置案頭，失手墜碎，只見精光錯落，片片有桃花色，滿地皆錦。淑婉大驚，如淵明失菊，伯牙碎琴一般，心甚不懌，暗思：寶物損壞，定非佳兆，寧身與枕俱碎也。淑婉逐日郁郁，又念親老無嗣，益加感悼，漸至臥病不起。二老延醫(yī)診視，皆言此乃系念所好之物，中心憂郁，因得痼疾。以原物投之，自當(dāng)奏效，非刀圭所能為力也。家人等又東西奔馳，物色良醫(yī)，投以妙劑，俱不能起，瘦骨支狀，奄奄待斃。蔡翁夫婦老大著急。一夕，遇映雪投宿而至，淑娩聞報，病約去十分之三，而中情郁結(jié)，纏綿未已。蔡翁雖日與映雪盤桓，心如是蝟亂，時憂時喜。映雪正欲探問，忽秦吉鳥當(dāng)頭呼曰：“相公獨不醫(yī)小姐疾耶？”映雪暗驚此鳥，引我入幕，煞有慧心，舉手謝之，問之家人，言即小姐調(diào)弄者也。因問病狀，鳥言：“憊甚。”映雪大驚，問：服藥未？”鳥言：“此疾非藥餌可愈，乃系念桃花枕所致，原物一至，病立起矣?！庇逞@問此枕，系何物制成？鳥言：“水晶所制，乃龍宮異寶也，此真愛莫與助矣！”映雪益驚龍女之言，毫厘不爽，遂向秦吉鳥，力言此疾可愈。秦吉鳥飛入病所，告知淑婉，淑婉不理。蔡翁出堂，憂形于色，映雪叩以致病之由。蔡翁備陳顛末，既而曰：“非弱息溺于玩好，實先代之遺澤也。當(dāng)年蔡君謨祖父，用鼠須栗尾筆，為歐陽公書表忠觀碑，文字雙絕，既而龍洞君，欲得此碑移鎮(zhèn)水府，以水晶玉如意一支，水晶桃花枕一枚，置于墓所，易碑文而去。歐陽公異之，自受如意，以枕贈君謨祖父，相傳至今。按水晶以日本產(chǎn)者第一，于涂次之，大秦又次之，至海內(nèi)所出，則南方者黑，信州者濁。此枕性堅而脆，刀刮不動，色白如冰，內(nèi)有桃花，無絲毫瑕痕，高出于涂倭國之上，蓋稀世之珍也。弱息每以此枕瑩潔自況，今病垂危，百藥罔效，恐身與物俱碎也，”言罷嗚咽。映雪曰：“大人勿憂，是即龍宮寶物，某有一具，未知當(dāng)否？”遂出懷中一枕呈上。蔡翁驚視之，溫潤光瑩，桃花內(nèi)現(xiàn)，形式無二，一時狂喜，持入以示夫人，急至病所，與淑婉言之。淑婉疑信參半，夫人出枕示之，淑婉突見故物，蹶然而起，一時四體舒暢，抑郁頓解，啞然笑曰：“沉疴不知何往？”

　　如釋重負，把玩不舍，直如骨肉重逢，良朋遠至。秦吉鳥亦飛舞近前呼曰：“不是白相公，遮莫群醫(yī)，用遍妙藥罔效也！”

　　淑婉面頰發(fā)赤。蔡翁夫婦，喜出望外，急至堂前，與映雪稱謝。

　　淑婉養(yǎng)息數(shù)日，平復(fù)如初。蔡翁夫婦，逐日預(yù)備擇吉成婚。

　　至期紅燭高舉，笙歌迭秦，回廊復(fù)榭，錦幔重重，無何彩輿停駐，籠燭數(shù)十簇，與新人交拜訖，導(dǎo)入內(nèi)寢。映雪從燭花影里，微窺淑婉，宛然龍女，亦畫中人也。映雪以黃甲出身，出宰告休，游遍京湖，方胼嘉偶，一時親友如云，傳為嘉話。蔡翁肆筵設(shè)席，鼓樂交作，歡呼暢飲，喜溢門楣。次早，映雪、淑婉雙雙謁見，忽架上秦吉鳥曰：“鸞鳳得所，忘卻紅葉?！辈涛檀笮?，令小鬟取美食飼之，不食；淑婉飼之，亦不食，映雪笑曰：“是矣！”舉箸飼之，秦吉鳥方食。自此，映雪非宴飲堂上，即談?wù)撻|中，一日方與淑婉尋詩遣興，忽一麗人搴簾而入，笑曰：“得婦之言，今可驗否？”映雪視之，即龍女瑤華三姑子也，不及款曲，慌忙拜謝，淑婉亦拜，龍女急止之曰：“賢妹代吾完此夙緣，我之受惠多矣！何用拜為？”映雪深為感慰，淑婉亦謝其預(yù)贈寶枕，得延殘喘，欲往告父母，龍女止之曰：“寶物自有定數(shù)，白郎既成嘉禮，即宜振翼雄飛，恐金蘭輩懸望久也?！庇逞┟褪?，謝曰：“來日即當(dāng)赴州，未識前路可成功否？”龍女曰：“恢復(fù)事業(yè)，已有八九，戮力同心，何慮無成？但白郎亦識令先君存日，有異聞否？”映雪曰：“無之?！?br />
　　龍女曰：“令先君酷好放生，令秀水時，予時偕一婢子，改成魚服，游錢塘江下，為漁者所得，幾羅刀俎，幸遇令先君，見予鱗中灼灼有光，以五十金買而放之。予感佩不忘，無以報德，故為白郎完此一段情緣，使曠夫怨女，兩得其所，望與吾妹各相保重，從此迢迢蓬山，盈盈弱水，予雖有薄譴，自此升矣！”話畢，卷簾而出，映雪、淑婉欲挽留謝別，但見云生足下，冉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