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大力士當(dāng)場獻(xiàn)藝 下流坯暗地調(diào)情

留東外史續(xù)集 作者:不肖生


  卻說一陣鼓掌聲中,臺上已將幕布揭開。一個日本人乘一輛腳踏車,從后臺如飛的馳到臺上,繞著臺打盤旋。周撰忙用肩膊挨了陳蒿一下笑道:“你先說腳踏車只能在街上行走,這里就會做出些花樣來?!标愝锏溃骸霸趺创罅κ坎怀鰜?,倒弄出乘腳踏車的來了?”周撰道:“這差不多是照例的,因為才開幕,恐看客沒到齊,先玩玩這些沒要緊的把戲,給看客散悶。

  一會兒大力士就出來了。“陳蒿道:”你看見么,怎的那腳踏車,只一個輪盤的?“周撰道:”你留神看罷,還有許多的把戲呢。“陳蒿看那乘車的,一個輪盤在臺上,飛走了幾十轉(zhuǎn),忽然停住,直挺挺的立在那一只車輪上,動也不動,看的人齊聲喝采。陳蒿不懂得這立著不動有什么好處,見周撰也跟著喝采,即問道:”這立著不動,也喝什么采?“周撰道:”練到這個樣子,很不容易。兩個盤尚且立不住,今一個盤能立這么久,怎么不喝采?你看他把前面的盤又套上去了?!爸灰娔擒囋睫D(zhuǎn)越急,繞著臺足轉(zhuǎn)了百十個輪回,轉(zhuǎn)到后來,乘車的一聲吼,那車輪離臺有兩尺,懸空飛了個盤旋,仿佛有什么東西托著一般。看客不由得都怪叫起來。

  那車落下來,只繞了兩轉(zhuǎn),就馳入內(nèi)臺去了。即有人從里面搬出兩只極粗極笨的木凳出來,靠東西臺角,一頭放下一只。

  一人拿著一卷鋼絲,兩端緊纏在兩只木凳上,再用麻繩系住木凳,連在臺柱上,將鋼絲繃得急急的。兩塊四五尺寬,五六尺長的木板,搭上兩木凳上,和搭跳板相似。陳蒿道:“大力士這回要出來了么?”周撰道:“且看,不知這是鬧什么玩意。

  呵,不錯!還是腳踏車。我曾聽人說過,腳踏車能在鋼絲上行走,只是不曾見過?!瓣愝矬@詫道:”鋼絲上居然能行走腳踏車嗎?“周撰道:”豈特在鋼絲上行走,有人說簡直可以飛墻走壁,快看罷,已經(jīng)出來了?!瓣愝锟催€是先出來的那人,只乘坐的車略比前小一點,在臺上照前轉(zhuǎn)了幾趟,一使勁便上了跳板,前輪對準(zhǔn)了鋼絲,后輪一催,那車已脫離了木凳,完全在鋼絲上。看客都張開眼望著,替乘車的捏著一把汗。車輪不住的往前轉(zhuǎn),鋼絲受不住,漸漸的往下垂,轉(zhuǎn)至鋼絲當(dāng)中,鋼絲垂下來五六寸。乘車的到這時候,分外的用勁,奈鋼絲垂下來,雖用盡氣力也駛不上車,乘車的急了,踏著反車,往后轉(zhuǎn)了兩轉(zhuǎn),蓄勢往前一沖,仍沒沖上去。那車看看支持不住,有些向兩邊晃動起來了,鋼絲更是顫巍巍的??纯涂吹竭@里,都寂靜靜的連高聲出氣的都沒有。陳蒿低聲向周撰道:”了不得,要跌下來了?!霸挍]說完,只見那乘車的猛然將前輪一提,離開鋼絲有三四寸,后輪一使勁,穿梭一般的,轉(zhuǎn)上了這頭的木凳??纯屠滓菜频凝R聲喝采。

  陳蒿伸手給周撰看道:“你看我手上的汗,連手帕都濕了。”周撰看著點了點頭,乘勢將陳蒿的手握了,覺得溫如暖玉,柔如無骨,一時心旌搖搖,幾乎在大庭廣眾之中,露出急色兒丑態(tài)。陳蒿恐旁人看見,忙放下來,周撰牢牢握著,哪肯放手。

  陳蒿只得靠緊身軀,用圍襟遮了,兩只手便在圍襟里面,互相搓弄。陳蒿本是風(fēng)流情性,只因初到日本,一則難得相當(dāng)人物,一則覺得在日本不比在內(nèi)地,鬧出笑話來,新聞上每每盡情披露,不能不較內(nèi)地斂跡些。但哪里是她甘心情愿,守這寂寞生涯。兩日來經(jīng)周撰這般一勾搭,心里也是癢的和周撰—般,搔扒不著。

  周撰見她偏著頭,牙齒咬著下嘴唇,一言不發(fā),雙頰紅得和朝霞相似,映得通明的電光,越顯得嬌艷無匹。便附著她的耳說道:“你能單獨去我旅館里么?”陳蒿斜睨了周撰一眼,微笑不做聲。周撰見這神情,更著急問道:“怎么不做聲呢?

  你若能去,務(wù)必可憐我。你知道我這兩日的魂靈,整整沒一秒鐘曾離開你的左右?!瓣愝飳⒅茏志o握了一下,笑道:”誰教你不離開我左右的?“周撰道:”還有誰教的?就是你教的?!瓣愝镄χ鴵u頭道:”看臺上罷,腳踏車又換了花樣了。

  你看她倒豎起來,拿手當(dāng)腳,踏著飛跑?!爸茏溃骸边@時候無論怎么好看,我都不愿看了,你總得可憐我,說一句使我定心的話,我才有心思看臺上?!瓣愝锿茏恍Γ茏煌蒙窕觑h蕩,恨不得立刻將陳蒿拖到無人的地方,攔腰一把摟住,慢慢的治她害得人失魂喪魄的罪。陳蒿見周撰癡的可憐,輕輕向他耳邊說道:”當(dāng)著他們,不要是這樣,且等看完了再說?!爸茏驳溃骸笨赐炅?,你單獨到我旅館里去么?“陳蒿道:”你這般急怎的?我是要看把戲,由你一個人去發(fā)呆罷?!爸茏缓脮喊研靶氖掌稹?br />
  看臺上腳踏車已沒有了,走出一個穿禮服的日本人來,向臺下行禮說道:“我大日本同盟國英吉利的大力士某君,第一次來日本游歷,我日本的力士團(tuán)歡迎他。他愿意顯出平生技能,交歡我國國民。因此今日假這本鄉(xiāng)座,請某君登臺顯技,鄙人甚希望來觀的大和民族,多鼓掌,多贊好,以表示我大日本國民與大英吉利國民格外親善的意思,方不負(fù)某君顯技交歡,與敝力士團(tuán)竭誠歡迎的雙方用意?!蹦侨苏f完了,客座的掌聲就不約而同的都想把格外親善的意思拍了出來。親善的掌聲未歇,早有五六個大日本的紳士,簇?fù)碇笥⒓拇蟮妒?,大踏步走到臺口,向座客行了個交歡的禮。座客親善的掌聲又震天里響起來,直響了十來分鐘,還不肯停歇。大力士想等掌聲停了,演幾句交歡的話,哪知等不出開口的機(jī)會。日本翻譯等的急了,舉起手向座客揚(yáng)了幾下,才漸漸七零八落的,東響幾下,西響幾下。有一個日本人,因低著頭只顧下死勁的拍掌,也沒看見翻譯揚(yáng)手。大家都停了,他還在那里拍得恨自己的巴掌不響,拼命的一下重似一下。前前后后的座客都叱的叱,罵的罵馬鹿,他才抬起頭來一看,羞得兩臉通紅,不敢再表示親善了。大力士見掌聲停息,說了幾句英國話,座客不管懂不懂,不待翻譯開口,拍拍拍又是一陣。翻譯也就懶得等候,跟著掌聲,只見兩張嘴動了幾下,掌聲完時,翻譯的話也完了。畢竟?jié)M座的人,沒一個聽出大力士說些什么來。大力士退到臺中間,從臺上一手提起一個斗大的鐵錘。翻譯說每個有一千磅。大力士提在手中,像不費(fèi)什么氣力。右手的舉在空中,左手的向前伸直,猛然右手的往下一沉,與左手的碰個正著,只碰得砰然一聲響,連戲臺都震動起來。左手的卻抵住了,兩手同時伸直,并不下垂,座客如狂的叫好。

  陳蒿問周撰道:“這對錘是用鐵皮包裹的么?”周撰笑道:“用鐵皮包裹的,還算得大力士嗎?剛才翻譯說,這錘每個有一千磅。”陳蒿道:“在他自己手里拿著,看的人哪里知道確有多重?他要騙人的錢,能不吹些牛皮嗎?”周撰正待回答,見大力士雙手持錘,輪回飛舞,舞罷輕輕放在臺上,向翻譯說了幾句話。翻譯即向座客說道:“這一對鐵錘,實共重二千磅。但諸君看了,或者有不相信,真有這么重的。大力士說,歡迎諸君中之有力者,不妨三個五個,同上臺來拿著試試。大力士并預(yù)備了英國某名廠制造的,最上等金表幾個,赤金牌幾塊。如有人能用雙手拿起一個,高與膝平的,即奉送金牌一塊。

  能雙手舉一個到肩上的,奉送金表一個。金表、金牌都在這里,請諸君看看。這是大力士特從英國帶了來,與我日本有力的人,作紀(jì)念的。“說著,回身從桌上捧出些金表、金牌,走到臺口,一件一件亮給座客看。座客中登時紛紛議論起來,你推我讓的,居然讓出四個自負(fù)大力的來。各人立起身,整理了一會身上的衣服,不先不后的走上臺去。

  周撰挨了陳蒿一下笑道:“這下子可以證明他是不是牛皮了。”陳蒿點點頭,仍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臺上。四人上了臺,翻譯即迎著問姓名,四人都不肯說。大力士趨前和四人握手,四人握著大力士的手,都現(xiàn)出驚慌的樣子,大概大力士的手握得重了點兒,四人有些受不住,大力士笑嘻嘻的指著鐵錘,做手勢教四人抬的意思,四人卻不肯抬,推出一力最大的,走到鐵錘跟前,仔細(xì)端詳了一會,先用背對著大力士,兩足立了個騎馬樁,將右手伸下去,握緊了錘柄,貫足了氣力,打算一手提起來。滿座的看客,都替這人鼓著一口無窮的勁。只見這人腰肢一挺,右膀往上一提,大約是手不曾握牢,腰肢用力過猛,手掌和錘柄脫離了關(guān)系。錘仍是臥倒在臺上,手也仍是赤手。

  座客不由得把那一口鼓著的勁,齊聲沖口笑了出來。這人紅了臉,回頭望著同行的三個,這三個到底不信。走過去,大家打量了一會,用腳踢了兩下,有兩個搖搖頭走開了。一個將衣袖一捋,雙手握住錘柄,搖蕩了幾下。那錘是圓的,搖蕩起來似乎活動??吹娜硕继嫠麣g喜,一片聲催他提起來。只急得這人一副臉如潑了血一般,那錘只是搖蕩,不肯起來。大力士看了,又向翻譯說了些話,翻譯連忙走到拿錘的跟前說道:“大力士說的,使勁太很了,恐怕身體受傷。既證明了這錘不是假的,就不必再拿了?!蹦侨怂闪耸?,伸起腰來,就像腰上感很痛苦的樣子,躬著背同那三個,掃興下臺。座客也不暇替四人救臉,哄聲大笑起來。周撰問陳蒿道:“你這下子相信不是假的了么?”陳蒿道:“這大力士的力真大的嚇人了?!?br />
  大力士等四人下了臺,望著臺下笑容滿面的,一手提起一個錘,一路舞著進(jìn)去了。即有四個下力的工人,抬著一塊見方七八尺的大木板出來,靠臺柱豎著,那木板有兩寸來厚,上寫計重三百五十磅幾個大字。大力士復(fù)走了出來,更換了一身衣服,腳下沒穿皮靴,每雙腳上用皮帶系著一個絕大的鐵啞鈴。

  翻譯指著說:“這啞鈴每個重三百磅?!贝罅κ可炷_向臺下,給座客看了,彎腰又拾起兩個比腳上更大的啞鈴來,一手一個,揚(yáng)給臺下看。翻譯道:“這啞鈴每個五百磅?!贝罅κ客说脚_中間,屁股往臺上一坐,身子向后,仰天躺下來。兩腳兩手,都將啞鈴舉起。四個工人抬起木板,擱在大力士的腳手上,放得平平的。工人又抬起一張方桌,放在木板當(dāng)中,周圍安了四把靠椅,四個工人同時一方一個跳上木板,坐在靠椅上。翻譯親自動手,拿著開幕時做腳踏車跳板的那塊小木板來,也是搭跳板一般的搭在大木板上,再從里面托出一盤飯菜,從容走上跳板,把飯萊放在四個工人面前,四人各扶箸吃起來。座客都看呆了,倒那人記得鼓掌叫好。陳蒿對周撰道:“今晚若不是你發(fā)見這件奇事,我們怎會知道來看?我若不是親眼看見,便一輩子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這么大力的人。旁的都可以假,這五個人,這多木器,是假不來的。并且是這么仰天躺著,也不好使力,只要哪一只腳,或是哪一只手,稍微偏了一點兒,這五個人和桌椅碗筷,不都傾了個干凈嗎?”周撰道:“虧他能這么持久,你看這個翻譯上呀下的,那木板動都不動,簡直和斗了筍一般?!标愝锏溃骸白匀唤z毫不能動,只要略動一動,失丁重心,就危險了?!彼膫€工人每人吃了一碗飯,翻譯收了碗筷,仍從跳板下來,將跳板搬去。工人又同時跳下,搬去于桌椅。只留大板不搬,大力士緩緩將兩腳平下,身軀往上一縱,已如前坐了起來。木板向后倒去,四個工人扶著抬進(jìn)去了。那英國大力士演過那套吃飯的把戲之后,踏著鐵啞鈴,向看客行了個禮,拐進(jìn)去了。

  周撰推陳蒿道:“你剛才說演完了再說,此刻演完了,你怎么說呢?”陳蒿瞟了周撰一眼,抿著嘴笑道:“哪這么忙,難道就演完了嗎?”周撰道:“大力士已行禮進(jìn)去了,怎么沒演完?”陳蒿道:“既是演完了,為何看客沒一個人走動?”

  周撰道:“縱沒演完,也沒什么可看的了。在我實在是不如和你走的好?!标愝镉糜谙蚺_上一指道:“開幕時報告的那人又出來了,你聽他說些什么。”周撰也懶得看,低頭聽那人說道:“剛才英國大力士所演的兩種技藝,實是令人驚服。依照大力士平日在他處顯技的規(guī)定,每次只演兩套。這回蒙大力士特別與我國國民交歡,破例加演兩套?!弊吐牭竭@里,已齊聲鼓起掌來,以下說了些什么,都沒人聽了。周撰對陳蒿譯述了意思,陳蒿笑道:“是嗎?我說怎么就演完了。像這樣的大力士,很不容易遇著的,既花了錢,多看看不好嗎?”周撰只得隨順?biāo)囊馑?。陳毓和何達(dá)武看了兩人親熱的情形,都只作不聞不見,一心一意的望著臺上。

  演說的退去之后,大力士又更換了一套很厚的衣服出來,后面跟著兩個工人,抬著一條酒杯粗細(xì)的鐵鏈,大力士對翻譯說了一段話。翻譯即向座客說道:“諸君請看這鐵鏈,是不是很牢實的東西?千噸以內(nèi)的輪船,全是用這種鐵鏈栓錨,可以抵御極強(qiáng)的風(fēng)浪?,F(xiàn)在大力士能不用器械,憑一身神力,使這極牢實的鐵鏈,拉為兩斷。諸君中必有不相信的,大力士可立刻演給諸君看?!狈g說完了,大力士從工人肩上將鐵鏈提下來,吐伸有兩丈來長,兩手拿著到臺口,送給近臺兩排座客看。

  翻譯教看了的人高聲證明,鐵鏈?zhǔn)菦]有破綻的。有幾個好事的客看,大約是心中不大相信,若大一條鐵鏈,若沒有破綻,怎能憑一人之力拉斷?翻譯既教他高聲證明,便不能不看個仔細(xì)。幾個人一齊動手,從兩端檢閱起,一股一股的,湊近電燈看了又看,都說實沒有破綻。翻譯便指著幾個人,向大眾說道:“這幾位仔細(xì)察看了,都可證明這鐵鏈實是毫無破綻的。請諸君注意看大力士的神力罷!”大力士退至臺當(dāng)中,將鐵鏈一端用右腳踏住,一端由右肩上繞到左脅下,在腰間纏了一過,兩手握住尾端,緩緩的搖動身軀,像個運(yùn)氣的樣子。足運(yùn)過一分鐘光景,猛然將腰一挺,右肩一震,喳的一聲,那鐵鏈直從肩上翻到背后,打在臺面上,嘩啦一響,看客只道是右腳不曾踏穩(wěn),鏈端脫離了腳心,激翻到后面去了。只見大力士彎腰從腳心下,拈起一條二尺來長的斷鏈來,合著腰間的斷條,一手一條,斗給大家看。翻譯招手,教方才證明的幾個人過來細(xì)看。

  幾個人湊近身一看,顯然是新拉斷的,沒一個不搖頭吐舌。陳蒿道:“這個把戲,雖然是要力大,但是不及第二套好看?!?br />
  周撰道:“看雖沒有第二套好看,只是我看比第二套還要吃力些。你但想這么粗的鐵鏈,不能懸五六千斤重量的東西嗎?憑空要將它拉斷,非五六千斤以上的氣力,何能做到?!标愝锟戳丝词稚系谋淼溃骸翱斓绞稽c半鐘了,看他再玩一套什么?!?br />
  大力士將兩條鐵鏈丟了,自己就臺上脫剝了上身衣服,露出赤膊來,望去雖很壯實。卻和平常壯實的工人差不多。翻譯說道:“大力士的身體,先天原來很弱,十五歲時,還是一個終年患病的孱弱之軀。因朋友勸告他,教他專在體育上用功,身體自然能強(qiáng),壯大力士才稍稍的從事體育。不到一年,已收了極大的效力,將十五年來的病魔完全驅(qū)除了。就從十六歲起,到今年整整的二十年,不曾一日間斷,遂練成這般的神力。據(jù)大力士自己說,他所練的方法,二十歲以前,專注重體魄的發(fā)育。二十歲以后,便專重體力的發(fā)育。發(fā)育體魄的時期太短,所以至今體魄尚是平常。發(fā)育體力的時期很長,才有此神力。

  在初見大力士的人,絕沒人能看出像這般平常體魄的人,有這么大的體力,甚至有疑大力士會邪術(shù)的。大力士因恐在座諸君中也有此類懷疑,故露出體魄來,以證明他的神力,確是用苦工磨練出來的,絕對的沒絲毫邪術(shù)。諸君此刻眼中所見大力士的體魄,是這么平常的。請注意看大力士運(yùn)氣使勁的時候,是何形相就明白了?!白吐牭?,一個個都揉了揉眼睛,瞬也不瞬的望著大力士。只見他直挺挺的立著,向左右分卉兩手,不言不動,漸漸的覺得兩條臂膊有些震動,即時周身皮膚里面仿佛有數(shù)千百只耗子在那里走動,骨節(jié)都瑟瑟作響,兩條臂膊,比初脫衣服的時候竟大了一倍。座客又鼓了一陣掌。翻譯道:”今晚因是初次獻(xiàn)技,有一種新制的器具,還不曾制好,今晚不能演給諸君看,明晚仍在這里,準(zhǔn)演出來。比剛才已演過的三套,都好看許多。于今既證明了大力士的體力不是邪術(shù),請諸君看演第四套罷!“

  周撰苦著臉對陳蒿道:“十一點多鐘了,要演又不快演,偏要是這么支支吾吾的,脫了衣服給人家驗看。我只道這也算是一套,誰知道還是題外之文。”陳蒿笑道:“我也是這么想,以為他沒有技藝顯了,胡亂是這么鬧著湊個數(shù)兒,倒要看他再換個什么花樣。你不要急,橫豎沒有多久了?!?br />
  大力士運(yùn)過氣,仍將衣服穿上,四個工人又從里面抬出一塊大石頭來,那石有七尺來長,一尺四五寸寬,四寸來厚。四個工人被壓得一步一拐,放下來喘氣不定。大力士望著好笑,揮手教四人走開,他用一手提起,一手解去了繩索,提到臺中間。那翻譯騎著一匹大白馬,從里面的的達(dá)達(dá)走到臺口站住,那馬調(diào)教得極馴良的樣子。大力士蹲下去,一手托在石塊底下,一手扶著,離了臺面,一頭高,一頭低,斜斜的如一條山坡路。

  翻譯將韁一擺,那馬順過頭來,走至石塊上,后將韁一提,兩腳一緊,那馬的前蹄已踏上了石塊。翻譯用右手在馬頭上摸了幾下。只一起韁,那馬已全身縱上了石塊。那石塊便緩緩的平下來,馬在石塊上行了兩三步,恰行至大力士的手上,即立著不動。大力士放下扶著的手,一手托著伸出來,從容上下了幾次,那馬全不驚懼。座客但知好看,不顯厲害,在這時節(jié)不約而同的都鼓掌大吼起來。翻譯連向下?lián)P手,已來不及。那馬雖則調(diào)教慣了,只是從前在西洋各國演這把戲的時候,看客都知道危險,一點聲息沒有,必等馬下了石塊,才鼓掌叫好。因此那馬不曾在石塊上受過驚嚇。今晚翻譯疏忽了,忘記囑咐座客,正在吃緊的時候,大家一哄鬧起來,那馬兩耳一豎,兩眼左右張望。翻譯知道不好,一面對臺下?lián)P手,一面撫摸馬頭,但是已來不及,四腳亂動起來。大力士手上的石塊,即不免搖動。

  翻譯越將韁繩收勒,那馬越昂頭振鬣,仰天噴沫,偶然一腳踏空,石塊跟著一側(cè),連人帶馬,倒下臺來。座客又是一聲哎呀喊了,那馬掀下了翻譯,驚慌得左一躍,右一竄,四蹄在臺上如擂鼓一般。嚇得近臺的座客都站起身要跑,恐怕那馬跳下臺來。翻譯一縱身立起,伸手去拾韁繩,沒拾著。那馬又驚竄到這邊,此時氣壞了大力士,放了石塊,那馬剛從石塊旁邊跳過一伸手就握住那馬的后腿,那馬登時不能動彈。翻譯才走過去,拉了韁繩,牽進(jìn)里面去了。即有開幕時演說的那人,出來向座客道歉。

  陳蒿暗推周撰一把笑道:“你這時候又不說走了?!敝茏溃骸拔艺f一回,碰一回釘子,你不開口,便坐到明天,我也不敢再向你說走了?!标愝镄Φ溃骸澳愦蛩憔突芈灭^去嗎?”

  周撰道:“隨你的意思,我是巴不得你立刻同我回旅館?!标愝锴那牡?,向陳毓二人努嘴道:“他二人呢,也同回你的旅館去嗎?”周撰道:“我用汽車送他二人回精廬去?!标愝镄χ鴵u頭道:“我明日拿什么臉回家見人?你不要急在這一時,此刻你還是用汽車送我三人回精廬,你若常在旅館里,不大出外,我總有來會著你的時候?!痹挍]說完,座客都紛紛起身,向外擁擠。陳毓、何達(dá)武也立起身來。周撰道:“我們且緩行一步,此時要擠出去,很費(fèi)事的。”陳蒿輕輕說道:“人家都起身走了,獨我兩人坐著不動,像個什么?”說著也起身,何達(dá)武道:“你們只跟定我來,包你們?nèi)毁M(fèi)事的就擠出去了?!敝茏溃骸斑@不是湖南戲院子,可由你橫沖直撞。你若不按著秩序走,到處有監(jiān)場的警察,你的衣服又穿得這么漂亮,只瞎擠瞎擠的,包管人家指你是個掏兒?!焙芜_(dá)武不懂得什么叫掏兒,問道:“怎么指我是掏兒?”陳蒿笑道:“你先走罷,此時人已走空一大半了,不會擠擁?!焙芜_(dá)武即晃了晃腦袋,掉臂向前行走。

  陳毓拉了陳蒿的手,旋走旋咬著耳根說話。周撰跟在后面,只見陳蒿時搖搖頭,時點點頭,也沒聽出她們說些什么。

  一行人來外面,周撰舉眼看汽車,何達(dá)武已找著開了過來。

  陳毓向周撰鞠躬道謝道:“先生只管汽車先走,我們可坐電車回去,不敢煩先生再送了?!敝茏Φ溃骸袄钐趺催€對我說這些客氣話,請上車罷。”陳蒿也在旁說道:“汽車的長時間過了,送我們到江戶川,也要不了多久,姐姐不要和他客氣罷?!标愗雇岁愝镆谎?,覺得陳蒿這話說得和周撰過于親熱,只是陳蒿也沒理會,催著陳毓上了汽車。陳毓仍向原地方坐了,留出位子來給陳蒿坐,誰知陳蒿上車的時候,周撰暗地在后面拉了一把,教她坐到后面來。陳蒿也就顧不得面子了,撇了陳毓,竟和周撰并肩坐著。汽車立即向江戶川開行。陳毓在車中,雖覺自己妹子入迷太快,只是料也防止不了。并且在陳毓眼光中看周撰,也以為與自己妹子匹配相宜,樂得成全他兩人,免得雙方抱怨。車行頃刻到了江戶川,周撰從車夫處拿了那包物事,交給何達(dá)武拿了,才扶陳蒿下車。陳毓邀周撰到家中坐坐,周撰道:“已夜深了,改日再來?!标愝锏溃骸澳憔蜕宪嚮厝チT,到我家中坐著,也沒甚趣味?!敝茏厣砩狭塑?,望著三人走了,才驅(qū)車回富士見樓。一宿無話,本章已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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