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煌言

　　張煌言，字玄箸，寧波鄞縣人。崇禎壬午舉鄉(xiāng)試，時年二十二。雋邁自喜，常著絳衫。已聞寇勢迫，更刻意勤苦澹泊，求論兵事。乙酉五月，南京敗，與同郡錢肅樂、沈宸荃、馮元揚等倡義，奉魯王監(jiān)國紹興，授翰林修撰，掌敕令。丙戌，師潰，歸別父母妻子，扈王石浦。明年，以右僉都御史持節(jié)監(jiān)定西侯張名振軍。援吳勝兆于松江，龍颶覆舟，陷敵中七日。再戰(zhàn)黃巖，北軍射而圍之，以數(shù)騎突免，于是益習(xí)騎射。

　　又明年丁亥，移節(jié)上虞之平岡山，與王翊等犄角結(jié)寨。庚寅，以平岡兵授劉翼明、陳天樞，率親軍朝王舟山，屢請益兵當(dāng)定關(guān)，辛卯，父艱訃至，晨夜痛哭。大清提督田雄、海道王天錫，以書來說，使解兵?；脱詮?fù)書，不屈。其年，舟山破，及名振奉王南入金門。閩政自鄭氏出，煌言和謹(jǐn)調(diào)護，王賴以安。

　　壬辰。監(jiān)名振軍，過舟山，抵崇明沙，指金山，江淮響應(yīng)。

　　癸巳，上洋山，再駐崇沙。冬，破崇明步騎萬余于平洋。甲午，再入鎮(zhèn)江，觀兵儀真。夏，逼吳淞，戰(zhàn)捷，皆與名振俱。乙未，延平王朱成功，遣阮駿、陳六御與名振復(fù)舟山。臺州守將馬信，舉城降，使煌言以沙船五百迎之。名振卒，信棄臺州。明年丙

　　申，舟山再破，煌言移軍秦川。時魯邸舊臣皆盡，而孤軍流寄窮島。鄭氏部曲陵暴，煌言惟御之以忠誠。阮美、陳文達(dá)爭餉地，為婉解曰：“大敵在前，何暇私斗？”美軍有犯，輒曰：“我大臣，寧與麾下爭曲直？”獲內(nèi)地邏諜，亦好語酒食遣之。

　　由是主客浹和，邊澨感悅，遺黎亡卒，多為耳目者。戊戌，大清兩江總督郎廷佐以書陳說天命，曉諭利害，復(fù)之，略曰：“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所爭者天經(jīng)地義，所圖者國恤家仇，所期待者豪杰事功，圣賢學(xué)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事。自古以來，何可勝計？若仆，于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和大義，痛恨災(zāi)氛，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區(qū)區(qū)之志以濟，則賴君靈；不濟，則全臣節(jié)。遂憑陵風(fēng)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逾一紀(jì)矣。豈復(fù)以浮詞曲說，動其心哉？來書溫慎，故報數(shù)行。如斬使焚書，適足見吾意之不廣，仆亦不為也?！?br />
　　煌言勸成功取南京，日與偏裨較射鹿頸頭，神氣勍厲。羅致中土名士，商度方略。山陰葉振名三渡海從煌言。其年，奉桂王命以兵部尚書視師浙直，同成功北舉，復(fù)抵洋山，遇風(fēng)碎舟，還。故廷佐等急招之，而煌言措置開廣。成功亦以是重之，謂其知江上形勢，使前驅(qū)。己亥六日，成功師至崇明，煌言議崇沙江海門戶，懸洲可守，宜先定之為老營，不聽。

　　大清于金焦間用鐵索橫江，夾岸置西洋大炮?；脱源纹挚?，風(fēng)急流迅，且戰(zhàn)且卻，露香祝江神，遂鼓棹而入。詰旦，成功克瓜洲，欲取鎮(zhèn)江，慮南京援騎至。煌言議舟師先搗觀音門，則建業(yè)震動，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即屬煌言西上，至儀真，吏民賚版圖迎進。次六合，聞成功已拔鎮(zhèn)江，即作書致五軍張英，謂兵尚神速，由若水道，遲拙非策?；脱砸训钟^音門，令輕舟數(shù)十徑抵蕪湖，身為殿。自浦口轉(zhuǎn)戰(zhàn)而前，七日掠江浦，

　　入之。次日，成功抵七里洲，先所遣蕪湖諸將捷書至，蕪湖已降。成功趣煌言急趨蕪湖，以遏江楚之援，于是江南北相率來歸。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廣德、及屬邑皆下；無為、和州、含山、舒城、廬江、高淳、巢遣吏請降。凡得府四，州三，縣二十四。

　　時煌言兵不滿萬，船不滿百，惟以先聲號召，大義感孚，騰書縉紳，馳檄守令，所過秋毫無犯。人謁先圣，坐明倫堂，長吏故官，或青衣待罪，或角巾抗禮，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父老望其衣冠，莫不流涕。江楚魯衛(wèi)豪雄，多詣軍門，受約束，請歸禡旗相應(yīng)。方部署諸軍，思直取九江，而南京敗書聞。

　　先是，瓜鎮(zhèn)既下，不出兵攻略旁邑，丹陽、句容皆虛無堠，蘇松援騎平行，陸走南京。成功師圍南京二旬，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守益堅?；脱择Y書成功，謂：“頓兵堅城，師老易生他變，宜分兵盡取畿輔諸郡；若金陵出援，可邀擊殲之。”

　　大兵盡出，再戰(zhàn)，成功大敗?；脱栽趯巼?，得報，急返蕪湖。

　　思彈壓上游，與瓜鎮(zhèn)犄角。鎮(zhèn)江書生羅子木，亦勸成功乘敗，出不意，轉(zhuǎn)帆復(fù)西。成功遽退師，并棄瓜鎮(zhèn)，上游兵因遂潰。

　　太平守將首變志，煌言遣兵復(fù)取太平，斬其將。

　　大清軍水陸邀煌言，楚將羅八，戰(zhàn)艘數(shù)百，已渡安慶?；脱钥直姽巡粩?，勒全軍指繁昌，欲以艨艟徑趨鄱陽，合召義旅，回旗再取四郡。進次銅陵，眾散，與麾下數(shù)百人至無為州。焚舟登岸，歷桐城黃金棚入霍山界，以書通于陽山賊帥褚良輔，求借屯，不納。移札東溪嶺，思走英山，為追騎所及。將士疲困，皆竄山谷?；脱酝粐?，得土人為導(dǎo)，乘月變服，夜行兩日，至高河埠，投逆旅。有徽豪金某、徐某，揣知煌言，入見，曰：“江上未解嚴(yán)，誰能為蘆中丈人者？”乃匿煌言于家。數(shù)日，

　　由樅陽出江，渡黃溢，走徽嚴(yán)，山行道東陽、天臺，以達(dá)海需。海濱人傳張兵部得生還，相與悲喜久之。

　　先是，羅子木在江中遮說，道路屬目，遂奉其父從大軍入閩。庚子，煌言收燼于浙，駐師林門，子木復(fù)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執(zhí)去，子木詣林門，以家國之難，慟哭告煌言邀成功再舉兵。煌言曰：“我力不獨克，彼意似不欲本朝復(fù)興，徒以我素謹(jǐn)弱，為彼御定關(guān)，通中原音息，故不我圖，且彼無愛民之心，來亦正毒百姓，姑待之?！弊幽舅炝羰禄脱?。

　　及大清遷界，海上餉絕，佐煌言開屯南田。順治十八年辛丑，成功攻臺灣，煌言以書力諫。是年，移軍沙埕?？滴踉?，壬寅，聞緬甸信欲復(fù)擁戴魯王，上啟言：“莽移漢祚，光武申興；丕廢山陽，照烈踐祚；懷愍北狩，晉元稱制；徽欽蒙塵，宋高繼立；以視今日，誰曰不然？顧島上勛貴，罔識春秋大義。

　　而臣實兵微將寡，餉匱援窮，既見宗國之亡而不能救，猶幸舊主之在而不能扶。所以中夜椎心淚盡，而繼之以血也。謹(jǐn)遣官賚獻(xiàn)膳銀，南望倉皇，罔知所措?！?br />
　　時成功已入臺灣，僭帝制。王在金門，不免饑寒?；脱砸耘f從歲時供億。又慮鄭氏見疑，十年未敢入覲。成功死，海上解散，煌言益不振。眾議入雞籠島，煌言謂：“偷生朝露，寧以一死立信。”卒不行。癸卯，王殂于金門。

　　甲辰，移營桃花山買米，舡為補陀僧所獲，降人孫執(zhí)法引張杰兵襲煌言，遂被執(zhí)。從者羅子木及守備葉云、王發(fā)、侍童觀毓。七月十九日至寧波，方巾葛衣，轎而入，觀者如堵墻。

　　張杰舉酒屬煌言曰：“遲公久矣！”答曰：“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余罪?！背＿M功謂子木：“海上知我名否？”

　　子木曰：“但識張司馬，何知常進功？”他有問，大笑，不為語。至杭州，總督趙廷臣禮以上賓，聽故部曲來庭謁，司道府

　　縣至者，但拱手，不起，列坐于側(cè)。士民賂守者求視，煌言翰墨酬接無虛日，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有絕命詞曰：“我年四十五，恰逢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焙蜃渲略~請坐，與子木同畢命。觀毓大聲曰：“我亦不跪者”云，發(fā)面煌言跪。是日，驟雨晝晦，杭人知不知，皆慟哭。同郡萬斯大、仁和張文嘉與僧超直，葬之西湖南屏山。

　　夫人董，與嗣子先羈管杭州，防久而疏。煌言遣力士引嗣子出，曰：“母可偕乎？我獨往，母必死?！本窗萘κ慷o。

　　有勸煌言納媵者，曰：“吾妻子如是，何忍？倡義以來，未嘗一近女色。且死生成敗殊未料，多累何為？”馬信將陳木叔女奉煌言，謝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吾義不再娶?！焙褓浨仓２〔伙嬎?，大洋中能自運舵。每嘆曰：“沿海膏脂盡矣！幸其出戰(zhàn)勝，則進取。否則一跳海中，畢吾事耳?！?br />
　　嘗與葉振名論古今人物，曰：“紹興死節(jié)者多，吾慕之，清夜嘗愧之?！睔v十九載，卒踐其言。故其經(jīng)故里詩有：“蘇武管寧，求仁得仁?！本湓啤?br />
　　自煌言仗節(jié)，寧波士風(fēng)振起，同時如諸生華夏、楊文瓚等，皆以死殉義，知名當(dāng)世。子木名綸，嘗為書責(zé)成功，浙中傳之。

　　振名字介韜，以只雞，哭煌言于越王岑，其文累數(shù)千字。死于康熙壬戌，窮無子女，壽七十余。有張司馬二客傳。

　　論曰：“王文成公有言：“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難?！?br />
　　此責(zé)成于可成之日，不以一死塞也。若以律文天祥、張世杰，豈其然哉？世傳己亥長江之役，有壬午舉人方會試下第歸，對其家人如醒如囈，咄咄仰天曰：“同年生作何等事，而我自顧爾乎？”信由斯言?；脱怨趟蓝凰溃怀啥嬗谐梢?。余未得見先生，而曾讀《冰槎集》、《奇零草》，悲其志。又從介韜、翼明兩君，悉先生生平。乃鄉(xiāng)人尚有不為徐庶加之罪者。

　　于乎，九原可作，其何敢辭？

　　○卷九

　　煌言，壬午舉人，出山陰令吳淞錢世貴之門。朱夏夫，兆殷，曾受知于知府于穎。穎遷寧紹，臺分守與煌言同謁穎，以意氣相許，談朝政得失，朝臣覆餗狀，不勝發(fā)指。勸穎招技勇，備不虞。亡何，有東陽許都之變，事寧肄業(yè)駝峰。

　　十七年秋，至南京，交劉伏陽孔昭子永錫，見伯溫先生遺書秘記。

　　金陵不守，于穎移檄淅東，煌言來會，同盟于學(xué)宮，誓以死衛(wèi)社稷。

　　至杭，候巡撫張秉貞議所立，上潞王璽綬。王長齋繡佛，無帝王氣概，大失望。煌言歸，別祖廟，聯(lián)絡(luò)紳士，痛哭于王之仁、張名振，散家財，俟大舉。田雄導(dǎo)大軍東下，潞王率文武降。閨六月七日，煌言合錢肅樂、沈宸荃、馮元揚、元揚仝之仁、名振，舉兵寧波，移檄遠(yuǎn)近。九日，孫熊舉兵姚江。十一日，鄭公子舉兵紹興。

　　先是，于穎命徐允升募兵金華，使夏夫募舡沿海。會內(nèi)臣高起潛引所部五百余，輜重數(shù)萬，自海道至白洋，夏夫留之不果。得其副將余應(yīng)元，都司王有功，守備孫勇等數(shù)十人，與遵謙約日舉事。

　　于穎駐兵西郭，使夏夫促遵謙出兵，曰：“公在驛候進發(fā)，今張愫、彭萬里已授首，事至此，寧可緩乎？杭城一葦，朝發(fā)

　　夕至，何以處之？”遵謙以事未集，需后期。夏夫曰：“若爾，浙東魚肉矣！”于穎自率團練兵五百，道陸至西興。而夏夫水師由海道會，遂統(tǒng)應(yīng)元等并鄉(xiāng)兵百余、船百艘，薄暮抵錢塘。

　　值大軍半渡，邀擊，斬其前鋒六十余級而退。于穎至，又調(diào)蕭山團練五百，配以中軍郎文明任朝晉、張弘兆，寧波義師亦來會，乃定守江之計。

　　于穎晉督師。丙戌，移屯三江，夏夫以護軍從。時大軍在前，內(nèi)多悍將，眾嘆，悲時事不支。煌言獨慷慨，必矢興復(fù)。

　　酒間歌嘯，義形詞色，侍者莫不發(fā)指沖冠。迨五月，富春竊渡，士卒不戰(zhàn)而潰，于穎疾馳留方國安，王之仁固守，不可?；脱耘c張國維護魯王過曹江，歸別父母妻子，從駕石浦。越日，孫、熊、鄭三家繼至，聞于穎以船溺，微服去。魯王至舟山，黃斌卿曰：“臣受先帝命守舟山，主上猶的也。的所在，思射之矣。”乃幸補陀。夏夫同王有功、孫勇，間道歸。戊子，越中鄉(xiāng)兵復(fù)起，夏夫使魯恂至舟山，候定西，肅北二藩進止?；脱砸远ㄎ髯o軍，同肅北護軍曹從龍，將軍黃朝先入三江?；脱詮?fù)大會諸將于駝峰。亡何、二藩構(gòu)隙，阮進護魯王至閩，曰：“迎定西至林亹?！辈軓凝埓舐佣鴼w?；脱圆坏靡?，上會稽山，列營平岡，與王完勛、王虎等唇齒，以書招夏夫。會魯恂被胡錦首死獄中，不果行。庚寅夏，魯王至舟山，有旨召煌言歸山中，諸將以不相統(tǒng)攝，散亡。

　　辛卯，吳淞定關(guān)分道入海，煌言同定西護魯王親行先退大軍于崇明。以阮進守大泥灣，劉世勛守舟山。陳錦、田雄覘知精兵北去，乘霧而出，進不之覺。及至接戰(zhàn)，倉卒擲火球，遇桅，反擊自焚。下水被擒，輿之以說城中。進至，言煌言等已大捷，旦夕凱旋，令城中死守。被圍十日，炮火俱盡，定西中軍金允彥逾城降，具告虛實，遂百道攻城。夜分，星隕如雨，

　　九月二日，城遂破。定西太夫人全家自焚，定西聞報急返，至，火燒門，止隔兩潮，無及。遂護魯王入閩。

　　明年春，討舟山，守將巴臣興降。乘勝入長江，煌言同英義將軍阮駿，先登陷陣，崇明、鎮(zhèn)江二戰(zhàn)，俱捷。為文望祭孝陵，二軍縞素，哭聲雷震徹城中。會以閩師被撤，無援而退。

　　大軍以巨艦鐵鎖橫金山遏之，大戰(zhàn)，沈舟截鎖而出。是役也，以少擊眾，士氣百倍。明年，復(fù)統(tǒng)師入江，江北豪杰聚眾來歸者接踵。適諜者閑于鄭，撤回閩，來歸者俱慟哭，別事遂不可為矣。及至，與鄭極陳利害，諜不可信，和不可從，鄭韙之。

　　乃再引兵北上，駐舟山以圖恢復(fù)。密檄四出招徠，人必響應(yīng)。

　　乙未，馬信以臺州降。值定西以■卒，信聞訃，大慟以煌言在鰥，挾陳木叔女奉之，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且室人董為我陷獄，義不再娶?！焙褓浂仓?。葬定西舟山之沈家亹，由是權(quán)歸陳六御，而將士解體。

　　煌言屯鹿頸頭，以書招夏夫，田臨山航海至，咨以軍旅宜帥出海。八月二十四日，大戰(zhàn)于蛟亹。阮駿恃勇輕敵，陷陣失水，自辰至未，大軍番休疊戰(zhàn)，遂不支，并喪劉永錫、張晉爵、陳六御、張弘德降，顧忠王有才，舟山復(fù)破。夏夫從煌言，至沙埕而還。

　　◎葉羅二客傳

　　越有志節(jié)士曰葉振名，字介韜，山陰湖塘里人。小方迂，行六，人呼六腐氣。獨喜自負(fù)，家貧，居壞室，敝帷結(jié)席，不能拒蠅蚋。旁一土壚，嘗冷不燃，欲幾朽，雜疊爛編數(shù)本。目不遠(yuǎn)矚，行持一短橛，藉鄰火煨柏葉代茗。僦餅啖客，不廢酒，

　　客不飲則自盡之。外扉粘心喪謝客，實無喪也。柱上署聯(lián)，大約以死為樂，擇死之最首者迅雷。事親孝，母吳垂革時，泣曰：“使名終身困窮可也，否則此心之痛何如耶！”嘗娶婦，婦逝即不續(xù)。過人即索酒，取架上書遍讀，讀竟輒哭。能古文，謂自周秦至今，不八九家，而自詡充其數(shù)。書法解學(xué)士，前無古人，已書足紹之。冠道士冠，行道上穆穆如無人。

　　張煌言屯軍鹿頸頭，渡海訪之?；脱栽唬骸氨饶隉o一端人至，君來，吾輩其有興乎？”攜之觀射，酌以大觥，因嘆息人才難得，振名謂煌言，取人當(dāng)以守為尚?；脱栽唬骸败娭许毑胖牵豁毜缹W(xué)，道學(xué)何與兵事？”振名曰：“患道學(xué)不真耳。

　　真道學(xué)必善用兵。且昔烈皇帝尚才，劉子尚守。其后國破君亡，未見才者之效。諸殉難者，悉有守清節(jié)士，豈非明鑒？”時振名以煌言委信非宜，左右或緣奸偽，故語及之?；脱宰髁艉罾盍暾?，譏切時輩。又欲作陶潛論，以斥逍遙泉石，無意當(dāng)世者。

　　振名曰：“人心胥溺，幸二三遺民，高尚其事，留此面目。公論出，無乃激使往乎？”乃止。

　　己亥夏，候煌言金堂，陳三策，大約欲暴延平之罪，擒斬之奪其兵，以圖興復(fù)。言多闊迂，不可行。其秋，師潰安廬，島上未得煌言消息。符文煥遣官延請振名，暫護視師之署，振名至，會煌言返，晤于鹿頸。辛丑正月，又謁煌言林門，至秋而歸。

　　其后鄭氏東入臺灣，煌言竟被執(zhí)，死杭州。振名持只雞黍酒，獨登越王嶺哭祭，為文六千五百余言。時京口羅子木，隨侍煌言，同殉節(jié)。君為作《行略》。振名官翰林修撰，兼兵科給事中。生萬歷戊午，卒年六十有八，無子，友人王某為之殮葬。

　　羅綸字子木，鎮(zhèn)江丹徒人，或曰應(yīng)天溧陽人。性尚義，家

　　貧，授徒蘇州。一日，讀史可法安攘疏，大慟不止。延平王朱成功師度金焦，亟往觀變。謁張煌言于儀真，一見器之，命草檄諭江南北?；脱杂糁?。子木曰：“親在，未敢許人也?！?br />
　　族叔羅蘊章，時為成功左鎮(zhèn)，乃入其營。不數(shù)日，成功東奔，子木在金山，猶疑陽敗。已，望見大宗過焦山，乃乘小艇徑奔成功船，大呼曰：“我羅總兵侄也?！背窃唬骸肮我再M十年之力，辜天下望？”成功不答。子木大慟曰：“公兵勢尚強，奈何以小衄挫志？彼戰(zhàn)勝而惰，轉(zhuǎn)帆復(fù)進，南都必破。失此事機，后欲再振，其可得乎？”持成功手頓足號慟不已。成功默然，竟令左右扶去。

　　乃急入鎮(zhèn)江，扶父隨蘊章至溫州，尋到廈門中所。知成功不可恃，復(fù)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執(zhí)去，慟哭。詣林門叩煌言，告難，請邀成功北出。煌言曰：“彼力憊而神眊，不來也。”子木曰：“小子以書請，何如？”煌言曰：“可。”遂自作書奉成功，不報。

　　在煌言帳中，遇事直言，左右皆忌之。會遷界，禁下餉絕，佐煌言開屯南田。甲辰，煌言移桃花山，賓佐多散，子木朝夕敬護，不去左右。已同被執(zhí)，入定關(guān)，常進功款宴，問子木曰：“海上知我名否？”曰：“但識張司馬，何知常進功？”他有問，大笑，不為語。至杭城會議府，不跪，次煌言席地坐。

　　煌言與總督趙廷臣語次往復(fù)，子木抗聲曰：“公先后死耳！何必與若輩絮語？”煌言初欲絕食，子木笑曰：“大丈夫死忠，任其處置可也?！憋嬥⑷缙綍r。九月七日，死于弼教坊。

　　論曰：張公恭以禮士，士不憚險阻歸之。然所得客，獨葉羅二人為最。羅之從死，天下業(yè)見之矣。葉先生無日不以死自處者，偶不死也。余三過先生湖塘，被其容接，出濁醪酌。語及興亡之際，言隱而慮深，同坐者不知也。朝議方事臺灣，先

　　生輒上姚督書，勸其緩攻。事雖不行，然于故國之義，亦已盡矣。附舟人遙示書稿，署其函曰“葉六腐氣”受而展之，滔滔萬言，不可窮竭，其意氣之盛，固與羅生同其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