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西亭凌雪纂修
列傳十八 嚴(yán)起恆、朱天麟、文安之、吳貞毓、楊畏知、郭子奇
列傳十九 章曠、傅作霖、吳炳、洪育鼇
·列傳十八嚴(yán)起恆、朱天麟、文安之、吳貞毓、楊畏知、郭子奇
嚴(yán)起恆，字秋冶，山陰人。崇禎辛未進(jìn)士，以部郎出知廣州府，有惠政；陞衡永道副使。張獻(xiàn)忠蹂躪湖南，列城吏民逃竄，起恆獨(dú)守廣（？）州，戒門卒早晚鼓吹如常；永人恃以安，去者漸返。隆武時，為戶部侍郎，管錢法。永曆初，命兼督湖南軍餉。丁亥八月，上在武岡（時稱奉天府），進(jìn)東閣大學(xué)士。清兵日逼，上播遷蠻陬；起恆扈從不及，走萬村。已聞駕在柳州，間道從之。瞿式耜請幸桂林，上命起恆先往相度，還言式耜忠勤飭儲以待幸；上乃往桂林。起恆與式耜同入直，兼掌吏部，賜「啟沃重臣」銀印。明年二月，郝永忠亂，又從上至南寧。其秋，李成棟請幸廣東。上駐肇慶，起恆請補(bǔ)降附諸臣，依隆武朝原官授之。當(dāng)是時，李元胤挾其父勢，掌錦衣衛(wèi)事親幸。袁彭年以反正故掌臺，與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金堡、丁時魁、蒙正發(fā)等，深相結(jié)納，主張國事，日夜聚謀，攬權(quán)納賄，遇事蜂起，視輔臣蔑如也。時人目為五虎。起恆每事持平，多不慊五人意；又與文安侯馬吉翔、司理監(jiān)龐天壽從上共事久，相得無間。五人輒指為邪黨，時時抗疏論列；起恆亦不以為意。已而，陳邦傅劾堡欲請己為監(jiān)軍以困辱之；五人大怒，以朱天麟擬旨不斥邦傅也，入朝大鬨。天麟因之去位，而起恆反與五人合。庚寅，李元胤出援廣州。大兵至梧州，邦傅以兵入衛(wèi)，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參五人專權(quán)亂政；上逮湘客等下錦衣衛(wèi)獄。起恆請對於水殿，不得入；乃跪沙濱申救，不許。貞毓欲并逐起恆，使給事中雷得復(fù)劾之；上怒，奪得復(fù)職。會勛國公高必正入覲，貞毓語之曰：朝事壞於五虎，今幸敗矣；而主之者嚴(yán)輔也。君側(cè)之惡未除，朝士寒心；公入見，若能於立談之間決去之，名且不朽。必正頷之。起恆聞之，遂辭上而去，五人皆惴惴待命。庶吉士言於必正曰：公以嚴(yán)輔為何如人？夫五虎前者之詆誹嚴(yán)輔，公所知也。今五虎被阱，他人處此，未有不因之釋憾者；獨(dú)嚴(yán)輔蠲其宿怨，盡力營救，公以為君子耶？小人耶？必正意悟。既見上，具言起恆公忠無私，宜專委任，金堡等處分亦太過。遂請手敕，身自追之，及之平浪而返；堡等得減死論。大學(xué)士文安之入朝，起恆讓為首輔；安之尋請督師川、楚。十二月，從上至南寧。孫可望之請封也，金堡言祖制無異姓封王例，起恆亦力持不可。而潯鎮(zhèn)中軍胡執(zhí)恭矯詔封可望秦王，可望大喜受賀；及楊畏知還，始知其偽?？赏笈?，別遣官請旨，意在必得秦封。從官入議，王化澄、朱天麟以為與之便；而起恆及文安之、郭之奇復(fù)以為不可許，兵部侍郎楊鼎和自外至，助之言。起恆悅，進(jìn)鼎和尚書。明年，烽火日逼，乃議使編修劉■〈艸洍〉赴黔，許之封王，而改稱曰「冀」，以別於矯封之偽；可望終不悅。畏知固請?jiān)僦聊蠈幾h之，可望使賀九義、張勝、張明志等先將兵入，殺鼎和於崑崙；至起恆舟，問滇封是秦非秦？起恆曰：君遠(yuǎn)來迎駕，其功甚大，朝廷且有特恩；若專問此，是挾封也，毋乃不臣乎！張勝遂推起恆於水，經(jīng)宿，虎負(fù)其屍於崖上；勝等並殺其門人給事中吳霖（歙縣人）、御史張述載（涇縣人）。起恆為人和易，於武夫兀奡、朝士機(jī)械之中，能委曲隨俗，故入直最久。獨(dú)於滇封一事，執(zhí)而不化，以隕厥命，而禍且中於國。獨(dú)不聞漢祖之封韓、彭乎？彼其時，天下之勢未定也，而信且以漢終不奪吾齊，以拒蒯通之謀。嗚呼！能知此者，可以決大計(jì)矣。故曰：識時務(wù)者為俊傑。
朱天麟，字震青，崑山人；家世業(yè)耕。年十歲，父令學(xué)稼；天麟曰：兒獨(dú)不可為士耶？乃聽之學(xué)。精研名理，舉崇禎戊辰進(jìn)士，饒州府推官。以廉徵，莊烈帝親試之，嘉其學(xué)，改編修，告假歸。南都亡，大兵徇崑山，天麟率紳士城守；度不支，航海入閩。授少詹事兼侍讀，署國子監(jiān)祭酒。帝以翰林官不學(xué)少文，親試流寓貢生，拔萬荊等十二人為萃士，讀書翰林院；命天麟教習(xí)。永曆初，補(bǔ)翰林院學(xué)士。上疏，請上親率師為諸鎮(zhèn)倡，毋徒執(zhí)承平故事，坐守宮禁；不報。戊子，上駐南寧；三月，拜東閣大學(xué)士，賜「理學(xué)名士」圖書。八月，從上至肇慶。時，江西、廣東皆歸命；天麟言：此進(jìn)取機(jī)也，時不可失；願亟下親征之詔，則將士自奮。優(yōu)旨報聞而已。五虎方橫，各疏糾大學(xué)士嚴(yán)起恆并及馬吉翔、龐天壽；上不懌。太后諭天麟曰：當(dāng)武岡播遷時，非馬吉翔二、三人左右，聖躬幾至危殆，此日諸臣安在？而今來齮齕乎？先生嚴(yán)擬旨詰問之。天麟奏曰：扈從之功固不可泯，然彭年所爭亦國體也，宜從寬厚，以開言路。太后復(fù)諭如初，改擬至再，終未嘗罪言者。彭年怒，揚(yáng)言曰：朝廷謂某齮齕乎？倘某昔年以三千鐵騎西來，其齮齕當(dāng)有甚於今日者。上聞之而泣，更其前旨。金堡之劾陳邦傅也，邦傅因言堡謂臣無將，則請來觀臣猛將；謂臣無兵，則請來觀臣銳兵；盍遣堡為臣監(jiān)軍！且言堡昔官臨清，曾污偽命。天麟見疏笑曰：金道隱善罵人，今亦被人罵耶！遂擬票金堡辛苦何來，朕所未悉；所請監(jiān)軍，即會議。彭年等憤甚，率諸臺諫入閣大譟，免冠繳印。天麟曰：監(jiān)軍聽之廷議，未即從也?！感量噘\中來」，亦古人成語，何至如此！執(zhí)彭年手曰：公等豈小朝廷，遂忘君臣之禮耶？天憲者，法也；總憲者，總朝廷之法也。公為總憲，法紀(jì)蕩然，安所辭責(zé)？彭年掣其手而去。上召群臣入，諭之視事，令左都督李元胤持印分給之。天麟遂乞休，留之不可，固辭涕泣。上亦泣曰：卿去，朕亦孤矣。天麟移居慶遠(yuǎn)。九月，特敕召之，不至。疏言：今國勢之危，行道知之；而建言者逞其私憾，不顧國卹，臣不忍與之同朝也。及庚寅五虎敗，九月，上召天麟入直於梧州，進(jìn)太子少保。孫可望欲得秦封，上疏不願改號；從官入議，天麟曰：許之便。我勢日衰，彼力方壯，我以空名羈之，猶可號召以拒強(qiáng)寇，毋持迂議以貽伊戚。不聽。十二月，從幸南寧。其明年，可望遣將殺阻秦封者。大兵日逼，南寧且不守，乃封可望如天麟議。可望請移駐雲(yún)南，廷議欲上幸欽州，依南寧伯李元胤。天麟曰：元胤屢敗之餘，眾不滿千，棲息海濱，士氣不振，其何以護(hù)萬乘？雲(yún)南山川險阻，雄師百萬，北通川、陝，南控荊、楚；今既臣順，亟宜就之，以堅(jiān)其擁戴之心。上從之。天麟召集土司兵，授經(jīng)略敕印。壬辰八月十八日，卒於廣南府；贈少保，謚「文清」。天麟清修好學(xué)；其在閣中，獨(dú)時為上言恢復(fù)事，而廷臣皆不省。與嚴(yán)起恆不相能，然未嘗有所詆誹也。兩子為給事中御史，亦為彭年等所劾而罷。
文安之，字鐵庵，夷陵人。天啟壬戌進(jìn)士，入翰林，積官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以不附薛國觀，為所誣，削職歸。南渡，起詹事，閩中以為禮部尚書；時，夷陵久為賊所蹂躪，安之轉(zhuǎn)側(cè)兵戈間，皆不赴。永曆元年二月，以瞿式耜薦，命為大學(xué)士。安之性淡泊，既遭國家之變，絕意仕進(jìn)，故聞遷延不至；其後見國愈危，慨然思起而扶之。四年正月，上在南寧，安之初入朝。時，首輔嚴(yán)起恆入直已三年，而安之入閣之命先於起恆；陛見，起恆遜再三，遂先安之。其在閣中，持重端詳，熟識典故。孫可望求封秦王，議久不決；安之深知可望豺狼之性，必不為朝廷用，與起恆主不與。十二月，以敵騎日逼；而滇、黔又見據(jù)於可望，念川中諸將兵力尚強(qiáng)，欲結(jié)之共獎王室，以圖興復(fù)；乃自請督師，加諸鎮(zhèn)封爵。帝即加安之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賜劍以遣之；遍封諸鎮(zhèn)，命即賫敕印以行。可望聞之怒，遣兵伺於都勻。五年三月，安之至；止之，劫其敕印，不聽入川。亡何，可望迎駕者殺起恆，上亦入安隆矣。可望遂誣安之賣官鬻爵，請加顯戮；考功郎汪蛟持之，免死譴戍而去。久之，逸入川東，依諸鎮(zhèn)，卒無所成。聞上入緬甸，感憤而卒。安之居嘗深念，欲以車駕託之李定國；而時勢不可，不敢言。其後大學(xué)士吳貞毓師其意而為之，不密，卒及於難。
吳貞毓，字長聲，宜興人。崇禎癸未進(jìn)士，入閩為文選司主事。丙戌至肇慶，同與勸進(jìn)。丁亥，上在全州，命增置閣臣；貞毓以太常管文選司事，舉筆書嚴(yán)起恆、方以智二人以進(jìn)?！踔I德、劉湘客方挾承胤勢冀入閣，貞毓不顧也；人皆稱之。尋陞吏部右侍郎。承胤以武岡降，貞毓扈太后、皇后至南寧。戊子，李成棟納款，貞毓兼兵部，往廣受之。己丑，陞戶部尚書。時，朝臣各有黨，而貞毓與大學(xué)士朱天麟、督師堵胤錫皆吳人，為吳黨之魁。素憎五虎之橫，顧憚元胤，勿敢發(fā)。庚寅，上自肇慶次梧州，貞毓即偕其黨十四人劾丁時魁等下獄。辛卯，上在南寧，嚴(yán)起恆被難，拜貞毓東閣大學(xué)士。五月，清兵日逼，孫可望請上移駐安隆；貞毓以可望恣睢無人臣禮，乃勸幸欽州。爭之不可，上遂入安隆。上在安隆也，宮室卑陋，御用乏絕；守將承孫可望意，矯蹇不遜，上不堪其憂。壬辰七月，李定國克復(fù)廣西。上聞其軍聲甚盛，且與可望有隙，思召之入衛(wèi)；以語內(nèi)侍張福祿、全為國二人以告給事中徐極等，偕詣貞毓謀之。貞毓曰：主憂臣死，然諸君誰能任以行者？部曹林青陽慨然請行，乃撰敕諭定國，辭旨哀苦。青陽偽請假治喪，間道馳赴定國營。定國得敕感泣，許之；然猶畏可望，未敢誦言迎駕也。廷臣與謀者十八人。明年六月，上以青陽久不還，命貞毓續(xù)遣使往，且賜定國「屏翰臣」圖記。都督鄭允元曰：馬吉翔素黨可望，保其不先洩乎！洩則禍且大。會南寧新復(fù)，遣吉翔祭告興陵，因留守；吉翔已微聞其事，未審也。主事劉議新自行宮還，途遇吉翔，謂必與謀，具語之；吉翔大駭，即啟可望。可望奏問發(fā)敕之故，貞毓知事洩，乃歸罪吉翔；以留守南寧，給有空頭敕便宜行事，朝廷實(shí)不與聞。不知吉翔已先發(fā)之也?？赏柿钇涠级洁崌庑导韪靶性谫|(zhì)對；國入奏曰：西藩私通奸臣，脅求王爵，陛下知誰主其謀者？上曰：此事朝臣必不敢為，近者外人假敕寶甚眾，汝毋誣陷！國怒目而出，隨縛十八人者至營，嚴(yán)刑鞫之。眾不勝榜掠，又恐其犯乘輿也，同聲引罪曰：乃吾等盜寶敕為之，上不知也。獄具，悉斬於市。惟貞毓以大臣，賜自盡；並殺太監(jiān)張福祿、全為國。時，風(fēng)雷震烈，觀者皆流涕。戊戌，上在雲(yún)南，追贈十八人。貞毓贈左國柱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xué)士，謚「文忠」。其同死者，歙人督僉事鄭允元，贈太子太傅武安侯■〈尾上水下〉，謚「文簡」；太僕寺少卿吉安趙賡禹，贈大理寺卿給事中；江西徐極、江南張鐫，贈兵部左侍郎；御史江南李順、江西周允吉、胡士瑞、宗室朱議，俱贈右僉都御史；編修福建蔣乾昌、湖廣李元開、檢討貴陽陳麟瑞，贈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郎中江西蔡縯，贈通政使；員外郎湖廣林青陽、浙江任斗墟、四川朱東旦，俱贈太常寺卿；主事江西劉議新、易士佳，贈太僕寺卿。立廟安隆之馬場，大書「十八先生成仁處」，立碑以旌其忠。
楊畏知，字介甫，寶雞人；舉陝西鄉(xiāng)試第一。崇禎庚辰，以保舉特用，歷官雲(yún)南副使，分巡金倉道。是時，中原大亂，而雲(yún)南亦受武定土司之寇，連陷祿豐、廣通等縣，攻破楚雄。畏知強(qiáng)毅知兵略，自大理督兵，克復(fù)郡縣；楚雄人因遮留，畏知遂移駐馬。及吾必奎誅，而阿迷土司沙定洲繼亂；乙酉十二月，入黔國府焚掠。巡撫吳兆元，懦人也；聞亂閉門伏。黔國公沐天波乃走楚雄告急，追兵方至，畏知曰：郡城新破，瘡痍未復(fù)，賊以方張之勢，來攻必不支。我與公俱燼，無益也。公不如走永昌，據(jù)重關(guān)之險。比其來，我以計(jì)卻之；賊且越楚雄而西，間以大理、蒙化，賊必不能遽定。回翔數(shù)月，吾守禦既備，傳檄四出，賊欲赴永昌，則恐吾斷其歸路；欲返攻，則公隨之。首尾夾擊，殄滅可期也。天波乃走永昌。明年春，定洲至，畏知城守；從陴間語之曰：黔國公已西矣。爾所亟，非此土也；俟?fàn)柖ㄓ啦?，則朝命且下，我當(dāng)以鎮(zhèn)道禮相見。且若不憂迆西諸司受黔國檄而合縱來討乎？而頓兵堅(jiān)城，以自挫其鋒也。定洲恐失天波，與盟而去，分兵攻屠大理、蒙化。畏知得於其間移郭外民入城，繕雉堞、濬池濠、清四野，檄調(diào)四鄰兵。定洲聞，果不敢至永昌，而還師攻楚雄。畏知守具既集，攻不能下。賊發(fā)巨砲擊城，畏知方坐城樓，煙罩其前，賊相慶為必死；須臾煙散，畏知端坐無恙，惟進(jìn)賢冠失左翅。因驚嘆以為神。畏知伺賊懈，輒出奇兵奮擊，殺傷甚眾夥。諸土司時得畏知檄，皆聚兵應(yīng)命；寧州則祿永命、石屏則龍?jiān)谔?、嶍峨則王克猷等，陽且搗其巢。定洲恐，解圍而東。先攻石屏，在田走；繼陷寧州、嶍峨，永命、克猷皆死。迤東既定，復(fù)攻楚雄，分兵七十二隊(duì)，環(huán)城置營，為久困計(jì)；畏知守禦益堅(jiān)。逾年而孫可望乘虛入雲(yún)南，定洲還戰(zhàn)；大敗，遁歸阿迷?？赏怖疃▏鴸|追定洲，而己與劉文琇西出。楚雄甫解嚴(yán)，聞可望繼至，大懼。畏知曰：城民疲矣，坐而待攻，不如前拒之。率兵至祿豐之啟明橋，戰(zhàn)不勝，赴水，淺不死，踞而罵?？赏勂涿?，下馬慰之曰：公，吾鄉(xiāng)人也；公毋疑我賊，吾今天來為雲(yún)南討賊耳。誠得公共事，當(dāng)相與扶明室，救危亂?？赏脷w正，而公功名永不朽。畏知瞋目視之曰：賊紿我耳?？赏唬翰恍女?dāng)折矢誓。畏知曰：果爾，我與汝約三事；一除偽號，二守國法，三禁淫掠。從我者順，否則逆?？赏栽S諾，乃同回楚雄，出兵西略，所至安堵。迤西八府得免屠戮，為畏知也?？赏鞊?jù)雲(yún)南，迎沐天波以歸，誅定洲。而是時閩已亡，湖南、北被兵，粵中雖立君，音問阻絕，詔令不至。臨安故御史任撰倡議，尊可望為國主，以干支為紀(jì)年，鑄「興朝通寶」，自王其國，如尉佗、劉襲之為者?？赏笙病Ｎ分獞嵑?，念與之爭不得也，徒死無益；惟日稱道忠義以動其下，有所忤，輒鼓掌謾罵。賊怒，欲殺之屢矣。有勸之者，謂此忠臣也，殺之不祥；乃止。已而，可望與定國等不和，思自別於儕伍，因時憶畏知言。又聞永曆已建國肇慶，賊黨歸附者皆受爵土；私計(jì)若內(nèi)附朝廷，必假我王封。名號既正，扶天子以令諸侯，同類必不敢我抗。乃與畏知言，微示其意。畏知前曰：傳有之：求諸侯，莫如勤王。我前者與公言而不我信也。今既地大兵強(qiáng)，天下望之，僅指為賊；故不如歸命在朝，顯膺爵號。夫洗惡名，大順也；受王封，大正也；公又何疑焉？乃遣畏知奉表稱臣，請王封。是歲，永曆三年也。兵科金堡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者，三百年定制，不宜壞自今日。輔臣嚴(yán)起恆等皆以為然。畏知曰：國危矣，不以虛名招徠之而自樹其敵乎？且彼固盜也，向者毒痡海內(nèi)，宗社為墟；今一旦向順，豈朝廷威德所能致，蓋列聖神靈陰啟之也。若因其來，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命，庶幾收用於萬一；乃何聽一、二腐儒之言，坐失大計(jì)。夫法有因革、勢有變易，今土宇非昔，百務(wù)墮壞，區(qū)區(qū)議封，猶必執(zhí)舊法耶？宗室朱議■〈雨上水下〉劾堡把持誤國。畏知又曰：朱君誤矣。給事爭之，朝旨予之，使滇歸恩主上，而憚朝廷之有人；畏德、畏威，不兩得乎？議數(shù)月不決。久之，乃封為景國公。畏知行過梧州，謂督師堵胤錫曰：廷臣無知大略者，激猛虎而使噬人奈何？上遣大理卿趙昱為冊封使，亦知可望且怒，不敢進(jìn)。胤錫曰：茍利國家，我則專之。矯詔封可望平遼王，易敕印以行；不知胡執(zhí)恭之先入滇也。胡執(zhí)恭者，潯鎮(zhèn)陳邦傅中軍，封武康伯，駐防西與鎮(zhèn)。近聞可望求封，欲邀結(jié)之，先與邦傅謀以便宜鑄印，署空敕，封為秦王。馳至鎮(zhèn)，可望以畏知之求得也，郊迎甚恭；謄黃佈告，將吏額手賀；稱千歲，儼然以真秦王臨封內(nèi)矣。比畏知回。大駭曰，我已受秦王封矣。召執(zhí)恭質(zhì)之。畏知曰：彼偽封也。執(zhí)恭曰：彼亦偽封也。行在所封，景國公耳；敕印故在。可望大怒，遂辭敕使；別遣官請旨曰：臣於某日接敕封臣秦王、於某日接敕又封臣平遼王，臣莫知所從，惟陛下裁賜。不言原敕所封及矯詔事，意在必得秦王也。使至，中朝大臣執(zhí)議如初；且以為不臣其人、則不受其貢，並所進(jìn)白金、玉帶等俱卻之。時庚寅三月也?？赏挂嫔?。其秋率兵至貴州，去粵益逼。及冬，桂林破，南寧且危，西竄無地，乃遣編修劉■〈艸洍〉封可望冀王；可望仍不受。畏知曰：秦、冀等也，顧假何如真?？赏鹇?。定國等勸可望趣畏知再行，以終始之。畏知行未至，可望所遣將已殺阻秦封者鼎和、起恆等。南寧震懼，始真封可望為秦王。畏知至，痛哭自劾，語多侵可望。上乃拜畏知東閣大學(xué)士，留南寧輔政?？赏勚媾?，使人召之黔。畏知見可望，數(shù)之曰：朝廷何負(fù)汝而擅賊大臣？我固自誤，賊豈可與善？徒負(fù)不義名於天下，死不償辱。除頭上幘，擊其面。可望怒，遂遇害。畏知為人忠義激烈，每陳說順逆，一座盡傾；定國、文琇尤愛之?？赏嗾徠錈o他，無意殺之也。其命刑也，謂左右必救，徐赦之以儆其後；然賊令嚴(yán)，人莫敢諫。久之，下令勿殺，則無及矣?？赏?，杖其左右並行刑者。畏知既死，可望率兵犯闕；李定國敗之，奉上入滇。滇亡，又奉上入緬，卒無二心；人以為由畏知之忠烈所啟云。贈少保，謚「忠烈」。楚雄人至今祠祀之。
易稱中孚，信及豚魚，豈不諒哉！以可望之暴而心折畏知，聽其言，俯首歸命，彼之惻怛至誠有以感之也。而一、二庸流，扶持迂論，不思遠(yuǎn)慮，馴至君臣斥辱，國以滅亡。故夫小人之?dāng)?，人知之；至庸臣之?dāng)?，雖賢智不能救。以其託詞似正而患伏於後也。漢祖有言：治天下安用腐儒？後之謀國者，可不鑒哉！
郭之奇，字仲長，一字正夫；碣陽人。崇禎戊辰進(jìn)士。由庶吉士改禮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出以參議督福建學(xué)政，進(jìn)副使。在閩四年，人多稱之。流寇掠江西，益王來奔，閩中震動，之奇率兵扼杉關(guān)，語長史曰：封疆之臣，惟知防守；王不如自以為己意傳令歸國，斯兩得矣。甲申三月，陞太傅少卿。弘光立，擢僉事府僉事；不至。永曆三年，赴行在，拜禮部右侍郎，充經(jīng)筵日講官。明年正月，從幸梧州。當(dāng)是時，東西交警，百官多散去；之奇手書示其子曰：兒勉自立，吾生死從吾君，不歸矣。是歲，擢禮部尚書，尋加太子少保。十月，從上南寧。明年，上入安隆，依孫可望。之奇在尚書時，嘗抗言阻可望之封。既有隙，不可入，乃棲泊海濱，又浮海至啼雞（啼雞，交趾屬夷也）。還抵龍門，接?xùn)|閣大學(xué)士兼禮、兵二部尚書之命。壬辰八月，泊馬鞍山。終夜■〈風(fēng)貝〉風(fēng)作，家人趨之奇過大舟，漂出?？?。觸巨石，舟碎，登山島獲免。越日，風(fēng)息，之奇登小舟。至牙山，始知前舟覆，家人盡沒。甲午三月，復(fù)自牙山至樂民，作景宋祠，祀宋六賢。丙申，居雷、廉間。己亥，自江州入思恩練村。又自練村還，假漁舟渡至上石油村，去交趾才數(shù)里；入文淵洲，洲官僦舍居之。庚子，至斑衣山，為交趾人所阻，泊涼臺村。自涼臺至木簰，自木簰抵黃約村，尤艱苦。自黃約村穿山至馬爹，人跡幾絕。自馬爹抵萬寧，行海泙數(shù)十里。自萬寧涉水，則漢地矣。自羅洞至松林，由松林至江伻，漢夷雜居之地也。蓋自辛卯後，凡十一年，常歷艱苦，崎嶇萬端；之奇卒不變。辛丑，交人執(zhí)之以獻(xiàn)。丁未八月，殺於桂林。未沒前，寓書其子曰：事之興廢，天也；成吾志焉耳。年五十六。有遺詩、文三千餘篇。
自古未有依盜賊而能立國者；唐昭宗依全忠，而篡唐者梁也。有明不察，師其故智。閩依海盜，而即以亡閩；粵依獻(xiàn)孽，而即以亡粵。夫盜賊小人，豈可以忠義責(zé)之？而起恆之徒，尚欲守祖制以爭王封，使折其善心，肆其狡計(jì)。夫祖制不王異姓，祖制亦豈天子野處而望援於異姓之賊哉？自謂守法，彌見其不達(dá)時變，而適以禍國也。密敕之計(jì)得矣。然既知吉翔之奸，何不先事除之？直一獄吏職耳，乃令幾事不密，忠貞先隕，則帝之柔暗與諸君子之無謀寡斷也。要之，天禍人國，其機(jī)固出意計(jì)之外哉！
·列傳十九章曠、傅作霖、吳炳、洪育鼇
章曠，字子野，華亭人。崇禎丁丑進(jìn)士，知沔陽州，有能名；總督袁維盛、巡撫何騰蛟深知其才。會沔陽陷，從諸將方國安、毛憲文復(fù)漢陽、武昌，署為分巡道，守德安。時湖南、北大亂，吏部所選州縣守令多不至；曠隨才委用，咸得其人。德安衛(wèi)官偵賊將至，賫印欲降，曠即收斬之；督兵日夜儆備，賊不敢犯。弘光元年，騰蛟用為己監(jiān)軍，命督餉湖南。騰蛟所撫將黃朝宣、張先璧、馬進(jìn)忠、王允臣及闖賊劉體仁、郝?lián)u旗諸大部，皆曠往來議之也。曠有知略，行軍不避鋒鏑，賞罰明信；諸軍服其威望，故皆聽從。騰蛟驟增師數(shù)十萬，乃開府長沙。請於上，以曠巡撫湖北，擢右僉都御史；傅上瑞巡撫湖南。上瑞武安人，由進(jìn)士為武昌推官，事騰蛟甚謹(jǐn)，執(zhí)贄稱門生，薦為長沙兵備僉事；至是令為南院。時隆武二年也。上瑞弱不稱事，而曠力扼強(qiáng)敵，去長沙，至湘陰之下，壘土為營，率所部士卒屯之。先是，降將既眾，上瑞勸騰蛟設(shè)十三鎮(zhèn)以衛(wèi)湖南；然皆依騰蛟以居，不離一舍。凡岳陽以下，大兵飲馬洞庭，無偵禦者，自曠駐下湘，所率滇營又下五十餘里，扼險彀長弩以伺。諸鎮(zhèn)恃以強(qiáng)，亦稍稍躡曠馬足而前；間遇清軍遊騎，則諸鎮(zhèn)又即怖走還；視曠營屹立，仗之復(fù)安。如是者二年。騰蛟藉以無北顧憂。永曆改元，加兵部右侍郎。大兵日逼，曠從長沙乞師，不得。未幾，長沙亂，騰蛟退守衡州，曠亦守寶慶。又以退守不如進(jìn)戰(zhàn)，與騰蛟議不合，鬱鬱致疾；至柳州，八月六日卒。帝聞痛悼，命予文、武二廕。曠臨敵果敢，嘗身先士卒；事雖無成。然搘撐危難，敵不得遽涉湖者，曠之力為多。湖南人為之語曰：淹不死何部院、走不死堵?lián)嵩海徊慌滤?，章北院。自曠死而騰蛟無助矣。上瑞既撫偏，事騰蛟稍倨。一日，從騰蛟索餉五千，將往沅州。騰蛟曰：共事久矣，尚不知吾之困乏乎？今從君議，以餉歸諸鎮(zhèn)，吾標(biāo)下日愁不給，君何索之驟也？且君去，則吾愈孤，君無去。上瑞怫然。騰蛟治酒泣語之曰：君與我別飲此，為我留亦飲此。上瑞佯應(yīng)之曰：願留。留半月，竟辭而去；騰蛟猶馳三百金贈之。踰年，武岡破，敵逼沅州，上瑞即降。再踰年，與劉承胤並誅死。曠與上瑞皆騰蛟所舉也，而忠邪判焉。嗚呼！人豈易知哉！
傅作霖，武陵人，舉於鄉(xiāng)。隆武立，謁帝於行在；命從督師大學(xué)士蘇觀生軍，奏為職方主事。觀生沒，依何騰蛟於長沙，改監(jiān)軍御史。永曆元年三月，駕在全州；以大臣無扈從者，超拜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尋進(jìn)尚書，從幸武岡。作霖雅與劉承胤交歡，故驟獲美擢。然為人尚氣質(zhì)；承胤得政愈恣橫，作霖隨事規(guī)諷，承胤亦漸憚之。其秋，大兵逼武岡，承胤不能禦，議迎降。作霖聞之，往謁之曰：今守禦云何？承胤嘿然；徐曰：君智士也，勢危若此，吾計(jì)迎款耳。作霖勃然責(zé)之曰：始吾以汝為人，今乃知非人也。汝迎駕至此，致天子蒙塵，罪已不容於死；乃挾主作威福，窮高極貴，生殺黜陟惟意。一旦有警，不思選銳拒戰(zhàn)，束手無策，欲草間求活，將置三宮於何地？且汝擁兵數(shù)萬，糜餉十年，平日自誇天下莫能當(dāng)；今未見敵，而先畏縮如床下伏雌！人如此者，狗彘豈食汝餘也！承胤不顧，已遣使納款。大兵進(jìn)城，作霖冠帶坐堂上；主帥遣傅上瑞與承胤勸之，作霖唾其面，罵不已。遂遇害。妾鄭氏，有殊色；被執(zhí)驅(qū)之過橋，躍入水中死。
吳炳，宜興人。萬曆末，舉進(jìn)士，授蒲圻知縣；崇禎屢遷江西提學(xué)副使。及江西陷，流寓廣東。永曆元年，擢兵部左侍郎，從幸梧州，又從幸府江。明年二月，上在桂林，命以本官兼東閣大學(xué)士，仍掌部事，從幸全州。時，駕方播遷，諸將無可恃者。而劉承胤方以兵入援，上優(yōu)異之；其母生日，御製詩及金幣為壽，命炳賜之，且賜敕獎勞。炳沉靜不露而中耿介，睹勢危難，又心疾承胤之橫；聞命，憤悶將事，疾作，久而後愈。及八月，大兵入武岡，帝倉卒幸靖州，命炳與吏部主事侯偉時侍太子走城步。既至，城已失，遂被執(zhí)；送至衡州，炳不食，自盡於湘山寺。偉時，公安進(jìn)士，亦不屈死。其同時死節(jié)者，有周震、蕭曠二人。震，中書舍人，居全州，為人慷慨尚氣節(jié)；憤承胤之悖，嘗為檄討之。武岡失，全州勢危，震盟文武將吏於神，誓同禦敵；備上城守事宜於留守式耜，奏擢御史，監(jiān)全州軍。無何，郝永忠、盧鼎撤兵還桂林，諸將議舉城降；震持不可，乃先殺之，全州遂失。蕭曠，武昌諸生也，有材武；何騰蛟奏授黎平參將，監(jiān)收州縣餉，曠無所致羨。承胤既降，遣部將陳友龍招之；曠大罵。友龍怒，因攻城破之，殺曠；劫騰蛟之家以去。時，武臣死事者，止曠一人。
洪育鼇，字六生，晉江人。唐王入閩，以諸生迎謁於三山，授衡州通判。明年，何騰蛟奏改知道州。郝永忠等既受撫，永曆元年由道州入境，緣道剽掠。育鼇謂之曰：兵所以異於賊者，畏朝廷法，受知縣節(jié)制，不犯百姓；今若縱掠如故，則仍賊耳，何辱王命為！諸軍皆瞋目怒。永忠獨(dú)奇之曰：公非百里才也，行當(dāng)佐吾軍，要同入朝。十三家既封爵號，廷議監(jiān)軍難其人；帝即擢育鼇右僉都御史，令兼諸鎮(zhèn)，出駐湖南。及騰蛟敗，滇、黔亦為孫可望所破，育鼇率十三家退入西山，據(jù)楚夷陵、歸州、巴東、均州、蜀巫山、涪州等七州縣，屯田自守；所謂西山之兵也。久之，聞上駐蹕安隆，育鼇疏言十三家公忠無貳；今楚、蜀雖失，獨(dú)扼險據(jù)衝，觀釁而動。朝廷若有征行，可以兵應(yīng)。乃加總督兵部右侍郎，令鎮(zhèn)撫之。其後，滇、黔、兩粵以次底定，十三家孤守如故；時時出沒荊、湘間，民患苦之。壬寅，清總督李國英以七將軍分道進(jìn)討，西山諸將不和，不相援救；大兵擒袁宗第、郝永忠殺之，黨守素、塔天寶、馬騰雲(yún)、王光興先後出降，李來亨、劉體仁等縱火自燒，諸將皆潰。來亨，赤心養(yǎng)子也。至是，流寇之眾盡矣。育鼇在軍，有勸去者；育鼇曰：吾受命督師，師亡與亡，去將何之？被執(zhí)不屈。甲辰十月十二日，殺於巫山，投屍峽下。
湖南自獻(xiàn)賊入寇以來，城邑丘墟。騰蛟、胤錫兩公披剪榛莽，刱立軍府，撫創(chuàng)殘、招流移，馴至桀黠殘忍之徒嚮風(fēng)慕義、革面洗心；而章曠、作霖為之輔翼，似其勢足以有為。而卒無成者，則以積弱之後，人心玩愒，勢不能進(jìn)取，則雖欲保疆不能也。嗟乎！曠之志烈矣，賫恨以歿；而作霖諸君子見危授命，亦與瞿、何比烈焉！以是，知天不祚明耳。若其士氣，固足輝映千古也。
列傳十八 嚴(yán)起恆、朱天麟、文安之、吳貞毓、楊畏知、郭子奇
列傳十九 章曠、傅作霖、吳炳、洪育鼇
·列傳十八嚴(yán)起恆、朱天麟、文安之、吳貞毓、楊畏知、郭子奇
嚴(yán)起恆，字秋冶，山陰人。崇禎辛未進(jìn)士，以部郎出知廣州府，有惠政；陞衡永道副使。張獻(xiàn)忠蹂躪湖南，列城吏民逃竄，起恆獨(dú)守廣（？）州，戒門卒早晚鼓吹如常；永人恃以安，去者漸返。隆武時，為戶部侍郎，管錢法。永曆初，命兼督湖南軍餉。丁亥八月，上在武岡（時稱奉天府），進(jìn)東閣大學(xué)士。清兵日逼，上播遷蠻陬；起恆扈從不及，走萬村。已聞駕在柳州，間道從之。瞿式耜請幸桂林，上命起恆先往相度，還言式耜忠勤飭儲以待幸；上乃往桂林。起恆與式耜同入直，兼掌吏部，賜「啟沃重臣」銀印。明年二月，郝永忠亂，又從上至南寧。其秋，李成棟請幸廣東。上駐肇慶，起恆請補(bǔ)降附諸臣，依隆武朝原官授之。當(dāng)是時，李元胤挾其父勢，掌錦衣衛(wèi)事親幸。袁彭年以反正故掌臺，與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金堡、丁時魁、蒙正發(fā)等，深相結(jié)納，主張國事，日夜聚謀，攬權(quán)納賄，遇事蜂起，視輔臣蔑如也。時人目為五虎。起恆每事持平，多不慊五人意；又與文安侯馬吉翔、司理監(jiān)龐天壽從上共事久，相得無間。五人輒指為邪黨，時時抗疏論列；起恆亦不以為意。已而，陳邦傅劾堡欲請己為監(jiān)軍以困辱之；五人大怒，以朱天麟擬旨不斥邦傅也，入朝大鬨。天麟因之去位，而起恆反與五人合。庚寅，李元胤出援廣州。大兵至梧州，邦傅以兵入衛(wèi)，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參五人專權(quán)亂政；上逮湘客等下錦衣衛(wèi)獄。起恆請對於水殿，不得入；乃跪沙濱申救，不許。貞毓欲并逐起恆，使給事中雷得復(fù)劾之；上怒，奪得復(fù)職。會勛國公高必正入覲，貞毓語之曰：朝事壞於五虎，今幸敗矣；而主之者嚴(yán)輔也。君側(cè)之惡未除，朝士寒心；公入見，若能於立談之間決去之，名且不朽。必正頷之。起恆聞之，遂辭上而去，五人皆惴惴待命。庶吉士言於必正曰：公以嚴(yán)輔為何如人？夫五虎前者之詆誹嚴(yán)輔，公所知也。今五虎被阱，他人處此，未有不因之釋憾者；獨(dú)嚴(yán)輔蠲其宿怨，盡力營救，公以為君子耶？小人耶？必正意悟。既見上，具言起恆公忠無私，宜專委任，金堡等處分亦太過。遂請手敕，身自追之，及之平浪而返；堡等得減死論。大學(xué)士文安之入朝，起恆讓為首輔；安之尋請督師川、楚。十二月，從上至南寧。孫可望之請封也，金堡言祖制無異姓封王例，起恆亦力持不可。而潯鎮(zhèn)中軍胡執(zhí)恭矯詔封可望秦王，可望大喜受賀；及楊畏知還，始知其偽?？赏笈?，別遣官請旨，意在必得秦封。從官入議，王化澄、朱天麟以為與之便；而起恆及文安之、郭之奇復(fù)以為不可許，兵部侍郎楊鼎和自外至，助之言。起恆悅，進(jìn)鼎和尚書。明年，烽火日逼，乃議使編修劉■〈艸洍〉赴黔，許之封王，而改稱曰「冀」，以別於矯封之偽；可望終不悅。畏知固請?jiān)僦聊蠈幾h之，可望使賀九義、張勝、張明志等先將兵入，殺鼎和於崑崙；至起恆舟，問滇封是秦非秦？起恆曰：君遠(yuǎn)來迎駕，其功甚大，朝廷且有特恩；若專問此，是挾封也，毋乃不臣乎！張勝遂推起恆於水，經(jīng)宿，虎負(fù)其屍於崖上；勝等並殺其門人給事中吳霖（歙縣人）、御史張述載（涇縣人）。起恆為人和易，於武夫兀奡、朝士機(jī)械之中，能委曲隨俗，故入直最久。獨(dú)於滇封一事，執(zhí)而不化，以隕厥命，而禍且中於國。獨(dú)不聞漢祖之封韓、彭乎？彼其時，天下之勢未定也，而信且以漢終不奪吾齊，以拒蒯通之謀。嗚呼！能知此者，可以決大計(jì)矣。故曰：識時務(wù)者為俊傑。
朱天麟，字震青，崑山人；家世業(yè)耕。年十歲，父令學(xué)稼；天麟曰：兒獨(dú)不可為士耶？乃聽之學(xué)。精研名理，舉崇禎戊辰進(jìn)士，饒州府推官。以廉徵，莊烈帝親試之，嘉其學(xué)，改編修，告假歸。南都亡，大兵徇崑山，天麟率紳士城守；度不支，航海入閩。授少詹事兼侍讀，署國子監(jiān)祭酒。帝以翰林官不學(xué)少文，親試流寓貢生，拔萬荊等十二人為萃士，讀書翰林院；命天麟教習(xí)。永曆初，補(bǔ)翰林院學(xué)士。上疏，請上親率師為諸鎮(zhèn)倡，毋徒執(zhí)承平故事，坐守宮禁；不報。戊子，上駐南寧；三月，拜東閣大學(xué)士，賜「理學(xué)名士」圖書。八月，從上至肇慶。時，江西、廣東皆歸命；天麟言：此進(jìn)取機(jī)也，時不可失；願亟下親征之詔，則將士自奮。優(yōu)旨報聞而已。五虎方橫，各疏糾大學(xué)士嚴(yán)起恆并及馬吉翔、龐天壽；上不懌。太后諭天麟曰：當(dāng)武岡播遷時，非馬吉翔二、三人左右，聖躬幾至危殆，此日諸臣安在？而今來齮齕乎？先生嚴(yán)擬旨詰問之。天麟奏曰：扈從之功固不可泯，然彭年所爭亦國體也，宜從寬厚，以開言路。太后復(fù)諭如初，改擬至再，終未嘗罪言者。彭年怒，揚(yáng)言曰：朝廷謂某齮齕乎？倘某昔年以三千鐵騎西來，其齮齕當(dāng)有甚於今日者。上聞之而泣，更其前旨。金堡之劾陳邦傅也，邦傅因言堡謂臣無將，則請來觀臣猛將；謂臣無兵，則請來觀臣銳兵；盍遣堡為臣監(jiān)軍！且言堡昔官臨清，曾污偽命。天麟見疏笑曰：金道隱善罵人，今亦被人罵耶！遂擬票金堡辛苦何來，朕所未悉；所請監(jiān)軍，即會議。彭年等憤甚，率諸臺諫入閣大譟，免冠繳印。天麟曰：監(jiān)軍聽之廷議，未即從也?！感量噘\中來」，亦古人成語，何至如此！執(zhí)彭年手曰：公等豈小朝廷，遂忘君臣之禮耶？天憲者，法也；總憲者，總朝廷之法也。公為總憲，法紀(jì)蕩然，安所辭責(zé)？彭年掣其手而去。上召群臣入，諭之視事，令左都督李元胤持印分給之。天麟遂乞休，留之不可，固辭涕泣。上亦泣曰：卿去，朕亦孤矣。天麟移居慶遠(yuǎn)。九月，特敕召之，不至。疏言：今國勢之危，行道知之；而建言者逞其私憾，不顧國卹，臣不忍與之同朝也。及庚寅五虎敗，九月，上召天麟入直於梧州，進(jìn)太子少保。孫可望欲得秦封，上疏不願改號；從官入議，天麟曰：許之便。我勢日衰，彼力方壯，我以空名羈之，猶可號召以拒強(qiáng)寇，毋持迂議以貽伊戚。不聽。十二月，從幸南寧。其明年，可望遣將殺阻秦封者。大兵日逼，南寧且不守，乃封可望如天麟議。可望請移駐雲(yún)南，廷議欲上幸欽州，依南寧伯李元胤。天麟曰：元胤屢敗之餘，眾不滿千，棲息海濱，士氣不振，其何以護(hù)萬乘？雲(yún)南山川險阻，雄師百萬，北通川、陝，南控荊、楚；今既臣順，亟宜就之，以堅(jiān)其擁戴之心。上從之。天麟召集土司兵，授經(jīng)略敕印。壬辰八月十八日，卒於廣南府；贈少保，謚「文清」。天麟清修好學(xué)；其在閣中，獨(dú)時為上言恢復(fù)事，而廷臣皆不省。與嚴(yán)起恆不相能，然未嘗有所詆誹也。兩子為給事中御史，亦為彭年等所劾而罷。
文安之，字鐵庵，夷陵人。天啟壬戌進(jìn)士，入翰林，積官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以不附薛國觀，為所誣，削職歸。南渡，起詹事，閩中以為禮部尚書；時，夷陵久為賊所蹂躪，安之轉(zhuǎn)側(cè)兵戈間，皆不赴。永曆元年二月，以瞿式耜薦，命為大學(xué)士。安之性淡泊，既遭國家之變，絕意仕進(jìn)，故聞遷延不至；其後見國愈危，慨然思起而扶之。四年正月，上在南寧，安之初入朝。時，首輔嚴(yán)起恆入直已三年，而安之入閣之命先於起恆；陛見，起恆遜再三，遂先安之。其在閣中，持重端詳，熟識典故。孫可望求封秦王，議久不決；安之深知可望豺狼之性，必不為朝廷用，與起恆主不與。十二月，以敵騎日逼；而滇、黔又見據(jù)於可望，念川中諸將兵力尚強(qiáng)，欲結(jié)之共獎王室，以圖興復(fù)；乃自請督師，加諸鎮(zhèn)封爵。帝即加安之太子太保，兼吏、兵二部尚書，總督川、湖，賜劍以遣之；遍封諸鎮(zhèn)，命即賫敕印以行。可望聞之怒，遣兵伺於都勻。五年三月，安之至；止之，劫其敕印，不聽入川。亡何，可望迎駕者殺起恆，上亦入安隆矣。可望遂誣安之賣官鬻爵，請加顯戮；考功郎汪蛟持之，免死譴戍而去。久之，逸入川東，依諸鎮(zhèn)，卒無所成。聞上入緬甸，感憤而卒。安之居嘗深念，欲以車駕託之李定國；而時勢不可，不敢言。其後大學(xué)士吳貞毓師其意而為之，不密，卒及於難。
吳貞毓，字長聲，宜興人。崇禎癸未進(jìn)士，入閩為文選司主事。丙戌至肇慶，同與勸進(jìn)。丁亥，上在全州，命增置閣臣；貞毓以太常管文選司事，舉筆書嚴(yán)起恆、方以智二人以進(jìn)?！踔I德、劉湘客方挾承胤勢冀入閣，貞毓不顧也；人皆稱之。尋陞吏部右侍郎。承胤以武岡降，貞毓扈太后、皇后至南寧。戊子，李成棟納款，貞毓兼兵部，往廣受之。己丑，陞戶部尚書。時，朝臣各有黨，而貞毓與大學(xué)士朱天麟、督師堵胤錫皆吳人，為吳黨之魁。素憎五虎之橫，顧憚元胤，勿敢發(fā)。庚寅，上自肇慶次梧州，貞毓即偕其黨十四人劾丁時魁等下獄。辛卯，上在南寧，嚴(yán)起恆被難，拜貞毓東閣大學(xué)士。五月，清兵日逼，孫可望請上移駐安隆；貞毓以可望恣睢無人臣禮，乃勸幸欽州。爭之不可，上遂入安隆。上在安隆也，宮室卑陋，御用乏絕；守將承孫可望意，矯蹇不遜，上不堪其憂。壬辰七月，李定國克復(fù)廣西。上聞其軍聲甚盛，且與可望有隙，思召之入衛(wèi)；以語內(nèi)侍張福祿、全為國二人以告給事中徐極等，偕詣貞毓謀之。貞毓曰：主憂臣死，然諸君誰能任以行者？部曹林青陽慨然請行，乃撰敕諭定國，辭旨哀苦。青陽偽請假治喪，間道馳赴定國營。定國得敕感泣，許之；然猶畏可望，未敢誦言迎駕也。廷臣與謀者十八人。明年六月，上以青陽久不還，命貞毓續(xù)遣使往，且賜定國「屏翰臣」圖記。都督鄭允元曰：馬吉翔素黨可望，保其不先洩乎！洩則禍且大。會南寧新復(fù)，遣吉翔祭告興陵，因留守；吉翔已微聞其事，未審也。主事劉議新自行宮還，途遇吉翔，謂必與謀，具語之；吉翔大駭，即啟可望。可望奏問發(fā)敕之故，貞毓知事洩，乃歸罪吉翔；以留守南寧，給有空頭敕便宜行事，朝廷實(shí)不與聞。不知吉翔已先發(fā)之也?？赏柿钇涠级洁崌庑导韪靶性谫|(zhì)對；國入奏曰：西藩私通奸臣，脅求王爵，陛下知誰主其謀者？上曰：此事朝臣必不敢為，近者外人假敕寶甚眾，汝毋誣陷！國怒目而出，隨縛十八人者至營，嚴(yán)刑鞫之。眾不勝榜掠，又恐其犯乘輿也，同聲引罪曰：乃吾等盜寶敕為之，上不知也。獄具，悉斬於市。惟貞毓以大臣，賜自盡；並殺太監(jiān)張福祿、全為國。時，風(fēng)雷震烈，觀者皆流涕。戊戌，上在雲(yún)南，追贈十八人。貞毓贈左國柱太傅、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xué)士，謚「文忠」。其同死者，歙人督僉事鄭允元，贈太子太傅武安侯■〈尾上水下〉，謚「文簡」；太僕寺少卿吉安趙賡禹，贈大理寺卿給事中；江西徐極、江南張鐫，贈兵部左侍郎；御史江南李順、江西周允吉、胡士瑞、宗室朱議，俱贈右僉都御史；編修福建蔣乾昌、湖廣李元開、檢討貴陽陳麟瑞，贈翰林院侍讀學(xué)士；郎中江西蔡縯，贈通政使；員外郎湖廣林青陽、浙江任斗墟、四川朱東旦，俱贈太常寺卿；主事江西劉議新、易士佳，贈太僕寺卿。立廟安隆之馬場，大書「十八先生成仁處」，立碑以旌其忠。
楊畏知，字介甫，寶雞人；舉陝西鄉(xiāng)試第一。崇禎庚辰，以保舉特用，歷官雲(yún)南副使，分巡金倉道。是時，中原大亂，而雲(yún)南亦受武定土司之寇，連陷祿豐、廣通等縣，攻破楚雄。畏知強(qiáng)毅知兵略，自大理督兵，克復(fù)郡縣；楚雄人因遮留，畏知遂移駐馬。及吾必奎誅，而阿迷土司沙定洲繼亂；乙酉十二月，入黔國府焚掠。巡撫吳兆元，懦人也；聞亂閉門伏。黔國公沐天波乃走楚雄告急，追兵方至，畏知曰：郡城新破，瘡痍未復(fù)，賊以方張之勢，來攻必不支。我與公俱燼，無益也。公不如走永昌，據(jù)重關(guān)之險。比其來，我以計(jì)卻之；賊且越楚雄而西，間以大理、蒙化，賊必不能遽定。回翔數(shù)月，吾守禦既備，傳檄四出，賊欲赴永昌，則恐吾斷其歸路；欲返攻，則公隨之。首尾夾擊，殄滅可期也。天波乃走永昌。明年春，定洲至，畏知城守；從陴間語之曰：黔國公已西矣。爾所亟，非此土也；俟?fàn)柖ㄓ啦?，則朝命且下，我當(dāng)以鎮(zhèn)道禮相見。且若不憂迆西諸司受黔國檄而合縱來討乎？而頓兵堅(jiān)城，以自挫其鋒也。定洲恐失天波，與盟而去，分兵攻屠大理、蒙化。畏知得於其間移郭外民入城，繕雉堞、濬池濠、清四野，檄調(diào)四鄰兵。定洲聞，果不敢至永昌，而還師攻楚雄。畏知守具既集，攻不能下。賊發(fā)巨砲擊城，畏知方坐城樓，煙罩其前，賊相慶為必死；須臾煙散，畏知端坐無恙，惟進(jìn)賢冠失左翅。因驚嘆以為神。畏知伺賊懈，輒出奇兵奮擊，殺傷甚眾夥。諸土司時得畏知檄，皆聚兵應(yīng)命；寧州則祿永命、石屏則龍?jiān)谔?、嶍峨則王克猷等，陽且搗其巢。定洲恐，解圍而東。先攻石屏，在田走；繼陷寧州、嶍峨，永命、克猷皆死。迤東既定，復(fù)攻楚雄，分兵七十二隊(duì)，環(huán)城置營，為久困計(jì)；畏知守禦益堅(jiān)。逾年而孫可望乘虛入雲(yún)南，定洲還戰(zhàn)；大敗，遁歸阿迷?？赏怖疃▏鴸|追定洲，而己與劉文琇西出。楚雄甫解嚴(yán)，聞可望繼至，大懼。畏知曰：城民疲矣，坐而待攻，不如前拒之。率兵至祿豐之啟明橋，戰(zhàn)不勝，赴水，淺不死，踞而罵?？赏勂涿?，下馬慰之曰：公，吾鄉(xiāng)人也；公毋疑我賊，吾今天來為雲(yún)南討賊耳。誠得公共事，當(dāng)相與扶明室，救危亂?？赏脷w正，而公功名永不朽。畏知瞋目視之曰：賊紿我耳?？赏唬翰恍女?dāng)折矢誓。畏知曰：果爾，我與汝約三事；一除偽號，二守國法，三禁淫掠。從我者順，否則逆?？赏栽S諾，乃同回楚雄，出兵西略，所至安堵。迤西八府得免屠戮，為畏知也?？赏鞊?jù)雲(yún)南，迎沐天波以歸，誅定洲。而是時閩已亡，湖南、北被兵，粵中雖立君，音問阻絕，詔令不至。臨安故御史任撰倡議，尊可望為國主，以干支為紀(jì)年，鑄「興朝通寶」，自王其國，如尉佗、劉襲之為者?？赏笙病Ｎ分獞嵑?，念與之爭不得也，徒死無益；惟日稱道忠義以動其下，有所忤，輒鼓掌謾罵。賊怒，欲殺之屢矣。有勸之者，謂此忠臣也，殺之不祥；乃止。已而，可望與定國等不和，思自別於儕伍，因時憶畏知言。又聞永曆已建國肇慶，賊黨歸附者皆受爵土；私計(jì)若內(nèi)附朝廷，必假我王封。名號既正，扶天子以令諸侯，同類必不敢我抗。乃與畏知言，微示其意。畏知前曰：傳有之：求諸侯，莫如勤王。我前者與公言而不我信也。今既地大兵強(qiáng)，天下望之，僅指為賊；故不如歸命在朝，顯膺爵號。夫洗惡名，大順也；受王封，大正也；公又何疑焉？乃遣畏知奉表稱臣，請王封。是歲，永曆三年也。兵科金堡者言：本朝無異姓封王者，三百年定制，不宜壞自今日。輔臣嚴(yán)起恆等皆以為然。畏知曰：國危矣，不以虛名招徠之而自樹其敵乎？且彼固盜也，向者毒痡海內(nèi)，宗社為墟；今一旦向順，豈朝廷威德所能致，蓋列聖神靈陰啟之也。若因其來，明示以異等之恩，彼必踴躍聽命，庶幾收用於萬一；乃何聽一、二腐儒之言，坐失大計(jì)。夫法有因革、勢有變易，今土宇非昔，百務(wù)墮壞，區(qū)區(qū)議封，猶必執(zhí)舊法耶？宗室朱議■〈雨上水下〉劾堡把持誤國。畏知又曰：朱君誤矣。給事爭之，朝旨予之，使滇歸恩主上，而憚朝廷之有人；畏德、畏威，不兩得乎？議數(shù)月不決。久之，乃封為景國公。畏知行過梧州，謂督師堵胤錫曰：廷臣無知大略者，激猛虎而使噬人奈何？上遣大理卿趙昱為冊封使，亦知可望且怒，不敢進(jìn)。胤錫曰：茍利國家，我則專之。矯詔封可望平遼王，易敕印以行；不知胡執(zhí)恭之先入滇也。胡執(zhí)恭者，潯鎮(zhèn)陳邦傅中軍，封武康伯，駐防西與鎮(zhèn)。近聞可望求封，欲邀結(jié)之，先與邦傅謀以便宜鑄印，署空敕，封為秦王。馳至鎮(zhèn)，可望以畏知之求得也，郊迎甚恭；謄黃佈告，將吏額手賀；稱千歲，儼然以真秦王臨封內(nèi)矣。比畏知回。大駭曰，我已受秦王封矣。召執(zhí)恭質(zhì)之。畏知曰：彼偽封也。執(zhí)恭曰：彼亦偽封也。行在所封，景國公耳；敕印故在。可望大怒，遂辭敕使；別遣官請旨曰：臣於某日接敕封臣秦王、於某日接敕又封臣平遼王，臣莫知所從，惟陛下裁賜。不言原敕所封及矯詔事，意在必得秦王也。使至，中朝大臣執(zhí)議如初；且以為不臣其人、則不受其貢，並所進(jìn)白金、玉帶等俱卻之。時庚寅三月也?？赏挂嫔?。其秋率兵至貴州，去粵益逼。及冬，桂林破，南寧且危，西竄無地，乃遣編修劉■〈艸洍〉封可望冀王；可望仍不受。畏知曰：秦、冀等也，顧假何如真?？赏鹇?。定國等勸可望趣畏知再行，以終始之。畏知行未至，可望所遣將已殺阻秦封者鼎和、起恆等。南寧震懼，始真封可望為秦王。畏知至，痛哭自劾，語多侵可望。上乃拜畏知東閣大學(xué)士，留南寧輔政?？赏勚媾?，使人召之黔。畏知見可望，數(shù)之曰：朝廷何負(fù)汝而擅賊大臣？我固自誤，賊豈可與善？徒負(fù)不義名於天下，死不償辱。除頭上幘，擊其面。可望怒，遂遇害。畏知為人忠義激烈，每陳說順逆，一座盡傾；定國、文琇尤愛之?？赏嗾徠錈o他，無意殺之也。其命刑也，謂左右必救，徐赦之以儆其後；然賊令嚴(yán)，人莫敢諫。久之，下令勿殺，則無及矣?？赏?，杖其左右並行刑者。畏知既死，可望率兵犯闕；李定國敗之，奉上入滇。滇亡，又奉上入緬，卒無二心；人以為由畏知之忠烈所啟云。贈少保，謚「忠烈」。楚雄人至今祠祀之。
易稱中孚，信及豚魚，豈不諒哉！以可望之暴而心折畏知，聽其言，俯首歸命，彼之惻怛至誠有以感之也。而一、二庸流，扶持迂論，不思遠(yuǎn)慮，馴至君臣斥辱，國以滅亡。故夫小人之?dāng)?，人知之；至庸臣之?dāng)?，雖賢智不能救。以其託詞似正而患伏於後也。漢祖有言：治天下安用腐儒？後之謀國者，可不鑒哉！
郭之奇，字仲長，一字正夫；碣陽人。崇禎戊辰進(jìn)士。由庶吉士改禮部主事，歷員外郎中；出以參議督福建學(xué)政，進(jìn)副使。在閩四年，人多稱之。流寇掠江西，益王來奔，閩中震動，之奇率兵扼杉關(guān)，語長史曰：封疆之臣，惟知防守；王不如自以為己意傳令歸國，斯兩得矣。甲申三月，陞太傅少卿。弘光立，擢僉事府僉事；不至。永曆三年，赴行在，拜禮部右侍郎，充經(jīng)筵日講官。明年正月，從幸梧州。當(dāng)是時，東西交警，百官多散去；之奇手書示其子曰：兒勉自立，吾生死從吾君，不歸矣。是歲，擢禮部尚書，尋加太子少保。十月，從上南寧。明年，上入安隆，依孫可望。之奇在尚書時，嘗抗言阻可望之封。既有隙，不可入，乃棲泊海濱，又浮海至啼雞（啼雞，交趾屬夷也）。還抵龍門，接?xùn)|閣大學(xué)士兼禮、兵二部尚書之命。壬辰八月，泊馬鞍山。終夜■〈風(fēng)貝〉風(fēng)作，家人趨之奇過大舟，漂出?？?。觸巨石，舟碎，登山島獲免。越日，風(fēng)息，之奇登小舟。至牙山，始知前舟覆，家人盡沒。甲午三月，復(fù)自牙山至樂民，作景宋祠，祀宋六賢。丙申，居雷、廉間。己亥，自江州入思恩練村。又自練村還，假漁舟渡至上石油村，去交趾才數(shù)里；入文淵洲，洲官僦舍居之。庚子，至斑衣山，為交趾人所阻，泊涼臺村。自涼臺至木簰，自木簰抵黃約村，尤艱苦。自黃約村穿山至馬爹，人跡幾絕。自馬爹抵萬寧，行海泙數(shù)十里。自萬寧涉水，則漢地矣。自羅洞至松林，由松林至江伻，漢夷雜居之地也。蓋自辛卯後，凡十一年，常歷艱苦，崎嶇萬端；之奇卒不變。辛丑，交人執(zhí)之以獻(xiàn)。丁未八月，殺於桂林。未沒前，寓書其子曰：事之興廢，天也；成吾志焉耳。年五十六。有遺詩、文三千餘篇。
自古未有依盜賊而能立國者；唐昭宗依全忠，而篡唐者梁也。有明不察，師其故智。閩依海盜，而即以亡閩；粵依獻(xiàn)孽，而即以亡粵。夫盜賊小人，豈可以忠義責(zé)之？而起恆之徒，尚欲守祖制以爭王封，使折其善心，肆其狡計(jì)。夫祖制不王異姓，祖制亦豈天子野處而望援於異姓之賊哉？自謂守法，彌見其不達(dá)時變，而適以禍國也。密敕之計(jì)得矣。然既知吉翔之奸，何不先事除之？直一獄吏職耳，乃令幾事不密，忠貞先隕，則帝之柔暗與諸君子之無謀寡斷也。要之，天禍人國，其機(jī)固出意計(jì)之外哉！
·列傳十九章曠、傅作霖、吳炳、洪育鼇
章曠，字子野，華亭人。崇禎丁丑進(jìn)士，知沔陽州，有能名；總督袁維盛、巡撫何騰蛟深知其才。會沔陽陷，從諸將方國安、毛憲文復(fù)漢陽、武昌，署為分巡道，守德安。時湖南、北大亂，吏部所選州縣守令多不至；曠隨才委用，咸得其人。德安衛(wèi)官偵賊將至，賫印欲降，曠即收斬之；督兵日夜儆備，賊不敢犯。弘光元年，騰蛟用為己監(jiān)軍，命督餉湖南。騰蛟所撫將黃朝宣、張先璧、馬進(jìn)忠、王允臣及闖賊劉體仁、郝?lián)u旗諸大部，皆曠往來議之也。曠有知略，行軍不避鋒鏑，賞罰明信；諸軍服其威望，故皆聽從。騰蛟驟增師數(shù)十萬，乃開府長沙。請於上，以曠巡撫湖北，擢右僉都御史；傅上瑞巡撫湖南。上瑞武安人，由進(jìn)士為武昌推官，事騰蛟甚謹(jǐn)，執(zhí)贄稱門生，薦為長沙兵備僉事；至是令為南院。時隆武二年也。上瑞弱不稱事，而曠力扼強(qiáng)敵，去長沙，至湘陰之下，壘土為營，率所部士卒屯之。先是，降將既眾，上瑞勸騰蛟設(shè)十三鎮(zhèn)以衛(wèi)湖南；然皆依騰蛟以居，不離一舍。凡岳陽以下，大兵飲馬洞庭，無偵禦者，自曠駐下湘，所率滇營又下五十餘里，扼險彀長弩以伺。諸鎮(zhèn)恃以強(qiáng)，亦稍稍躡曠馬足而前；間遇清軍遊騎，則諸鎮(zhèn)又即怖走還；視曠營屹立，仗之復(fù)安。如是者二年。騰蛟藉以無北顧憂。永曆改元，加兵部右侍郎。大兵日逼，曠從長沙乞師，不得。未幾，長沙亂，騰蛟退守衡州，曠亦守寶慶。又以退守不如進(jìn)戰(zhàn)，與騰蛟議不合，鬱鬱致疾；至柳州，八月六日卒。帝聞痛悼，命予文、武二廕。曠臨敵果敢，嘗身先士卒；事雖無成。然搘撐危難，敵不得遽涉湖者，曠之力為多。湖南人為之語曰：淹不死何部院、走不死堵?lián)嵩海徊慌滤?，章北院。自曠死而騰蛟無助矣。上瑞既撫偏，事騰蛟稍倨。一日，從騰蛟索餉五千，將往沅州。騰蛟曰：共事久矣，尚不知吾之困乏乎？今從君議，以餉歸諸鎮(zhèn)，吾標(biāo)下日愁不給，君何索之驟也？且君去，則吾愈孤，君無去。上瑞怫然。騰蛟治酒泣語之曰：君與我別飲此，為我留亦飲此。上瑞佯應(yīng)之曰：願留。留半月，竟辭而去；騰蛟猶馳三百金贈之。踰年，武岡破，敵逼沅州，上瑞即降。再踰年，與劉承胤並誅死。曠與上瑞皆騰蛟所舉也，而忠邪判焉。嗚呼！人豈易知哉！
傅作霖，武陵人，舉於鄉(xiāng)。隆武立，謁帝於行在；命從督師大學(xué)士蘇觀生軍，奏為職方主事。觀生沒，依何騰蛟於長沙，改監(jiān)軍御史。永曆元年三月，駕在全州；以大臣無扈從者，超拜兵部左侍郎掌部事。尋進(jìn)尚書，從幸武岡。作霖雅與劉承胤交歡，故驟獲美擢。然為人尚氣質(zhì)；承胤得政愈恣橫，作霖隨事規(guī)諷，承胤亦漸憚之。其秋，大兵逼武岡，承胤不能禦，議迎降。作霖聞之，往謁之曰：今守禦云何？承胤嘿然；徐曰：君智士也，勢危若此，吾計(jì)迎款耳。作霖勃然責(zé)之曰：始吾以汝為人，今乃知非人也。汝迎駕至此，致天子蒙塵，罪已不容於死；乃挾主作威福，窮高極貴，生殺黜陟惟意。一旦有警，不思選銳拒戰(zhàn)，束手無策，欲草間求活，將置三宮於何地？且汝擁兵數(shù)萬，糜餉十年，平日自誇天下莫能當(dāng)；今未見敵，而先畏縮如床下伏雌！人如此者，狗彘豈食汝餘也！承胤不顧，已遣使納款。大兵進(jìn)城，作霖冠帶坐堂上；主帥遣傅上瑞與承胤勸之，作霖唾其面，罵不已。遂遇害。妾鄭氏，有殊色；被執(zhí)驅(qū)之過橋，躍入水中死。
吳炳，宜興人。萬曆末，舉進(jìn)士，授蒲圻知縣；崇禎屢遷江西提學(xué)副使。及江西陷，流寓廣東。永曆元年，擢兵部左侍郎，從幸梧州，又從幸府江。明年二月，上在桂林，命以本官兼東閣大學(xué)士，仍掌部事，從幸全州。時，駕方播遷，諸將無可恃者。而劉承胤方以兵入援，上優(yōu)異之；其母生日，御製詩及金幣為壽，命炳賜之，且賜敕獎勞。炳沉靜不露而中耿介，睹勢危難，又心疾承胤之橫；聞命，憤悶將事，疾作，久而後愈。及八月，大兵入武岡，帝倉卒幸靖州，命炳與吏部主事侯偉時侍太子走城步。既至，城已失，遂被執(zhí)；送至衡州，炳不食，自盡於湘山寺。偉時，公安進(jìn)士，亦不屈死。其同時死節(jié)者，有周震、蕭曠二人。震，中書舍人，居全州，為人慷慨尚氣節(jié)；憤承胤之悖，嘗為檄討之。武岡失，全州勢危，震盟文武將吏於神，誓同禦敵；備上城守事宜於留守式耜，奏擢御史，監(jiān)全州軍。無何，郝永忠、盧鼎撤兵還桂林，諸將議舉城降；震持不可，乃先殺之，全州遂失。蕭曠，武昌諸生也，有材武；何騰蛟奏授黎平參將，監(jiān)收州縣餉，曠無所致羨。承胤既降，遣部將陳友龍招之；曠大罵。友龍怒，因攻城破之，殺曠；劫騰蛟之家以去。時，武臣死事者，止曠一人。
洪育鼇，字六生，晉江人。唐王入閩，以諸生迎謁於三山，授衡州通判。明年，何騰蛟奏改知道州。郝永忠等既受撫，永曆元年由道州入境，緣道剽掠。育鼇謂之曰：兵所以異於賊者，畏朝廷法，受知縣節(jié)制，不犯百姓；今若縱掠如故，則仍賊耳，何辱王命為！諸軍皆瞋目怒。永忠獨(dú)奇之曰：公非百里才也，行當(dāng)佐吾軍，要同入朝。十三家既封爵號，廷議監(jiān)軍難其人；帝即擢育鼇右僉都御史，令兼諸鎮(zhèn)，出駐湖南。及騰蛟敗，滇、黔亦為孫可望所破，育鼇率十三家退入西山，據(jù)楚夷陵、歸州、巴東、均州、蜀巫山、涪州等七州縣，屯田自守；所謂西山之兵也。久之，聞上駐蹕安隆，育鼇疏言十三家公忠無貳；今楚、蜀雖失，獨(dú)扼險據(jù)衝，觀釁而動。朝廷若有征行，可以兵應(yīng)。乃加總督兵部右侍郎，令鎮(zhèn)撫之。其後，滇、黔、兩粵以次底定，十三家孤守如故；時時出沒荊、湘間，民患苦之。壬寅，清總督李國英以七將軍分道進(jìn)討，西山諸將不和，不相援救；大兵擒袁宗第、郝永忠殺之，黨守素、塔天寶、馬騰雲(yún)、王光興先後出降，李來亨、劉體仁等縱火自燒，諸將皆潰。來亨，赤心養(yǎng)子也。至是，流寇之眾盡矣。育鼇在軍，有勸去者；育鼇曰：吾受命督師，師亡與亡，去將何之？被執(zhí)不屈。甲辰十月十二日，殺於巫山，投屍峽下。
湖南自獻(xiàn)賊入寇以來，城邑丘墟。騰蛟、胤錫兩公披剪榛莽，刱立軍府，撫創(chuàng)殘、招流移，馴至桀黠殘忍之徒嚮風(fēng)慕義、革面洗心；而章曠、作霖為之輔翼，似其勢足以有為。而卒無成者，則以積弱之後，人心玩愒，勢不能進(jìn)取，則雖欲保疆不能也。嗟乎！曠之志烈矣，賫恨以歿；而作霖諸君子見危授命，亦與瞿、何比烈焉！以是，知天不祚明耳。若其士氣，固足輝映千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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