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公出遊于公阜〔二〕，北面望睹齊國(guó)曰〔三〕：「嗚呼！使古而無死，何如〔四〕？」晏子曰：「昔者上帝以人之歿為善〔五〕，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六〕。若使古而無死，丁公、太公將有齊國(guó)〔七〕，桓、襄、文、武將皆相之〔八〕，君將戴笠衣褐〔九〕，執(zhí)銚耨〔一十〕以蹲行畎畝之中〔一一〕，孰暇患死！」公忿然作色，〔一二〕不說。無幾何而梁丘據(jù)御六馬而來〔一三〕，公曰：「是誰也？」晏子曰：「據(jù)也?！构唬骸负稳纭惨凰摹常俊乖唬骸复笫疃柴Y，甚者馬死，薄者馬傷，非據(jù)孰敢為之〔一五〕！」公曰：「據(jù)與我和者夫〔一六〕！」晏子曰：「此所謂同也〔一七〕，所謂和者〔一八〕，君甘則臣酸，君淡則臣鹹。今據(jù)也甘君亦甘〔一九〕，所謂同也，安得為和！」公忿然作色〔二十〕，不說。無幾何，日暮，〔二一〕公西面望睹彗星〔二二〕，召伯常騫，使禳去之〔二三〕。晏子曰：「不可！此天教也。日月之氣，風(fēng)雨不時(shí)，彗星之出，天為民之亂見之，故詔之妖祥〔二四〕，以戒不敬〔二五〕。今君若設(shè)文而受諫〔二六〕，謁聖賢人，雖不去彗，星將自亡〔二七〕。今君嗜酒而并于樂，政不飾而寬于小人〔二八〕，近讒好優(yōu)，惡文而疏聖賢人，何暇在彗〔二九〕！茀又將見矣〔三十〕?！构奕蛔魃踩弧?，不說。及晏子卒〔三二〕，公出，背而泣曰〔三三〕：「嗚呼！昔者從夫子而游公阜，夫子一日而三責(zé)我〔三四〕，今誰責(zé)寡人哉！〔三五〕」

　　〔一〕　則虞案：此章三責(zé)，皆與左氏合。一曰「古而無死」者，此即用左昭二十年傳文。傳曰：「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對(duì)曰：『古而無死，則古之人樂也，君何得焉。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大公因之。古者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所願(yuàn)也。』」二曰梁丘據(jù)馳及和同之對(duì)者，亦昭二十年傳文。傳曰：「齊侯至自田，晏子侍于遄臺(tái)，子猶遄而造焉。公曰：『唯據(jù)與我和夫？』晏子對(duì)曰：『據(jù)亦同也，焉得為和？』公曰：『和與同異乎？』對(duì)曰：『異。和如羹焉，小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燀之以薪，宰夫和之，齊之以味，濟(jì)其不及以洩其過，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君臣亦然。君所謂可而有否焉，臣獻(xiàn)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謂否而有可焉，臣獻(xiàn)其可以去其否。是以政平而不干，民無爭(zhēng)心。故詩曰：「亦有和羹，既戒且平，鬷嘏無言，時(shí)靡有爭(zhēng)?！埂挥衷唬骸航駬?jù)不然。君所謂可，據(jù)亦曰可；君所謂否，據(jù)亦曰否。若以水濟(jì)水，誰能食之！若琴瑟之專壹，誰能聽之！同之不可也如是。』」三曰禳除彗星者，見左昭二十六年傳文。傳曰：「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祗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穢，禳之何損！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guó)?！咕裏o違德，方國(guó)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jiān)，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谷舻禄貋y，民卒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bǔ)也?！还f，乃止。」三者皆與左氏合，而辭有不同。

　　〔二〕　則虞案：初學(xué)記十八引作「公皋」，無「于」字。治要及御覽七百六十五引作「景公出遊」。公阜者，孫星衍云：「不詳其地?！归L(zhǎng)孫元齡云：「『公』與『堂』篆體頗似。左傳莊九年杜注：『齊地?！弧騽t虞案：「堂阜」又見文十五年傳，堂阜即今山東蒙陰縣，與魯界，去齊之都城遠(yuǎn)甚，且「公」「堂」篆體不相近，長(zhǎng)孫之言未可信。左傳作「遄臺(tái)」，在臨淄西南，此云北望，蓋即其地。

　　〔三〕　則虞案：初學(xué)記無「睹」字。

　　〔四〕　陶鴻慶云：「昭二十年左傳：『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此文『何如』上當(dāng)補(bǔ)『其樂』二字，意始明。」◎則虞案：治要作「如何」，初學(xué)記引無「使」字，桓譚新論形神引作「何若」。

　　〔五〕　孫星衍云：「『死』，一本作『沒』，非?！埂蛲跄顚O云：「案孫本改『沒』為『死』，非?！簺]』亦『死』也，不必依上下文改『沒』為『死』，元刻本及治要皆作『沒』，自是舊本如此。」◎則虞案：列子天瑞引作「善哉古之有死也」；治要引無「者」字；新論、元刻本、活字本、嘉靖本、吳懷保本、楊本、凌本、吳本、指海本，「死」均作「沒」，惟吳勉學(xué)本作「死」。

　　〔六〕　孫星衍云：「列子天瑞篇引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弧埂騽t虞案：新論「伏」作「如」。

　　〔七〕　孫星衍云：「丁公，名伋，太公子。說文作『玎』，諡法解『述義不克曰丁?！弧埂騽t虞案：初學(xué)記無「若使」「丁公」四字，「將」作「長(zhǎng)」，治要有「大公」二字，御覽七百六十五引亦無「丁公」。孫云「丁公名伋」云者，齊世家「子丁公呂伋」，古今人表同。「說文作玎」云者，說文玎篆下云：「公子伋諡曰玎公?！埂刚灧ā乖普?，齊世家正義引同。案丁公子曰乙公，乙公子曰癸公，此丁、乙、癸乃周初以干支為名，非諡，說文文有脫訛。左昭三年傳作「大公丁公」。此處「丁公」二字當(dāng)在「大公」二字之下。

　　〔八〕　孫星衍云：「襄公，名諸兒；文公，名赤；武公，名壽；皆齊君?！?/em>

　　〔九〕　則虞案：韓詩外傳、治要「君」上俱有「吾」字。御覽七百六十五引「君」作「吾」。

　　〔一十〕孫星衍云：「說文：『銚，田器；耨，薅器也。』玉篇『銚，弋昭切。』『耨』當(dāng)為『〈木辱〉』?！埂騽t虞案：楊本「銚」作「鍤」。

　　〔一一〕則虞案：御覽七百六十五引無「蹲」字，「中」下有「也」字。韓詩外傳十作「立乎畎畝之中」。

　　〔一二〕則虞案：初學(xué)記十八、治要俱無「忿然作色」四字。

　　〔一三〕孫星衍云：「『御』，初學(xué)記作『乘』。景公駕八，則據(jù)御六，皆僭也?！埂蛲跄顚O云：「按『御』本作『乘』。此後人以意改之也。『梁丘據(jù)乘六馬而來』，言其僭也，若改『乘』為『御』，則似為景公御六馬矣。」◎黃以周亦以為當(dāng)從治要及初學(xué)記作「乘」?！蛱狰檻c云：「作『御』者是也。下文晏子曰：『大暑而疾馳，甚者馬死，薄者馬傷，非據(jù)孰敢為之！』玩其語意，是據(jù)所御者，正是景公之車，故晏子言疾馳傷馬，非據(jù)莫敢為也。果如王說，晏子當(dāng)斥其僭，不當(dāng)如是云云矣。禮記曲禮篇：『乘君之乘車，不敢曠左，左必式?！秽嵶⒃啤壕鎼嚎掌湮?，』是古者人臣得乘君車之證?！埂騽t虞案：初學(xué)記無「何」「而」「而來」四字。治要「梁」上亦無「而」字，指海本據(jù)王說改「御」為「乘」。

　　〔一四〕王念孫云：「按『何如』二字與上下文義不相屬，疑當(dāng)作為『何以知之』（言何以知其為據(jù)），故晏子對(duì)曰：『大暑而疾馳，非據(jù)孰敢為之！』今本『知』誤作『如』，又脫『以之』二字?！埂騽t虞案：指海本改作「何以知之」。

　　〔一五〕則虞案：初學(xué)記、御覽皆無「曰大暑」至「敢為之」二十字。

　　〔一六〕則虞案：左昭二十年傳作「唯據(jù)與我和夫」，初學(xué)記引晏子無「者」字，「夫」作「乎」，文苑英華七百四十九王志愔應(yīng)正論引同。

　　〔一七〕則虞案：初學(xué)記、御覽四百二十八引晏子俱作「此同也」，應(yīng)正論引作「此同也，非和也」，左昭二十年傳作「據(jù)亦同也，焉得為和」，此即用其文而辭稍略。「非和也」三字當(dāng)據(jù)增，與下句始聯(lián)貫。

　　〔一八〕御覽四百二十八引作「和者」。應(yīng)正論作「夫和者」。

　　〔一九〕王念孫云：「按『今據(jù)也甘君亦甘』，本作『今據(jù)也君甘亦甘』?！壕室喔省?，謂據(jù)之同于君，非謂君之同于據(jù)也。若倒言之，則非其旨矣。治要及御覽人事部六十九并作『今據(jù)也君甘亦甘』。」◎蘇輿云：「王說是。『君甘亦甘』，即左傳『君所謂可，據(jù)亦曰可，君所謂否，據(jù)亦曰否』意?！埂騽t虞案：王蘇說是也。應(yīng)正論作「君甘亦甘」，御覽四百二十八引作「君甘則甘」，可證。指海本據(jù)王說乙，楊本作「今據(jù)也甘」句，「君亦甘」句，誤。

　　〔二十〕則虞案：初學(xué)記、治要均無「忿然作色」四字。

　　〔二一〕則虞案：治要無「日暮」二字，初學(xué)記無「何日暮」三字。

　　〔二二〕則虞案：治要「面」作「北」。

　　〔二三〕孫星衍云：「騫，字伯常，名騫?！埂騽t虞案：治要「禳」作「攘」，「去」上有「而」字。續(xù)漢書天文志注引「召」作「使」，無下「使」字。

　　〔二四〕孫星衍云：「『詔』當(dāng)為『紹』，說文無『詔』字，見二世刻石?！?/em>

　　〔二五〕則虞案：治要「戒」作「誡」。

　　〔二六〕俞樾云：「按『設(shè)』疑『說』字之誤?！赫f』讀為『悅』，下文云『惡文而疏聖賢人』，『惡文』與『說文』正相對(duì)成義?！埂蛱狰檻c云：「『設(shè)』，猶假也，『文』，謂天象，高誘注淮南天文訓(xùn)云：『文者，象也，』是也。此承上文『詔之妖祥，以戒不敬』，言君當(dāng)假以自警耳。下云『惡文』，正指景公禳彗言之。俞氏以『設(shè)文』二字難通，疑『設(shè)』為『說』字之誤而讀為『悅』，則所謂『文』者何所指乎?！埂蛴谑∥嵩疲喊从嵴f非是?！涸O(shè)』『翕』古字多通用，書盤庚『各設(shè)中于乃心』，漢石經(jīng)『設(shè)』作『翕』，墨子脩身『設(shè)壯日盛』，即『翕莊日盛』，均其證也。書皋陶謨『翕受敷施』，偽傳『翕，合也』，『合』與『受』義相因，『翕受』謰語，『翕文』亦『受文』之義。下云『惡文而疏聖賢人』，『疏』亦與『惡』義相因?！埂騽t虞案：以下文「近讒好優(yōu)，惡文而疏聖賢人」勘之，此句當(dāng)作「設(shè)文受諫而謁聖賢人」，文義始順。

　　〔二七〕文廷式云：「『星』當(dāng)作『彗』，下文『何暇在彗』，亦無『星』字?！?/em>

　　〔二八〕于鬯云：「『飾』當(dāng)讀為『飭』。小戴月令記孔疏云：『定本「飾」俗本作「飭」，』莊子漁父篇陸釋云：『「飾」，本作「飭」，』并其例也。詩六月篇毛傳云：『飭，正也?！粐?guó)語吳語韋解云：『飭，治也?！蝗粍t『政不飭』者，謂政不正政不治耳，作『飾』非義?！?/em>

　　〔二九〕于鬯云：「『何暇』，語助，若言『豈但』?！埂騽t虞案：治要上方校語云：「在疑去?！箘熍嘁魍ＵZ同。

　　〔三十〕孫星衍云：「『茀』，穀梁傳：『孛之為言猶茀也。』」◎則虞案：「茀」即「孛」，亦彗之類。天官書索隱曰「茀即孛星」。春秋文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易緯「彗茀將將」，皆以「茀」為之，蓋茀之狀與彗略異，光芒四射，如草木旁出。

　　〔三一〕則虞案：治要亦有「忿然作色」四字。

　　〔三二〕則虞案：治要作「無幾何，晏子卒」。

　　〔三三〕孫星衍云：「初學(xué)記作『出位屏而泣』。白帖亦作『泣』，今本『泣』作『立』，非。」◎王念孫云：「按此文本作『公出屏而立』，『立』即『泣』字也。古者天子外屏，諸侯內(nèi)屏，此言晏子卒而朝無諫言（見下文），景公出屏而見群臣，因思晏子而泣也。今本『出屏』作『出背』，則義不可通。初學(xué)記引作『出位屏而泣』，『位』字乃衍文耳?！浩桓鞅窘宰鳌毫ⅰ?，考集韻『泣』字又音立，云：『猋泣疾貌，』是『泣』與『立』同音，故哭泣之『泣』，亦通作『立』。治要正作『公出屏而立』。」◎則虞案：指海本已改作「出屏而泣」。

　　〔三四〕孫星衍云：「謂諫古而無死、據(jù)與我和及禳彗星。左傳齊景公言古而無死及據(jù)與我和事在魯昭二十年，齊有彗星事在魯昭二十六年，與景公自云一日三責(zé)者不合。然春秋經(jīng)不書齊彗星，或左氏于二十六年舉齊侯與晏子論陳氏之事，並溯晏子彗星之對(duì)，亦以彗星為陳氏之祥也。是此書足證左傳之不及。太史公十二諸侯年表誤以彗星在魯昭二十六年而小異?！埂騽t虞案：初學(xué)記、治要「三」上俱無「而」字，治要又無「公阜」二字?！肝粽摺苟?。文廷式云：「『昔者』當(dāng)作『昔吾』。」

　　〔三五〕孫星衍云：「『誰』，一本作『孰』?！埂騽t虞案：治要、初學(xué)記、白孔六帖三十九引俱作「今孰責(zé)寡人乎」。元刻本重「今」字，無「誰」字，誤。吳勉學(xué)本、楊本、凌本、吳本皆作「誰」?；钭直?、綿眇閣本作「孰」，吳懷保本空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