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小史
民國·老吏
○鰲拜
鰲拜，為清開國異姓功臣之一。清世祖臨歿時，受顧命，與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同為輔政大臣。于任事之初，先宣誓曰：“不私親戚，不計仇怨，不聽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不求無義之富貴，不私往來諸王貝勒等府，受其饋遺。不結(jié)黨羽，不受賄賂，惟以忠心仰報先皇帝大恩。若復(fù)各為身謀，有違斯誓，上天殛罰，奪算兇誅?！甭犉溲裕嫒艨尚?。
然究其宣誓之由，實以異姓之臣，忽受顧命，為清初之創(chuàng)舉。而同姓之臣，因事構(gòu)讒，則己之身家性命殆矣。故藉此以為欺飾他人耳目計。
迨康熙六年，索尼疾卒。鰲拜以圣祖幼沖，遂專權(quán)恣肆。惡蘇克薩哈與己爭論是非，遂與其黨班布爾善等，構(gòu)成二十四罪款，將置之極刑。圣祖不允所請。鰲拜攘臂爭之，卒坐蘇克薩哈罪。又以戶部尚書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lián)、議圈地土事相忤，亦誣陷致死。中外為之側(cè)目。
積此二因，鰲拜之顯背誓言，圣祖已知之。迨康熙八年，遂命康親王杰書等，勘問其罪，得三十款。論死。尋念其效力多年，不加誅，僅以革職籍沒，與子那摩佛同處錮禁。
○遏必隆
遏必隆，姓鈕祿祜氏，額亦都之第十六子也。滿清未入關(guān)時，遏必隆于松山之役曾筑長圍，以困明總兵曹變蛟。變蛟率兵攻太宗營，諸將未及赴，營中大驚擾，遏必隆與侍衛(wèi)巴什塔及內(nèi)大臣錫翰等，堅守后營門，擊退變蛟，遂為太宗所嘉賞。
順治二年，流寇李自成余黨郝?lián)u旗、李錦等，竄聚湖廣，于是荊襄武治間，道路阻梗不得通。遏必隆隨郡王勒克德渾往討之。師次武昌，與流寇之余黨戰(zhàn)，卒破之，遂拔鐵關(guān)。乃由騎都尉晉輕軍都尉，旋為議政大臣。十八年世祖殂，與索尼、蘇克薩哈、鰲拜同受遺詔為輔政大臣。
然而遏必隆之為人也，性軟弱，遇事多模棱不決。當(dāng)輔政時，見索尼多病，不能任事，每多藐視之。獨鰲拜之專恣自肆，時與蘇克薩哈不相能，則助鰲拜以鍛煉其罪。蘇克薩哈乃含冤而死。尤可惡者，鰲拜創(chuàng)圈易旗地之舉，中外大臣，群以為不便，遏必隆無一語阻之。其與鰲拜狼狽為奸，蓋可知矣。
康熙八年，既正鰲拜之罪，又責(zé)遏必隆之扶同隱忍，宣布其罪狀十二款，論死。逾年，特原其為顧命大臣，且勛臣之子，仍以公爵宿衛(wèi)內(nèi)廷。十二年冬，乃以疾卒。
○兆惠
兆惠，字和甫，姓吳雅氏，滿洲正黃旗人。于乾隆朝，平天山南北路，以勇將稱。其卒也，清廷謚之曰文襄，世皆知之。余獨著其起家微賤事。
蓋兆惠，幼而貧窶者也。生未逾月，父母俱亡，乃育于姑母家。七八歲時，已長大如成人，膂力之強(qiáng)，能敵百夫。偶游市上，見群不逞之徒，攢毆一人。被毆者，竭力呼救不止。四顧旁人，皆袖手。兆惠勃然怒，揮拳奮擊，皆披靡作鳥獸散。方欲追擊，一道人從后掣其肘，即隨之去。至西山深處，一茅庵中，留教拳棍，且口授以兵法。半年，技成，乃始?xì)w，姑母則以為已死也。既而為識者所指引，乃入旗營，就步糧為衛(wèi)卒。
時有來保者，以宰相兼攝步軍統(tǒng)領(lǐng)，見諸卒撥水，不過尋丈間。光惠獨遠(yuǎn)及數(shù)十丈外。怪之，呼與語，甚戇。命鞭之，則其聲戛戛然，如擊石焉。久之，兆惠乃大呼曰：“性能耐刀鋸耳，不堪鞭箠也?！眮肀Ｒ娖錉蠲?，已奇之。聞其言，益大異。令明日至府面試。
屆期，兆惠至來保處。來保曰：“爾能弓矢乎？”曰：“能?！泵c弓矢。兆惠乃張弓抽矢，發(fā)無不中。復(fù)問：“爾能刀石乎？”曰：“能?！泵c刀石。則揮刀運石，力大無窮。與談行軍紀(jì)律，則侃侃而言，動中竅要，一似熟習(xí)孫吳之法者。來保益大喜。次日入朝，見高宗，叩頭賀曰：“臣為國家得一奇士。衛(wèi)卒兆惠，其人雖微賤，真大將才也?！奔慈照僖姡囍?。果皆如來保言。立授一等待衛(wèi)。后征西域，數(shù)建大功。
○穆彰阿
穆彰阿，號鶴舫，道光季年，政界中主動力之人也。滿首揆之席，穆彰阿占之。江蘇吳縣潘世恩，為漢首揆，皆直機(jī)務(wù)。惟世恩資望雖重，而枚卜已在垂暮之年，故軍國大事，悉為穆彰阿一人所主。
是時順德羅惇衍、涇陽張芾、云南何桂清，三人同年登第，入翰林，年皆未弱冠。張、何以穆彰阿炙手可熱，遂如揚(yáng)雄之依新莽，蔡邕之附董卓。獨羅惇衍絕不與通。散館后，初考試差，三人皆得差。命既下，羅惇衍往謁世恩。世恩問：“見穆中堂否？”曰：“未也?！笔蓝黢斎辉唬骸白游匆娔孪?，先來見我，殆矣！”羅惇衍少年氣盛，不信其說，亦意不往。次日，忽傳旨：“羅惇衍年紀(jì)太輕，未可勝衡文之任，著毋庸前往，另派某去。”人皆知穆彰阿所為也。滿清科舉時代，凡放差而收回成命者。止此。實則張、何之年，皆小于羅，而羅以不慊于穆彰阿之故，遂托此以為詞。穆彰阿之專權(quán)恣肆，已可知矣。
雖然，此猶小事耳。其斫喪滿清之命脈，而詒海內(nèi)以未有之辱者，為五口通商約。蓋鴉片之為害于天下后世，無中外皆知之。林則徐為天下后世計，故于焚毀鴉片事，甘為此激烈之手段。宣宗亦念其忠，特以穆彰阿作梗，故林不免于罪，而是事遂一主于和。聞道光二十二年間，大學(xué)士王鼎方自東河查勘回，聞和議痛哭，爭不能得，以憂死。其病劇時，召門下士至臥榻前，伏枕流涕，授遺折數(shù)千言，力排和議之非，而斥穆彰阿之奸。卒為穆彰阿所泥，不得上。王鼎歿，祁寯藻亦尚力爭，然寯藻在軍機(jī)為后進(jìn)，且漢大臣，不能決事，故穆彰阿愈得志。
已而白門和局既定，宣宗退朝后，負(fù)手行偏殿上，一日夜未嘗暫息，內(nèi)侍但聞太息聲。漏下五鼓，宣宗頓足長嘆。旋入殿，以朱筆草草書一紙，封緘甚固。時宮門未啟，命內(nèi)侍持往樞廷，戒之曰：“但與穆彰阿，毋為祁寯藻所知。”蓋即諭議和諸臣于和約畫押之廷寄也。觀此則穆彰阿于是時，必有危言聳論，挾制宣宗，使其不得不從者。自是宣宗忽忽不樂，以至謝天下。
迨文宗嗣位數(shù)月，頒示騰黃，為林則徐雪冤，而著穆彰阿之罪曰：“大學(xué)士穆彰阿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xué)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洋務(wù)，穆彰阿傾排異己，殊堪痛恨。若一旦置之重法，實有不忍。著從寬革職，永不敘用。”于是主戰(zhàn)主和之功罪是非，千秋論定。而枋政之臣，欲以掩天下后世之耳目，不可得矣。
○耆英
耆英，于道光壬寅癸卯甲辰間，倚畀最重之人也。初為廣州將軍，繼任兩江總督，復(fù)為兩廣總督，又晉擢大學(xué)士。主眷之隆，一時罕匹。然而白門訂約，一任樸鼎查之挾持，無纖悉磋磨之可望。及辦廣州善后事宜，又畏英人如虎。設(shè)無粵民義憤，以左右其間，又將任英人入城，致省垣幾為其所踞。至咸豐初，追責(zé)其自外生成，畏葸無能，抑民奉敵，罔顧國家之狀，貶為員外郎。
迨咸豐八年，大沽事起，惠親王綿愉、宗室尚書端華、大學(xué)士彭蘊(yùn)章等，聯(lián)銜奏保其熟悉外情，請棄瑕錄用，以觀后效。文宗召之入見，耆英遂造膝請陳：自稱當(dāng)時此勢，惟有獨任其難。文宗讠垂諉者再，密諭其自展謨謀，不必附合桂良，致涉拘泥。蓋于此欲以和為戰(zhàn)也。因賞給侍郎銜，令其馳赴天津。比至，往拜英使，拒而不見。桂良聞之，懼和議因此中阻，乃有奏請召回耆英事。
耆英之不禮于英使也，當(dāng)時但言其與英人有隙。然究其不禮之由，蓋因任兩廣總督時，曾奏告宣宗，謂外人只可計誘，是以用溫言撫慰之。且其中，又有藐視英人語。及耆英抵津門，英法之譯人，以此等奏章予耆英視之。耆英自覺無顏，乃退而思避。甫至通州，朝命適下，著其仍留天津，自行酌辦。耆英不再折回，徑由通州入都矣。
既入都，旋以書告僧格林沁，謂某日可抵軍營。時惠親王綿愉，方自僧營歸，途次，接僧格林沁遣弁送耆英書至，閱之，大驚。謂大沽之事，并未辦有端緒，輒敢藉詞卸肩。且未奏特旨，先擅自回京，大違臣節(jié)。遂以狀聞。文宗鑒其前后居心，如出一轍，因數(shù)其積稔而置之法。天下后世，亦莫不詈其罪之魁，而恨其死之晚也。
○琦善
琦善性畏葸，善諂媚。道光十八年時，以大學(xué)士任直隸總督，名為畿疆坐鎮(zhèn)，實則碌碌無能者也。越二年，英人義律猝至大沽口，以書獻(xiàn)琦善，謂焚毀鴉片之釁，起自林則徐、鄧廷楨二人，向索償不與，反遭其詬逐，故入浙江。遞書與總兵，不受。再遞書與浙撫，又不受，故越浙而至此。琦善信其說，據(jù)以奏聞。與英人議和之說，遂肇端于此矣。
時天津道陸建瀛，謂英兵尚踞定海，而來此托詞請撫，是據(jù)邑以要我也，宜與戰(zhàn)，俟奪其艦，俘其人，俾之還我定海，然后徐議和，方為善策。琦善執(zhí)不可。旋宴其艦中軍士十余人，且以溫語慰藉之，謂已乞恩朝廷，將特遣重臣，馳赴廣東，平反焚毀鴉片事。由是義律大喜。
未幾，朝命下，即以琦善為欽差，令赴廣東查辦。尋又命為兩廣總督。時蘇撫裕謙，方任兩江總督，聞之，撫髀流涕，嘆琦善之庸才誤國。而琦善不知也。既抵粵，先撤虎門防，以媚英人。義律遂乘機(jī)先索賠款，繼又要求割香港全島，且趣令速覆。琦善以事關(guān)割地，不遽答。義律乃遣人挑戰(zhàn)，琦善欲止之。義律曰：“戰(zhàn)而后商，未為晚也?！倍鴱V州之戰(zhàn)釁又開。
當(dāng)英艦之攻虎門也，先陷口外之大角、沙角兩炮臺。靖遠(yuǎn)炮艦水師提督關(guān)天培，告急于琦善，且請增兵，以固省城門戶。琦善仍執(zhí)和議，故未之許。天培固請，僅予后二百，令暗渡以助之。不數(shù)月，天培卒以戰(zhàn)死聞。
是時，琦善雖以義律言入告，然宣宗已簡親臣宿將，使克期赴粵，一意主戰(zhàn)矣。義律知大軍將至，所請者已不行，故易詞以嘗試琦善。謂繳還兩炮臺，并以定海易香港。琦善與之訂期相見，竟許之，一面咨請伊里布，收定海，釋俘囚。一面復(fù)以義律之咨文等，附折上聞。宣宗見之，大怒，斥其甘受欺侮，迷而不返，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遂褫其職，沒其產(chǎn)，戍之于軍臺。時道光二十一年春也。迨二十二年冬，賞給四等侍衛(wèi)。為葉爾羌幫辦大臣。逾年三月，又賞三品頂帶，為熱河都統(tǒng)。旋被御史陳慶鏞彈劾，其略曰：“逆人之敢于猖獗，兵丁之敢于逃竄，馴至今日海鳥群飛，鯨魚跋浪，為所欲為，莫敢誰何者，實由琦善于外夷入寇之始，首先示弱，以惰我軍心，助彼敵焰。今海內(nèi)糜爛，至于此極，即罷斥琦善，終身不齒，猶恐不足饜民心，而作士氣，何況ひ?guī)г偌樱摾矍艮广逯?？”宣宗亦知刑賞不平，仍黜琦善職，令閉門思過，以彰賞罰之公。厥后起用為四川總督，復(fù)以辦理叛番乖方，下獄藉沒。越數(shù)年，又起用以三品銜，署河南巡撫。旋革職，賜都統(tǒng)銜，飭督兵攻洪、楊之軍于揚(yáng)州，不克，卒于軍。
○肅順
肅順，為咸豐朝三奸之一。父曰烏爾棍布。于道光間一日朝歸，至府前不遠(yuǎn)，見一小家女極妖艷，悅之。歸與包衣趙某謀，欲致之。趙探得其詳，歸報曰：“其家回回也，父開草料鋪，女已字人，將嫁矣，無可為計。”烏爾棍布大怒，欲責(zé)之。繼而與趙謀，偽為革職逐出狀。趙于是僦居女之比鄰，與女父相結(jié)納。探知其貧，負(fù)債甚巨，遂假以資，不取息。女父感之。趙陰使惡少調(diào)其女，又陰使人唆其婿，謂女不貞，并舉其人以實之。婿家將退婚，女父執(zhí)不可。會提督衙門，捕得盜案，趙大喜，以為此計成矣。時烏爾棍布正管九門提督也。趙乃袖重金賄盜，攀女父為窩主。盜如命。于是捕女父刑訊。女父不服，則預(yù)藏贓物于女父磚炕下，令盜言其處，遣兵役搜之，果得。于是女父與盜皆斬。女父既死，舉家無以為主，趙時時供給薪米。久之，乃謂女母曰：“爾家自遭此變，家破矣，婿又將退婚。女大須嫁，將何歸？”女母曰：“惟爾命?！壁w于是勸其納女于烏爾棍布。逾年，生一子，即肅順也。
肅順秉政時，待各署司官，恣睢暴戾，如奴隸若。然惟待旗員如是，待漢員頗極謙恭。嘗謂人曰：“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么！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枝筆利害得很！”故其受賄，亦只受旗人，不受漢人也。漢人中有才學(xué)者，必羅而致之，或為羽翼，或為心腹。如匡源、陳孚恩、高心夔，皆素所心折者。曾國藩、胡林翼之得握兵柄，亦皆肅順主之。惟最不利于人口者，則咸豐戊午順天科場案發(fā)，柏葰以宰輔主試，竟遭刑戮，實肅順一人有以致之也。刑部定案后，行刑之日，各犯官皆赴菜市口，候駕帖一到，即行刑。是日，柏葰照例冠摘纓冠，衣元色外褂，同赴市口，先向闕謝恩，靜候駕帖。時謂其子曰：“皇上必有恩典，我一下來，即赴夕照寺。候部文起解，爾回家，速將長途應(yīng)用之物，趕緊送來?！鄙w向來一二品大員臨刑時，或有格外恩典。柏意謂非新疆，即軍臺，故云至夕照寺。候起解也。乃言甫畢，見刑部尚書趙光，一路痛哭而至。尚書蓋在內(nèi)廷候駕帖者。柏一見云：“完了！完了！皇上斷不肯如此。此心肅六從中作崇。我死不足惜，肅六他日亦必同我一樣。”云云。劊子即屈左右半跪，送中堂升天矣。聞是日趙光候駕帖時，文宗持朱筆頗遲疑，并云：“罪無可逭，情有可原?！泵C順在旁對曰：“雖屬情有可原，究竟罪無可逭?！鄙弦猹q未決，肅順即奪朱筆代書之。趙光一見，即痛哭出宣武門矣。柏死后，有人挽以聯(lián)云：“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主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鑒孤忠?！鄙w此等挽聯(lián)，最難著筆，此聯(lián)頗能得體也。越六年，肅順亦斬于市中，監(jiān)刑者仍趙光也。定制：宗室行刑，即在宗人府自盡，不赴市曹斬決。肅順乃照叛逆例，綁赴市曹，與大盜等，更難堪矣。而柏葰臨終之言果驗。肅順既斬，柏葰冤亦昭雪。
○多隆阿
多隆阿，字禮堂，隸黑龍江部伍。咸豐初，征兵邊檄，應(yīng)募入關(guān)。以參領(lǐng)，屬僧格林沁部下。既奉檄南援，遂隸江寧將軍都興阿。武昌、九江、安慶之戰(zhàn)，喋血數(shù)年，與鮑超俱以善殺漢人聞，故當(dāng)時稱多鮑焉。同治元年，陜西回教徒起事，廷命勝保督軍西征。勝保在皖北時，頗稱強(qiáng)悍。及至關(guān)中，則銳氣頓挫，株守省垣，日縱淫樂，不復(fù)言戰(zhàn)事。言官交章彈劾，乃逮保至京，而以多隆阿代之。
多隆阿既至陜西，聞回教徒在渭北者居多，遂徑趨渭北。連戰(zhàn)三日夜，奪獲器械馬匹甚夥。渭北之羌柏、蘇家溝、渭城亦為多隆阿所取。回教徒乃西走甘肅。多隆阿方欲率軍登隴，而由滇至蜀，由蜀至陜之藍(lán)大順黨驟然出山，據(jù)周至及鄠縣。多隆阿乃移師而南。周至甫下，而左目已為彈所傷，旬余，卒于軍。時同治三年四月也。清廷謚以忠勇。而是時駐防西安之旗人，皆銜恨入骨者，亦有故。
方回教徒之圍西安也，官軍分城而守。惟東北隅，適在滿城內(nèi)，故由旗營主之。佐領(lǐng)某，潛輸款于回教徒，約為內(nèi)應(yīng)，期以六月望夜，回教徒舁云梯，由東北角樓下登城。而佐領(lǐng)某，自城上援之。至期，風(fēng)雨交作，回教徒所持草炬皆濕，不能燃，迷失路，反向北行，奔馳達(dá)曉，則已在渭濱，去西安城四十里矣。佐領(lǐng)某，所得回教徒之賄金千兩，欲奄有之。其黨大憤，遂上變。將軍乃斬佐領(lǐng)某，以殉。迨多隆阿抵陜，聞其事，大震怒，并誅與佐領(lǐng)某之同黨者數(shù)十人，且盡革旗營月餉。當(dāng)是時，旗營中之無衣食者，相率拆屋售材以饣胡口，鬻子女賣婦者，相屬于路。僉曰：“多隆阿以怒一人，而遷及于眾人。眾人何辜，乃隨一人以俱斃乎？”迨多隆阿中彈，創(chuàng)甚，卒死，旗人相向而笑曰：“是真天道之好還矣！”繼任者雖奏復(fù)之，然旗營中痛恨多隆阿，猶歷久不止云。
○崇厚
崇厚，性庸軟。于同治初為三口通商大臣，尋遷都察院左都御史時，時本無所表現(xiàn)，會光緒五年，將與俄訂交收伊犁條約，忽命崇厚往。
崇厚之赴俄也，僅抵拉哇基。俄人館之小樓上，所供者，多惡草具。崇厚不能堪。及開議，俄人謂：“今日之舉，毋庸多議。我國已定新約十八條，度為爾國所必允者?！背绾袼鞑菁s觀之，不肯遽允。俄人謂：“汝為議和大臣，殊不識議和宗旨，何無用至此！”既以足蹴之，復(fù)舉而擲于樓下，崇厚幾斃。館人扶之起，旋以調(diào)養(yǎng)獲痊。厥后俄人更百端逼勒，崇厚懼死，乃以所定新約十八條，咨送回國，尋亦歸。由是朝野為之嘩然。
時修撰王仁堪、庶吉士盛昱先交章奏參。洗馬張之洞劾之尤力，謂：“無理之約，使臣許之，朝廷未嘗許之。崇厚誤國媚敵，擅許擅歸，國人皆曰可殺者也。伏望拿交刑部明正典刑，治使臣之罪，則可杜俄入之口?！弊嗳?，乃將崇厚革職，下之獄。俄公使為之請，始赦之。交收伊梨之約；改命一等毅勇侯、大理寺少卿曾紀(jì)澤為全權(quán)專使，往俄京圣彼得堡再開議。越二年，卒就緒。
○裕祿
裕祿之自戕于天津也，滿人有惜之者。然其崇拜拳匪，荒誕殊甚。充其所為，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方拳亂之初發(fā)也，裕祿正為北洋大臣。時倉場侍郎劉恩溥，奉命赴天津招集拳匪，順道入謁裕祿。裕祿極言拳民敢戰(zhàn)，外夷甚懼狀。實則拳匪驅(qū)童稚為前敵，以犯外兵。外兵排槍一發(fā)，恒斃數(shù)百，半多未成年者，而彼昏不知也。尤可笑者，是時有號“黃連圣母”之女妖，本流娼，久在津。拳禍甫作，亂民爭奉之。初居于船，泊北門外大關(guān)口。船之四圍，裹以大紅洋縐。又有所謂三仙姑、九仙姑者，咸居舟中以侍之。旋為裕祿所聞，乃迎圣母入署，決休咎。圣母至，裕祿脆迎之。既坐督署大堂，裕祿入見，行三跪九叩禮，奉之若神明。禮畢，裕祿上言：“乞垂憫生靈，拯此一方?！笔ツ钢^：“已令神將用天火燒夷兵，不久滅盡。汝無憂！”有頃，圣母出署，裕祿復(fù)脆送之。
厥后聯(lián)軍陷大沽，據(jù)北倉。裕祿聞警，握短槍至廳事，對胸自擊。槍發(fā)，躓地亂滾，氣未絕，其仆負(fù)之走。途次，死焉。顧倉猝不得棺，以板合為柩，以面糊于板。又不得衣衾，僅就其所穿血漬之紡綢衫褲以殮之。殮時，而蛆蟲生矣。
○榮祿
榮祿，清西后那拉氏之內(nèi)侄，攝政王載灃之外舅也。光緒戊戌四月，奉命為北洋大臣。是時常熟翁同適開缺回藉，榮祿贐以千金，且執(zhí)手嗚咽而泣，問其何故開罪于皇上。識者已知其乃口蜜腹刀，類于唐之李林甫也。
當(dāng)榮祿于未任直督以前，嘗欲聯(lián)合六部九卿上表，請西太后復(fù)行垂簾。先謀之于徐甫阝，徐甫阝曰：“奈清議何！”事遂沮。然已與西太后密定幽囚德宗、殺戮新黨之策。故有滿人之問于榮祿者曰：“皇上聽信新黨之言，變亂祖宗定制，可奈何！”榮祿曰：“姑俟其亂鬧幾日，使天下共憤，惡貫滿盈，不亦可乎？”至八月初旬，夜分入京，密請獨對。翌晨，而謀圍頤和園之說起，德宗竟幽于瀛臺。譚嗣同、劉光第、楊深秀、林旭、楊銳、康廣仁等，駢首就戮于菜市矣。
越二年，庚子夏，拳禍之興，實由榮祿所嗾成者也。蓋榮祿早由北洋大臣改入軍機(jī)，一切政權(quán)，胥握于手。凡載漪、剛毅、徐桐、趙舒翹等之所為，榮祿非獨贊成之，抑且提倡之。及李鴻章至京議和，外人索懲罪魁，甚嚴(yán)厲，而獨不及榮祿者，因德使克林德，日書記杉山彬被戕之后，榮祿佯遣人告使館，使慎防，更遣人資其糧食，以為日后事或不成之地步計耳。
至癸卯春，不知何故忤西后意，抑郁死。其死也，內(nèi)廷循舊例為之撤樂。西太后見之，怫然不悅曰：“何故如是？豈榮祿死，我遂啜泣不飯耶？”立命奏樂。噫！炙手可熱之權(quán)臣，垂死乃受此冷落，豈十余年深結(jié)之慈眷，末路尚不能自保，而竟中于讒言耶？抑西太后知榮祿之以己為傀儡，狐假虎威，肆極兇暴，貽誤家國，致于危辱，至是乃大徹大悟，深痛恨于榮祿之賣己耶？榮祿之罪，固浮于桀紂，然而子卯不樂，儻使杜蕢楊觶單，未知酌飲何人？
○增祺
增祺，密云駐防人，幼孤，家貧，落魄為博徒。稍長，以有膂力，習(xí)弓馬，兼攻舉子業(yè)。得幸進(jìn)，旋為副都統(tǒng)，后又任奉天將軍職。當(dāng)光緒二十四年間，因旅、大劃界事，遂以定增祺賣國之鐵證。
當(dāng)中俄之訂約也，僅許俄租旅、大沿海一帶。自增祺受俄多金，遂遣私人福樹滋，會同金州廳與俄劃界。俄人欲將普蘭店以南之金州半島，悉劃入租界內(nèi)。是時金州廳尚能據(jù)約力爭，福樹滋以得賄故，不置一言。金州廳乃電稟增祺，請示辦法，以圖據(jù)理以爭，保我疆土。不意增祺為賕賄所迷，遂電飭劃界諸人，謬云普蘭店即大連也，準(zhǔn)許由普蘭店起劃歸俄人租界，由是金州半島之版圖不為我有矣。越二年，拳匪肇亂，聯(lián)軍陷京師，清帝西狩。增祺于奉天省垣，尚未得確耗，蓋為聯(lián)軍所阻也。及閏八月初旬，俄軍由旅順北發(fā)，是時壽昌之距俄軍尚三百里，聞之，急趨省垣告增祺。增祺與五部侍郎及府尹府丞等，密籌棄城而逃之計。不數(shù)日，俄軍逼近遼陽，增祺預(yù)遣其母山城，而后與壽長及溥、鐘靈等，竊取內(nèi)庫金寶，先后棄城走。
方增祺之將逃也，商民見其將附郭之車悉拘引，早知其意旨所在，即聚眾攀留之。增祺詭曰：“我決不去，惟府尹欲逃，汝輩可往留之。”眾為所紿，增祺遂乘隙攜從者從人，策馬出小北門去矣。是晚渡遼河。翌晨抵新立屯。時有瑞祿者，本亡賴，素為增祺所親信，沿途肆掠婦女至九人之多，財物尤不可勝計。
然是時，俄軍距奉天省坦尚遠(yuǎn)，增祺惟恐其不至，尤恐其至而不入，則所竊庫款無以彌縫。乃遣其黨覺羅廣惠回省垣。廣惠本煤窯土棍，遂縱兵焚掠。故是月初六日，宮外之火，即廣惠為之也。實則俄軍于初九日始抵城下，見無守者乃入城焉。增祺聞俄軍已入城，乃急奔入內(nèi)蒙古境。蒙人以其未奉朝旨，不予招待。迭費唇舌，始許暫棲。某夜增祺妻忽被蒙人掠去。其部兵海龍者，本馬賊余孽，越三日始為之奪歸。增祺于是不敢留，擬回密云駐防。抵熱河界，其隊兵涎民屯富庶，又將肆掠。熱河都統(tǒng)色楞額以兵阻之。增祺方進(jìn)退維谷，適遇道員周冕自黑省循蒙境而來，告以大局無妨，須早自為計。增祺始求其赴旅順，說俄人，求容納。周去，增祺則回入奉境之義州以俟之。時留于省垣之姚等，為之關(guān)白俄官，許其回省。增祺遂不俟周覆，而于十月初七日復(fù)入省垣。
增祺之入省垣也，俄軍械之于民房，窘辱萬狀。次年，正月初旬，始令居原署，代辦事。此后日聽命于俄人。嘗赴旅順謁俄軍官阿其克塞夫?；虬⑵淇巳蜻^沈陽，增祺必出郭迎之，出則溥必從。有李席珍者，嘗為增祺效奔走。蓋每接清廷之旨，應(yīng)遵奉與否，必由李赴阿其克寒夫處探問意旨故也。未幾，增祺妻死，有謔者為擬挽聯(lián)云：“軍亂新立屯，蒙境久經(jīng)傳眾口；夫降陽世界，夜臺肯否作孤魂？”一時相與傳播。蓋上聯(lián)即指被蒙人掠去事，下聯(lián)則因庚子俄軍逼奉天時，增祺欲逃，而其妻有“皇上命汝守茲士，死可矣，走何為耶？”之語者。迨光緒壬寅春，有開復(fù)原職，寬免一切處分，留辦善后事宜之旨。識者知其皆由俄人為之要求耳。
不二年，日俄戰(zhàn)爭起，炮聲隆隆然，逼近省垣。增祺急令家人掘地丈余深，為避炮計。聞?wù)唪尤?。及日軍擊走俄軍，乘勢入城，增祺懼禍及，亟將素與俄官往來文牘，付之焚如。及接見日員，則捧出中國稿件，以明其不與俄人私通。蓋又變媚俄之面目以媚日本也。日人知其故，投稿于地而唾之。無何其母死，增祺托名終制，得脫身歸，尚恐人之攻擊其往事也。亟謁邸中之有勢力者，竟獲優(yōu)待如平昔。于是清廷之賞罰，自茲墜地盡矣。嗚呼！可不慨哉！
附錄甲辰二月戲祭奉天將軍增祺殉難文：
清光緒三十一年二月，日本兵克奉天，俄總督苦魯巴金遁，清將軍增祺殉焉。無心子淚灑為文而哭之曰：“嗚呼！公死矣，公死矣。公不死，吾民死。公果死，吾民不死。幸哉公死！或人多口，以為公死，又以為公未死。以為死者，謂俄實生公，應(yīng)死俄；以為未死者，謂清實生公，不死清，必不死俄。果爾。則公未死者身，已死者心。心死哀獨大，余哀公不覺涕淚橫流也。公心亦人心耳，死之狀何苦？狀無人狀。然而心死者中國有萬狀，狀皆如公，公亦無奇，余知公為獨詳也。請狀之，以告吾國民心未死者，亦令國民之心死公，勿厚望。公密云一旗廝耳。密云山水接龍脈，風(fēng)水鐘于公。公赤貧，幼喪，迫于饑餓。善聚積，小富乃得副都統(tǒng)，大富乃得將軍。奉天將軍兼巡撫事，聚積之術(shù)益擴(kuò)張。一差之優(yōu)，索數(shù)千金。一缺之優(yōu)，索數(shù)千金。生前不嫌少，死后不恨多。公真善為身謀也！然公冬不重裘，夏不疊扇，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疑之者，謂公厚自謀者，胡自薄之？而不知公實不惜一身，而惜此一金也。則公之心死于金錢者一。公起家博徒，少習(xí)弓馬，兼攻八股業(yè)，故未聞上等教育。公夫人，則講求忠孝者也。庚子，俄逼奉天，公擁資欲遁，公夫人面叱之，曰：皇上命汝守茲土也，死可矣，走胡為耶？孰知公利祿心生，名心乃死也。居老母為奇貨，浪蕩西走，以奉天拱手而授之俄。西陵宮闕，遷其寶器。夫人大罵，拚不與生。公猶擁其愛姬以自慰。于以知公之識，足以有須眉，不足以有巾幗也。則公之心死于忠孝者二。公遁不遠(yuǎn)，俄遮之還，逼成草約，三省歸俄掌中。俄德公，公亦倚俄，免失守罪。而日俄戰(zhàn)禍，實釀乎此。奉天遂糜爛而不可問。夫奉天者，清之奉天，俄之奉天，實公之奉天也。清有此奉天，授之公。公有此奉天，授之俄。俄又以此奉天，還之公。清又聽俄，而不敢奪公。公代俄善守此奉天，富貴公自享之，好官公自為之也。然清不有奉天，授之俄，公有功焉。公可以于俄取之。俄不有奉天，奪于日，公無功焉。公不能于日取之。嗚呼！如公之才，足以為二臣，而不足以事兩姑也。則公之心死于奴隸者三。公既擅此三長，適與今政府相和合，而引為同調(diào)也。故得以尸位久。公最親信如黃馮、施忠諸輩，亦傳公衣缽，能為青出，均之皆心死而已矣。綜公平生，非無小善。然事母孝，而不以禮；與人愛，而不以德；喜讀書，而襲其皮毛；愛人材，而收其蠅狗；柔緩而不足以決大疑；陰險而不足以共大計。朝廷倚公，蒼赤望公。公心死不可用，用必亡吾國。敢為公誦勿渡河詩，而一哭也。公之穢德，彰彰尚夥，而以奉天為最多。公位置僚佐，顛倒錯亂，無才能資望之可言。朝一人，輦金多，則置此人。暮一人，輦金多，則易此人。吏治用以大壞，知公乃操刀之劊子也；公因左袒俄人，與府尹廷杰齟齬，至懷手槍以尋仇，哭號怒罵，失大臣體，知公乃衣冠之沐猴也；日俄戰(zhàn)劇，逼近奉天，公聞炮聲隆隆然，令家人掘地丈余深，為避炮計。街市喧傳以為笑柄，知公之膽小于鼠兔也；南滿地帶，辟為戰(zhàn)場，難民以數(shù)萬計，公無良法以振之，而日以錢米行小惠。乘輿濟(jì)人，向隅者多，知公乃婦人之仁也。日拘華官數(shù)十人，加以通俄罪名，公不為昭雪。更以私憾，劾無過僚屬，或假敗壞軍事而殺之。公直全無心肝，殆非復(fù)黃種人之孫子也。嗚呼！公死矣，輿人有口，太史有書，余何敢以私議，擬公千秋。然凡余所言，皆公實錄。公倘九原有知，亦必掀髯而笑曰：“小子知言也?！卑г?，尚饗！
○鹿傳霖
鹿傳霖，漢軍人。繼趙舒翹任江蘇巡撫。值拳匪變起，聞鄉(xiāng)里大擾，族之長幼均被屠。于是在撫署內(nèi)大哭，誓與拳匪不兩立。遂借勤王美名，力請開缺，克日帥羸卒北行。至河上，聞鄉(xiāng)里無恙，遂逍遙不進(jìn)。聞?wù)呓苑切χ?br />
既而聯(lián)軍入京師，兩宮急走，止于山西不復(fù)行，后又忽傳啟鑾之命者。蓋由傳霖以重關(guān)百二，天險可憑，力請入陜之說進(jìn)也。時剛毅垂死，傳霖代為頑固黨之首領(lǐng)。未幾，以夤緣內(nèi)監(jiān)，入軍機(jī)。力持壓制主義，以鋤遏新機(jī)，為獨一無二之宗旨。又善媚榮祿而驕同僚。榮祿為所迷惑，幾于無語不從。故榮祿欲掩天下人耳目，間或取一二無聊之新政，以試行之，而傳霖輒為之梗。遂并此無聊著，亦不辦矣。
其舉動之特別，有傳為話柄者，則以子若孫之相繼夭折，心中郁悶，而欲辭出軍機(jī)也。夫軍機(jī)只有逐出，從未有辭退者，殆傳霖知榮祿之必留己，而故作此態(tài)耶？然已騰笑于輦轂下已。
迨宣統(tǒng)己酉庚戌間，榮祿早死。南皮張文襄、壽州孫文正，相繼謝世，傳霖乃循資為首相。其時處交多失敗，內(nèi)政多不舉，馴至人心瓦解。不一載，而四海分崩，未始非傳霖釀成之也。
○端方
端方，字午橋，號陶齋，氵更陽人。以京官出為霸昌道。光緒戊戌六月開缺，為京師農(nóng)工商局督理。庚子歲，拳亂作，清帝逃至西安。時岑春煊署陜西巡撫，端方為藩司，與春煊屢有爭端。辛丑回鑾后，以春煊撫山西，端方繼其任為陜撫，旋令署鄂督。
端方之在鄂也，日以納賄為事。嘗語人曰：“差可賣，缺不可賣，則朝廷不能察其實而加罪于我。”其設(shè)謀之狡如此。凡與外人酬酢，時時演出一種獻(xiàn)媚之態(tài)，見者皆指為劇中之曹孟德。蓋其面色本白，而狀態(tài)又似之也。故端方在鄂久，而名譽(yù)不佳。
及量移至江蘇為巡撫，欲市官聲。凡屬吏人謁時，應(yīng)饋門包，概令和盤托出，改作公用。驟聆之，似廉潔，豈知其別有一術(shù)焉。凡不納苞苴者，對之有怒容，或于歸公之門包外，更袖門包一分以進(jìn)者，見之則有喜色，于是屬吏皆具兩分門包。門包之累累者，何自來乎？皆括江蘇人之脂膏也。
已而由蘇撫署江督，不久，即去。既又復(fù)持節(jié)至。一般學(xué)界中人輒喜曰：“陶齋尚書重鎮(zhèn)南洋矣。”此無他，端方知江蘇人多文弱，又矜言新學(xué)。彼惟于學(xué)堂中撥款若干，以為補(bǔ)助資，則趨之者，已如蟻慕膻，或則略與周旋以施其牢籠之法。而江蘇人已爭誦之。實則所撥者，皆取于漢族之財，而托名為國家也。端方一己之忄堅囊，纖毫未破。未幾，由南洋改任北洋，畿疆坐鎮(zhèn)，暇預(yù)從容，日摩挲金石，以度數(shù)載光陰，而于國計民生之大，皆視之漠然。值孝欽梓宮奉移，以永安山陵，道涂觀者達(dá)數(shù)萬。外國駐京公使，咸與于執(zhí)紼役。端方于此，忽演一奇特事，蓋令人攜攝影器，于沿途及陵寢內(nèi)拍照，且安然乘輿，橫沖神路，辟易而過也。為李國杰所劾，乃坐以恣意任性，不知大體之罪，遂革職。
宣統(tǒng)三年春，盛宣懷創(chuàng)鐵路國有說，陰令御史石長信奏之。清廷用其言，遂欲實行國有政策。湘鄂人拒之堅。政府乃議擇一與湘鄂略有感情者，使之前往，或能融洽。于是那桐、徐世昌兩協(xié)理，與郵傳大臣，皆在攝政王前力保端方。端方復(fù)起用，得為粵漢、川漢兩路之督辦者，實由于此。
顧端方聞命為督辦時，以為實行干路國有政策，窒礙甚多。蓋商辦之路，一旦遽改官辦，不惟成效難收，抑且易滋民怨，故不欲往。奏請另簡大員以任其事。而廷旨不允。端方乃宴鄂京官于都中。至者為湯化龍、吳祿貞、陳曾壽等十余人。端方請其為將伯之助，皆不允。不得已乃抵鄂，與川紳喬樹楠、湘紳余肇康等秘密籌議，以期破團(tuán)壞體。會湖北政界中之高凌{尉}、趙彥濱、馮啟鈞輩，亦逢迎端方，謂湘鄂均公舊治，感情夙厚，旌節(jié)所至，無不和洽者。端方以諛言日至，漸形恣肆。自謂布置周密，功可必成，已照會鄂路總理，召集股東，速籌退股辦法矣。
時川督趙爾豐，以壓制太甚，激生民變。政府聞之，急令端方帶兵入川。故端方又啟行。既入川境，趙爾豐事事與之反對，故川事不能明了。迨抵資州，即獲田征蔡、周善培等來書，謂如到成都，即以兵戎相侍。又聞趙爾豐早預(yù)備督練公所為幽禁端方之地。故留住資州半月，不敢前往。僅遣隨員先赴成都，以探虛實。未幾，隨員以電達(dá)端方，謂北京失守，兩宮出狩山西。有旨令端方率鄂兵由陜赴晉勤王。端方聞之大哭，而不意其為偽也。當(dāng)令兵隊預(yù)備北上，兵隊之反抗者，遂突入行轅挾端方出，而殺之。尋以其頭顱送至武昌，仍由武昌給還其子。
○趙爾豐
趙爾豐者，爾巽之弟，漢軍人也。宣統(tǒng)元年時，尚為駐藏辦事大臣。三年春，干路國有之政策定，川人起爭之。是時代理川督者為王人文，而爾豐猶未至也。嗣以人文屢袒川人，與政府相持。郵傳大臣盛宣懷惡之，請旨嚴(yán)飭。尋以趙爾豐荷任川督。
爾豐之蒞川也，繼人文奏劾盛宣懷之后，民氣異常發(fā)展，知其不可壓制，故代川紳具奏。已而盛宣懷假朝旨申斥，鄂督瑞澄、督辦端方，復(fù)連電劾之。爾豐進(jìn)退失據(jù)，又變而迎合宣懷。遂于七月十五日，以柬請諸紳會議要事為名，而將蒲殿俊等十人捕入督署。時諸人正于鐵路公司開會，既被詐捕入署，即與抗?fàn)?。爾豐大怒，欲殺未能，乃令親軍拘禁之。時諸紳為眾望所歸，既被拘，群情大憤，聲若鼎沸，不約而同，咸往督署請釋。爾豐令親軍開槍逐之，先后斃者四十余人。眾益憤，圍守督署，以死求釋諸紳。爾豐不允，并以軍隊遍扎各街，勒令各街開市，各街仍寂然。爾豐怒曰：“我不是趙爾豐，卻是張獻(xiàn)忠，若不開市，與我剿兩條街，則自然皆開市?！贝粟w屠之謚所由來也。
及爾豐既激變，反妄報民亂，且執(zhí)自治商榷書，誣咨議局議長為首要。迨清旨派岑春煊赴川，又不自安。蓋恐春煊一至，事難掩飾。遂鋪張戰(zhàn)功，謂川亂敉平，冀熒惑政府，以止春煊之行。然政府已疑其所奏不實，由攝政王諭軍咨府，派員至川，激查真相。旋由給事中陳田等十二人交章劾之，而爾豐之技乃窮。
雖然，此猶武昌起義前事耳。若八月以后，東南各省，既相繼獨立，成都亦踵而行之。在川人之初心，本欲使?fàn)栘S入藏，于中途斃之。不意爾豐聞成都之宣告獨立，猶復(fù)擁兵自固，陰為鬼蜮。乃由尹昌衡等多方籌劃，一面遣散其死黨，一面勉軍人以大義。至十一月初三日，爾豐姑被殺于成都。其首級則傳示大眾，并宣布罪狀。聞?wù)呖熘?br />
○瑞
瑞，字萃儒，激成鄂變之首禍也。當(dāng)光緒丙午、丁未間，尚為九江關(guān)道。逾年，擢江蘇布政使，奉旨辦清鄉(xiāng)事宜，靖{艸佳}苻于江浙間。稍有政聲，旋升巡撫。宣統(tǒng)元年十月，署湖廣總督掾，是為瑞駐鄂之始。
宣統(tǒng)三年春，廣州事作。瑞聞長江上游亦遍布革命黨，遂于武昌大戒嚴(yán)。已而寂然，識者嗤為庸人自擾。是年夏，干路國有之政策行，川、粵、湘、鄂四省人皆反抗。政府起用端方，令南下，謀解散團(tuán)體。端方乃于五月抵鄂，與瑞商。
時湖北商務(wù)總會聞端方納川人李稷勛言，將改鄂境路線，具書并圖說，請瑞代奏。瑞本與端方不相能，然以其向用方殷，無隙可乘。及得商會書，大喜，思借此以撓端方。遂具疏以聞，非真有愛于鄂人也。迨清旨交郵傳部議奏，盛宣懷故左袒端方。端方亦于此時電述抵鄂種種情狀，而瑞傾軋之謀卒不遂。
未幾，川事告急，端方與瑞商，將率鄂軍西上。瑞允之。由是鄂省之軍備一虛。瑞恐川省有事，鄂省必受影響，爰采統(tǒng)制張彪之議，于鄖陽則派李汝魁，施南則派張楚材，率軍防堵邊境。水軍則派湖鶚、湖隼兩兵輪，于宜昌上駛。陸軍則令三十一標(biāo)統(tǒng)帶曾廣大，督率所部西行。由是武昌之軍備又虛。八月十九之事，亦遂乘機(jī)而起。
雖然，起事之前，瑞未嘗無警覺也。外務(wù)部、民政部之密電早達(dá)武昌。江漢關(guān)得英美兩領(lǐng)事之照會，亦轉(zhuǎn)呈瑞。故瑞飭軍警兩界，已加意嚴(yán)防。革命黨在武漢之秘密機(jī)關(guān)亦屢為瑞所偵獲，而卒不能保其無事者，蓋由瑞令鐵忠給藥彈于旗兵，而新軍獨不與焉。先是，瑞搜獲黨籍，見新軍多列名，新軍已人人自危。及不給藥彈，知不免于一死。死等耳，與其死于旗人手，毋寧舉義而死。于是振臂一呼，萬眾齊發(fā)，武昌乃以失陷聞。
然而瑞固坐鎮(zhèn)湖廣全部大臣也。援例，疆臣失守省城，必殉之，否則必誅。瑞知其然，乃諉咎于已死之張之洞。電稱湖北兵之不叛者，只有馬步兵各一營，輜重隊一營。此皆故督臣張之洞糜數(shù)十年之心力，無量數(shù)之國帑，而養(yǎng)成亂黨等語。政府為所蔽，僅褫其職，且令帶罪圖功。仍著暫署鄂督，以觀后效。其計亦巧矣！厥后武昌竟不能復(fù)。又懼為革命軍所擒，由漢口而遁于九江，由九江而遁至上海。政府聞之，雖著張人駿派員收取印信，并欲拿解至京，以置之重典，而瑞已逃往日本矣。滿大臣不忠于國，末有如瑞之甚者也。
○寇連材
寇連材，直隸昌平州人也。年十五以奄入宮，事西后，為梳頭房太監(jiān)，甚見親愛。舉凡西太后室內(nèi)會計，皆使掌之。少長，見西太后所行者，多淫縱事。屢次幾諫。西太后以其少而賤，不以為意，惟呵斥之而已，亦不加罪。已而為奏事處太監(jiān)。一年余，復(fù)為西太后會計房太監(jiān)。乙未十月，西太后杖瑾、珍二妃，蓄志廢立，日逼德宗為樗υ戲。又給鴉片煙具，勸德宗吸之。而別令太監(jiān)李蓮英，及內(nèi)務(wù)府人員，在處廷肆其謠言，稱德宗之失德，以為廢立地步。又將大興土木，修圓明園以縱娛樂。連材大憂之。日夕眉皺，如醉如癡。諸內(nèi)侍以為病狂。丙申二月初十日晨起，西太后方垂帳臥，連材則流涕長跪榻前，西太后揭?guī)み硢柡喂?，連材哭曰：“國危至此，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獨不自為計乎？何忍更縱游樂，生內(nèi)變也！”西太后以為狂，叱之去。連材乃請假五日，歸訣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授之弟。還宮，則分所蓄與小。至十五日乃上一折，凡十條：一、請?zhí)笪饠堈?quán)，歸政皇上；二、請勿修圓明園，以幽皇上；其余數(shù)條，言者不甚了了。大率皆人之不敢開口言者。最奇者，末一條，言皇上今尚無子嗣，請擇天下之賢者，立為皇太子，效堯舜之事。其言雖不經(jīng)，然皆自其心中忠誠所發(fā)，蓋不顧死生利害而言之者也。書既上，西太后震怒，召而責(zé)之曰：“汝之折，汝所自為乎？抑受人指使乎？”連材曰：“奴才所自為也?！蔽魈蟊趁b其詞一遍，無甚舛。西太后曰：“本朝成例：內(nèi)侍有言事者斬，汝知之乎？”連材曰：“知之。奴才若懼死，則不上折也。”于是命囚之于內(nèi)務(wù)府慎刑司。十七日移交刑部，命處斬。越日，遂有驅(qū)逐文廷式出都之事。連材不甚識字，所上折中之字體，多錯誤訛奪云。同時有王四者，亦西太后梳頭房太監(jiān)，以附德宗發(fā)往軍臺。又有聞古廷者，德宗之內(nèi)侍，本為貢士，雅好文學(xué)，甚忠于德宗，為西太后所忌，發(fā)往寧古塔，旋殺之。丙申二月，御史楊崇伊劾文廷式疏中，謂廷式私通內(nèi)侍，聯(lián)為兄弟，即此人也。崇伊蓋誤以聞為文云。
○安得海
安得海，直隸南皮人，以柔媚得西太后歡，語無不納。厥后遂干預(yù)政事，納賄招權(quán)，肆無忌憚。穆宗年漸長，知其所為，多曖昧事，乃告東朝。東朝性忠厚，密令緩發(fā)。穆宗獨不愿，故安得海樂極生悲，而有在濟(jì)南伏法之事。先是，西太后將命安得海出都，問之穆宗，穆宗陽為贊成，陰以白東朝，謂安得海必出都門，出都門一步，即可斬。特誰肯下此辣手者。東朝以穆宗欲急誅，不忍拂其意。且長此穢亂宮中，任西太后為唐武第二，他日九泉之下，亦無顏以對文宗，乃答穆宗曰：“汝欲求有肝膽之人，惟山東巡撫丁葆楨尚可恃?！蹦伦诼劧笙玻鼻髺|朝密告丁葆楨，俟機(jī)誅安得海。
丁葆楨既聞密旨，即密屬德州知州趙新曰：“傳聞安得海將過山東，如見有不法事，可一面擒捕，一面稟聞?！壁w新，能吏者，更事既多，計較利害亦頗熟。及安得海過境時，欲勿稟，則懼為丁公所怒。欲顯稟，則恐不能去之，反攖其禍。因與幕客商，用夾單密稟。意謂丁葆楨如不參奏，則夾單非例行公事可比，既不存卷，安得海繼不之知。若竟參奏，則為禍為福，丁荷楨自當(dāng)之，與地方官無與焉。及丁葆楨疏既上，西太后知之，大惶駭。顧事既如此，乃忍痛與東朝同召恭邸及軍機(jī)內(nèi)務(wù)府大臣議之。皆力請就地正法，以符祖制。然猶留中兩日未下。醇王復(fù)諍之，始有諭云：“丁葆楨奏太監(jiān)在外招搖煽惑一折，據(jù)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jiān)，坐太平船兩只，聲勢ピ赫，自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船旁有龍鳳旗幟，帶男女多人，并有女樂，品竹調(diào)絲，觀者如堵。又稱本月二十一日，該太監(jiān)生辰，中設(shè)龍衣，男女羅拜。該州正訪拿問，船已揚(yáng)帆南下。該撫已飭東昌、濟(jì)寧各州、府、縣跟蹤追捕等語。覽奉曷勝詫異！該太監(jiān)私自擅出，并有種種不法情事，若不從嚴(yán)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著山東、江蘇、直隸各督撫迅派干員，于所屬地方將六品藍(lán)翎安姓太監(jiān)，嚴(yán)密查拿，令隨從人等，指證確實，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準(zhǔn)任其狡飾。儻有疏縱，惟該督撫是問。隨從人等，有跡從匪類者，并著嚴(yán)拿分別懲辦。欽此?！庇谑嵌≥針E即誅安得海于濟(jì)南。籍其輜重，得駿馬三十余匹，良者日行六百里。黃金一千一百五十兩。元寶七十枚。巨珠五顆。真珠鼻煙壺一枚。翡翠碧霞朝珠各一掛。碧霞璽數(shù)十枚，重者至七兩。其他珍寶稱是。皆輸內(nèi)務(wù)府。時同治八年七月中也。
歷城縣令，于安得海伏法后，為購地葬之，營一小墳。越數(shù)年，歷城鄉(xiāng)人有病者，忽為鬼所附。聆其口音，則京腔也。眾怪病者素不習(xí)此。環(huán)集問之。鬼自言：“姓安，在內(nèi)廷供職多年，有要差赴廣東，留滯于此。寓屋數(shù)間，久不修理，天雨下漏，令人難住。煩諸尹為我稍加補(bǔ)葺?！北妴枺骸暗酱撕?，曾回京否？”答曰：“吾曾回京兩次。宮中景象，不異曩時。守宮之金甲神，因昔時曾見吾面，不吾御也。惟黃河難渡，往返不易，故僅行兩次耳?！北娡暺鋲?，果有兩洞。為拾泥土補(bǔ)之。明日，鬼復(fù)來附病者謝曰：“煩諸君厚意，為我葺屋，可弗漏矣?！惫笆侄鴦e。
○李蓮英
皮硝李者，孝欽后之梳頭房太監(jiān)也。名蓮英，直隸河間府人。本一亡賴子，幼失怙恃，落拓不羈。曾以私販硝磺入縣獄。后脫羈絆，改業(yè)補(bǔ)皮鞋。此“皮硝李”三字之徽號所由來也。河間本太監(jiān)出產(chǎn)地，同鄉(xiāng)沈蘭玉向與有故，先為內(nèi)監(jiān)，見而憐之。蓮英遂懇其引進(jìn)。適孝欽后聞京市盛行一新式髻，飭梳頭房太監(jiān)仿之，屢易人，不稱旨。蘭玉偶在闥闥房言及。闥闥房者，內(nèi)監(jiān)之公共休憩所，蓮英嘗至此訪蘭玉者也。既聆孝欽后欲梳新髻事，遂出外周覽于妓寮中，刻意揣摹。數(shù)日，技成，浼蘭玉為之介紹，蘭玉竟薦之，而蓮英遂從此得幸矣。迨東宮既殂，益無忌憚，由梳頭房晉為總管，權(quán)傾朝右，營私納賄，無惡不作。奔走其門而得顯位，如張蔭桓、陳璧輩，其彰彰者也。當(dāng)時慈眷之隆，至與孝欽后并坐聽?wèi)颉?nèi)廷御膳，所遺各饌，例與內(nèi)監(jiān)膳用。孝欽后遇有蓮英所嗜之品，多節(jié)食以遺之，或先命小撤去，留俟蓮英食之。其四十壽辰，御賜珍品、蟒緞、福壽等字，同于大員。內(nèi)自軍機(jī)，外自督撫，無不有慶祝之禮。贓私之積，以千萬計。孝欽后殂后，攝政王載灃，亦涎其蓄，而思所以攫之，不意又為隆裕后所庇，卒不能遂。迨其病卒，飾終之典，等于元勛。罪浮于安得海，而結(jié)果大異，亦有幸有不幸爾。
○張元福
張元福者，滿清宮中發(fā)生最后之閹宦也，俗呼為“小德張”。得安、李衣缽，而勢力之?dāng)U張，較之安、李尤過數(shù)倍。方兩宮殂謝后，國服未除，已在宮內(nèi)排演戲劇。他人所不敢為者，而元福傲然為之。無他，為隆裕后所嬖故也。
興修延熙宮西式鐵樓，雖隆裕后有懿旨宣布于外，而實出于元福一人之主謀。蓋國服期內(nèi)，大工不興，則內(nèi)帑不動。雖欲肆其侵蝕手段，而苦于無隙可乘。乃以興修延熙宮之役，運動隆裕后。迨隆裕后一首肯，則元福之目的達(dá)矣。工無竣期，款無定額，宮廷任其拆毀，帑項恣其浪用。久之而孝欽顯皇后之積儲金，不翼而飛入于私囊內(nèi)。
不見夫安定門，極樂寺胡同內(nèi)，美輪美奐之樓房百余間乎？屋主為誰？則張元福也。陳其內(nèi)者，有楠木桌案，楠木雕花落地罩及裝飾等物，并有兩殿卷之客廳。電燈滿院，照耀通宵。又取南海鑾儀殿所有之電機(jī)鍋，移設(shè)于其宅之花園內(nèi)。又于宅內(nèi)設(shè)德律風(fēng)通至宮中，余如幾案所陳之內(nèi)廷器皿，及園中之太湖石，魚池華廳。六方?jīng)鐾?，皆自建福宮移置于此者。其果為隆裕后所賞給耶？抑乘其不知而盜取之耶？
閹宦而娶妻納妾，自古罕聞。惟張元福則居然享此艷福。王子元、李樂亭、金云卿皆元福之狐群狗黨也。恒往津門，以多金買良家幼女，而為紅拂之贈?；蛑^元福為秦宮中ぢ之第二，可無疑矣。且元福時出至荷包胡同，購秘戲圖，為眾目共睹。意者其授諸妻妾乎？抑將備獨居寡偶者，臨摹之助乎？民之多言，伊可畏焉。
元福既肆無忌憚，胡隨口稱奉懿旨，以為壓制之常山寶符。雖對于攝政王亦有之，況其他乎？以故宮中人無敢與抗顏行者。又行二總管姚與之倡和，其氣焰能使猶子入宮廷而旁人莫敢發(fā)。納賄七千金而慎刑司不敢深究。永德廠工之私竊禁物，擅伐御花園神木多株，而守園吏不敢問。其大違列圣宮禁，幸而溥儀尚在幼沖，載澧不為所惑，即降裕后亦無垂簾聽政之事，否則不堪設(shè)想矣。
民國·老吏
○鰲拜
鰲拜，為清開國異姓功臣之一。清世祖臨歿時，受顧命，與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同為輔政大臣。于任事之初，先宣誓曰：“不私親戚，不計仇怨，不聽旁人及兄弟子侄教唆之言。不求無義之富貴，不私往來諸王貝勒等府，受其饋遺。不結(jié)黨羽，不受賄賂，惟以忠心仰報先皇帝大恩。若復(fù)各為身謀，有違斯誓，上天殛罰，奪算兇誅?！甭犉溲裕嫒艨尚?。
然究其宣誓之由，實以異姓之臣，忽受顧命，為清初之創(chuàng)舉。而同姓之臣，因事構(gòu)讒，則己之身家性命殆矣。故藉此以為欺飾他人耳目計。
迨康熙六年，索尼疾卒。鰲拜以圣祖幼沖，遂專權(quán)恣肆。惡蘇克薩哈與己爭論是非，遂與其黨班布爾善等，構(gòu)成二十四罪款，將置之極刑。圣祖不允所請。鰲拜攘臂爭之，卒坐蘇克薩哈罪。又以戶部尚書蘇納海、直隸總督朱昌祚、巡撫王登聯(lián)、議圈地土事相忤，亦誣陷致死。中外為之側(cè)目。
積此二因，鰲拜之顯背誓言，圣祖已知之。迨康熙八年，遂命康親王杰書等，勘問其罪，得三十款。論死。尋念其效力多年，不加誅，僅以革職籍沒，與子那摩佛同處錮禁。
○遏必隆
遏必隆，姓鈕祿祜氏，額亦都之第十六子也。滿清未入關(guān)時，遏必隆于松山之役曾筑長圍，以困明總兵曹變蛟。變蛟率兵攻太宗營，諸將未及赴，營中大驚擾，遏必隆與侍衛(wèi)巴什塔及內(nèi)大臣錫翰等，堅守后營門，擊退變蛟，遂為太宗所嘉賞。
順治二年，流寇李自成余黨郝?lián)u旗、李錦等，竄聚湖廣，于是荊襄武治間，道路阻梗不得通。遏必隆隨郡王勒克德渾往討之。師次武昌，與流寇之余黨戰(zhàn)，卒破之，遂拔鐵關(guān)。乃由騎都尉晉輕軍都尉，旋為議政大臣。十八年世祖殂，與索尼、蘇克薩哈、鰲拜同受遺詔為輔政大臣。
然而遏必隆之為人也，性軟弱，遇事多模棱不決。當(dāng)輔政時，見索尼多病，不能任事，每多藐視之。獨鰲拜之專恣自肆，時與蘇克薩哈不相能，則助鰲拜以鍛煉其罪。蘇克薩哈乃含冤而死。尤可惡者，鰲拜創(chuàng)圈易旗地之舉，中外大臣，群以為不便，遏必隆無一語阻之。其與鰲拜狼狽為奸，蓋可知矣。
康熙八年，既正鰲拜之罪，又責(zé)遏必隆之扶同隱忍，宣布其罪狀十二款，論死。逾年，特原其為顧命大臣，且勛臣之子，仍以公爵宿衛(wèi)內(nèi)廷。十二年冬，乃以疾卒。
○兆惠
兆惠，字和甫，姓吳雅氏，滿洲正黃旗人。于乾隆朝，平天山南北路，以勇將稱。其卒也，清廷謚之曰文襄，世皆知之。余獨著其起家微賤事。
蓋兆惠，幼而貧窶者也。生未逾月，父母俱亡，乃育于姑母家。七八歲時，已長大如成人，膂力之強(qiáng)，能敵百夫。偶游市上，見群不逞之徒，攢毆一人。被毆者，竭力呼救不止。四顧旁人，皆袖手。兆惠勃然怒，揮拳奮擊，皆披靡作鳥獸散。方欲追擊，一道人從后掣其肘，即隨之去。至西山深處，一茅庵中，留教拳棍，且口授以兵法。半年，技成，乃始?xì)w，姑母則以為已死也。既而為識者所指引，乃入旗營，就步糧為衛(wèi)卒。
時有來保者，以宰相兼攝步軍統(tǒng)領(lǐng)，見諸卒撥水，不過尋丈間。光惠獨遠(yuǎn)及數(shù)十丈外。怪之，呼與語，甚戇。命鞭之，則其聲戛戛然，如擊石焉。久之，兆惠乃大呼曰：“性能耐刀鋸耳，不堪鞭箠也?！眮肀Ｒ娖錉蠲?，已奇之。聞其言，益大異。令明日至府面試。
屆期，兆惠至來保處。來保曰：“爾能弓矢乎？”曰：“能?！泵c弓矢。兆惠乃張弓抽矢，發(fā)無不中。復(fù)問：“爾能刀石乎？”曰：“能?！泵c刀石。則揮刀運石，力大無窮。與談行軍紀(jì)律，則侃侃而言，動中竅要，一似熟習(xí)孫吳之法者。來保益大喜。次日入朝，見高宗，叩頭賀曰：“臣為國家得一奇士。衛(wèi)卒兆惠，其人雖微賤，真大將才也?！奔慈照僖姡囍?。果皆如來保言。立授一等待衛(wèi)。后征西域，數(shù)建大功。
○穆彰阿
穆彰阿，號鶴舫，道光季年，政界中主動力之人也。滿首揆之席，穆彰阿占之。江蘇吳縣潘世恩，為漢首揆，皆直機(jī)務(wù)。惟世恩資望雖重，而枚卜已在垂暮之年，故軍國大事，悉為穆彰阿一人所主。
是時順德羅惇衍、涇陽張芾、云南何桂清，三人同年登第，入翰林，年皆未弱冠。張、何以穆彰阿炙手可熱，遂如揚(yáng)雄之依新莽，蔡邕之附董卓。獨羅惇衍絕不與通。散館后，初考試差，三人皆得差。命既下，羅惇衍往謁世恩。世恩問：“見穆中堂否？”曰：“未也?！笔蓝黢斎辉唬骸白游匆娔孪?，先來見我，殆矣！”羅惇衍少年氣盛，不信其說，亦意不往。次日，忽傳旨：“羅惇衍年紀(jì)太輕，未可勝衡文之任，著毋庸前往，另派某去。”人皆知穆彰阿所為也。滿清科舉時代，凡放差而收回成命者。止此。實則張、何之年，皆小于羅，而羅以不慊于穆彰阿之故，遂托此以為詞。穆彰阿之專權(quán)恣肆，已可知矣。
雖然，此猶小事耳。其斫喪滿清之命脈，而詒海內(nèi)以未有之辱者，為五口通商約。蓋鴉片之為害于天下后世，無中外皆知之。林則徐為天下后世計，故于焚毀鴉片事，甘為此激烈之手段。宣宗亦念其忠，特以穆彰阿作梗，故林不免于罪，而是事遂一主于和。聞道光二十二年間，大學(xué)士王鼎方自東河查勘回，聞和議痛哭，爭不能得，以憂死。其病劇時，召門下士至臥榻前，伏枕流涕，授遺折數(shù)千言，力排和議之非，而斥穆彰阿之奸。卒為穆彰阿所泥，不得上。王鼎歿，祁寯藻亦尚力爭，然寯藻在軍機(jī)為后進(jìn)，且漢大臣，不能決事，故穆彰阿愈得志。
已而白門和局既定，宣宗退朝后，負(fù)手行偏殿上，一日夜未嘗暫息，內(nèi)侍但聞太息聲。漏下五鼓，宣宗頓足長嘆。旋入殿，以朱筆草草書一紙，封緘甚固。時宮門未啟，命內(nèi)侍持往樞廷，戒之曰：“但與穆彰阿，毋為祁寯藻所知。”蓋即諭議和諸臣于和約畫押之廷寄也。觀此則穆彰阿于是時，必有危言聳論，挾制宣宗，使其不得不從者。自是宣宗忽忽不樂，以至謝天下。
迨文宗嗣位數(shù)月，頒示騰黃，為林則徐雪冤，而著穆彰阿之罪曰：“大學(xué)士穆彰阿保位貪榮，妨賢病國，小忠小信，陰柔以售其奸。偽學(xué)偽才，揣摩以逢主意。從前洋務(wù)，穆彰阿傾排異己，殊堪痛恨。若一旦置之重法，實有不忍。著從寬革職，永不敘用。”于是主戰(zhàn)主和之功罪是非，千秋論定。而枋政之臣，欲以掩天下后世之耳目，不可得矣。
○耆英
耆英，于道光壬寅癸卯甲辰間，倚畀最重之人也。初為廣州將軍，繼任兩江總督，復(fù)為兩廣總督，又晉擢大學(xué)士。主眷之隆，一時罕匹。然而白門訂約，一任樸鼎查之挾持，無纖悉磋磨之可望。及辦廣州善后事宜，又畏英人如虎。設(shè)無粵民義憤，以左右其間，又將任英人入城，致省垣幾為其所踞。至咸豐初，追責(zé)其自外生成，畏葸無能，抑民奉敵，罔顧國家之狀，貶為員外郎。
迨咸豐八年，大沽事起，惠親王綿愉、宗室尚書端華、大學(xué)士彭蘊(yùn)章等，聯(lián)銜奏保其熟悉外情，請棄瑕錄用，以觀后效。文宗召之入見，耆英遂造膝請陳：自稱當(dāng)時此勢，惟有獨任其難。文宗讠垂諉者再，密諭其自展謨謀，不必附合桂良，致涉拘泥。蓋于此欲以和為戰(zhàn)也。因賞給侍郎銜，令其馳赴天津。比至，往拜英使，拒而不見。桂良聞之，懼和議因此中阻，乃有奏請召回耆英事。
耆英之不禮于英使也，當(dāng)時但言其與英人有隙。然究其不禮之由，蓋因任兩廣總督時，曾奏告宣宗，謂外人只可計誘，是以用溫言撫慰之。且其中，又有藐視英人語。及耆英抵津門，英法之譯人，以此等奏章予耆英視之。耆英自覺無顏，乃退而思避。甫至通州，朝命適下，著其仍留天津，自行酌辦。耆英不再折回，徑由通州入都矣。
既入都，旋以書告僧格林沁，謂某日可抵軍營。時惠親王綿愉，方自僧營歸，途次，接僧格林沁遣弁送耆英書至，閱之，大驚。謂大沽之事，并未辦有端緒，輒敢藉詞卸肩。且未奏特旨，先擅自回京，大違臣節(jié)。遂以狀聞。文宗鑒其前后居心，如出一轍，因數(shù)其積稔而置之法。天下后世，亦莫不詈其罪之魁，而恨其死之晚也。
○琦善
琦善性畏葸，善諂媚。道光十八年時，以大學(xué)士任直隸總督，名為畿疆坐鎮(zhèn)，實則碌碌無能者也。越二年，英人義律猝至大沽口，以書獻(xiàn)琦善，謂焚毀鴉片之釁，起自林則徐、鄧廷楨二人，向索償不與，反遭其詬逐，故入浙江。遞書與總兵，不受。再遞書與浙撫，又不受，故越浙而至此。琦善信其說，據(jù)以奏聞。與英人議和之說，遂肇端于此矣。
時天津道陸建瀛，謂英兵尚踞定海，而來此托詞請撫，是據(jù)邑以要我也，宜與戰(zhàn)，俟奪其艦，俘其人，俾之還我定海，然后徐議和，方為善策。琦善執(zhí)不可。旋宴其艦中軍士十余人，且以溫語慰藉之，謂已乞恩朝廷，將特遣重臣，馳赴廣東，平反焚毀鴉片事。由是義律大喜。
未幾，朝命下，即以琦善為欽差，令赴廣東查辦。尋又命為兩廣總督。時蘇撫裕謙，方任兩江總督，聞之，撫髀流涕，嘆琦善之庸才誤國。而琦善不知也。既抵粵，先撤虎門防，以媚英人。義律遂乘機(jī)先索賠款，繼又要求割香港全島，且趣令速覆。琦善以事關(guān)割地，不遽答。義律乃遣人挑戰(zhàn)，琦善欲止之。義律曰：“戰(zhàn)而后商，未為晚也?！倍鴱V州之戰(zhàn)釁又開。
當(dāng)英艦之攻虎門也，先陷口外之大角、沙角兩炮臺。靖遠(yuǎn)炮艦水師提督關(guān)天培，告急于琦善，且請增兵，以固省城門戶。琦善仍執(zhí)和議，故未之許。天培固請，僅予后二百，令暗渡以助之。不數(shù)月，天培卒以戰(zhàn)死聞。
是時，琦善雖以義律言入告，然宣宗已簡親臣宿將，使克期赴粵，一意主戰(zhàn)矣。義律知大軍將至，所請者已不行，故易詞以嘗試琦善。謂繳還兩炮臺，并以定海易香港。琦善與之訂期相見，竟許之，一面咨請伊里布，收定海，釋俘囚。一面復(fù)以義律之咨文等，附折上聞。宣宗見之，大怒，斥其甘受欺侮，迷而不返，甘為此遺臭萬年之舉。遂褫其職，沒其產(chǎn)，戍之于軍臺。時道光二十一年春也。迨二十二年冬，賞給四等侍衛(wèi)。為葉爾羌幫辦大臣。逾年三月，又賞三品頂帶，為熱河都統(tǒng)。旋被御史陳慶鏞彈劾，其略曰：“逆人之敢于猖獗，兵丁之敢于逃竄，馴至今日海鳥群飛，鯨魚跋浪，為所欲為，莫敢誰何者，實由琦善于外夷入寇之始，首先示弱，以惰我軍心，助彼敵焰。今海內(nèi)糜爛，至于此極，即罷斥琦善，終身不齒，猶恐不足饜民心，而作士氣，何況ひ?guī)г偌樱摾矍艮广逯?？”宣宗亦知刑賞不平，仍黜琦善職，令閉門思過，以彰賞罰之公。厥后起用為四川總督，復(fù)以辦理叛番乖方，下獄藉沒。越數(shù)年，又起用以三品銜，署河南巡撫。旋革職，賜都統(tǒng)銜，飭督兵攻洪、楊之軍于揚(yáng)州，不克，卒于軍。
○肅順
肅順，為咸豐朝三奸之一。父曰烏爾棍布。于道光間一日朝歸，至府前不遠(yuǎn)，見一小家女極妖艷，悅之。歸與包衣趙某謀，欲致之。趙探得其詳，歸報曰：“其家回回也，父開草料鋪，女已字人，將嫁矣，無可為計。”烏爾棍布大怒，欲責(zé)之。繼而與趙謀，偽為革職逐出狀。趙于是僦居女之比鄰，與女父相結(jié)納。探知其貧，負(fù)債甚巨，遂假以資，不取息。女父感之。趙陰使惡少調(diào)其女，又陰使人唆其婿，謂女不貞，并舉其人以實之。婿家將退婚，女父執(zhí)不可。會提督衙門，捕得盜案，趙大喜，以為此計成矣。時烏爾棍布正管九門提督也。趙乃袖重金賄盜，攀女父為窩主。盜如命。于是捕女父刑訊。女父不服，則預(yù)藏贓物于女父磚炕下，令盜言其處，遣兵役搜之，果得。于是女父與盜皆斬。女父既死，舉家無以為主，趙時時供給薪米。久之，乃謂女母曰：“爾家自遭此變，家破矣，婿又將退婚。女大須嫁，將何歸？”女母曰：“惟爾命?！壁w于是勸其納女于烏爾棍布。逾年，生一子，即肅順也。
肅順秉政時，待各署司官，恣睢暴戾，如奴隸若。然惟待旗員如是，待漢員頗極謙恭。嘗謂人曰：“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么！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枝筆利害得很！”故其受賄，亦只受旗人，不受漢人也。漢人中有才學(xué)者，必羅而致之，或為羽翼，或為心腹。如匡源、陳孚恩、高心夔，皆素所心折者。曾國藩、胡林翼之得握兵柄，亦皆肅順主之。惟最不利于人口者，則咸豐戊午順天科場案發(fā)，柏葰以宰輔主試，竟遭刑戮，實肅順一人有以致之也。刑部定案后，行刑之日，各犯官皆赴菜市口，候駕帖一到，即行刑。是日，柏葰照例冠摘纓冠，衣元色外褂，同赴市口，先向闕謝恩，靜候駕帖。時謂其子曰：“皇上必有恩典，我一下來，即赴夕照寺。候部文起解，爾回家，速將長途應(yīng)用之物，趕緊送來?！鄙w向來一二品大員臨刑時，或有格外恩典。柏意謂非新疆，即軍臺，故云至夕照寺。候起解也。乃言甫畢，見刑部尚書趙光，一路痛哭而至。尚書蓋在內(nèi)廷候駕帖者。柏一見云：“完了！完了！皇上斷不肯如此。此心肅六從中作崇。我死不足惜，肅六他日亦必同我一樣。”云云。劊子即屈左右半跪，送中堂升天矣。聞是日趙光候駕帖時，文宗持朱筆頗遲疑，并云：“罪無可逭，情有可原?！泵C順在旁對曰：“雖屬情有可原，究竟罪無可逭?！鄙弦猹q未決，肅順即奪朱筆代書之。趙光一見，即痛哭出宣武門矣。柏死后，有人挽以聯(lián)云：“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主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后土鑒孤忠?！鄙w此等挽聯(lián)，最難著筆，此聯(lián)頗能得體也。越六年，肅順亦斬于市中，監(jiān)刑者仍趙光也。定制：宗室行刑，即在宗人府自盡，不赴市曹斬決。肅順乃照叛逆例，綁赴市曹，與大盜等，更難堪矣。而柏葰臨終之言果驗。肅順既斬，柏葰冤亦昭雪。
○多隆阿
多隆阿，字禮堂，隸黑龍江部伍。咸豐初，征兵邊檄，應(yīng)募入關(guān)。以參領(lǐng)，屬僧格林沁部下。既奉檄南援，遂隸江寧將軍都興阿。武昌、九江、安慶之戰(zhàn)，喋血數(shù)年，與鮑超俱以善殺漢人聞，故當(dāng)時稱多鮑焉。同治元年，陜西回教徒起事，廷命勝保督軍西征。勝保在皖北時，頗稱強(qiáng)悍。及至關(guān)中，則銳氣頓挫，株守省垣，日縱淫樂，不復(fù)言戰(zhàn)事。言官交章彈劾，乃逮保至京，而以多隆阿代之。
多隆阿既至陜西，聞回教徒在渭北者居多，遂徑趨渭北。連戰(zhàn)三日夜，奪獲器械馬匹甚夥。渭北之羌柏、蘇家溝、渭城亦為多隆阿所取。回教徒乃西走甘肅。多隆阿方欲率軍登隴，而由滇至蜀，由蜀至陜之藍(lán)大順黨驟然出山，據(jù)周至及鄠縣。多隆阿乃移師而南。周至甫下，而左目已為彈所傷，旬余，卒于軍。時同治三年四月也。清廷謚以忠勇。而是時駐防西安之旗人，皆銜恨入骨者，亦有故。
方回教徒之圍西安也，官軍分城而守。惟東北隅，適在滿城內(nèi)，故由旗營主之。佐領(lǐng)某，潛輸款于回教徒，約為內(nèi)應(yīng)，期以六月望夜，回教徒舁云梯，由東北角樓下登城。而佐領(lǐng)某，自城上援之。至期，風(fēng)雨交作，回教徒所持草炬皆濕，不能燃，迷失路，反向北行，奔馳達(dá)曉，則已在渭濱，去西安城四十里矣。佐領(lǐng)某，所得回教徒之賄金千兩，欲奄有之。其黨大憤，遂上變。將軍乃斬佐領(lǐng)某，以殉。迨多隆阿抵陜，聞其事，大震怒，并誅與佐領(lǐng)某之同黨者數(shù)十人，且盡革旗營月餉。當(dāng)是時，旗營中之無衣食者，相率拆屋售材以饣胡口，鬻子女賣婦者，相屬于路。僉曰：“多隆阿以怒一人，而遷及于眾人。眾人何辜，乃隨一人以俱斃乎？”迨多隆阿中彈，創(chuàng)甚，卒死，旗人相向而笑曰：“是真天道之好還矣！”繼任者雖奏復(fù)之，然旗營中痛恨多隆阿，猶歷久不止云。
○崇厚
崇厚，性庸軟。于同治初為三口通商大臣，尋遷都察院左都御史時，時本無所表現(xiàn)，會光緒五年，將與俄訂交收伊犁條約，忽命崇厚往。
崇厚之赴俄也，僅抵拉哇基。俄人館之小樓上，所供者，多惡草具。崇厚不能堪。及開議，俄人謂：“今日之舉，毋庸多議。我國已定新約十八條，度為爾國所必允者?！背绾袼鞑菁s觀之，不肯遽允。俄人謂：“汝為議和大臣，殊不識議和宗旨，何無用至此！”既以足蹴之，復(fù)舉而擲于樓下，崇厚幾斃。館人扶之起，旋以調(diào)養(yǎng)獲痊。厥后俄人更百端逼勒，崇厚懼死，乃以所定新約十八條，咨送回國，尋亦歸。由是朝野為之嘩然。
時修撰王仁堪、庶吉士盛昱先交章奏參。洗馬張之洞劾之尤力，謂：“無理之約，使臣許之，朝廷未嘗許之。崇厚誤國媚敵，擅許擅歸，國人皆曰可殺者也。伏望拿交刑部明正典刑，治使臣之罪，則可杜俄入之口?！弊嗳?，乃將崇厚革職，下之獄。俄公使為之請，始赦之。交收伊梨之約；改命一等毅勇侯、大理寺少卿曾紀(jì)澤為全權(quán)專使，往俄京圣彼得堡再開議。越二年，卒就緒。
○裕祿
裕祿之自戕于天津也，滿人有惜之者。然其崇拜拳匪，荒誕殊甚。充其所為，則足以殺其軀而已矣。
方拳亂之初發(fā)也，裕祿正為北洋大臣。時倉場侍郎劉恩溥，奉命赴天津招集拳匪，順道入謁裕祿。裕祿極言拳民敢戰(zhàn)，外夷甚懼狀。實則拳匪驅(qū)童稚為前敵，以犯外兵。外兵排槍一發(fā)，恒斃數(shù)百，半多未成年者，而彼昏不知也。尤可笑者，是時有號“黃連圣母”之女妖，本流娼，久在津。拳禍甫作，亂民爭奉之。初居于船，泊北門外大關(guān)口。船之四圍，裹以大紅洋縐。又有所謂三仙姑、九仙姑者，咸居舟中以侍之。旋為裕祿所聞，乃迎圣母入署，決休咎。圣母至，裕祿脆迎之。既坐督署大堂，裕祿入見，行三跪九叩禮，奉之若神明。禮畢，裕祿上言：“乞垂憫生靈，拯此一方?！笔ツ钢^：“已令神將用天火燒夷兵，不久滅盡。汝無憂！”有頃，圣母出署，裕祿復(fù)脆送之。
厥后聯(lián)軍陷大沽，據(jù)北倉。裕祿聞警，握短槍至廳事，對胸自擊。槍發(fā)，躓地亂滾，氣未絕，其仆負(fù)之走。途次，死焉。顧倉猝不得棺，以板合為柩，以面糊于板。又不得衣衾，僅就其所穿血漬之紡綢衫褲以殮之。殮時，而蛆蟲生矣。
○榮祿
榮祿，清西后那拉氏之內(nèi)侄，攝政王載灃之外舅也。光緒戊戌四月，奉命為北洋大臣。是時常熟翁同適開缺回藉，榮祿贐以千金，且執(zhí)手嗚咽而泣，問其何故開罪于皇上。識者已知其乃口蜜腹刀，類于唐之李林甫也。
當(dāng)榮祿于未任直督以前，嘗欲聯(lián)合六部九卿上表，請西太后復(fù)行垂簾。先謀之于徐甫阝，徐甫阝曰：“奈清議何！”事遂沮。然已與西太后密定幽囚德宗、殺戮新黨之策。故有滿人之問于榮祿者曰：“皇上聽信新黨之言，變亂祖宗定制，可奈何！”榮祿曰：“姑俟其亂鬧幾日，使天下共憤，惡貫滿盈，不亦可乎？”至八月初旬，夜分入京，密請獨對。翌晨，而謀圍頤和園之說起，德宗竟幽于瀛臺。譚嗣同、劉光第、楊深秀、林旭、楊銳、康廣仁等，駢首就戮于菜市矣。
越二年，庚子夏，拳禍之興，實由榮祿所嗾成者也。蓋榮祿早由北洋大臣改入軍機(jī)，一切政權(quán)，胥握于手。凡載漪、剛毅、徐桐、趙舒翹等之所為，榮祿非獨贊成之，抑且提倡之。及李鴻章至京議和，外人索懲罪魁，甚嚴(yán)厲，而獨不及榮祿者，因德使克林德，日書記杉山彬被戕之后，榮祿佯遣人告使館，使慎防，更遣人資其糧食，以為日后事或不成之地步計耳。
至癸卯春，不知何故忤西后意，抑郁死。其死也，內(nèi)廷循舊例為之撤樂。西太后見之，怫然不悅曰：“何故如是？豈榮祿死，我遂啜泣不飯耶？”立命奏樂。噫！炙手可熱之權(quán)臣，垂死乃受此冷落，豈十余年深結(jié)之慈眷，末路尚不能自保，而竟中于讒言耶？抑西太后知榮祿之以己為傀儡，狐假虎威，肆極兇暴，貽誤家國，致于危辱，至是乃大徹大悟，深痛恨于榮祿之賣己耶？榮祿之罪，固浮于桀紂，然而子卯不樂，儻使杜蕢楊觶單，未知酌飲何人？
○增祺
增祺，密云駐防人，幼孤，家貧，落魄為博徒。稍長，以有膂力，習(xí)弓馬，兼攻舉子業(yè)。得幸進(jìn)，旋為副都統(tǒng)，后又任奉天將軍職。當(dāng)光緒二十四年間，因旅、大劃界事，遂以定增祺賣國之鐵證。
當(dāng)中俄之訂約也，僅許俄租旅、大沿海一帶。自增祺受俄多金，遂遣私人福樹滋，會同金州廳與俄劃界。俄人欲將普蘭店以南之金州半島，悉劃入租界內(nèi)。是時金州廳尚能據(jù)約力爭，福樹滋以得賄故，不置一言。金州廳乃電稟增祺，請示辦法，以圖據(jù)理以爭，保我疆土。不意增祺為賕賄所迷，遂電飭劃界諸人，謬云普蘭店即大連也，準(zhǔn)許由普蘭店起劃歸俄人租界，由是金州半島之版圖不為我有矣。越二年，拳匪肇亂，聯(lián)軍陷京師，清帝西狩。增祺于奉天省垣，尚未得確耗，蓋為聯(lián)軍所阻也。及閏八月初旬，俄軍由旅順北發(fā)，是時壽昌之距俄軍尚三百里，聞之，急趨省垣告增祺。增祺與五部侍郎及府尹府丞等，密籌棄城而逃之計。不數(shù)日，俄軍逼近遼陽，增祺預(yù)遣其母山城，而后與壽長及溥、鐘靈等，竊取內(nèi)庫金寶，先后棄城走。
方增祺之將逃也，商民見其將附郭之車悉拘引，早知其意旨所在，即聚眾攀留之。增祺詭曰：“我決不去，惟府尹欲逃，汝輩可往留之。”眾為所紿，增祺遂乘隙攜從者從人，策馬出小北門去矣。是晚渡遼河。翌晨抵新立屯。時有瑞祿者，本亡賴，素為增祺所親信，沿途肆掠婦女至九人之多，財物尤不可勝計。
然是時，俄軍距奉天省坦尚遠(yuǎn)，增祺惟恐其不至，尤恐其至而不入，則所竊庫款無以彌縫。乃遣其黨覺羅廣惠回省垣。廣惠本煤窯土棍，遂縱兵焚掠。故是月初六日，宮外之火，即廣惠為之也。實則俄軍于初九日始抵城下，見無守者乃入城焉。增祺聞俄軍已入城，乃急奔入內(nèi)蒙古境。蒙人以其未奉朝旨，不予招待。迭費唇舌，始許暫棲。某夜增祺妻忽被蒙人掠去。其部兵海龍者，本馬賊余孽，越三日始為之奪歸。增祺于是不敢留，擬回密云駐防。抵熱河界，其隊兵涎民屯富庶，又將肆掠。熱河都統(tǒng)色楞額以兵阻之。增祺方進(jìn)退維谷，適遇道員周冕自黑省循蒙境而來，告以大局無妨，須早自為計。增祺始求其赴旅順，說俄人，求容納。周去，增祺則回入奉境之義州以俟之。時留于省垣之姚等，為之關(guān)白俄官，許其回省。增祺遂不俟周覆，而于十月初七日復(fù)入省垣。
增祺之入省垣也，俄軍械之于民房，窘辱萬狀。次年，正月初旬，始令居原署，代辦事。此后日聽命于俄人。嘗赴旅順謁俄軍官阿其克塞夫?；虬⑵淇巳蜻^沈陽，增祺必出郭迎之，出則溥必從。有李席珍者，嘗為增祺效奔走。蓋每接清廷之旨，應(yīng)遵奉與否，必由李赴阿其克寒夫處探問意旨故也。未幾，增祺妻死，有謔者為擬挽聯(lián)云：“軍亂新立屯，蒙境久經(jīng)傳眾口；夫降陽世界，夜臺肯否作孤魂？”一時相與傳播。蓋上聯(lián)即指被蒙人掠去事，下聯(lián)則因庚子俄軍逼奉天時，增祺欲逃，而其妻有“皇上命汝守茲士，死可矣，走何為耶？”之語者。迨光緒壬寅春，有開復(fù)原職，寬免一切處分，留辦善后事宜之旨。識者知其皆由俄人為之要求耳。
不二年，日俄戰(zhàn)爭起，炮聲隆隆然，逼近省垣。增祺急令家人掘地丈余深，為避炮計。聞?wù)唪尤?。及日軍擊走俄軍，乘勢入城，增祺懼禍及，亟將素與俄官往來文牘，付之焚如。及接見日員，則捧出中國稿件，以明其不與俄人私通。蓋又變媚俄之面目以媚日本也。日人知其故，投稿于地而唾之。無何其母死，增祺托名終制，得脫身歸，尚恐人之攻擊其往事也。亟謁邸中之有勢力者，竟獲優(yōu)待如平昔。于是清廷之賞罰，自茲墜地盡矣。嗚呼！可不慨哉！
附錄甲辰二月戲祭奉天將軍增祺殉難文：
清光緒三十一年二月，日本兵克奉天，俄總督苦魯巴金遁，清將軍增祺殉焉。無心子淚灑為文而哭之曰：“嗚呼！公死矣，公死矣。公不死，吾民死。公果死，吾民不死。幸哉公死！或人多口，以為公死，又以為公未死。以為死者，謂俄實生公，應(yīng)死俄；以為未死者，謂清實生公，不死清，必不死俄。果爾。則公未死者身，已死者心。心死哀獨大，余哀公不覺涕淚橫流也。公心亦人心耳，死之狀何苦？狀無人狀。然而心死者中國有萬狀，狀皆如公，公亦無奇，余知公為獨詳也。請狀之，以告吾國民心未死者，亦令國民之心死公，勿厚望。公密云一旗廝耳。密云山水接龍脈，風(fēng)水鐘于公。公赤貧，幼喪，迫于饑餓。善聚積，小富乃得副都統(tǒng)，大富乃得將軍。奉天將軍兼巡撫事，聚積之術(shù)益擴(kuò)張。一差之優(yōu)，索數(shù)千金。一缺之優(yōu)，索數(shù)千金。生前不嫌少，死后不恨多。公真善為身謀也！然公冬不重裘，夏不疊扇，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疑之者，謂公厚自謀者，胡自薄之？而不知公實不惜一身，而惜此一金也。則公之心死于金錢者一。公起家博徒，少習(xí)弓馬，兼攻八股業(yè)，故未聞上等教育。公夫人，則講求忠孝者也。庚子，俄逼奉天，公擁資欲遁，公夫人面叱之，曰：皇上命汝守茲土也，死可矣，走胡為耶？孰知公利祿心生，名心乃死也。居老母為奇貨，浪蕩西走，以奉天拱手而授之俄。西陵宮闕，遷其寶器。夫人大罵，拚不與生。公猶擁其愛姬以自慰。于以知公之識，足以有須眉，不足以有巾幗也。則公之心死于忠孝者二。公遁不遠(yuǎn)，俄遮之還，逼成草約，三省歸俄掌中。俄德公，公亦倚俄，免失守罪。而日俄戰(zhàn)禍，實釀乎此。奉天遂糜爛而不可問。夫奉天者，清之奉天，俄之奉天，實公之奉天也。清有此奉天，授之公。公有此奉天，授之俄。俄又以此奉天，還之公。清又聽俄，而不敢奪公。公代俄善守此奉天，富貴公自享之，好官公自為之也。然清不有奉天，授之俄，公有功焉。公可以于俄取之。俄不有奉天，奪于日，公無功焉。公不能于日取之。嗚呼！如公之才，足以為二臣，而不足以事兩姑也。則公之心死于奴隸者三。公既擅此三長，適與今政府相和合，而引為同調(diào)也。故得以尸位久。公最親信如黃馮、施忠諸輩，亦傳公衣缽，能為青出，均之皆心死而已矣。綜公平生，非無小善。然事母孝，而不以禮；與人愛，而不以德；喜讀書，而襲其皮毛；愛人材，而收其蠅狗；柔緩而不足以決大疑；陰險而不足以共大計。朝廷倚公，蒼赤望公。公心死不可用，用必亡吾國。敢為公誦勿渡河詩，而一哭也。公之穢德，彰彰尚夥，而以奉天為最多。公位置僚佐，顛倒錯亂，無才能資望之可言。朝一人，輦金多，則置此人。暮一人，輦金多，則易此人。吏治用以大壞，知公乃操刀之劊子也；公因左袒俄人，與府尹廷杰齟齬，至懷手槍以尋仇，哭號怒罵，失大臣體，知公乃衣冠之沐猴也；日俄戰(zhàn)劇，逼近奉天，公聞炮聲隆隆然，令家人掘地丈余深，為避炮計。街市喧傳以為笑柄，知公之膽小于鼠兔也；南滿地帶，辟為戰(zhàn)場，難民以數(shù)萬計，公無良法以振之，而日以錢米行小惠。乘輿濟(jì)人，向隅者多，知公乃婦人之仁也。日拘華官數(shù)十人，加以通俄罪名，公不為昭雪。更以私憾，劾無過僚屬，或假敗壞軍事而殺之。公直全無心肝，殆非復(fù)黃種人之孫子也。嗚呼！公死矣，輿人有口，太史有書，余何敢以私議，擬公千秋。然凡余所言，皆公實錄。公倘九原有知，亦必掀髯而笑曰：“小子知言也?！卑г?，尚饗！
○鹿傳霖
鹿傳霖，漢軍人。繼趙舒翹任江蘇巡撫。值拳匪變起，聞鄉(xiāng)里大擾，族之長幼均被屠。于是在撫署內(nèi)大哭，誓與拳匪不兩立。遂借勤王美名，力請開缺，克日帥羸卒北行。至河上，聞鄉(xiāng)里無恙，遂逍遙不進(jìn)。聞?wù)呓苑切χ?br />
既而聯(lián)軍入京師，兩宮急走，止于山西不復(fù)行，后又忽傳啟鑾之命者。蓋由傳霖以重關(guān)百二，天險可憑，力請入陜之說進(jìn)也。時剛毅垂死，傳霖代為頑固黨之首領(lǐng)。未幾，以夤緣內(nèi)監(jiān)，入軍機(jī)。力持壓制主義，以鋤遏新機(jī)，為獨一無二之宗旨。又善媚榮祿而驕同僚。榮祿為所迷惑，幾于無語不從。故榮祿欲掩天下人耳目，間或取一二無聊之新政，以試行之，而傳霖輒為之梗。遂并此無聊著，亦不辦矣。
其舉動之特別，有傳為話柄者，則以子若孫之相繼夭折，心中郁悶，而欲辭出軍機(jī)也。夫軍機(jī)只有逐出，從未有辭退者，殆傳霖知榮祿之必留己，而故作此態(tài)耶？然已騰笑于輦轂下已。
迨宣統(tǒng)己酉庚戌間，榮祿早死。南皮張文襄、壽州孫文正，相繼謝世，傳霖乃循資為首相。其時處交多失敗，內(nèi)政多不舉，馴至人心瓦解。不一載，而四海分崩，未始非傳霖釀成之也。
○端方
端方，字午橋，號陶齋，氵更陽人。以京官出為霸昌道。光緒戊戌六月開缺，為京師農(nóng)工商局督理。庚子歲，拳亂作，清帝逃至西安。時岑春煊署陜西巡撫，端方為藩司，與春煊屢有爭端。辛丑回鑾后，以春煊撫山西，端方繼其任為陜撫，旋令署鄂督。
端方之在鄂也，日以納賄為事。嘗語人曰：“差可賣，缺不可賣，則朝廷不能察其實而加罪于我。”其設(shè)謀之狡如此。凡與外人酬酢，時時演出一種獻(xiàn)媚之態(tài)，見者皆指為劇中之曹孟德。蓋其面色本白，而狀態(tài)又似之也。故端方在鄂久，而名譽(yù)不佳。
及量移至江蘇為巡撫，欲市官聲。凡屬吏人謁時，應(yīng)饋門包，概令和盤托出，改作公用。驟聆之，似廉潔，豈知其別有一術(shù)焉。凡不納苞苴者，對之有怒容，或于歸公之門包外，更袖門包一分以進(jìn)者，見之則有喜色，于是屬吏皆具兩分門包。門包之累累者，何自來乎？皆括江蘇人之脂膏也。
已而由蘇撫署江督，不久，即去。既又復(fù)持節(jié)至。一般學(xué)界中人輒喜曰：“陶齋尚書重鎮(zhèn)南洋矣。”此無他，端方知江蘇人多文弱，又矜言新學(xué)。彼惟于學(xué)堂中撥款若干，以為補(bǔ)助資，則趨之者，已如蟻慕膻，或則略與周旋以施其牢籠之法。而江蘇人已爭誦之。實則所撥者，皆取于漢族之財，而托名為國家也。端方一己之忄堅囊，纖毫未破。未幾，由南洋改任北洋，畿疆坐鎮(zhèn)，暇預(yù)從容，日摩挲金石，以度數(shù)載光陰，而于國計民生之大，皆視之漠然。值孝欽梓宮奉移，以永安山陵，道涂觀者達(dá)數(shù)萬。外國駐京公使，咸與于執(zhí)紼役。端方于此，忽演一奇特事，蓋令人攜攝影器，于沿途及陵寢內(nèi)拍照，且安然乘輿，橫沖神路，辟易而過也。為李國杰所劾，乃坐以恣意任性，不知大體之罪，遂革職。
宣統(tǒng)三年春，盛宣懷創(chuàng)鐵路國有說，陰令御史石長信奏之。清廷用其言，遂欲實行國有政策。湘鄂人拒之堅。政府乃議擇一與湘鄂略有感情者，使之前往，或能融洽。于是那桐、徐世昌兩協(xié)理，與郵傳大臣，皆在攝政王前力保端方。端方復(fù)起用，得為粵漢、川漢兩路之督辦者，實由于此。
顧端方聞命為督辦時，以為實行干路國有政策，窒礙甚多。蓋商辦之路，一旦遽改官辦，不惟成效難收，抑且易滋民怨，故不欲往。奏請另簡大員以任其事。而廷旨不允。端方乃宴鄂京官于都中。至者為湯化龍、吳祿貞、陳曾壽等十余人。端方請其為將伯之助，皆不允。不得已乃抵鄂，與川紳喬樹楠、湘紳余肇康等秘密籌議，以期破團(tuán)壞體。會湖北政界中之高凌{尉}、趙彥濱、馮啟鈞輩，亦逢迎端方，謂湘鄂均公舊治，感情夙厚，旌節(jié)所至，無不和洽者。端方以諛言日至，漸形恣肆。自謂布置周密，功可必成，已照會鄂路總理，召集股東，速籌退股辦法矣。
時川督趙爾豐，以壓制太甚，激生民變。政府聞之，急令端方帶兵入川。故端方又啟行。既入川境，趙爾豐事事與之反對，故川事不能明了。迨抵資州，即獲田征蔡、周善培等來書，謂如到成都，即以兵戎相侍。又聞趙爾豐早預(yù)備督練公所為幽禁端方之地。故留住資州半月，不敢前往。僅遣隨員先赴成都，以探虛實。未幾，隨員以電達(dá)端方，謂北京失守，兩宮出狩山西。有旨令端方率鄂兵由陜赴晉勤王。端方聞之大哭，而不意其為偽也。當(dāng)令兵隊預(yù)備北上，兵隊之反抗者，遂突入行轅挾端方出，而殺之。尋以其頭顱送至武昌，仍由武昌給還其子。
○趙爾豐
趙爾豐者，爾巽之弟，漢軍人也。宣統(tǒng)元年時，尚為駐藏辦事大臣。三年春，干路國有之政策定，川人起爭之。是時代理川督者為王人文，而爾豐猶未至也。嗣以人文屢袒川人，與政府相持。郵傳大臣盛宣懷惡之，請旨嚴(yán)飭。尋以趙爾豐荷任川督。
爾豐之蒞川也，繼人文奏劾盛宣懷之后，民氣異常發(fā)展，知其不可壓制，故代川紳具奏。已而盛宣懷假朝旨申斥，鄂督瑞澄、督辦端方，復(fù)連電劾之。爾豐進(jìn)退失據(jù)，又變而迎合宣懷。遂于七月十五日，以柬請諸紳會議要事為名，而將蒲殿俊等十人捕入督署。時諸人正于鐵路公司開會，既被詐捕入署，即與抗?fàn)?。爾豐大怒，欲殺未能，乃令親軍拘禁之。時諸紳為眾望所歸，既被拘，群情大憤，聲若鼎沸，不約而同，咸往督署請釋。爾豐令親軍開槍逐之，先后斃者四十余人。眾益憤，圍守督署，以死求釋諸紳。爾豐不允，并以軍隊遍扎各街，勒令各街開市，各街仍寂然。爾豐怒曰：“我不是趙爾豐，卻是張獻(xiàn)忠，若不開市，與我剿兩條街，則自然皆開市?！贝粟w屠之謚所由來也。
及爾豐既激變，反妄報民亂，且執(zhí)自治商榷書，誣咨議局議長為首要。迨清旨派岑春煊赴川，又不自安。蓋恐春煊一至，事難掩飾。遂鋪張戰(zhàn)功，謂川亂敉平，冀熒惑政府，以止春煊之行。然政府已疑其所奏不實，由攝政王諭軍咨府，派員至川，激查真相。旋由給事中陳田等十二人交章劾之，而爾豐之技乃窮。
雖然，此猶武昌起義前事耳。若八月以后，東南各省，既相繼獨立，成都亦踵而行之。在川人之初心，本欲使?fàn)栘S入藏，于中途斃之。不意爾豐聞成都之宣告獨立，猶復(fù)擁兵自固，陰為鬼蜮。乃由尹昌衡等多方籌劃，一面遣散其死黨，一面勉軍人以大義。至十一月初三日，爾豐姑被殺于成都。其首級則傳示大眾，并宣布罪狀。聞?wù)呖熘?br />
○瑞
瑞，字萃儒，激成鄂變之首禍也。當(dāng)光緒丙午、丁未間，尚為九江關(guān)道。逾年，擢江蘇布政使，奉旨辦清鄉(xiāng)事宜，靖{艸佳}苻于江浙間。稍有政聲，旋升巡撫。宣統(tǒng)元年十月，署湖廣總督掾，是為瑞駐鄂之始。
宣統(tǒng)三年春，廣州事作。瑞聞長江上游亦遍布革命黨，遂于武昌大戒嚴(yán)。已而寂然，識者嗤為庸人自擾。是年夏，干路國有之政策行，川、粵、湘、鄂四省人皆反抗。政府起用端方，令南下，謀解散團(tuán)體。端方乃于五月抵鄂，與瑞商。
時湖北商務(wù)總會聞端方納川人李稷勛言，將改鄂境路線，具書并圖說，請瑞代奏。瑞本與端方不相能，然以其向用方殷，無隙可乘。及得商會書，大喜，思借此以撓端方。遂具疏以聞，非真有愛于鄂人也。迨清旨交郵傳部議奏，盛宣懷故左袒端方。端方亦于此時電述抵鄂種種情狀，而瑞傾軋之謀卒不遂。
未幾，川事告急，端方與瑞商，將率鄂軍西上。瑞允之。由是鄂省之軍備一虛。瑞恐川省有事，鄂省必受影響，爰采統(tǒng)制張彪之議，于鄖陽則派李汝魁，施南則派張楚材，率軍防堵邊境。水軍則派湖鶚、湖隼兩兵輪，于宜昌上駛。陸軍則令三十一標(biāo)統(tǒng)帶曾廣大，督率所部西行。由是武昌之軍備又虛。八月十九之事，亦遂乘機(jī)而起。
雖然，起事之前，瑞未嘗無警覺也。外務(wù)部、民政部之密電早達(dá)武昌。江漢關(guān)得英美兩領(lǐng)事之照會，亦轉(zhuǎn)呈瑞。故瑞飭軍警兩界，已加意嚴(yán)防。革命黨在武漢之秘密機(jī)關(guān)亦屢為瑞所偵獲，而卒不能保其無事者，蓋由瑞令鐵忠給藥彈于旗兵，而新軍獨不與焉。先是，瑞搜獲黨籍，見新軍多列名，新軍已人人自危。及不給藥彈，知不免于一死。死等耳，與其死于旗人手，毋寧舉義而死。于是振臂一呼，萬眾齊發(fā)，武昌乃以失陷聞。
然而瑞固坐鎮(zhèn)湖廣全部大臣也。援例，疆臣失守省城，必殉之，否則必誅。瑞知其然，乃諉咎于已死之張之洞。電稱湖北兵之不叛者，只有馬步兵各一營，輜重隊一營。此皆故督臣張之洞糜數(shù)十年之心力，無量數(shù)之國帑，而養(yǎng)成亂黨等語。政府為所蔽，僅褫其職，且令帶罪圖功。仍著暫署鄂督，以觀后效。其計亦巧矣！厥后武昌竟不能復(fù)。又懼為革命軍所擒，由漢口而遁于九江，由九江而遁至上海。政府聞之，雖著張人駿派員收取印信，并欲拿解至京，以置之重典，而瑞已逃往日本矣。滿大臣不忠于國，末有如瑞之甚者也。
○寇連材
寇連材，直隸昌平州人也。年十五以奄入宮，事西后，為梳頭房太監(jiān)，甚見親愛。舉凡西太后室內(nèi)會計，皆使掌之。少長，見西太后所行者，多淫縱事。屢次幾諫。西太后以其少而賤，不以為意，惟呵斥之而已，亦不加罪。已而為奏事處太監(jiān)。一年余，復(fù)為西太后會計房太監(jiān)。乙未十月，西太后杖瑾、珍二妃，蓄志廢立，日逼德宗為樗υ戲。又給鴉片煙具，勸德宗吸之。而別令太監(jiān)李蓮英，及內(nèi)務(wù)府人員，在處廷肆其謠言，稱德宗之失德，以為廢立地步。又將大興土木，修圓明園以縱娛樂。連材大憂之。日夕眉皺，如醉如癡。諸內(nèi)侍以為病狂。丙申二月初十日晨起，西太后方垂帳臥，連材則流涕長跪榻前，西太后揭?guī)み硢柡喂?，連材哭曰：“國危至此，老佛爺即不為祖宗天下計，獨不自為計乎？何忍更縱游樂，生內(nèi)變也！”西太后以為狂，叱之去。連材乃請假五日，歸訣其父母兄弟，出其所記宮中事一冊，授之弟。還宮，則分所蓄與小。至十五日乃上一折，凡十條：一、請?zhí)笪饠堈?quán)，歸政皇上；二、請勿修圓明園，以幽皇上；其余數(shù)條，言者不甚了了。大率皆人之不敢開口言者。最奇者，末一條，言皇上今尚無子嗣，請擇天下之賢者，立為皇太子，效堯舜之事。其言雖不經(jīng)，然皆自其心中忠誠所發(fā)，蓋不顧死生利害而言之者也。書既上，西太后震怒，召而責(zé)之曰：“汝之折，汝所自為乎？抑受人指使乎？”連材曰：“奴才所自為也?！蔽魈蟊趁b其詞一遍，無甚舛。西太后曰：“本朝成例：內(nèi)侍有言事者斬，汝知之乎？”連材曰：“知之。奴才若懼死，則不上折也。”于是命囚之于內(nèi)務(wù)府慎刑司。十七日移交刑部，命處斬。越日，遂有驅(qū)逐文廷式出都之事。連材不甚識字，所上折中之字體，多錯誤訛奪云。同時有王四者，亦西太后梳頭房太監(jiān)，以附德宗發(fā)往軍臺。又有聞古廷者，德宗之內(nèi)侍，本為貢士，雅好文學(xué)，甚忠于德宗，為西太后所忌，發(fā)往寧古塔，旋殺之。丙申二月，御史楊崇伊劾文廷式疏中，謂廷式私通內(nèi)侍，聯(lián)為兄弟，即此人也。崇伊蓋誤以聞為文云。
○安得海
安得海，直隸南皮人，以柔媚得西太后歡，語無不納。厥后遂干預(yù)政事，納賄招權(quán)，肆無忌憚。穆宗年漸長，知其所為，多曖昧事，乃告東朝。東朝性忠厚，密令緩發(fā)。穆宗獨不愿，故安得海樂極生悲，而有在濟(jì)南伏法之事。先是，西太后將命安得海出都，問之穆宗，穆宗陽為贊成，陰以白東朝，謂安得海必出都門，出都門一步，即可斬。特誰肯下此辣手者。東朝以穆宗欲急誅，不忍拂其意。且長此穢亂宮中，任西太后為唐武第二，他日九泉之下，亦無顏以對文宗，乃答穆宗曰：“汝欲求有肝膽之人，惟山東巡撫丁葆楨尚可恃?！蹦伦诼劧笙玻鼻髺|朝密告丁葆楨，俟機(jī)誅安得海。
丁葆楨既聞密旨，即密屬德州知州趙新曰：“傳聞安得海將過山東，如見有不法事，可一面擒捕，一面稟聞?！壁w新，能吏者，更事既多，計較利害亦頗熟。及安得海過境時，欲勿稟，則懼為丁公所怒。欲顯稟，則恐不能去之，反攖其禍。因與幕客商，用夾單密稟。意謂丁葆楨如不參奏，則夾單非例行公事可比，既不存卷，安得海繼不之知。若竟參奏，則為禍為福，丁荷楨自當(dāng)之，與地方官無與焉。及丁葆楨疏既上，西太后知之，大惶駭。顧事既如此，乃忍痛與東朝同召恭邸及軍機(jī)內(nèi)務(wù)府大臣議之。皆力請就地正法，以符祖制。然猶留中兩日未下。醇王復(fù)諍之，始有諭云：“丁葆楨奏太監(jiān)在外招搖煽惑一折，據(jù)德州知州趙新稟稱；有安姓太監(jiān)，坐太平船兩只，聲勢ピ赫，自稱奉旨差遣，織辦龍衣。船旁有龍鳳旗幟，帶男女多人，并有女樂，品竹調(diào)絲，觀者如堵。又稱本月二十一日，該太監(jiān)生辰，中設(shè)龍衣，男女羅拜。該州正訪拿問，船已揚(yáng)帆南下。該撫已飭東昌、濟(jì)寧各州、府、縣跟蹤追捕等語。覽奉曷勝詫異！該太監(jiān)私自擅出，并有種種不法情事，若不從嚴(yán)懲辦，何以肅宮禁而儆效尤！著山東、江蘇、直隸各督撫迅派干員，于所屬地方將六品藍(lán)翎安姓太監(jiān)，嚴(yán)密查拿，令隨從人等，指證確實，毋庸審訊，即行就地正法，不準(zhǔn)任其狡飾。儻有疏縱，惟該督撫是問。隨從人等，有跡從匪類者，并著嚴(yán)拿分別懲辦。欽此?！庇谑嵌≥針E即誅安得海于濟(jì)南。籍其輜重，得駿馬三十余匹，良者日行六百里。黃金一千一百五十兩。元寶七十枚。巨珠五顆。真珠鼻煙壺一枚。翡翠碧霞朝珠各一掛。碧霞璽數(shù)十枚，重者至七兩。其他珍寶稱是。皆輸內(nèi)務(wù)府。時同治八年七月中也。
歷城縣令，于安得海伏法后，為購地葬之，營一小墳。越數(shù)年，歷城鄉(xiāng)人有病者，忽為鬼所附。聆其口音，則京腔也。眾怪病者素不習(xí)此。環(huán)集問之。鬼自言：“姓安，在內(nèi)廷供職多年，有要差赴廣東，留滯于此。寓屋數(shù)間，久不修理，天雨下漏，令人難住。煩諸尹為我稍加補(bǔ)葺?！北妴枺骸暗酱撕?，曾回京否？”答曰：“吾曾回京兩次。宮中景象，不異曩時。守宮之金甲神，因昔時曾見吾面，不吾御也。惟黃河難渡，往返不易，故僅行兩次耳?！北娡暺鋲?，果有兩洞。為拾泥土補(bǔ)之。明日，鬼復(fù)來附病者謝曰：“煩諸君厚意，為我葺屋，可弗漏矣?！惫笆侄鴦e。
○李蓮英
皮硝李者，孝欽后之梳頭房太監(jiān)也。名蓮英，直隸河間府人。本一亡賴子，幼失怙恃，落拓不羈。曾以私販硝磺入縣獄。后脫羈絆，改業(yè)補(bǔ)皮鞋。此“皮硝李”三字之徽號所由來也。河間本太監(jiān)出產(chǎn)地，同鄉(xiāng)沈蘭玉向與有故，先為內(nèi)監(jiān)，見而憐之。蓮英遂懇其引進(jìn)。適孝欽后聞京市盛行一新式髻，飭梳頭房太監(jiān)仿之，屢易人，不稱旨。蘭玉偶在闥闥房言及。闥闥房者，內(nèi)監(jiān)之公共休憩所，蓮英嘗至此訪蘭玉者也。既聆孝欽后欲梳新髻事，遂出外周覽于妓寮中，刻意揣摹。數(shù)日，技成，浼蘭玉為之介紹，蘭玉竟薦之，而蓮英遂從此得幸矣。迨東宮既殂，益無忌憚，由梳頭房晉為總管，權(quán)傾朝右，營私納賄，無惡不作。奔走其門而得顯位，如張蔭桓、陳璧輩，其彰彰者也。當(dāng)時慈眷之隆，至與孝欽后并坐聽?wèi)颉?nèi)廷御膳，所遺各饌，例與內(nèi)監(jiān)膳用。孝欽后遇有蓮英所嗜之品，多節(jié)食以遺之，或先命小撤去，留俟蓮英食之。其四十壽辰，御賜珍品、蟒緞、福壽等字，同于大員。內(nèi)自軍機(jī)，外自督撫，無不有慶祝之禮。贓私之積，以千萬計。孝欽后殂后，攝政王載灃，亦涎其蓄，而思所以攫之，不意又為隆裕后所庇，卒不能遂。迨其病卒，飾終之典，等于元勛。罪浮于安得海，而結(jié)果大異，亦有幸有不幸爾。
○張元福
張元福者，滿清宮中發(fā)生最后之閹宦也，俗呼為“小德張”。得安、李衣缽，而勢力之?dāng)U張，較之安、李尤過數(shù)倍。方兩宮殂謝后，國服未除，已在宮內(nèi)排演戲劇。他人所不敢為者，而元福傲然為之。無他，為隆裕后所嬖故也。
興修延熙宮西式鐵樓，雖隆裕后有懿旨宣布于外，而實出于元福一人之主謀。蓋國服期內(nèi)，大工不興，則內(nèi)帑不動。雖欲肆其侵蝕手段，而苦于無隙可乘。乃以興修延熙宮之役，運動隆裕后。迨隆裕后一首肯，則元福之目的達(dá)矣。工無竣期，款無定額，宮廷任其拆毀，帑項恣其浪用。久之而孝欽顯皇后之積儲金，不翼而飛入于私囊內(nèi)。
不見夫安定門，極樂寺胡同內(nèi)，美輪美奐之樓房百余間乎？屋主為誰？則張元福也。陳其內(nèi)者，有楠木桌案，楠木雕花落地罩及裝飾等物，并有兩殿卷之客廳。電燈滿院，照耀通宵。又取南海鑾儀殿所有之電機(jī)鍋，移設(shè)于其宅之花園內(nèi)。又于宅內(nèi)設(shè)德律風(fēng)通至宮中，余如幾案所陳之內(nèi)廷器皿，及園中之太湖石，魚池華廳。六方?jīng)鐾?，皆自建福宮移置于此者。其果為隆裕后所賞給耶？抑乘其不知而盜取之耶？
閹宦而娶妻納妾，自古罕聞。惟張元福則居然享此艷福。王子元、李樂亭、金云卿皆元福之狐群狗黨也。恒往津門，以多金買良家幼女，而為紅拂之贈?；蛑^元福為秦宮中ぢ之第二，可無疑矣。且元福時出至荷包胡同，購秘戲圖，為眾目共睹。意者其授諸妻妾乎？抑將備獨居寡偶者，臨摹之助乎？民之多言，伊可畏焉。
元福既肆無忌憚，胡隨口稱奉懿旨，以為壓制之常山寶符。雖對于攝政王亦有之，況其他乎？以故宮中人無敢與抗顏行者。又行二總管姚與之倡和，其氣焰能使猶子入宮廷而旁人莫敢發(fā)。納賄七千金而慎刑司不敢深究。永德廠工之私竊禁物，擅伐御花園神木多株，而守園吏不敢問。其大違列圣宮禁，幸而溥儀尚在幼沖，載澧不為所惑，即降裕后亦無垂簾聽政之事，否則不堪設(shè)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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