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譔

列傳第四十

義師（二）

錢棅（錢枬、屠象美、鄭宗彝、弟宗琦、錢應(yīng)金、項嘉謨、張翃）姚志倬（方元章、張起芬）金有鑒（王士麟等）李長祥（章有功）馮京第 王翊（王江）張夢錫 陸宇■〈火鼎〉（弟宇燝、毛聚奎）華夏（謝寅生） 王家勤 楊文琦（弟文琮、文瓚、文球）杜懋?。ㄊ┌瞰d、杜兆苮） 屠獻宸（董德欽、李文纘）

錢棅（錢枬、屠象美、鄭宗彝、弟宗琦、錢應(yīng)金、項嘉謨、張翃）

姚志倬（方元章、張起芬）金有鑒（王士麟等）李長祥（章有功）

馮京第王翊（王江）張夢錫陸宇■〈火鼎〉（弟宇燝、毛聚奎）

華夏（謝寅生）王家勤楊文琦（弟文琮、文瓚、文球）

杜懋?。ㄊ┌瞰d、杜兆苮）屠獻宸（董德欽、李文纘）

錢棅，大學(xué)士士升子也；枬，巡撫士晉子也。嘉善錢氏門第冠其鄉(xiāng)，而士升、士晉尤著。棅舉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枬舉癸酉（一六三三）舉人；皆官主事。乙酉（一六四五）閏六月，薙發(fā)令下，嘉興民揭竿起者數(shù)千人，翰林屠象美主之；棅毀家充餉。事敗，殺于湖。越二年，松江吳勝兆事起，枬坐匿陳子龍，遇害：妻徐氏殉之。

屠象美，平湖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官翰林。乙酉（一六四五）閏六月，嘉興之城守也，推象美主其事。顧文士不知兵，迎都督僉事陳梧為帥。倉卒起事，資糧、甲仗復(fù)不備；大兵自杭州遣騎兵襲之，城上聞笳角聲，已膽落。戰(zhàn)敗出走，為亂民所殺（梧事別見）。

鄭宗彝，嘉興諸生。屠象美、錢棅既死，宗彝復(fù)袒臂呼市上，從之者千人；城守十有六日。有通款于王師者，城遂陷；宗彝與弟宗琦戰(zhàn)死，一門皆盡，城亦被屠。又，諸生錢應(yīng)金，城陷走村居。游兵掠于野，見其發(fā)未薙也，殺之。

項嘉謨，秀水人。以文士投筆，渡河出塞，官薊遼守備。尋棄官，入閩登武夷；曹學(xué)佺錄其詩入「十二代詩選」。王師入嘉興，束生平所著詩賦于懷，投天星河死；子翼、子心、妾張氏殉焉。我朝賜通謚曰「節(jié)愍」。又張翃者，諸生也。城破，整衣巾南面正席坐；兵以刃臨之，罵不已，遂遇害。

姚志倬，錢塘人；官瓶窯副將。乙酉（一六四五）閏六月，與參將方元章誓義舉兵；閩中授平原將軍，浙東封仁武伯。以張起芬為將，破余杭，走于潛。戰(zhàn)敗，志倬逸去，元章死之。

明年丙戌（一六四六）冬，合余眾攻江山，又不利；遁入括蒼山中。既而出懷玉山，其兄志元訛稱志倬已降，因得脫；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豐；兆恒敗，志倬遷徙無常。癸巳（一六五三）春，率所部依定西侯張名振。是冬，從名振破王師于崇明之平陽沙。明年，進攻崇明，歿于陣。

起芬被執(zhí)至杭，不屈；懸之樹間，射殺之。平生不讀書，刑訊時有詩云：『頭能過鐵身方顯，死不封泥骨亦香』！

金有鑒，長興人；有膂力。乙酉（一六四五）六月，率里人許升、沈磊、沈士宏、金艷色等奉通城王盛澄為號，自署總兵。一戰(zhàn)拔湖州，進攻長興不下；吏員王士麟引兵會之，再攻再敗，士麟戰(zhàn)死。十月，有鑒戰(zhàn)于呂山，盛澄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來助，復(fù)不克。尋遣總兵賈應(yīng)龍、楊象觀、吳永昌、參將金筠鹿等合軍奪城，復(fù)大敗；回至梅溪。盛澄弟盛滌被圍急，有鑒單騎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數(shù)十人走宜興山中，與岑元泰保守山寨。大兵逼之，三戰(zhàn)三北。明年正月，復(fù)攻長興，有鑒、元泰俱陷陣死。

又有徐昌明者，初入盧象觀軍，署監(jiān)紀(jì)推官。既敗，奔四安山，與有鑒合軍；亦死于長興西門。

李長祥字研齋，達州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獻賊亂蜀，以諸生練鄉(xiāng)勇助城守；賊中皆知名。后選庶吉士，吏部薦之備將帥之選?；蛟唬骸禾熳庸霉嫲渤觥?？嘆曰：『不見孫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請便宜行事，雖有金牌亦不受進止；待平賊后，囚首闕下受斧鉞耳』！聞?wù)哒ι唷r首輔陳演以同里故，欲引為私人，不可；因不得召見。賊日逼，上疏：『請急調(diào)寧遠鎮(zhèn)臣吳三桂兵入衛(wèi)；新進士袁噩具將才，可輔之。令密云鎮(zhèn)臣唐通與臣由太行入太原，歷寧武、雁門攻其后。首尾夾擊，賊可擒也』。議未定而唐通至，詭請守居庸關(guān)，則縱賊直抵昌平。長祥復(fù)疏請急令大臣輔太子出鎮(zhèn)津門，以提調(diào)勤王兵；不果行。而京師潰，為賊所掠，乘間南奔。

弘光時，改監(jiān)察御史，巡浙鹽。魯王監(jiān)國，加右僉都御史，督師西行。而七條沙之師又潰，監(jiān)國航海去，長祥以余眾結(jié)寨上虞之東山。時浙東諸寨林立，四出募餉，居民苦之；獨長祥與張煌言、王翊三營且屯且耕，井邑不擾。監(jiān)軍鄞人華夏者，為之聯(lián)絡(luò)布置，請引舟山之兵連大蘭諸寨以定鄞、慈五縣；因下姚江，會師曹娥，合偁山諸寨以下西陵。僉議奉長祥為盟主；刻期將集而為降紳謝三賓所發(fā)，大兵急攻東山，前軍章有功被執(zhí)死。中軍汪匯者，與百夫長十二人期以次日縛長祥入獻；晨起，十二人忽自相語：『奈何殺忠臣』！折矢扣刃偕誓而遯。長祥匿丐人舟中，入紹興城。居數(shù)日，事益急，復(fù)遯至奉化依平西伯王朝先。朝先亦蜀人，得其資糧、扉屨之助，復(fù)合眾于夏蓋山。一日，泊舟山下，有孽龍挾雷電將上天，濤涌蕩舟，士卒無人色；長祥令發(fā)巨炮擊之。雷電愈怒，水起立，長祥神色自如；俄而晴霽。由健跳移舟山，入朝監(jiān)國；晉兵部左侍郎，兼官如故。請合朝先之眾聯(lián)絡(luò)沿海以為舟山衛(wèi)；張名振忌之，襲殺朝先，長祥僅免。

辛卯（一六五一）舟山破，亡命江、淮間。我總督陳錦捕得之，安置江寧。妻黃氏卒，大府疑之曰：『是孑然者，誰相保邪』！長祥微聞之。江寧有閨秀曰鐘山秀才，善墨竹，容色絕世；乃娶之，朝夕甚昵。大府曰：『李公有所戀矣』！未幾，乘守者之怠，竟逸去。由吳門渡秦郵，奔河北；遍歷宣府、大同，復(fù)南下百粵。天下大定，始遷居毗陵，筑「讀易堂」以老。

章有功，李長祥前軍將也。故會稽農(nóng)家子，驍勇敢戰(zhàn)。所將五百人皆選鋒，屢戰(zhàn)有功。戊子（一六四八）翻城事敗，大兵攻東山，被擒；拉脅抉齒，猶大罵而死。

馮京第字躋中，慈溪諸生。乙酉（一六四五），南都破，起兵湖中；魯監(jiān)國授御史。戰(zhàn)敗，入舟山依黃斌卿。水軍都督周鶴芝時亦駐軍舟山，固與日本撒斯瑪王善；遣人以「齊之存衛(wèi)、秦之存楚」勸之，撒瑪王許之。鶴芝大喜，備珠璣玩好之物，謀以參謀林鑰舞為使；斌卿止之曰：『此吳三桂之續(xù)也』！鶴芝怒而入閩。京第曰：『北都之變并東南而失之者，是則借兵之害也。今我無地可失，比之前者為不倫矣』！斌卿于是使其弟孝卿偕京第往。抵長琦島，值日本與西洋人相仇殺，兵甫解；不聽登岸。京第于舟中拜哭不已，并致血書。撒斯瑪王聞長琦島之拒中國也，曰：『中國喪亂，我不遑恤；而令其使臣哭于我國，我之恥也』！與其國之大將軍謀發(fā)各島罪人，致洪武錢數(shù)十萬。長琦多官妓；孝卿樂之，若忘其為乞師來者。日本人輕之，益無出師意。京第郁郁歸，師竟不出。自湖州間行入四明山，與王翊合軍守杜岙；為王師所破，翊走天臺，京第匿民舍，亦往來舟山、聯(lián)絡(luò)諸寨。監(jiān)國晉侍郎。

己丑（一六四九）再出，破上虞。庚寅（一六五○）九月，王師洗四明山寨，翊避入海；京第病不能行，居灌頂山中，為叛將王升所殺。

王翊字完勛，余姚諸生。有智略；王正中薦之魯監(jiān)國，授職方主事，以軍事屬之。已而，正中與黃宗羲合軍西渡。江上破，宗羲引殘卒入四明山結(jié)寨；山民攻之。時翊方走海隅，王師購之急，囚其弟翃以招之；翃與幕下諸生皆不屈死。翊泣曰：『是真不負完勛家也』！既與屠獻宸、華夏等謀襲寧波不克，乃以所募眾入山。尋破上虞，殺攝印官，浙東震動。王師由清賢嶺入，敗翊眾于丁山，屠四百人；有孫說者，中流矢死，尸不仆。御史馮京第自湖中軍破，亦間行至四明與翊合軍杜岙。山民之團練者導(dǎo)王師攻破之；別部邵不倫亦見獲，京第匿民舍。翊以四百人走依威遠將軍天臺洞主俞國望；謂諸將曰：『是皆團練之罪也。北兵雖健，吾視其銳則避之、懈則擊之；非團練為鄉(xiāng)導(dǎo)，彼安敢行險地如枕席乎！吾卒雖殘，破團練尚有余力』。遂自天臺至四明，擊散團練者，隨道收合得萬余人；而京第亦出。明年己丑（一六四九）春，再破上虞，走其知縣；告山中父老曰：『前此諸將橫擾激變，今我軍足為是山衛(wèi)而一無所擾。倘念故國，其許我乎』！遂結(jié)寨于山之西北境，曰大蘭山；號大蘭洞主。當(dāng)是時，浙東千里之間山寨鱗次：蕭山石仲芳、會稽王化龍、臺州俞國望、金湯吳奎明、奉化袁應(yīng)滮；浙西之湖州柏襄甫等亦應(yīng)之。其余小寨支軍，不下百數(shù)。然皆招集無賴，從事鈔掠。惟翰林張煌言軍上虞之平岡、御史李長祥軍上虞之東山及都督章欽臣軍會稽之南鎮(zhèn)，則皆且耕且屯而不擾于民，而又單弱不如翊雄；列城畏之若老羆當(dāng)?shù)?，城門晝閉。

六月，監(jiān)國之健跳；翊發(fā)使奔問，附貢方物。監(jiān)國遣官詣?wù)隈春幽系烙?；副都御史黃宗羲上言：『諸營文則自稱侍郎、都御史，武則自稱將軍、都督；惟翊不自張大而兵又最強，品級懸絕，非所以獎翊、且無以臨諸營也』。是秋，翊朝謁舟山，擢右僉都御史。時會稽嚴(yán)我公充我招撫使，遍歷兩浙諸寨；走降相繼。我公因渡海，發(fā)使入四明山；部下左都督黃中道謂翊曰：『田橫不烹酈生于說降之時，其志屈矣！及其后而烹之，不已晚乎』！翊曰：『善』！執(zhí)其使而烹之。我公懼，遁去。庚寅（一六五○）春三月，再謁舟山，晉兵部右侍郎。破新昌，拔虎山。秋九月，我將軍金礪由奉化、提督田雄由余姚，會于大蘭，仍用團練兵為導(dǎo)；翊累戰(zhàn)不能抗，遂帥親兵避入海。京第以病不能行，居灌頂山中，為降將王升所殺。

辛卯（一六五一）秋七月，聞大兵三道下舟山，乃復(fù)入山集散亡為援；而諸將死亡殆盡，旁皇故寨，父老勸之由奉化招兵榆林、白溪間。是夜，有大星墜地有聲，野鳥驚噪；父老憂之。詰期，二十四日也；將由奉化出天臺。至北溪，為團練兵所執(zhí)，部下參軍蔣士銓從之。越日過奉化，賦絕命詩。日束幘、掠鬢，謂守者曰：『使汝曹見此漢官威儀也』！時我群帥集定海；總督陳錦訊之，翊坐地抗聲曰：『成敗利鈍，天也。毋多言』！八月十四日，行刑；群帥憤其積年倔強，聚射之，中肩、中頰、中脅、洞胸者三，如貫植木，不少動。又截耳刲額，終不仆；斧其首，始仆。時年三十有六。從者二人：一曰石必正、一曰明知；不肯跪。掠之跪，則跪而向主，并死。懸翊首鄞之城西門，友人陸宇■〈火鼎〉謀之義士毛明山、江漢篡取以歸，藏之密室，名「不波航中」；凡十二年。每寒食、重九招同志祭之，放聲慟哭；雖家人，莫知為誰祭也。癸卯（一六六二），宇■〈火鼎〉以海上事牽連，入省獄；有司籍其家。既去，其女屏當(dāng)遺棄，于柜中得一錦函；啟之，則赫然人頭也。其弟宇■〈火鼎〉哭之曰：『此王侍郎首，而得不為有司所錄，天也』！遂束蒲為身，瘞之城北。我朝賜通謚，曰「烈愍」。

王江字長升，慈溪諸生。與王翊倡義四明山之大蘭洞，內(nèi)設(shè)五營、五司。五營主軍，翊統(tǒng)之；五司主餉，江任之。翊善治事，凡所剖決，靡不悅服；一時四明之有訟獄者，不之官而之翊。江善會計，量富以勸、履畝而稅，兵無盜糧；以故四明二百八十峰之租賦，亦不之官而之江?！步硰娨悴蝗珩炊韵噗?，魯監(jiān)國授戶部主事。大兵之入山也，縛江母以招；江削其發(fā)以僧服見，得安置杭州。未幾，母卒。江忽置一妾，昵之甚；妻日夜勃溪，江控之吏出之。妻亦攘臂登車，歷數(shù)其隱微之過，渡江徑去；聞?wù)邿o不薄其為人。一日，江出游湖上，守者以其妾在，不疑；久之不返，始知向者以術(shù)脫其妻也。江既得逸，攜萋復(fù)入海，朝監(jiān)國于金門；定西侯張名振請為監(jiān)軍，再入長江。乙未（一六五五），名振卒；丙申（一六五六），有沈調(diào)倫者復(fù)起山中，江赴之。人聞其至，壺漿相迎。大兵恐其重為舟山犄角，急攻之；調(diào)倫見殺，江中流矢卒。

已復(fù)有休寧趙立言者，亦以余眾棲山中；與江山諸生李國楹約取江山。明年元旦，立言以三百人攻克之，國楹失期不至；越日，大兵大集，立言獨戰(zhàn)，連殺數(shù)十人，馬躓墜水死。其子禎，恨國楹，詣其家欲手刃之。我兵掩至，乃與國楹同受執(zhí)，亦不屈死。

張夢錫字云生，鄞縣六狂生之一也。董志寧、華夏輩皆文弱士，司書檄，奔走其間；夢錫則于弓矢、戈矛皆習(xí)之，故嘗在戰(zhàn)陣中。初入幕府，魯監(jiān)國授司務(wù)；尋晉御史。江上失守，山寨大起，曰馮家軍京第、曰王家軍翊、曰李家軍長祥；其余小寨支軍，不可指屈。而平岡張煌言之軍與夢錫大皎軍相望，故諸營呼之曰大張軍、小張軍。

庚寅（一六五○），大兵洗山寨，大張軍航海入衛(wèi)，李家軍潰，馮、王二家相繼死；獨小張軍五百人誓相守，不去。既而我軍合圍，夢錫挾長矛出斗，夷傷略相等，力盡死；五百余人亦從死，無一降者。有三人突圍出；翌日，大皎之南麓有負夢錫尸以葬者，即此三人也。

陸宇■〈火鼎〉字周明，鄞諸生；好奇計。乙酉（一六四五）六月，同董志寧、華夏等六人倡義，薦紳無一許者；沈吟良久曰：『是惟錢刑部可語；但彼以喀血踰年不應(yīng)客，吾當(dāng)排闥往見』。肅樂強起，急應(yīng)曰：『諾，諾；弗敢辭』。宇■〈火鼎〉曰：『決乎』？曰：『決矣』！遂不告于家以行。事稍集，而降紳謝三賓致書王之仁，請殺六狂生；之仁顧與肅樂締盟。宇■〈火鼎〉露章責(zé)三賓曰：『昔德佑之季，謝昌元贊趙孟傳誘殺袁進士以賣國，此執(zhí)事之家風(fēng)也。今幸總?cè)植粸槊蟼?，遂使?zhí)事不得收昌元效順之功；以是知賣國之智亦不能保其萬全也』！三賓慚憤而已。魯監(jiān)國次會稽，授監(jiān)紀(jì)同知，晉按察副使；仍監(jiān)江上軍。時馬士英匿方國安軍，大書暴其十惡罪，乞梟首謝江左。詹事王思任、給事中莊元辰、御史黃宗羲皆助之，不報；嘆曰：『即此已不堪立國矣』！遽棄官歸。

江上潰，為馮京第、王翊募兵榆林。未幾皆敗，脫歸里；則翊首懸城西門，謀之翊部將毛明山、錢肅樂部將江漢者，篡取以歸，祀之密室。舟山破，閣部張肯堂孫以俘至；語其弟宇燝，使計脫之。又于海上歸董志寧之喪以葬之。己亥（一六五九），張煌言以孤軍入江北，密為飛書發(fā)使，喜形于色；事又?jǐn)?。壬寅（一六六二），為降卒所發(fā)，捕至錢塘。時已病，猶自用計得脫；出獄門而卒。遺言諸子：『雖貧，毋得妄求宦達』！子經(jīng)異，后竟以貧死。

宇燝，偕其兄力持苦節(jié)。張煌言之歿也，設(shè)祭慟哭于不波航中，一如其兄之祀王翊也。家貧如洗，而凡同難諸孤護之不遺余力；時論高之。

毛聚奎字象來，鄞縣人；慷直多節(jié)概。少與弟聚璧并有聲，稱西皋雙鳳。乙酉（一六四五），與于六狂生之列；為降人謝三賓所害，幸不死。行營將士爭求識六狂生者；聚奎曰：『狂者，不量力之謂也。量力則愛身，愛身則君父亦不足言；若謝氏子者，是矣』。尋參瓜里軍，以明經(jīng)授戶部郎，司餉。魯監(jiān)國既敗，奔走山海，累遭名捕；遯而免，而家亦遂落。晚歲始歸。所著「吞月子集」有「方石銘」，詞甚奇?zhèn)ィ徊痪咪?。錄其輿人、皁人、丐人傳曰：『輿人者，南都武定橋人；不詳其姓氏。乙酉（一六四五）之變，夫婦同日縊死。吾友吳于蕃親見其事，為吊之。皁人者，于姓；江陰人。乙酉（一六四五）之變，傳新縣官至，往執(zhí)舊役。諦視良久，嘆曰：「此寡廉鮮恥者，吾不可以為之役」！遂歸而縊。時新縣官者，湖州李某也。丐人者，姓氏與邑里俱未詳。闖賊陷北都，題詩養(yǎng)濟院，自縊死。吞月子曰：夫輿人、皁人、丐人也，汲汲赴義若此，可異也？噫！無異也。夫輿人、皁人、丐人，人之微者也；然而人也。人則義，其性之者也；則亦有人而不輿人、皁人、丐人者乎？夫人而不輿人、皁人、丐人者，多矣；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人者，吾未數(shù)數(shù)見也。予之為三人者立傳也，擬曰「輿公、皁公、丐公三先生傳」。既而思之，今所謂公之、先生之者，皆其不輿人、皁人、丐人者。舉輿人、皁人、丐人而公之、先生之，是不以人目之也；故從而人之。人之者，人之也；人之者，則于不輿人、皁人、丐人而不人之者也。不異，固所以異之也』。

華夏字吉甫，定海人；寄籍于鄞。以恩貢入太學(xué)，與同里王家勤齊名。初與家勤同受業(yè)于上虞倪元潞、漳浦黃道周，已又同事劉宗周，歸筑鶴山講舍。夏通樂律；家勤精于禮，不與先儒茍同：浙東所稱華、王二子者也。夏一諸生而有范滂、陳東之風(fēng)，浙東資其清議以為月旦。

乙酉（一六四五）六月，越中兵起；首與董志寧倡義，豫于六狂生之目。謝三賓欲殺之，不得。魯監(jiān)國授兵部司務(wù)，晉職方主事，皆不受；請以布衣從軍。與太仆卿陳潛夫出戰(zhàn)牛頭灣，彈從頭上過如雨，不少退。性素勁挺，即與督師錢肅樂議亦不能盡合。

江上既潰，浙東士大夫猶惓惓故國，山寨四起；夏謂『人心未去也』！及肅樂航海入閩，連下三十余城；閩人告急，浙中抽兵去，備稍虛。夏又謂：『此可乘之會』。謀之急。丁亥（一六四七），始入舟山，乞師于總兵黃斌卿不應(yīng)，憤而歸。未幾，慈溪有大俠以侍郎馮京第書往來海上，事泄?fàn)窟B，捕夏入獄；家勤與其友董德欽悉力營救，出之。旋復(fù)謁御史李長祥于東山；長祥曰：『吾于會稽諸城俱有腹心，一鼓可集；但欲得海師以張軍勢』！夏曰：『海師不足用也』！長祥以為此間人以海師為望，可因其勢用之；強夏再入舟山。會馮京第亦在坐，力勸斌卿；斌卿曰：『我軍弱，中土之助我者究得幾何』？夏慨然應(yīng)曰：『布置已定，發(fā)不待時；何庸以寡助憂！將軍至蛟關(guān)，有范公子兆芝當(dāng)以徐給事孚遠柴樓師會，可六百人。至鄞江，楊推官文琦當(dāng)以王職方翊大蘭師會，可千人；王評事家勤當(dāng)以施公子邦炌管江師助，可三千人；張屯田夢錫當(dāng)以大皎師助，可四百人；而屠駕部獻宸當(dāng)以城中海道麾下陳天寵、仲謨二營之師為內(nèi)應(yīng)，可千人；至慈溪，馮職方家楨當(dāng)以子弟親兵會，可五百人；至姚江，則李侍御長祥當(dāng)已下紹興，遲于東山之寨，除道以俟；而張都御史煌言當(dāng)以平岡之師會，可三百人；渡曹江，章都欽臣以偁山之師會，可二千人；若急移小亹合李侍御軍西渡蕭山，尚有石仲芳寨可千人。將軍以此眾長驅(qū)入杭，百里之內(nèi)牛酒日至，何庸以寡助憂』！斌卿輒不為信。夏益恨，激之怒；斌卿奮拳來擊，曰：『吾今聽子；倘諸軍爽約，則取子肝以餉軍』！然特強許之，而終無出師意。無已，廢然歸。復(fù)令推官楊文琦往；京第等益勸斌卿，斌卿乃諾之。夏偕文琦、家勤等飛書發(fā)使，以為功有緒也；而又為謝三賓告變。三賓初欲殺六狂生，自度為清議所不容；及再降，益決裂。刊揭四布，自言前此歸命之早，后為王之仁所脅；今幸復(fù)得反正見天日。然而卒不見用；乃益思所以徼功者，廣行賄賂，中途賺取夏貽大蘭帛書，告之我大府，密調(diào)慈溪兵襲大蘭、調(diào)定海兵剿管江、調(diào)姚江兵搗東山，三道兵皆潰。捕夏急，得之。屆期，舟山兵果入關(guān)，抵三江口；諸軍無一至者。斌卿不敢進，亟引去。我巡按令知府大陳刑具，究黨與；夏慷慨曰：『心腹、腎腸、肝膽，吾同謀也』！問帛書所載楊、王、屠、董諸名；言皆不預(yù)。再拷之；則大呼曰：『太祖高皇帝造謀，烈皇帝主兵，圣安皇帝司餉；其余甲申、乙酉（一六四四～四五）殉節(jié)諸忠范景文、史可法而下，皆同謀也』。知府三拷之，終不屈。而是日謝三賓亦為人所告，下之獄。謝之初欲害五君子以求用于新朝也，不意我巡道孫枝秀艷其富，欲并殺之取其室；密使人說夏曰：『汝于謝仇深；力引之，則汝怨可伸』！及庭訊，夏曰：『咄！斯反面易行，首先送款之人也；乃謂其忘故國而預(yù)吾事，吾目不瞑矣』！謝旁跪，摶顙而呼曰：『長者，長者』！

夏在縲紲中，鼓琴賦詩，自稱過宜居士?；蜻抵辉唬骸褐芄^，不亦宜乎？何有于夏』！臨刑，巡按曰：『非不欲活爾，奈國法何』！夏曰：『事成則吾不汝置，事敗則汝不吾置，理也』。受刑時，忽有白光一縷沖天去。妻陸氏，紉其首以殮；自縊以殉。先數(shù)日，以次子名懔咫者密托夏之友人評事林時躍，獲免。有謝寅生者，素與夏不往還；在獄，忽往詢之曰：『吾愿以女許配公子』。子長，竟分田宅以成立之；蓋義士也。監(jiān)國還軍舟山，贈夏檢討。

王家勤字卣一，鄞縣六狂生之一，而與于戊子（一六四八）五君子翻城之獄者也。初為諸生。南都立，由選貢入太學(xué)。乙酉（一六四五）六月，與華夏等同倡義；魯監(jiān)國授大理寺評事。期年事敗，諸遺臣分界立寨；家勤主東南甄，踰姜山至管江。管江之豪施氏、杜氏破產(chǎn)募死士三千人，相與刺血誓師，約舟山水師入關(guān)及諸山寨兵由陸路會于寧波城下：是為翻城之獄。五君子者，華夏、楊文琦、施邦炌、杜懋俊及家勤也。而諸道所集，莫如管江為盛。已為降人謝三賓所發(fā)；諜至，家勤謂耳目有異，率眾擒諜者，搜得其檄，斬之。官軍旋至，施、杜乃據(jù)險斗；密遣死士衛(wèi)家勤入海乞援，中道見執(zhí)。時顧子者從行，亦被縛。三賓私授意，謂多引薦紳，可自免；家勤怒叱之。而顧子詐為一紙，諸名下咸與列；由是衣冠之禍大作。家勤遭不白冤，華夏從獄中驚詢之，悉其故。三賓又布言曰：『王卣一，靜默者；非若華子必不可活』！我巡按乃急移獄于?。患仪谠唬骸何嶝M望覆巢之完卵哉，惟華、楊、施、杜為不可負』！累訊，瞠目不語。遂刑于市。

楊文琦字瑤仲；與弟文琮、文瓚、文球，世所稱甬上楊氏四忠也。父秉鼐，素謹(jǐn)厚，而以名節(jié)勖諸子；里人呼曰「楊太公」。江上之役，秉鼐親帥諸子從軍。

文瓚，崇禎己卯（一六三九）舉人；魯監(jiān)國授監(jiān)察御史。力言：『浙、閩宜合不宜分。即使主上屈節(jié)于天興，將來無損于配天之業(yè)』。時方以開讀禮為爭，皆不謂然；行人張煌言尤力排之。文瓚乃入閩；隆武帝召對，又力言『當(dāng)聯(lián)絡(luò)閩、浙以為同仇，不當(dāng)啟爭端』。上然之；賜食，撤御前燈送之還邸。丙戌（一六四六）春，泉州饑；按視，請發(fā)帑金三千賑給。歸而陳四難、十失諸疏。命巡按云南；力辭。請如前旨以頒餉浙中，圖會師；鄭氏尼之，不果。尋命掌貴州道；扼防建、延三關(guān)，便宜招募。

初，文瓚賑泉州時，上詢知有兄；即召文琦臨軒試之，對言：『今日宜作馬上天子，未可狃承平積習(xí)』！上韙其言。以明經(jīng)，授惠安訓(xùn)導(dǎo)；旋加監(jiān)紀(jì)推官，監(jiān)惠安諸軍。

是年六月，浙東亡，仙霞告急；文球奉其父就兩兄，商所向。亂兵突過執(zhí)父去，重索萬金，不則烹；文球散發(fā)狂號。路人憐其孝，不數(shù)日得泉數(shù)千緡。赍入砦，賊以數(shù)不足，欲殺之；文球?qū)Ω搁L號。賊感動，令奉翁以歸。閩事敗，乃偕避于泰順之竹園。

時浙中止舟山未下，而寧、紹、臺山寨大起；文琦與大蘭寨主王翊最善。戊子（一六四八）翻城之議，文琦獨主西南一道；已為降人謝三賓密揭告變，并列文琦、文瓚名，旁及文球?；騽裰樱晃溺唬骸何嵋粤x動；臨難不赴，且將陷父于危，安用義為！然偕死無益，吾力任之』！因遣弟輩入閩。文瓚不肯，乃獨令季弟文球變服走。文琦就訊，慷慨無撓詞；但言文瓚不預(yù)謀，請釋之養(yǎng)父，而自請速死。時華夏已獨承是獄，欲盡脫諸同難；文琦獨不可，與夏同死于法。文瓚得釋歸；未幾，復(fù)為三賓所仇，逮辟，大呼高皇帝不絕而死。文琦妻沈氏、文瓚妻張氏，皆殉之（詳「列女傳」）。

文球之入閩也，督師錢肅樂已卒；遂參閣部劉中藻軍事。次年，福安不守，亦殉之。

時父秉鼐無恙，僅存仲子文琮。迨父卒，以降卒告其出海狀，且言將引海上軍趙彪者為患；遂亦被逮。至省，賦絕命詞，自扼吭以死。文琮官職方主事、文球官都事，皆魯監(jiān)國所授官也。我朝賜文瓚通謚，曰「烈愍」。

杜懋俊、施邦炌、懋俊之仲父兆苮，皆鄞之管江人；世所稱管江三烈士也。懋俊為寧波諸生，少熹言兵。流寇亂中原，海隅不逞之徒乘間起；乃謀于兆苮，請以土團之法陳諸有司。遂部勒族人，分隊瞭野、擊柝行夜，閭黨為之安堵；沿海諸村皆效之。丙戌（一六四六），浙東不守。懋俊忽若病癎，歌哭不常；家人從壁鏬竊窺，則案無他物，惟進士黃醇耀「臣事君以忠」文一首，朱墨累累不絕。

邦炌者，故都督翰之子。武世家而為文諸生，以蔭應(yīng)襲而不赴。國難作，乃悔曰：『吾非襲爵，無以號召人』！會錢肅樂起兵，即毀家輸餉；監(jiān)國許以左班換授部曹，未上而江防潰。戊子（一六四八），預(yù)于五君子翻城之謀。懋俊聞而喜，為之集眾三千人，且約侍郎馮京第軍為應(yīng)。聞金峨山中有賣炭趙翁者，精星象、諳兵法；親往致之，置軍中，奉以為帥。未及期三日，評事王家勤來奔，以事泄告；城中邏者踵至。邦炌即梟邏者首，與懋俊倉卒據(jù)山立寨，鳴鼓起事；而急令家勤先入海。意謂城中雖有備，而海師早晚必薄城，則勢未能分；故且部署軍士為入海計。城中兵果不出，而我定海鎮(zhèn)將常得功豫遣舟師扼海口，分軍直抵管江；家勤中途被執(zhí)。山寨頗阨塞，懋俊據(jù)險斗三日夜；矢石雨集，夷傷殆盡。寨陷，猶以家丁力戰(zhàn)；頭目中矢如猬，傷重倚墻斃，尸屹立不仆者數(shù)日。邦炌縱火自焚其營，拔世遺佩刀自刎。兆苮被縛，斫其首十二刀而后墜。賣炭趙翁者跳而免；后辛卯、壬辰（一六五一～五二）間，猶往來海上衒其術(shù)。尋亦死。

懋俊有子名憲琦，陸宇燝撫如己出；以父死國難，縞素、禁酒肉，有妻不娶；宇燝以大義責(zé)之，始婚。旋病卒。

屠獻宸字天生、董德欽字若思，鄞人也；先世皆官兵部侍郎。南都亡，德欽痛哭，納衣巾于文廟。獻宸西探行省消息。孫、熊兵起參其事，更自募一軍屯瓜瀝之龍王堂；授車駕主事。德欽亦招軍輸餉，授監(jiān)紀(jì)推官。屠氏之居，侍郎故第也；大兵渡江后，奪其半為署。有海道中營游擊陳天寵、仲謨者，故史閣部麾下士；屠、董瞰知二將有異，微說之。二將乃屏左右言：『當(dāng)閣部垂死，遺言屬我輩：必?zé)o負明！心實勿忘，顧無所措力。今觀公等非碌碌者；愿勿疑，當(dāng)效死力』！遂從衣領(lǐng)間，出史閣部遺牒示之；且曰：『城下倘有警，吾等縛兵備使以應(yīng)』。二人大喜，用少牢祀閣部，盟于密室。與盟者，華夏、王家勤、楊文琦及陳、仲二將也。夏與家勤乃奔走山海諸道合約大舉；德欽獨請任餉，先期斥賣家貲以待。方聚謀時，獻宸謂夏曰：『里中有外托氣節(jié)名而陰賊不可問者；宜慎之』！夏疏不甚防，已而果為謝三賓所告。陳、仲二將猶秣馬待應(yīng)，而諸道兵已盡為官軍所截。事既泄，屠、董跳至天臺；三賓又力構(gòu)之，遂急捕下獄，與夏等同日死。我朝賜獻宸通謚，曰「烈愍」。獻宸妻朱氏，投繯以殉（詳「烈女傳」）。

李文瓚字昭武，鄞人也。工詩、古文詞兼書畫。乙酉（一六四五），從錢肅樂起兵；魯監(jiān)國授兵部車駕司員外郎。丁亥（一六四七）夏，由天臺入舟山，將從監(jiān)國于閩。舟山諸同志者倚以中土之事，勸其歸；遂與于戊子（一六四八）翻城之禍。時華夏欲獨承是獄，故諸人有遜詞求免者；文瓚顧強項不撓。在囚中，與楊文琦分賦「雁」字詩，匯成卷帙。尋大吏分系諸囚他所，獨留夏；文瓚請身伴之。司獄者大駭曰：『汝不畏死邪』？文瓚笑曰：『白首同歸，何恨』！適評事倪元楷以蓄發(fā)下獄，三人共一狴戶，相與歌傳奇中「木公不肯屈魔鬼」曲，聲撼獄壁；聞?wù)咭骜?。再被拷，終不屈；而夏力辨之，乃放歸。文瓚嘆曰：『過宜生我；過宜之義，我之慚也。雖然我不求生，過宜自成其義耳。嗚呼！過宜何曾死，我虛生矣』！

己亥（一六五九），張煌言兵敗，微服走天臺；文瓚遇諸途，以死士衛(wèi)之，煌言得復(fù)入林門。事去，乃遨游四方以老。臨終，其子問遺言；取筆題曰：『眾人皆醒，非夫也』。嗔目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