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撰
列傳第五十二
方外
晞容(海明) 邳州石屋僧 項缸(景■〈口雖〉、一泓)丹竹 德宗 南獄和尚 道源(函可、成回、明光、如壽)髡殘(傅良、大成、知休) 桑山人 陳仙者松仙(清凝上人) 狗皮道人(銅袍道人等)
晞容(海明)邳州石屋僧項缸(景■〈口雖〉、一泓)
丹竹德宗南獄和尚道源(函可、成回、明光、如壽)
髡殘(傅良、大成、知休)桑山人陳仙者
松仙(清凝上人)狗皮道人(銅袍道人等)
晞容,七寶寺僧也。甲申(一六四四)獻賊攻豹子硐;晞容曰:『硐中數百萬生靈,豈可坐視其死』!糾鄉(xiāng)勇五百人拒戰(zhàn);身先沖殺,賊大敗,硐中圍解。于是簡練精悍,與賊相持,前后殺賊千計。一日,賊突至,遂為所害。
又,海明號破山,四川人,主嘉興東塔寺;后入蜀。獻賊之黨李某嘗欲屠保寧城,破山為請命。賊持犬豕肉曰:『啖此者從汝』!破山曰:『老僧為百萬生靈,忍惜如來一戒乎』!遂嘗數臠;因以免。著有「破山語錄」。
邳州石屋僧者,當南都破時,國子生王合輔大集親朋,哭祭崇禎帝而后就縊;僧適過之,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亦常事也,惡用是矜張為』!后數月,有渡河來者曰:『石屋寺一僧以雉經死,有鞭在其側』。僧名不可知,以其死石屋,名之曰「石屋僧」。
項缸、景■〈口雖〉,皆蘇州僧也。乙酉(一六四五)六月,蘇州城中義師起,項缸戰(zhàn)甚力;手殺我兵數十人。未幾,潰。而西山徐云龍復率眾薄胥門;我騎兵沖突出,云龍走,景■〈口雖〉戰(zhàn)死。
又有僧一泓,不知何許人。張名振之以海師應吳勝兆也,兵敗,于洪濤中浮蓬上得不死。登岸,遇一泓招至庵中,為薙發(fā)易服;飯罷,令即走。名振貽以印,屬以后。騎甫脫而追兵至,搜得大領濕衣并??;一泓紿以他路。追不獲,遂遇害。
丹竹者,江西安仁某寺僧,羅川王起義師時三十六將之一也;勇冠一軍。嘗從揭重熙襲撫州,猝遇我將王得仁;丹竹以步逐馬,刃及得仁面,幾獲之。
后金聲桓過安仁,聞其病,遣九騎往縛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余人伏于隘,而單身入酒肆中。金騎見其僧,不知其即丹竹也;因問:『識丹竹乎』?遽應曰:『我是也』!拔刀殺二人。七騎者上馬馳,遇伏獲其二;再前再遇,獲其三;得歸者,纔二騎耳。聲桓破廣信,丹竹以木樁置水中,舟盡碎,多泅水死;丹竹盡其所獲而返。后率壯士邀擊王師之入閩者,馬蹶被殺。
德宗,揚州僧也。談禍福奇中,高杰折節(jié)稱弟子;問曰:『弟子他日得免于禍乎』?德宗曰:『居士起擾攘,今歸朝為大將、為通侯;此不足為居士重。惟率眾從史居士,儒家稱圣人、我法所謂菩薩;與之一志并力,可謂得所歸矣』!杰斂容服。
金聲桓少時,亦嘗師事之;德宗拊其背曰:『勉之,二十年后,江右福主;世人盡變紅頭蟲,此其侯已』。后降大清為江西提督,軍中冠著紅纓;以其言驗也,益信禮之。德宗乃勸其改圖;聲桓之復歸明,德宗啟之也。
南岳和尚退翁者,名洪儲,字繼起;揚州興化人,姓李氏。早歲出家,師事三峰為高弟,駐錫蘇之靈巖。
父嘉兆,志士也;甲申(一六四四)之變,貽書其子曰:『吾始祖咎繇為理官,子孫因氏「理」;其后以音同,亦氏李。今先皇帝死社稷,而賊乃李氏;吾忍與賊同姓乎?吾子孫尚復姓理氏」。先是,中州李鬯和上書請改「理氏」,嘉兆未知而適與合;天下傳為二理。洪儲雖出家,然感其父之大節(jié),〔時時思所繼〕。丙戌(一六四六)以后,東南之士濡首焦原,吳中為最沖;皆相結納,從者如市。然厚重不泄,為人排大難最多;世不盡知也。辛卯(一六五一)竟被連染,諸義士爭救之;久而得脫,好事如故?;蛞郧笆陆渲粍t曰:『吾茍自反無愧,即有意外風波,久當自定』!又曰:『道人家得力,正于不如意中求之;使憂患得其宜,湯火亦樂國也』!吳中高士徐枋嘆曰:『是真以忠孝作佛事者也』!枋所居澗上草堂,當靈巖之麓;生平不肯納人絲粟之饋。顧獨于洪儲有深契,自稱「白衣弟子」。洪儲時其急而周之,無不受;嘗曰:『退翁是西竺國中所謂「大人」者也』。故儀部周之玙,三吳之良也;臨終,脫然談笑逝。洪儲蹙然沈吟曰:『是恐非故國遺臣所宜』!聞者瞿然。嘉禾吳鉏有大志;一見,輒嘆曰:『軍持中有此老,吾輩寧不媿死』!一日,登堂說法;忽發(fā)問曰:『今日山河大地又是一度否』?眾莫敢對。居吳既久,筑報慈堂于堯峰,祀其父。晚以南岳之請,主講福嚴寺;吳人惟恐失之,復迎歸。
壬子(一六七二),卒于靈巖,年六十有九;著有「靈巖樹泉集」、「孝經箋說」。在沙門四十年,閎暢宗風、篤好人物,大類三峰;海內皆能道之。徐枋曰:『是非退翁心之精微;但觀其每年三月十九日素服焚香北面揮涕,二十八年如一日,是何為者』!
道源號石林,太倉州人;居蘇州北禪寺。好讀儒書,嘗類纂子史百家為「小碎集」。又注「李義山詩」三卷;其言曰:『世論少陵忠君愛國,每飯不忘;而目義山為浪子。以其綺靡華艷,極「玉臺」、「金縷」之體而已。第少陵之志直,其詞危;義山當南北之水火,中外箝結,不得不紆曲其指、誕謾其詞,此風人、小雅之遺。推原其志義,可以鼓吹少陵』。吳江朱長孺箋義山詩,多取其說云。
函可字祖心,博羅人;尚書韓日纘子。少為諸生,忽棄家入羅浮山。王師下江南,函可坐事戍沈陽。有「剩人詩」。
成回字霜華,不知何許人;示寂于紹興之顯圣寺(或曰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嘉善錢默不識也)。有「雜感詩」(見朱彝尊「明詩綜」。
明光姓王,號上中;事母孝。后為僧廈門之開元寺,與阮文錫唱和。文錫選其詩三百首,名「偶然草」。同寺僧如壽姓傅,字濟翁;亦能詩。明光工草書、如壽精楷法,人稱「明光草、如壽真」。
髡殘字介邱,號石溪;武陵劉氏子。母夢僧入室而生。一夕,大哭不已,引刀自薙其頭,血流被面。同里教諭龍人儼,儒而禪者也;一見絕愛之,令游江南參學。至白門,遇一僧,言已得云棲大師為薙度;因請大師遺像,拜為師。返楚,居桃源某庵。久之,忽有所悟,心地豁然;再往白門謁浪杖人,一見皈依。所交游皆前朝遺逸,顧炎武其一也。
髡殘脫略一切,獨嗔怒不可解;在祖堂,與眾僧不合。少受寒濕,身臂作痛,厭苦之。疾革,語大眾:『死后,焚骨灰投江流中』。眾有疑色;復大叫曰:『不以吾骨投江者,死去與他開交不得』!眾從之。歿后十余年,有瞽僧至燕子磯,募工升絕壁刻「石溪禪師沈骨處」。
又有傅良字去六,攸人。以詩見知于祁陽王。王奇其才,欲以湯休、賈島故事擢之;不可。年八十五,卒。大成字竺庵,醴陵人。少披薙于南岳,后行腳四方;晚歸南岳。詩有奇氣,拳拳故國君父之戚;殆亦有托而逃者也。知休,不知何處人。居茶陵秦人洞,不食煙火。偶為樵者所見,始有物色之者。山多虎患,知休馴狎之;至今虎不傷人。
桑山人姓許氏,名澄;汴人也。少為諸生。崇禎中,嘗獻剿賊三策于督師楊嗣昌;不用,郁郁歸。甲申(一六四四)后,至淮上入劉澤清幕;既而語不合,拂衣去。
有怨家發(fā)其隱事于我?guī)浿?zhèn)汴者,走匿桑下,因自號桑山人;日與嵩陽曹道士游。夜坐,忽耳鳴,絲竹徐發(fā),若有物拔其頂,聳身丈余,骨節(jié)皆通;自是竟得道。嘗賣藥嵩山廟市,以水酌喑者能言、洗盲者能睹。許州童子為狐所苦;邀過其家,呼狐出。狐遯,追斬之;空中啾啾有聲,毛落盈把。人遂以為神。
已復還汴,怨家見之曰:『此許某也』!率十數人掩捕之。山人乃大笑,獨身指揮,盡縛諸捕者;揖怨家者謝曰:『天壞甚寬,人心自窄。爾必吾殺,吾必爾報;怨之不解,傷吾道矣!吾姑去』。遂身游衡陽,不復返。
陳仙者,本名王賓,宇天倪;定海諸生。少負異稟;性高伉,不肯一毫挫于人。
甲申(一六四四)后,大江以南頑民未化,海氛錯出,風波震驚;遂遯跡,中怏怏不自得。忽一道士過之,曰:『吾子誠高士。然喪亂之辰,負此剛腸,恐為意外之變所折也!吾授子藥,急則用』。初不以為意,庋其藥閣中。已果當厄,念道士言,姑試之;神效。乃稍稍習之,后得道去。
松仙,在湖州山中。瞿式耜初奉撫粵之命,松仙授以錦囊數封曰:『臨危始發(fā)!發(fā)則其事與年、月、日、時皆預定也』。擒靖江、守桂林、用焦璉,皆依策行之有效。末一封,題「庚寅元旦發(fā)」。發(fā)之,中有「扶公榮歸」四字;是年竟死。庶吉士錢秉鐙親見之。
清凝上人,宜興人。瞿式耜、張同敞之殉難也,與式耜門下士楊藝、御史姚端具衣冠葬之風洞山之麓,廬墓不去。
狗皮道人者,黃冠朱履,身被狗皮、口作狗吠,乞食成都城中,狗從而和之;市人與之錢、粟,道人則畫然作虎嘯,狗皆辟易。俄而獻賊至,突出馬前作狗聲。賊怒逐之弗及;射之,矢及其腦激而還,貫賊騎,騎蹶。賊駭以為神。比賊僭號,元旦受朝賀,忽狗皮者列班行,狗吠不止。賊怒且恨,命縛之;則益大吠,俄廷陛間如數千狗聲。賊大呼『殺!殺』!眾不聞;蓋為吠聲亂也。賊驚退,狗倏絕聲,道人亦杳。
銅袍道人者,張閑善也;聯銅片周其身,行則丁當有聲;于狗皮后見于川。川之人遂以「銅袍」名而,或又呼為「張丁當」。嘗與滇中鐵道士飲市中;既醉,則謌呼烏烏,大慟去。
鐵道士,殘明諸生,初不詳其姓氏。永歷帝入緬,乃棄家學道。首覆一折腳鐺為冠;人與之酒,少即張口下,多則脫鐺受,且行且咽,歌且哭。若婦人與之,則睜目曰:『男女也,可授受乎』!麾之弗顧。所至,間向人乞鐵一片,自肩臂、胸背至腰以下悉懸之,小大如鱗;故與銅袍遇,輒擊掌狂笑。
又一女子,自稱鐵娘子。腰纏鐵索,麤如牛,重不可知。自西之東疾走,大呼曰:『鐵娘子失去鐵牛一頭;報信者,予錢十萬貫』!呼數日,賊以為妖,帥千騎射之;矢若飛蝗,卒無一中。賊大怖,歸而??;未幾,王師下,即中創(chuàng)死。鐵娘子后從狗皮道人仙去。
活死人者,本蜀中素封子;姓江氏,名本實。國亡后,散家財、棄妻孥,入終南山;得煉形術,因自號活死人焉。弟子陳留王者,得其旨,能于水面立、峭壁行。一日,縛虎為騎;活死人怒責之曰:「所貴乎道者,靜無為也;有為則駭世,豈妙道哉』!陳留王乃面壁三年;曰:『道有傳人,吾將蛻已』。■〈走耴〉掘土穴,入之命封土,毋許通隙。既埋,群弟子朝夕拜,呼之輒應。三年后,始寂;乃立石表之曰「活死人之墓」。
上官常明者,南昌人;嘗為武弁,居天津為道士。年六十余,有道行。丙戌(一六四六)閩中敗,購一缸舁之庭,遽入試之,南面坐;曰:『正好。不須擇日眩世,去了罷』!即瞑目逝。其徒素無賴,好飲博;謀出其尸,以缸易酒。夜啟之,枵然也,大驚;已遍體生瘡不能動。有客自吳門還,遇道人淮陰市;問何日離天津?云『三月三』。客留之飯,臨別,授一方,乞付其徒治瘡??蜌w詣之,始知道人先三年亡;啟缸之夕,正上巳也。
周德風字思永,亦南昌人;曾列仕版。南都亡,棄官入道,自號古月。游廣陵搢紳間,豫告死期以坐化;年七十有六。后有自武當來者,遇諸涂云。
同時有心月道人譚守誠,酃縣人。明亡,黃冠棄家,遍游名山。晚止江寧城西虎踞山之隱仙庵;既而語弟子曰:『某日吾將歸』。乃端坐說偈而逝。
宿州鬼道士姓章,失其名;以其能役鬼,故以鬼為號。鬼名柳青,隨道士所至,常住徐州。大雪中,麻衣躑躅,汗津津如六月狀。徐之人挈榼登山,道士乞飲;或曰:『一壺酒,群飲且不足;安得余瀝』!道士拊掌拾石子如豆,訶之成白金,付主人奴代沽;盡醉數十客,而壺不竭。有御史者奇之,與之游。一日,忽請貸金十笏,御史有難色;道士曰:『戲耳!吾自有吾金』。呼柳青來,遙指榻上,則黃白粲粲;細審之,皆御史囊中物,大疑。道士復呼柳青去,則物已空。明日,御史竟暴卒。南都亡,道士沈于桃源之淵。后數年,徐之人往山左,過泰山酒樓,聞有歌「大江東」者;覘之,則依然一鬼道士。
朱衣道人,不知何許人;自言為明諸生,國亡,棄家入道,能作九州島外夷語。冠玉冠、服朱服,嘗自三吳走薊門,七日往返;寄人家書,有驗。嘗戲作紙鳶數十丈,坐二童子于鳶背,給以金鼓,乘風吹入云霄;聞者疑是天樂?;蛴兄咴唬骸捍酥煲抡撸瑸槊魇抑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