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內(nèi)篇 二體第二

史通 作者:(唐)劉知幾


  三、五之代,書有典、墳,悠哉邈矣,不可得詳。自唐、虞以下迄于周,是為《古文尚書》。然世猶淳質(zhì),文從簡略,求諸備體,固已闕如。既而丘明傳《春秋》,子長著《史記》,載筆之體,于斯備矣。后來繼作,相與因循,假有改張,變其名目,區(qū)城有限,孰能逾此!蓋荀悅、張璠,丘明之黨也;班固、華嶠,子長之流也。惟此二家,各相矜尚,必辨其利害,可得而言之。

  夫《春秋》者,系日月而為次,列時(shí)歲以相續(xù),中國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備載其事,形于目前。理盡一言,語無重出。此其所以為長也。至于賢士貞女,高才俊德,事當(dāng)沖要者,必盱衡而備言;跡在沉冥者,不枉道而詳說。如絳縣之老,杞梁之妻,或以酬晉卿而獲記,或以對齊君而見錄。其有賢如柳惠,仁若顏回,終不得彰其名氏,顯其言行。故論其細(xì)也,則纖芥無遺;語其粗也,則丘山是棄。此其所以為短也。

  《史記》者,紀(jì)以包舉大端,傳以委曲細(xì)事,表以譜列年爵,志以總括遺漏,逮于天文、地理、國典、朝章,顯隱必該,洪纖靡失。此其所以為長也。若乃同為一事,分在數(shù)篇,斷續(xù)相離,前后屢出,于《高紀(jì)》則云語在《項(xiàng)傳》,于《項(xiàng)傳》則云事具《高紀(jì)》。又編次同類,不求年月,后生而擢居首帙,先輩而抑歸末章,遂使?jié)h之賈誼將楚屈原同列,魯之曹沫與燕荊軻并編。此其所以為短也。

  考茲勝負(fù),互有得失。而晉世干寶著書,乃盛譽(yù)丘明而深抑子長,其義云:能以三十卷之約,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遺也。尋其此說,可謂勁挺之詞乎?案:春秋時(shí)事,入于左氏所書者,蓋三分得其一耳。丘明自知其略也,故為《國語》以廣之。然《國語》之外,尚多亡逸,安得言其括囊靡遺者哉?向使丘明世為史官,皆仿《左傳》也,至于前漢之嚴(yán)君平、鄭子真,后漢之郭林宗、黃叔度,晁錯(cuò)、董生之對策,劉向、谷永之上書,斯并德冠人倫,名馳海內(nèi),識洞幽顯,言窮軍國。或以身隱位卑,不預(yù)朝政;或以文煩事博,難為次序。皆略而不書,斯則可也。必情有所吝,不加刊削,則漢氏之志傳百卷,并列于十二紀(jì)中,將恐碎瑣多蕪,闌單失力者矣。

  故班固知其若此,設(shè)紀(jì)傳以區(qū)分,使其歷然可觀,綱紀(jì)有別。荀悅厭其迂闊,又依左氏成書,翦裁班史,篇才三十,歷代保之,有逾本傳。然則班、荀二體,角力爭先,欲廢其一,固亦難矣。后來作者,不出二途。故晉史有王、虞,而副以《干紀(jì)》;《宋書》有徐、沈,而分為裴《略》。各有其美,并行于世。異夫令升之言,唯守一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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