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君臣
憲宗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壬寅,皇太子即位,詔赦天下,以明年為弘治元年。妖人李孜省伏誅,妖僧繼曉發(fā)原籍為民,太常卿道士趙玉芝、
鄧常恩謫戍邊,番僧國師領(lǐng)占竹等悉革職。斥佞豎梁芳、陳喜等往孝陵司香。先朝妖佞之臣,放斥殆盡。繼曉尋伏誅。冬十月,召致仕南京兵部尚書王恕為吏部尚書。初,太監(jiān)懷恩
以直道屏居鳳陽,上素知之,至是召還。恩言大學(xué)士萬安諛佞,王恕剛方,請上去安而召恕,遂有是命。恕至京,庶吉士鄒智往語之曰:“三代而下,人臣不得見君,所以事事茍且。公宜先請見君,實時政不善者,歷陳上前,庶其有濟。一受官職,更無可見時矣。”恕善其言。時恕負重望,其居冢宰,銓政多厘正焉。
十一月,大學(xué)士萬安罷。先是,安結(jié)萬貴妃兄弟,進奸僧繼曉以固其寵。與李孜省結(jié)納,表里奸弊。上在東宮,稔聞其惡。至是,于內(nèi)中得一篋,皆密術(shù)也。悉署曰“臣安進”。上遣懷恩持至閣下,曰:“是大臣所為乎?”安慚汗,不能出一語。已而科道交章論之,遂命罷去。安在道猶夜望三臺星,冀復(fù)進用。尋卒。
禮部右侍郎丘浚進所著《大學(xué)衍義補》,擢禮部尚書。先是,浚以真西山《大學(xué)衍義》有資治道,而治國平天下之事缺焉。乃采經(jīng)、傳、子、史有關(guān)治國平天下者,分類匯集,附以已意,名曰《大學(xué)衍義補》。至是書成,進之。上覽之,甚喜,批?曰:“卿所纂書,考據(jù)精詳,論述該博,有輔政治,朕甚嘉之。”賜金幣,遂進尚書。仍命禮部刊行。十二月,加祀先師孔子籩豆舞佾。
孝宗弘治元年春正月,召南京兵部尚書馬文升為左都御史,文升陛見,賜大紅織金衣一襲。蓋上在東宮時,素知其名故也。文升感殊遇,自奮勵,知無不言。
閏正月,詔天下舉異才。二月,上耕籍田畢,宴群臣,教坊以雜伎承應(yīng),或出褻語。文升厲色曰:“新天子當(dāng)知稼穡艱難,豈宜以此瀆亂宸聰!”即斥去。
時山陵未畢,而中官郭鏞請選妃以廣儲。謝遷力言不可,文升主之。御史以糾儀下獄,文升謂“即位之初,不宜輒罪言官”。于是得釋,時論偉之。
三月,上視學(xué),釋奠先師,吏部尚書王恕請加禮于孔子前,特用幣,改太牢。起用謫降主事張吉、王純,中書舍人丁璣,進士敖毓元、李文祥。先是,五人并以言事遠謫,南京吏部主事儲?上言:“五人者,
既以直言徇國,必不變節(jié)辱身。今皆棄之嶺海之間,毒霧瘴氣,與死為伍,情實可憫。乞取而?之風(fēng)紀論思之地,則言論風(fēng)采必有可觀。與其旋求敢諫之士,不若先用已試之人?!鄙厦舨拷云鹩弥?。
少詹事楊守陳上開講勤政疏,上嘉之。初開經(jīng)筵。講畢,賜講官程敏政等茶及宴,上皆呼先生而不名。吏部尚書王恕上言:“正統(tǒng)以來,每日止一朝,臣下進見,不過
片時。圣主雖聰明,豈能盡察,不過寄聰明于左右。左右之人,與大臣相見者不多,亦豈能盡識大臣賢否。或得之毀譽之言,或出于好惡之私。欲察識之真,必須陛下日御便殿,宣召諸大臣詳論治道,謀議政事,或令其專對,或閱其章奏。如此非惟可以識大臣,而隨材任使,亦可以啟沃圣心而進于高明矣。”
馬文升條時政十五事,曰選廉能以任風(fēng)憲,禁摭拾以戒貪官,擇人才以典刑獄,申命令以修庶務(wù),逐術(shù)士以防扇惑,責(zé)成效以革奸弊,擇守令以固邦本,嚴考課以示勸懲,禁公罰以勵士風(fēng),廣儲積以足國用,恤土人以防后患,清僧道以杜游食,敦懷柔以安四裔,節(jié)費用以蘇民困,足兵戎以御外侮。上嘉納之,悉施行。于內(nèi)節(jié)用一條,云:“一應(yīng)供應(yīng)之物,陛下量減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毖杂葎捛?。
夏四月,右庶子張升劾大學(xué)士劉吉,不報。先是,大學(xué)士萬安、尹直既劾罷,吉附阿科道,建言當(dāng)超遷,待以不次之位。升遂上疏言:“應(yīng)天之實,以人才為先,人才以輔臣為先。初科道以萬安、劉吉、尹直為言,安與直以次罷遣,惟吉獨存,遂建言超遷科道。自是無復(fù)肯言,而群臣靡然附之。李林甫之密口劍腹,賈似道之牢籠言路,吉實合而為一。請亟遣斥,以應(yīng)災(zāi)異,以回天心?!辈粓?。御史魏璋附吉劾升,遷南京工部員外。
六月,王恕上言禁文職奪情起用。上從之。冬十二月,徽州教諭周成進《治安備覽》,謂商鞅有見于孔門立信之說,少詹事程敏政摘其狂妄。置不問。
二年春正月,左贊善張元禎上疏,言定圣志,一圣敬,廣圣知,勸行王道,反復(fù)萬言。上嘉納之。二月,御史湯鼐、壽州知州劉?下獄。先是,萬安、劉吉、尹
直在政府嘗語鼐:“朝廷不欲開言路?!必炯匆云溲咱乐R讯?、直皆免官,鼐與李文祥等以為小人退,則君子進,雖劉吉在,不足慮也。吉使客徐鵬啖御史魏璋以殊擢,使伺鼐。鼐家壽州,知州劉?與書,言夢一人牽牛陷澤中,鼐手提牛角,引之而上。人牽牛,象國姓。此國勢瀕危,賴鼐復(fù)安之兆也。鼐大喜,出書示客。璋以劾之,謂其妖言誹謗。下錦衣獄。辭連庶吉士鄒智,智身親三木,僅余殘喘,神色自若,無所曲撓。議者欲處以死。刑部侍郎彭韶辭疾,不為判案。獲免,左遷廣東石城吏目。大理寺評事夏钅侯上言:“主事李文祥、庶吉士鄒智、御史湯鼐等皆以言獲罪,實大學(xué)士劉吉誤陛下。豈知劉吉之罪,不減萬安、尹直乎?”疏留中,钅侯謝病歸。
五月,以刑部侍郎彭韶為吏部左侍郎。王恕為尚書,得韶為貳,皆不避權(quán)貴,請謁路絕。六月,京城及通州大雨水,溢壞廬舍,人多溺死。詔求直言,
兵部尚書馬文升上疏言:“正心謹始,以隆繼述。禁奇巧,卻珍貢,慎毀譽,重咨詢,抑外戚,開言路?!彼咀h行之。三年春三月,中言乞鷹坊、牧馬場千頃。戶部尚書李敏言:“場
止二百余頃,余皆民業(yè),安得奪耕種之地以為飛走之所!”上從之。夏四月,定預(yù)備倉。冬十一月,有星孛于天津,詔大臣直言時政得失。吏部侍郎彭
韶言:“正近侍,慎官爵,厚根本,減役錢。”上嘉納之。禮部尚書耿裕率群臣條時政七事,上謂“有防微杜漸之意”。左侍郎倪岳上言:“當(dāng)今民日貪,財日匱,宜節(jié)儉以為天下先?!庇盅裕骸皽p齋醮,罷供應(yīng),省營繕。”上俱采納焉。
四年春正月,南京國子祭酒謝鐸上言修明教化六事:擇師儒以重教化之職,慎科貢以清教化之原,正祀典以端教化之本,廣載籍以永教化之基,復(fù)會饌以嚴教化之地,均撥歷以拯教化之弊。
三月,御史鄒魯誣奏刑部尚書何喬新受饋遺,下獄。先是,喬新每重王恕,不平劉吉,吉銜之。會鄒魯謀升大理寺丞,喬新薦魏紳補之,吉遂嗾魯有是奏。
禮部尚書耿裕上疏禁自宮,從之。秋八月,吏部尚書王恕懇疏求致仕,不許。恕時有建白,眾議謂業(yè)已行矣。恕言:“天下事茍未得其當(dāng),雖十易之不為害。若謂已
行不及改,則古之納諫如流,豈皆未行乎?”恕遇事敢言,有不合,即引疾求退,上每溫詔留之。九月,大學(xué)士劉吉罷。時上欲封張皇后弟伯爵,吉言必盡封周、
王二太后家乃可。上惡之,使中官至其家,勒令致仕去。初,吉屢被彈章,仍進秩,人呼為“劉綿花”,謂其愈彈愈起也?;蚋婕O(jiān)中老舉人為之,吉因奏舉人三次不中者,不許會試。至是禁除。
冬十月,命禮部尚書丘浚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
五年春二月,右諭德王華上疏,略曰:“每歲經(jīng)筵,不過三四御,而日講或間旬月始一行,則緝熙之功,毋乃或間。雖圣德天健,自能干干不息,而宋儒程頤所謂‘涵養(yǎng)本源,熏托德性’者,必接賢士大夫之時多,宦官宮妾之時少,后可免于一暴十寒之患?!鄙霞渭{之。
三月,巡撫保定都御史史琳奏“宦戚假供應(yīng)奪民園”。詔罷還之。夏四月,大學(xué)士丘浚上疏言時政之弊,大略言:“陛下端身以立本,清心以應(yīng)務(wù)。謹好尚勿流于異端,節(jié)財費勿至于耗國,公任用
勿失于偏聽,禁私謁以肅內(nèi)政,明義理以絕奸佞,慎儉德以懷永圖,勤政務(wù)以弘至治。度可以回天災(zāi),消物異,帝王之治可幾也?!币驍M為二十二條,以為朝廷抑遏奸言,杜塞希求,節(jié)財用,重名器之助,凡萬余言。上覽奏甚悅,以為切中時弊。太監(jiān)李廣以城垣工完,乞恩量加內(nèi)官俸級,王恕力持不可,止之。
五月,遣廷臣赍內(nèi)帑銀,賑杭、嘉、湖大水。冬十月,中官傳旨,以通政經(jīng)歷高祿為本司參議。吏部尚書王恕、侍郎周經(jīng)執(zhí)奏止之。十一月,停止生員吏典開納事例,王恕言:“永樂、宣德、正統(tǒng)
間,天下亦有災(zāi)傷,各邊亦有軍馬,當(dāng)時未有開納事例,糧不聞不足,軍民不聞困弊。近年以來,遂以此例為長策。既以財進身,豈能以廉律已。欲他日不貪財害民,何由而得乎?”上從之。
六年春正月,詔考察官未及三年被黜者,復(fù)其官。從大學(xué)士丘浚之言也。三月,亢旱,求直言。吏部左侍郎張悅上弭災(zāi)五事,并修德、圖治二疏。上嘉納之。
吏部尚書王恕致仕。時大學(xué)士丘浚與恕俱階太子太保。一日內(nèi)宴,浚以內(nèi)閣位恕上,恕以已冢宰,不宜居禮部尚書下,頗有言。會太醫(yī)院判劉文泰援例求進,事下吏部,格不行。文泰訐奏恕變亂選法及不當(dāng)令人作《大司馬王公傳》,詳述留中之疏??V^恕賣直沽名。恕上疏自劾,乃下文泰獄。恕求去益力,詔允之,命乘傳歸。于是言官交章劾浚?冒嫉妨賢,上不聽。
秋七月,京師大雨雹,禮部尚書倪岳疏弭災(zāi)急務(wù),勸上勤圣學(xué),開言路,止無功之賞,停不急之役,黜奸貪,進忠直,上嘉納之。七年冬十月,西域進獅子,禮部尚書倪岳言:“獅者外域之獸,
真?zhèn)尾豢芍?。使真,非中國宜畜;非真,無為外域所笑?!痹t還之。
八年三月,中官傳旨命內(nèi)閣撰《三清樂章》。大學(xué)士徐溥等上言:“三清乃邪妄之說,黷于祭祀,時謂勿欽。且設(shè)內(nèi)閣者,實欲其議政事,論經(jīng)史,弼正得失,奈何阿順邪說,以取容悅也!”乃止。
十月,詔取番僧領(lǐng)占竹至京,禮部尚書倪岳執(zhí)奏,給事柴升上言其誕妄,引孟軻、韓愈為證,反復(fù)數(shù)千言。上讀之而悟,詔中止。天下誦之。十二月,倪岳類奏各處災(zāi)異,上令諸廷臣同加修省。先是,四
方報災(zāi)異,禮部類集,凡歲終一覆,以為故事。岳乃以日月先后,匯分條析,末復(fù)援經(jīng)史,懇切為上言之。戶部主事胡?上疏言:“災(zāi)變異常,皆由奸宦楊鵬、李廣所致?!辈粓?。
九年閏三月,諭德王華日講文華殿,講唐李輔國與張后表里用事。時內(nèi)侍李廣方貴幸,招權(quán)納賄。華諷上,上樂聞之,命中官賜食。六月,兵部尚書馬文升請飭武備。
秋八月,大學(xué)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疏諫燒煉齋醮。時中官李廣以左道被寵,溥等力言其邪妄,引唐憲宗、宋徽宗為戒。上嘉納之。冬十月,中使取寶坻港銀魚,并取麻峪山銀礦,橫索害民。順
天巡撫都御史屠勛疏言不可,詔戒中使,俱止之。十年二月,上屢游后苑,侍講王鏊侍經(jīng)筵,講文王不敢盤于游畋。上悟,納之。召李廣等戒之,曰:“今日講官所指,蓋為若輩,
好為之!”竟罷游。三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xué)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議政事,賜茶而退。東陽謂“自天順末,至今三十余年,嘗召內(nèi)閣,不
過數(shù)語即退。是日經(jīng)筵罷,有此召,因得見帝天姿明睿,廟算周詳”云。五月,京師風(fēng)霾,各省地震,詔求直言,祠祭郎中王云鳳上言納忠言,罷左道、齋醮、采辦、傳奉諸事。上嘉納之。
秋八月,上欲施恩后家。外戚張氏有河間賜地四百頃,欲并其旁近民田千余頃得之,且乞畝加稅銀二分。戶部尚書周經(jīng)言:“河間地多沮洳。比因久旱,貧民即退灘地耕之,遇潦輒沒。即欲加稅,將貽無窮之害,不可?!笔枞纳?。后有雄縣退灘地,獻為東宮莊者,上因經(jīng)前奏,皆抵之罪。一時貴戚近幸有所陳請,一裁以法,皆斂不得肆。
十一月,詔取太倉銀三萬兩,周經(jīng)言:“皆系小民脂膏?!鄙纤熘埂J荒昵锲咴?,以浙江大水,戶部尚書周經(jīng)請??椩?,從之。九月,清寧宮災(zāi),敕群臣修省。大學(xué)士李東陽上疏弊政,上嘉
納之。以少監(jiān)莫英等督京、通倉,周經(jīng)言其弊,不納。冬十月,太監(jiān)李廣有罪自殺。廣以左道見寵任,權(quán)傾中外。會幼公主痘殤,太皇太后歸罪于廣。廣懼,飲鴆死。上命搜廣家,得
納賄簿籍,中言“某送黃米幾百石”,“某送白米幾千石”。上曰:“廣食幾何,而多若是?”左右曰:“黃米,金也。白米,銀也?!鄙吓?,籍沒之。已而太監(jiān)蔡昭請廣祭葬祠額,許之。閣臣言其不可,上命止予祭。
十一月,下詔寬恤天下。議修清寧宮,兵部尚書馬文升請發(fā)內(nèi)帑,免征派,停止四川采木之?dāng)_。從之。
十二年春正月,給事中楊廉疏:“講書宜用《大學(xué)衍義》”從之。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疏請禁內(nèi)降,弭災(zāi)變,大意言:“天下士事詩書而躬案牘,積數(shù)十年不可得。而奔競之士,或緣技藝蒙幸,
如拾芥然,不可以為訓(xùn)。”又曰:“今日之傳奉,即漢所謂西邸之爵,唐所謂斜封之官,宋所謂內(nèi)批之降。陛下當(dāng)遠宗堯、舜,豈可襲末世之弊轍乎?”下所司知之。
六月,刑部侍郎屠勛勘壽寧侯與河間民構(gòu)田事,直田歸民。勛上言:“食祿之家不言利,況母后誕毓之鄉(xiāng),而與小民爭尺寸地,臣以為不可?!鄙霞渭{從之。
秋九月,南京禮部尚書謝綬因災(zāi)異率九卿陳時政二十八事,下所司議行之。冬十一月,清寧宮興工,詔番僧入宮慶贊,吏部尚書屠鏞上疏諫甚剴切,末云:“自今以后,乞杜絕僧道,停止齋醮。崇圣賢之正
道,守祖宗之成法。使天下后世有所取則?!鄙蠍?,從之。十三年春正月,上以法司律例繁多,命刑部尚書白昂會九卿大臣刪定畫一,頒中外行之。
大學(xué)士劉健上言:“自古愿治之君,必早朝晏罷,日省萬幾。祖宗黎明視朝,每日奏事二次。邇者視朝太遲,散歸或至昏暮,四方朝貢,奚所瞻觀?矧今各邊啟釁,四方薦災(zāi),尤為可慮。怠荒是戒,勵精是圖,庶可以回天意,慰人心?!鄙霞渭{之。
二月,命戶部侍郎許進往勘河間貴戚田莊。進會巡撫高銓勘之,冤聲撼野,至擁州縣吏不得行。進遽欲執(zhí)以復(fù)命,銓曰:“若是,固為民至意;萬一不測,如民重得罪何!請勘實以聞。上雅愛民,必不忍奪其業(yè)以利左右。”進以為然,遂勘實上疏:“系民業(yè),宜予民?!鄙蠌闹?。
三月,給事中曾昂上言,以邊方調(diào)度日煩,請令諸布政司,公帑積貯及均徭羨余,盡輸太倉。戶部尚書周經(jīng)言:“用不足者,蓋以織造、賞賚、齋醮、土木之故。若一切節(jié)省,自宜少裕。必欲盡括天下之財,豈藏富于民之意乎?”乃止。眾皆服其議。
夏五月,吏部尚書屠鏞、戶部尚書周經(jīng)各以星變乞致仕,許之。翰林檢討劉瑞上言八事:崇圣德,親儒臣,嚴近習(xí),全孝思,旌直言,勵士風(fēng),畏小民,飭邊備。上嘉納之。
六月,陜西巡撫都御史熊?得玉璽來獻。禮部尚書傅瀚言:“以史傳諸書考之,形制、篆刻皆不類,其為贗作無疑。即使非贗,人主受命在德不在璽?!鄙夏藢賻觳刂?。
十四年春正月,陜西地震。南京僉都御史林俊上疏歷述漢、晉以來,宮闈內(nèi)寺柄臣之禍。請減齋醮,清役占,汰冗食,止工作,省供應(yīng),節(jié)賞賜,戒逸欲,遠佞幸,親正人。兵部尚書馬文升上言:“祗畏變異,痛加修省。”勸上“積金帛以備緩急,罷齋醮以省浪費。止傳奉之官,禁奏討之地。將陜西織造絨褐內(nèi)臣,早取回京,以蘇軍民之困?!鄙霞渭{之。禮部尚書傅瀚率九卿疏弭災(zāi)、時政三十一事,不報。瀚復(fù)言:“民心易感,在結(jié)之以恩;天意可回,在應(yīng)之以實。屬者所陳,當(dāng)如拯救,猶恐不及。而側(cè)聽彌月,未賜宸斷,何以為理?”疏入,從之。時南北九卿上疏言事,俱報可。
三月,保定撫臣獻白鴉以為瑞,禮部尚書傅瀚劾其不當(dāng),奏詔斥遣之。秋九月,詔遣中官王端往武當(dāng)設(shè)像修齋,大學(xué)士劉健、吏部尚書倪岳、兵部尚書馬文升各疏諫,上遽止。
冬十月,改馬文升為吏部尚書。十五年正月,大計天下吏。上召馬文升至暖閣,諭之曰:“天下
覲吏畢集,卿其用心采訪,毋縱毋枉,以彰黜陟。”文升頓首曰:“陛下圖治若此,宗社福也,敢不仰承。”乃令中貴人掖之下陛。自是,汰不職者二千余人,皆當(dāng)。
召兩廣總督劉大夏為兵部尚書。大夏素以安內(nèi)攘外為已任,命下,人心翕服。先是,大夏在廣東、西,一歲再求去,皆不許。既廷謝,上御帷殿,召問之曰:“朕素用卿,而數(shù)辭疾何也?”大夏對曰:“臣老且病,今天下民窮財盡,萬一不虞,責(zé)在兵部。臣自度力不足辦,故辭耳。”上默然。居數(shù)日,復(fù)召問:“征斂俱有當(dāng),何至今而獨言民窮財盡也?”大夏對曰:“止謂其不盡有常耳,他固未暇論。即臣在廣西取鐸木,廣東市香藥,費固以萬計?!鄙显唬骸叭粝蛘哐灾?,固已停止矣。其他征斂,可一一議革也?!鄙弦蝗諉枺骸爸T衛(wèi)所卒強勇可用否?”對曰:“向者臣固言民窮,而卒殆甚焉,何以作其銳!”上曰:“在衛(wèi)有糧戍征有行糧何乃窮也?”對曰:“江南困轉(zhuǎn)漕江北困京操他困又不止此,且所謂月糧、行糧者半與其帥共之能無窮耶?”上嘆息曰:“朕在位久不能知何稱為人主!”乃令九卿大臣,各以其職言軍民弊政,而擇行之。
二月,吏部尚書馬文升上言三事:一曰裁冗官。言近年以來,傳奉等官,將有八百余員,每歲?支米不下萬石。能減一官,則省一官之俸,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二曰杜奔競。言朝覲既已去之,又復(fù)留之,故覬覦之徒,干求復(fù)進。陛下以此不職之?dāng)?shù)人可惜,則天下千百萬困苦之蒼生獨不可惜乎?三曰革濫進。邊圉多警,許生員納馬入監(jiān),有七千余名。川、陜荒歉,守臣又具奏上糧入監(jiān),通前共有數(shù)萬余人。大害選法,人民受害。上皆納之。
冬十月,上欲于近畿地方團操人馬,為左右掖。以問劉大夏,對曰:“京西保定地方獨設(shè)都司,統(tǒng)五衛(wèi),仰思祖宗亦即此意?!彼鞂⒈6▋砂嘬娙f人,發(fā)回衛(wèi)團操。乃有造飛語帖宮門,以誣大夏者。上召大夏示之,曰:“宮門豈外人可到?必內(nèi)臣忿不得私役軍為此耳。”上又問大夏:“兵餉何以常乏?”大夏意欲削鎮(zhèn)守中貴人,對曰:“臣無暇及他鎮(zhèn),即臣在廣,而廣之會城撫、按、總兵三司,不能敵一中貴人,餉何以不乏?”上曰:“然。第祖宗來設(shè)置此輩已久,安能遽削之。今必令廉如鄧原、麥秀者而后補,不然,姑闕焉可也?!鄙蠌?fù)語大夏:“諸司言弊政詳矣,而不及御馬監(jiān)、光祿寺者何?夫弊莫甚于二曹?!贝笙脑唬骸吧舷ぶ疑?。在獨斷而力行之耳!”先是,光祿供奉內(nèi)府,自有常額。成化以來,內(nèi)員漸繁,常供不足。乃責(zé)京師邸戶辦之,甚苦。至是,大夏因言光祿日辦煩費,殺牲數(shù)百,既損民財,復(fù)虧愛物之仁。上為惻然,即敕兵部侍郎,同給事御史清理裁革。光祿卿艾璞曰:“劉東山此奏,歲省光祿金錢八十余萬。古稱仁人之言其利溥,此之謂與!”然中官因是愈側(cè)目大夏矣。
十六年春二月,敕河南取牡丹三十本,巡撫都御史孫需上疏不可,上命止之。夏五月,京師大旱,兵部尚書劉大夏因言:“兵政之弊,未能悉革。”乞退,不允,令開陳所言弊端。大夏條上十事,上覽奏嘉納,
命所司一一行之。上又召大夏于便殿,諭之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議,又以非卿部事而止。今后有當(dāng)行當(dāng)罷者,卿可揭帖啟朕?!贝笙膶υ唬骸安桓??!鄙蠁枺骸昂我??”曰:“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何異前代斜封墨敕!陛下宜遠法帝王,近法祖宗,事之可否,外付府部,內(nèi)咨閣臣可也。如用揭帖,上下俱有弊,且非后世法,臣不敢效順?!鄙戏Q善。又嘗問:“天下何時太平?朕如何得如古帝王?”對曰:“求治不宜太急,凡用人行政,即召內(nèi)閣,并執(zhí)政大臣而議行之,但求順理以致太平?!鄙显唬骸皠⒔L薦劉宇才堪大用。朕觀宇小人,內(nèi)閣亦豈盡可托?”時刑部尚書閔?持法忤旨,上與大夏語及之而怒,大夏曰:“人臣執(zhí)法,不過效忠朝廷,?所為無足異。”上曰:“古亦有之乎?”對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執(zhí)之而已?!鄙夏?,徐曰:“?第執(zhí)之過耳,老成人何可輕棄。”竟允?請。一日,上召大夏入御榻前,上左右顧,近侍內(nèi)臣退避去。奏事畢,復(fù)來。大夏對久,欲起不能,上命太監(jiān)李榮掖大夏出。
十七年春正月,內(nèi)旨修延壽塔于朝陽門外,大學(xué)士劉健疏諫止之。三月,內(nèi)旨行河南取樂工,巡撫都御史韓邦問疏諫止之。夏五月,敕吏部都察院:“比年考察朝覲官,據(jù)撫按語多失實。
務(wù)備細參訪,精白一心,秉持公道。庶幾澤被生民,上回天意。其欽承之!”六月,小王子寇宣府,劉大夏請屯兵喜峰口、燕河營以備之。
太監(jiān){艸由}逵謀帥師搗其營,上召大夏問以王越威寧之捷,大夏曰:“臣聞之從征將士,當(dāng)時所俘獲婦稚十?dāng)?shù)耳。幸而大寇方深入,不相值,值之則無噍類矣。”上曰:“即爾,太宗何以屢得志?”大夏曰:“陛下神武故不后太宗,而將領(lǐng)人馬,不能什二三擬也。且其時淇國公一小違節(jié)制,而舉十萬眾悉委之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有守耳?!倍魃阂鄰呐再澠湔Z。上遽曰:“微二人,吾幾為人誤?!笔滤熘埂I阂嘁圆囊娭?。上御文華,有所召對,必大夏,再宣必及珊。
秋九月,清寧宮未完,旨下兵部撥軍工萬人。劉大夏知工少人多,中官有所利為此也,上言減去十分之五。督工者訴于上,上令內(nèi)閣擬旨切責(zé)之。大學(xué)士劉健曰:“愛惜軍人,兵部職也。大夏每以老辭位,溫旨勉留,猶未已。若切責(zé)旨下,彼將以不職辭?!鄙闲廊患{之,用軍夫卒如所裁之?dāng)?shù)。
召大學(xué)士劉健等議日講事,上曰:“講書須推明圣賢之旨,直言無諱。若恐傷時,過為隱覆不盡,雖日進講,亦何益乎!且先生輩與翰林諸官,是輔導(dǎo)之職,皆所當(dāng)言。”健對曰:“臣等若不敢言,則其余百官無復(fù)敢言者矣?!鄙显唬骸叭??!敝x遷曰:“圣明如此,臣等敢不盡心?!敝T臣叩頭出。
十一月,巡撫保定都御史王?奏請免立皇莊等六事,上納之。十八年春正月,上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左都御史戴珊面議政事。議畢,上曰:“述職者集矣,大臣皆杜門。若二卿,雖開門延客,誰
復(fù)以賄賂通也?!币蚋魇职捉鹨欢ㄙn之,曰:“小佐爾廉?!鼻覍佟盁o廷謝,恐他人或觖望”。一日,欲有召,大夏在班,而上不之見。次日,諭大夏:“吾欲
召卿,卿不在班??植幻庥芳m,故已之?!鄙簢L以老病乞骸骨,不允。屬大夏一從臾,上謂:“卿珊何亟求
去?”珊不敢對,大夏為言:“珊實病?!鄙显唬骸爸魅肆艨蛨?,客且為強留,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已,泫然者久之,珊與大夏皆叩首泣。珊出而語大夏曰:“死此官矣。”
巡撫保定都御史王?疏乞罷諸內(nèi)?田,盡歸之民。下部知之。二月,上諭各司大小諸臣曰:“朕方圖新理政,樂聞讜言。除祖宗成憲定規(guī)不可紛更,其余事關(guān)軍民利病,切于治體,但有可行者,
諸臣悉心開具以聞。”三月,戶部主事李夢陽上書指斥弊政,反復(fù)數(shù)萬言,內(nèi)指外戚壽寧侯尤切至。疏入,皇后母金夫人及張鶴齡深恨之,日泣訴于上
前。上不得已,下夢陽獄??频澜徽抡摼?,金夫人猶在上前泣涕,求加重刑。上怒,推案起。既而法司具獄詞以請,上徑批“夢陽復(fù)職,罰俸三月。”他日,上游南宮,二張夜入侍酒,皇后、金夫人亦在。上獨召大張膝語,左右莫聞知。第遙見大張免冠觸地,蓋因夢陽言罪壽寧也。既而劉大夏被召便殿,奏事畢,上曰:“近日外議若何?”大夏曰:“近釋李夢陽,中外歡呼,至德如天地?!鄙显唬骸皦絷柺鑳?nèi)‘張氏’二字,左右謂其語涉皇后,朕不得已下之獄。比法司奏上,朕試問左右作何批行。一人曰:‘此人狂妄,宜杖釋之。’朕揣知此輩欲重責(zé)夢陽致死,以快宮中之忿。朕所以即釋復(fù)職,更不令法司擬罪也。”大夏頓首謝曰:“陛下行此一事,堯、舜之仁也?!?br />
太常寺卿張元禎上疏,勸經(jīng)筵講《太極圖》、《西銘》性理諸書,上急索《太極圖》以觀,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五月,帝不豫。庚寅,召大學(xué)士劉健等受顧命。健等入干清宮,
至寢殿,上便服坐榻中,健等叩頭,上令近前。健等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統(tǒng),在位十八年,三十六歲矣。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諸先生相見時少。”健等曰:“陛下萬壽無疆,安得遽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币蚝羲唠房凇U朴幪O(jiān)張愉勸上進藥,不答。上又曰:“朕為宗祖守法度,不敢怠荒,然亦諸先生輔助之力?!币驁?zhí)健手,若將永訣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禮部舉行?!苯詰?yīng)曰:“諾?!睍r諸內(nèi)臣羅跪榻外,上曰:“受遺旨。”太監(jiān)陳寬扶案,季璋捧筆硯,戴義就前書之。上曰:“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諸先生須輔之以正道,俾為令主?!苯〉冉赃凳自唬骸俺嫉雀也槐M力?!敝T臣出。翼日,上崩。
谷應(yīng)泰曰:三代而上,成、康、啟、甲尚矣。降是,其漢文、宋仁乎?乃予所聞,于明之孝宗近是。人主在襁褓,則有阿姆之臣;稍長,則有戲弄之臣;成人,則有嬖幸之臣;即位,則有面諛之臣。千金之子,性習(xí)驕佚,萬乘之尊,求適意快志,惡聞已過,宜也!漢文止輦受言,張釋之、馮唐皆以片言悟主;宋仁開天章閣圖治,韓、范、富、歐無不先后登朝。
孝宗之世,明有天下百余年矣。海內(nèi)?安,戶口繁多,兵革休息,盜賊不作,可謂和樂者乎!而孝宗恭儉仁明,勤求治理,置亮弼之輔,召敢言之臣,求方正之士,絕嬖幸之門。卻珍奇,放鷹犬,抑外戚,裁中官,平臺暖閣,經(jīng)筵午朝,無不訪問疾苦,旁求治安。非如曲江興慶,賞花釣魚,歌鳳凰于卷阿,醉豐草于湛露,流連清燕,擬跡成周,恣詠太平,比蹤虞德者也。當(dāng)是時,冰鑒則有王恕、彭韶;練達則有馬文升、劉大夏;老成則有劉健、謝遷;文章則有王鏊、丘浚;刑憲則有閔?、戴珊。夫孔甲好龍,真龍降豢;孝武好馬,天馬西來。上所好者,下有甚焉。延攬之門開,外吏封還誥敕;誹謗之禁疏,小臣執(zhí)奏椒姻。黃鐘大呂,能生瓦石之音;帝室皇居,不棄櫨?延之器。雍雍濟濟,斯為盛矣!
然而郭鏞、李廣以中宮進,壽寧、二張以外戚進,燒煉齋醮以方士進,番僧慶贊以沙門進。夫弘恭、石顯,已在病已之朝;廖光、防騭,不絕馬、鄧之世。牛腹玉杯,能號后元;譯書天竺,進自永平。蓋盛陽之月,必有伏陰,舜、禹之朝,不無共、鯀。得志則虎變,失志則鼠伏,用之則風(fēng)生,不用則泥蟠。是故管隰在朝,刁開難亂;孔明作相,黃皓無權(quán)。世豈有無小人之日哉?人君進賢退不肖之間,安危倚伏不可不審也。
聞帝與張后情好甚篤,終身鮮近嬪御。琴瑟專一,出自掖庭,玄鳥呈祥,遂在中宮,尤舌今僅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