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案 神宗萬歷四十三年五月己酉，有不知姓名男子，持棗木棍，撞入慈慶宮，打傷守門內(nèi)官李鑒，直至前殿檐下，內(nèi)官韓本用等執(zhí)縛，付東華門守衛(wèi)指揮朱雄等收之。次日，皇太子奏聞，命法司提問。 庚戌，巡視皇城御史劉廷元奏：“人犯供名張差，系薊州井兒峪民。語言顛倒，形似風(fēng)狂。臣再三考訊，本犯呶呶稱吃齋討封等語。話非情實，詞無倫次，按其跡若涉風(fēng)魔，稽其貌的系黠猾，情境叵測，不可不詳鞫重擬者?！币颐?，刑部郎中胡士相、岳駿聲等審張差，供被李自強(qiáng)、李萬倉燒差柴草，氣憤，于四月內(nèi)來京，要赴朝聲冤。從東進(jìn)，不識門徑，往西走，適路遇男子二人，紿曰：“爾無憑據(jù)，如何進(jìn)？爾拿杠子一條來，便可當(dāng)作冤狀”等語。差日夜氣忿，失志顛狂，遂于五月初四日，手拿棗木棍一條，仍復(fù)進(jìn)城，從東華門直至慈慶宮門首，打傷守門官，走入前殿下被擒。擬依宮殿前射箭放彈投石傷人律斬，決不待時。戊午，刑部提牢主事王之き言：“本月十一日，散飯獄中，末至新犯張差，見其年壯力強(qiáng)，非風(fēng)顛人。初招告狀著死撞進(jìn)，復(fù)招打死罷。臣問實招與飯，不招當(dāng)饑死。即置飯差前，差見飯低頭，已而云：‘不敢說?！寄索饫魰钊ィ沽舳鄯鰡栔?，招稱：‘張差小名張五兒，父張義病故，有馬三舅、李外父，叫我跟不知姓名老公，說：“事成與爾幾畝地種?！崩瞎T馬，小的跟走。初三歇燕角鋪，初四到京?！瘑柡稳耸樟簦繌?fù)云：‘到不知街道大宅子，一老公與我飯，說：“你先沖一遭，撞著一個，打殺一個，打殺了我們救得你。”遂與我棗木棍，領(lǐng)我由厚載門進(jìn)到宮門上。守門阻我，我擊之墮地。已而老公多，遂被縛。小爺福大。’又招有柏木棍、琉璃棍，棍多人眾等情。其各犯名，至死不招。臣看此犯不顛不狂，有心有膽，懼之以刑罰不招，要之以神明不招，啜之以飲食，始欲默欲語，中多疑似。愿皇上縛兇犯于文華殿前朝審，或敕九卿科道三法司會問，則其情立見矣。”辛酉，戶部郎中陸大受言：“青宮何地？男子何人？而橫肆手棍，幾驚儲蹕。此乾坤何等時邪？北人好利輕生，有金錢以結(jié)其心，則輕為人死。至大奸之奔走死士也，或出其技之庸庸者，姑試之于死地以探其機(jī)；而后繼之以驍桀，用其死力于忽不經(jīng)意之處，有臣子所不忍言者。張差業(yè)招一內(nèi)官，何以不言其名？明說一街道，何以不知其處？彼三老三太，互為表里，而霸州武舉高順寧等，今竟匿于何所？變豈無因，警甚非小，乞皇上大振干綱，務(wù)在首惡必得，邪謀永銷，明肆兇人于朝市，以謝天下?！笔柚杏小凹槠荨倍?，上惡之，與之き疏俱不報。御史過庭訓(xùn)為移文薊州蹤跡之。知州戚延齡具言其致顛始末，諸臣據(jù)為口實，以“風(fēng)顛”二字定為鐵案矣。 乙丑，刑部司官胡士相、陸夢龍、鄒紹光、曾曰唯、趙會楨、勞永嘉、王之き、吳養(yǎng)源、曾之可、柯文、羅光鼎、曾道唯、劉繼禮、吳孟登、岳駿聲、唐嗣美、馬德澧、朱瑞鳳等，再審張差。供稱：“馬三舅名三道，李外父名守才，同在井兒峪居住。又有姐夫孔道住本州島城內(nèi)。不知姓名老公，乃修鐵瓦殿之龐保。不知街道大宅子，乃住朝外大宅之劉成。三舅、外父常往龐保處送灰，龐、劉在玉皇殿商量，和我三舅、外父逼著我來，說打上宮中，撞一個打一個，打小爺，吃也有，著也有。劉成跟我來，領(lǐng)進(jìn)去，又說：‘你打了，我救得你?！庇钟小叭怂图t票，封我為真人”等語。刑部行薊州道提解馬三道等，疏請法司提龐保、劉成對鞫。給事中何士晉上言：“頃者，張差持挺突入慈慶宮，事關(guān)宗社安危，皇上宜何如震怒，三事大臣宜何如計安。乃旬日以來，似猶泄泄，豈刑部主事王之き一疏，果無故而發(fā)大難之端邪？雖事涉宮闈，百宜慎重。然謀未成，機(jī)未露，猶可從容曲處。今形見勢逼，業(yè)已至此，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明主可與忠言，此事寧無結(jié)局？”疏留中。閣臣促之，上諭曰：“朕自圣母升遐，奉襄大典，追思慈恩罔極，哀慕不勝。方在靜攝中，突有風(fēng)顛奸徒張差持挺闖入青宮，震驚皇太子，致朕驚懼，身心不安。朕思太子乃國根本，豈不深愛。已傳內(nèi)宮添人守門關(guān)防，不時衛(wèi)護(hù)，連日覽卿等所奏，奸宄叵測，行徑隱微，既有主使之人，即著三法司會同擬罪具奏?！笔侨?，刑部據(jù)戚知州回文以上。壬申，上再諭法司嚴(yán)刑鞫審，速正典刑。時語多涉戚臣鄭國泰，國泰出揭自白。給事中何士晉復(fù)奏：“陸大受疏內(nèi)雖有身犯奸畹兇鋒等語，特借此發(fā)端，以明杞憂之果驗。而語及張差，原止欲追究內(nèi)官姓名，大宅下落，并未直指國泰主謀。此時張差之口供未具，刑曹之勘疏未成，國泰豈不能從容少待，輒爾具揭張皇，人遂不能無疑。若欲釋疑，計惟明告宮中，力求皇上速將張差所供龐保、劉成立送法司考訊，如供有國泰主謀，是大逆罪人。臣等執(zhí)法討賊，不但宮中不能庇，即皇上亦不能庇。設(shè)與國泰無干，臣請與國泰約，令國泰自具一疏，告之皇上。嗣后凡皇太子、皇長孫一切起居，俱系鄭國泰保護(hù)，稍有疏虞，即便坐罪，則人心帖服，永無他言。若今日畏各犯招舉，一惟熒惑圣聰，久稽廷訊，或潛散黨與使遠(yuǎn)遁，或陰斃張差使口滅，則疑復(fù)生疑，將成實事，惟有審處以消后禍?！辈粓?。 癸酉，駕幸慈寧宮召見百官，從御史劉光復(fù)請也。輔臣方從哲、吳道南暨文武諸臣先后至。內(nèi)侍引至圣母靈次，行一拜三叩頭禮。時上西向，倚左門柱設(shè)低座，俯石欄，百官復(fù)至御前叩頭。上連呼曰：“前來！”群臣稍膝而前，去御座不數(shù)武。上練冠練袍，皇太子冠翼善玄冠素袍，侍御座右，三皇孫雁行立左階下。上宣諭曰：“朕自圣母升遐，哀痛無已。今春以來，足膝無力，然每遇節(jié)次，朔望忌辰，必身到慈寧宮圣母座前行禮，不敢懈怠。昨忽有風(fēng)顛張差闖入東宮傷人，外庭有許多間說，爾等誰無父子，乃欲離間我邪？適見刑部郎中趙會楨所問招情，止將本內(nèi)有名人犯張差、龐保、劉成即實時凌遲處死，其余不許波及無辜一人，以傷天和，以驚圣母神位?！睂?zhí)東宮手示群臣曰：“此兒極孝，我極愛惜?！庇穭⒐鈴?fù)跪于班后，大言曰：“皇上甚慈愛，皇太子甚仁孝?！逼湟夤虒㈨樢病Ｉ喜簧跸?，詰問為誰？中使以御史劉光復(fù)對。光復(fù)猶大言不止，上斥之至再，光復(fù)不聞，仍申前說。上色頓改，連呼錦衣何在者三，無應(yīng)者，遂令中涓縛之，挺杖交下。上戒無亂毆，但押令朝房候旨。方從哲等叩頭，言小臣無知妄言，望霽天威。怒稍解，乃以手約皇太子體曰：“彼從六尺孤養(yǎng)至今，成丈夫矣。使我有別意，何不于彼時更置，今又何疑？且福王既已至國，去此數(shù)千里，自非宣召，彼能飛至乎？”因命內(nèi)侍傳呼三皇孫至石級上，令諸臣熟視，諭曰：“朕諸孫俱已長成，更有何說！”顧問皇太子：“爾有何語？與諸臣悉言無隱?！被侍釉唬骸八拼孙L(fēng)顛之人，決了便罷，不必株連?！庇衷唬骸拔腋缸雍蔚扔H愛，外廷有許多議論，爾輩為無君之臣，使我為不孝之子?！鄙弦蛑^群臣曰：“爾等聽皇太子語否？”又述東宮言，連聲重申之。群臣跪聽未起，上屢顧閽者，令續(xù)到官皆放進(jìn)無阻，以故后來者踵趾相錯，班行稍右，與帝座遠(yuǎn)。上又持皇太子面向右，問曰：“爾等俱見否？”眾俯伏謝。乃命諸臣同出。甲戌，決張差于市。乙亥，上命司禮監(jiān)會九卿三法司于文華門前，鞫審龐保、劉成。保原名鄭進(jìn)，成原名劉登云。其與差飯，及木棍引進(jìn)等語，俱轉(zhuǎn)展不招。方審問，東宮傳諭曰：“張差持棍闖宮，至大殿檐下，當(dāng)時就擒，并無別物。其情實系風(fēng)顛，誤入宮闈，打倒內(nèi)寺，罪所不赦。后招出龐保、劉成，本宮反復(fù)參詳，保、成身系內(nèi)官，雖欲謀害本宮，于保、成何益？此必保、成素曾凌虐于差，故肆行報覆之謀，誣以主使。本宮念人命至重，造逆大事，何可輕信！連日奏求父皇速決張差，以安人心。其誣舉龐保、劉成，若一概治罪，恐傷天和。況姓名不同，當(dāng)以讎誣干連，從輕擬罪，奏請定奪，則刑獄平，本宮陰騭亦全矣。”六月戊子，刑部審馬三道、李守才、孔道，以左道從律論應(yīng)流，李自強(qiáng)、李萬倉應(yīng)笞。從之。尋斃龐保、劉成于內(nèi)庭。王之き為科臣徐紹吉、臺臣韓浚所糾，部處閑住，中旨特黜為民。補(bǔ)何士晉于外。著刑部重擬劉光復(fù)罪。奪刑部侍郎張問達(dá)俸。既而釋光復(fù)于獄。 熹宗天啟元年閏二月，御史魏光縉上言：“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忠臣事君，有死無二。先皇帝以長君當(dāng)主，何嫌何疑？而無端燕啄王孫，瓜抱空蔓，奸人構(gòu)煽，每思為所欲為。海內(nèi)正人君子，一有指斥，輒以東林、淮上為阱，驅(qū)除既盡，釀禍遂烈。并封妖書之事，張差挺擊之謀，九廟有靈，旋即撲滅。而招據(jù)黃花山圍聚之逆謀，三十六都頭，內(nèi)外多人之布列，棗木柏木棍之兇器，打死小爺之逆詞，洞心戒目。此時稍有人心，謂宜請劍殺賊，乃諸臣精神不用之以護(hù)青宮，而偏用之以庇奸黨；不用之以伸法令，而偏用之以難問官。首■風(fēng)顛以為張本，司官望風(fēng)承旨，曲意偏護(hù)，改黨內(nèi)為教內(nèi)，都頭為香頭，許地三十五畝，已載入招，又復(fù)割去，致張差以首搶地，謂同謀做事，事敗獨(dú)死，竟付之不問也。主事王之き懼為赤族之誅，明言入告，而諸奸恨不附已，巧借察典，追奪誥命。主事李俸聲言處分，勒令致仕。郎中陸大受、張廷上疏告變，張廷卒以憂死，而大受又以大計黜去。嗟嗟！逆君者有罪，發(fā)奸者何罪？借風(fēng)顛漏獄詞者有罪，抒公憤捐身命者何罪？是非不兩立，之き非則張差是矣，之き當(dāng)罪則張差當(dāng)賞矣。況此一事也，拿賊奏聞?wù)呦鹊?，請下法司者先帝，皇祖曾不以先帝之請為非，而為之決張差、殲奸監(jiān)，凡十年不御之朝堂，一旦召見群臣，面行撫慰。然則皇祖之于此事亦曉然明白，特諸臣以‘風(fēng)顛’二字無所歸著，故寧寬賊徒而罪之き耳！圣明在御，恩及林藪，建言受杖之人，先后光明。而三臣去國孤蹤，不蒙昭雪，此忠臣義士所以感憤而不平也。伏乞皇上立賜擢用，以為忘身殉國之勸。若傍撓有人，終從禁錮，亦須明白此案于天地間，使人知三臣心事亦曾有人議之者，即三臣終老巖穴無恨。若區(qū)區(qū)一官，三臣自誓之日，業(yè)已棄擲，而今日乃欲以腐鼠嚇之乎？嗟嗟！之き本無罪，而諸臣強(qiáng)名之曰罪；楊漣本無功，而諸臣強(qiáng)名之曰功。有罪者去，有功者亦去，則為今之臣，必當(dāng)何如而后可乎？臣愿與天下萬世共質(zhì)之。”上可其奏。 二年二月，刑部主事王之き上言：“乙卯之變，先帝安危在于呼吸。鄭國泰私結(jié)劉廷元、劉光復(fù)、姚宗文等，無復(fù)忌憚，遂欲睥睨神器，化家為國。國泰雖死，法應(yīng)開棺斷尸，﹃其族，赭其宮，以為人臣大逆不道之戒?？傊盟幹郊赐ㄩg之術(shù)，通間之術(shù)即挺擊之謀。向使張差事發(fā)，窮究根株，今日之盧受、崔文升敢復(fù)爾哉！長安公論有曰‘風(fēng)顛’二字，欲扌未殺亂臣賊子，就廷元評廷元也。‘奇貨無功’四字，欲扌未殺忠臣義士，就光復(fù)評光復(fù)也。擊不中而假之諜諜，勢緩而促之藥，是升之藥慘于差之棍，是受之書烈于哲之書也。張差之前，從無張差；劉成之后，豈無劉成？亂賊接踵，而皇上孤立于朝矣。”又言：“郎中胡士相等，主風(fēng)顛者也；堂官張問達(dá)，調(diào)停風(fēng)顛者也；寺臣王士昌疏忠而心佞，評無只字，頌多溢詞；堂官張問達(dá)語轉(zhuǎn)而意圓，先允風(fēng)顛，后寬奸宄；勞永嘉、岳駿聲等，同惡相濟(jì)。張差招有‘三十六頭兒’，則胡士相閣筆；招有‘東邊一起干事’，則岳駿聲言波及無辜；招有‘紅封票高真人’，則勞永嘉言不及究紅封教。今高一奎見監(jiān)薊州，系鎮(zhèn)朔衛(wèi)人。蓋高一奎，主持紅封教者也；馬三道，管給紅票者也；龐保、劉成，供給紅封教多人撒棍者也。諸奸亦有人心者，以堂官對眾手單而改之，以十八人會審公單而增減之，大逆不道，非止大不敬也?！笔枞?，上不問。五月，御史馬逢皋、給事中張鵬云交章劾劉廷元，吏部尚書張問達(dá)覆奏廷元倡論保奸，降調(diào)。 五年春正月，御史楊維垣劾張差一案：“王之き幸功躐躋，誣皇祖，負(fù)先帝，不惟無功，抑且有罪?！庇衷唬骸皬膩砭几缸又g，聞以理喻，未聞以勢激也。投鼠者既不忌器，則騎虎者豈復(fù)擇音！彼中夜之泣，何求不獲。是先帝之危，不危于張差之一挺，而危于之き之一激也。即碎之き之骨，豈足贖哉！”疏入，削之き籍。 五月，原任刑部郎中岳駿聲復(fù)申挺擊始末。疏入，起用。王之き逮訊追贓，之き竟以重譴死。夏允彝曰：挺擊之事，王之き所詢張差，其言甚悉。刑部各司 官會鞫時，亦多相合。于是舉朝喧然，以為國戚有專諸之意。貴妃亦危懼，訴于上，上命自白之太子。貴妃見太子辨甚力，貴妃拜，太子亦拜，且拜且泣，上亦掩泣，為斃二以解。而攻東林者，言上于貴妃盛時，曾許以立愛。晚而鬼言之不符也，因勸貴妃廣修佛事，且助其費(fèi)。上發(fā)銀十萬建祠。二以為磚瓦甚多，不若置窯自造，利甚奢，居民多鬻薪于者。張差賣田貿(mào)薪，亦往市于。土人忌之，焚其薪。差訟土人于，復(fù)嚴(yán)責(zé)差。差以產(chǎn)破薪焚，訟又不勝，憤憤持挺入宮，欲告御狀，不意闖入東宮。事亦不可知。然東宮雖侍衛(wèi)蕭條，何至使外人闌入！諸臣危言之，使東宮免意外之虞，國戚懷惕若之慮，斷斷不可少。顧事聯(lián)宮禁，勢難結(jié)案，若必誅外戚，廢親藩，度能得之于神宗乎？從古有明行之法，有必不可明行之法。則田叔燒梁獄詞，亦調(diào)停不得已之術(shù)。何者？光宗固無恙，尚可以全骨肉也。乃彼劉廷元、韓浚輩，必斥逐執(zhí)法者而后已，是何心與！ 神宗萬歷四十八年八月丙午朔，光宗踐阼。先是，七月，光宗遵遺命，封皇貴妃鄭氏為皇后，命禮部查例。鄭貴妃進(jìn)美女四人。乙卯，上不豫，召醫(yī)官陳璽等診視。丁巳，上力疾，御門視事，圣容頓減。己未，內(nèi)醫(yī)崔文升下通利藥，上一晝夜三四十起，支離床褥間。辛酉，上不視朝。輔臣方從哲等赴宮門候安，有“數(shù)夜不得睡，日食粥不滿盂，頭目眩暈，身體罷軟，不能動履”之旨。乙丑，鄭養(yǎng)性請收還皇貴妃封后成命，允之。刑部主事孫朝肅、徐儀世，御史鄭宗周上書方從哲，責(zé)以用藥乖方之故。給事中楊漣上言：“賊臣崔文升不知醫(yī)，不宜以宗社神人托重之身，妄為嘗試。如其知醫(yī)，則醫(yī)家有余者泄之不足者補(bǔ)之?；噬习е?，一日萬幾，于法正宜清補(bǔ)，文升反投相伐之劑。然則流言藉藉，所謂興居之無節(jié)，侍御之蠱惑，必文升借口以蓋其娛藥之奸，冀掩外庭攻摘也。如文升者，既益圣躬之疾，又損圣明之名，文升之肉其足食乎！臣聞文升調(diào)護(hù)府第有年，不聞用藥謬誤；皇上一用文升，倒置若此，有心之誤邪？無心之誤邪？有心則齏粉不足償，無心則一誤豈可再誤！皇上奈何置賊臣肘腋間哉！”丁卯，傳錦衣官宣兵科楊漣，并召輔臣方從哲、劉一、韓廣，英國公張維賢，尚書周嘉謨、李汝華、孫如游、黃嘉善、黃克■，都御史張問達(dá)，給事中范濟(jì)世，御史顧忄造等。時廷臣疑上且杖漣，既入，上目視漣久之，各諭以“國家事重，卿等盡心，朕自加意調(diào)理”。 辛未，再召見群臣于干清宮。上御東暖閣，倚榻憑幾，皇長子侍立，上命諸臣前，連諭曰：“朕見卿等甚喜?！睆恼艿日埢书L子移宮，上曰：“令他別處去不得。”請慎醫(yī)藥，上曰：“十余日不進(jìn)矣?！本弥种I冊封李選侍。諸臣退。二十九日甲戌，上再召諸臣等于干清宮，仍諭冊立皇貴妃，從哲等以“冊儲原旨期宜改近，蚤竣吉典，以慰圣懷”。上因顧皇太子，諭曰：“卿等輔佐為堯舜?！庇终Z及壽宮，輔臣以皇考山陵對。則自指曰：“是朕壽宮。”諸臣言：“圣壽無疆，何遽及此！”上仍諭要系者再。因問：“有鴻臚寺官進(jìn)藥何在？”從哲奏：“鴻臚寺丞李可灼，自云仙丹，臣等未敢輕信?！鄙霞疵惺剐勺浦?，診視，具言病源及治法。上喜，命趨和藥進(jìn)，上飲湯輒喘，藥進(jìn)乃受。上喜，稱忠臣者再。諸臣出宮門外，少頃，中使傳圣體用藥后，暖潤舒暢，思進(jìn)飲膳，諸臣?xì)g躍而退，可灼及御醫(yī)各官留。時日己午，比未申，可灼出，輔臣迎訊之，可灼具言上恐藥力竭，復(fù)進(jìn)一丸，亟問復(fù)何狀？可灼以如前對。五鼓，內(nèi)宣急召諸臣趨進(jìn)，而龍馭以卯刻上賓矣。時九月乙亥朔也。中外藉藉，以李可灼誤下劫劑，恐有情弊。而方從哲擬旨賞可灼銀五十兩。御史王安舜首爭之，疏曰：“醫(yī)不三世，不服其藥。先帝之脈，雄壯浮大，此三焦火動；面唇赤紫，滿面火升，食粥煩燥，此滿腹火結(jié)；宜清不宜助明矣。紅鉛乃婦人經(jīng)水，陰中之陽，純火之精也。而以投于虛火燥熱之癥，幾何不速之逝乎！然醫(yī)有不精，猶可借口，臣獨(dú)恨其膽之大也。以中外危疑之日，而敢以無方無制之藥，駕言金丹，輕亦當(dāng)治以庸醫(yī)殺人之條。乃蒙殿下頒以賞格，臣謂不過借此一舉，塞外廷之議論也。夫輕用藥之罪固大，而輕薦庸醫(yī)之罪亦不小。不知其為謬猶可言也，以其為善而薦之，不可言也?！笔枞耄烁钠绷P俸一年，而議者蜂起矣。御史鄭宗周上言：“往歲張差之變，操椎禁門，幾釀不測之禍。氐以皇祖優(yōu)容，未盡厥罪，故文升尤而效之。臣請寸斬文升以謝九廟。臣非謂誅一文升，遂足以申國憲而消逆萌，第恐張差之后，因有文升。今文升復(fù)置不問，奸人得志，何所憚而不為也！”從哲擬旨下司禮監(jiān)。于是御史郭如楚、主事呂維祺交章論崔文升、李可灼。 壬午，給事中惠世揚(yáng)劾奏輔臣方從哲，言：“鄭貴妃包藏禍心，先帝隱忍而不敢言。封后之舉，滿朝倡義執(zhí)爭，從哲兩可其間，是徇平日之交通而忘宗社之隱禍也，無君當(dāng)誅者一。李選侍原為鄭氏私人，麗色藏劍，且以因緣近幸之故，欺抗先圣母，從哲獨(dú)非人臣乎？及受劉遜、李進(jìn)忠盜藏美味，夜半密約，封妃不得，估居干清，是視登極為兒戲而天子不如宮嬪也，無君當(dāng)誅者二。崔文升輕用剝伐之藥，廷臣交章言之，從哲何心，必加曲庇？律之趙盾、許世子，何辭弒君之罪！無君當(dāng)誅者三。”癸巳，太常寺少卿曹珍請究醫(yī)藥奸黨。 熹宗天啟元年春正月，御史焦源溥請誅崔文升。十月丁卯，御史傅宗龍、馬逢皋、李?？捉徽抡堈D崔文升。二年夏四月，光祿少卿高攀龍上言：“崔文升故用泄藥，元?dú)獠?可復(fù)收，是明以藥弒也。在律故違本方殺平人者死，況至尊乎！陛下不即誅﹃，僅止斥逐。今文升復(fù)潛住京師，意欲何為？往者張差謀逆，實系鄭國泰主謀。劉保謀逆，實系盧受主謀。受，鄭氏人，不可掩也。文升素為鄭氏腹心，特當(dāng)時失刑，不及拷訊，其罪豈在張差、劉保下乎！”不聽。 禮部尚書孫慎行上言：“皇考賓天，雖系夙疾，實緣醫(yī)人進(jìn)藥不審。邸報有鴻臚寺官李可灼進(jìn)紅藥兩丸，乃原任大學(xué)士方從哲所進(jìn)。凡進(jìn)御藥，太醫(yī)院宮呈方簡明，恐致失誤?？勺品怯盟幑僖玻璨恢嗡幬?，而乃敢突以進(jìn)。春秋許世子進(jìn)藥于父，父卒，世子自傷與弒，不食死。《春秋》尚不少假借，直書許世子弒君。然則從哲宜何如處焉！速劍自裁，以謝皇考，義之上也。闔門席藁，以待司寇，次也。而乃晏然支辨，至滿朝攻可灼，僅稟回籍調(diào)理，豈以己實薦灼，恐與同罪。夫已與可灼可愛，而皇考可忍乎？臣謂縱無弒之心，卻有弒之事；欲辭弒之名，難免弒之實。即忠愛深心，欲為君父隱諱，不敢不直書云方從哲連進(jìn)紅藥兩丸，須臾帝崩，恐百口無能為天下萬世解矣。且從哲所不能解者，非獨(dú)此也。先是，則有傳皇貴妃欲立皇后事。夫祖制未有以妃為后者，亦未有帝崩立后者。貴妃寵幸數(shù)十年，皇祖英明，不聞有楚歌楚舞唏噓之態(tài)，即彌留之際，尚不能因緣徼幸，而突傳此旨，觀禮部疏云輔臣方從哲傳其言可思。若非禮部執(zhí)爭，諸科道力責(zé)貴戚，上章請免，幾何不誤立皇后，貽社稷憂！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一也。又有議上尊謚稱恭皇帝，夫宋之恭、端，將亡衰主。晉主降宋，隋主降唐，周主降宋，俱為恭帝?；首嫠氖四?，平倭，平播，平寧夏，豈無他懿美可稱？而比降王逋裔。若非言官預(yù)糾，便應(yīng)如議。詛咒君國，等于弁髦，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二也。又有選侍垂簾聽政事。夫選侍宮中，何知前代有垂簾事？即劉遜、李進(jìn)忠小豎，何遂膽大揚(yáng)言，言者以為從哲實教之。從哲即未肯承，然以顧命元臣，曾不聞慷慨一言，任婦寺之縱橫，忍沖主之杌■，此從哲不能為天下萬世解者三也。以此三事，例彼進(jìn)藥，相臣所宜急擔(dān)當(dāng)之事，一切茍且泄沓；相臣所宜極慎重之事，反覺勇猛直前。春秋無將，漢法不道，真無以過。伏乞皇上大奮干綱，赫然震怒，毋訪近習(xí)，近習(xí)其攀援也；毋畏忌諱，忌諱其布置也。如臣言有當(dāng)，乞?qū)恼艽笳练胖P，速嚴(yán)兩觀之誅。并將李可灼嚴(yán)加拷問，置之極刑。如臣言無當(dāng)，即以重典治臣，亦所甘受矣?！狈钪紩h具奏。左都御史鄒元標(biāo)上言：“臣聞乾坤所以不毀者，恃此綱常；而綱常所以植立者，恃此信史。臣舟過南中，諸士縉爭言先帝卒然而崩，大事未明，難以傳信。臣謂先帝無妄之藥，跡或有之，而以誅心之法例之，臣未忍聞。既入都門，聞諸臣曰：‘說到先帝大事，令人閣筆。說到壬辰以后諸相事，令人閣筆。誰敢領(lǐng)此？’臣益復(fù)致疑。近讀孫慎行一疏，令人神骨為悚，即未必有是心，當(dāng)時依違其間，不申討賊之義，反行賞奸之典，無以解人之疑。方從哲秉政七年，未聞輔相何道，但聞一日馬上三書催戰(zhàn)，將祖宗櫛風(fēng)沐雨一片東方，盡致淪沒。試問誰秉國鈞，而使先帝震驚？使張差闖宮？使豺狼當(dāng)?shù)?？使宵人亂政？使?jié)擏[駭浪？將何辭以對！從哲近在肘腋，群陰密布，臣投林一世，恥言人過，豈敢過求從哲。惟是臣身為風(fēng)憲之官，名在會議之列，畏禍緘口，勢所不能。君臣大義，今日不明，再無有明之日，臣官不言，再無有言之人。臣亦知陛下隆禮舊輔，未必能毅然立斷。諸輔同籍同官，未必能捐情立剖?！兑住吩唬骸嬷脙词隆！瘍词抡砸嬷?。臣讀學(xué)士公鼐疏曰：‘六七年間，以言及東宮者為小人，不言東宮者為君子，此何等景象，是誰使之？’又云：‘盡除天下之清流，陰剪元良之羽翼?！苏鎸嶄洠媸饭P也。從來亂臣賊子，有所懲戒者，全在青史。臣不知忌諱，為先帝計，為陛下萬壽無疆計，為天下萬世君臣計，為寒將來奸臣賊子之膽，殺將來奸臣賊子之謀計?！笔枞?。方從哲上疏辨，自請削奪，投諸四裔，以御魑魅。時九卿科道會奏久延，給事魏大中速之曰：“禮臣孫慎行痛先帝崩殂，討舊輔方從哲以《春秋》之法，皇上命諸臣據(jù)實回報，何以迄今未奏也？蓋先帝之棄群臣，在庚申九月之朔日，而率土忠義之驚心者，已在乙卯五月之四日。自前日之挺不中，而圖所以中者百端。至藏毒于女謁，俟元精耗損，憊不可支，而蕩以暴下之劑，爍以純火之鉛，先帝彌留而不起矣。然則張差、崔文升諸人，先帝之賊也。自乙卯以迄庚申，其時執(zhí)政者誰？討賊者誰？何以迄今未奏也？且非獨(dú)不討而已，酬可灼以賞賜，獎可灼以忠愛，寬可灼以罰俸，優(yōu)可灼以養(yǎng)病。而崔文升者，代為委之于先帝之宿疾，至一至再。夫以數(shù)十年忠肝義膽所羽翼之賢良，數(shù)十日深山窮徼所謳吟之堯舜，一旦戕于二賊之手，從哲不能討，反從而護(hù)之，從哲真無人心者，何以迄今未奏也？《春秋》之法誅意，闌入慈慶，非張差之意，固鄭國泰之意也。投劑益疾，非崔文升之意，固鄭養(yǎng)性之意也。而執(zhí)政者何以不問也？《春秋》之法，誅賊必誅夫賊之所恃。今造意者何所恃？黨賊者何所恃？恃從哲也。不必紅鉛之進(jìn)出從哲之意，而從哲已為罪之魁也。何以迄今未奏也？李可灼之藥，不合之崔文升不備；崔文升之逆，不溯之張差不明；鄭國泰、鄭養(yǎng)性、方從哲之罪，不參之三案不定不悉。崔文升之情罪不下張差，而李可灼次之。如是而朝廷所以處從哲，與從哲之所以自處者，可以權(quán)衡其間矣。何以迄今未奏也？”時先后彈者：主事王之き、劉宗周，給事中周希令、彭汝南、傅魁，御史吳、薛文周、沈應(yīng)時、方有度、安伸、溫皋謨、江日彩、張慎言。會議駁正者：尚書王紀(jì)、汪應(yīng)蛟、王永光，侍郎楊東明、陳大道、李宗延、張經(jīng)世、陳邦瞻，太仆卿蕭近高、張五典，少卿申用懋、于倫、李之藻、歸子顧、劉策、孫居相、周起元、田生金、柯■、滿朝薦、熊明遇、黃龍光，太常少卿高攀龍，給事中劉弘化、霍守典，御史蔣允儀、劉徽、李玄等。于是吏部尚書張問達(dá)會戶部尚書汪應(yīng)蛟等公奏，略曰：“禮臣孫慎行首論李可灼進(jìn)紅丸事?？勺葡纫妰?nèi)閣，臣等初未知，至奉皇考宣召于干清宮，輔臣與臣等乃共言可灼進(jìn)藥，多言不可進(jìn)，或言可進(jìn)，俱慎重未敢決。又宣臣等進(jìn)宮內(nèi)，跪御榻前，諭臣等輔皇上為堯舜，隨問寺官李可灼何在？可灼至，視疾進(jìn)紅丸，少頃又進(jìn)一丸。至申，聞圣體服藥后微汗，身覺溫?zé)?，就寢。此進(jìn)藥之始末，臣等所共見聞?wù)?。是時輔臣視皇考之疾，急迫倉皇，凄然共切，‘弒逆’二字，何忍輕言！但以我皇上之身，可灼輕進(jìn)嘗試，從哲未能力止，九卿與輔臣并候于宮門內(nèi)，亦未能力止，諸臣均有罪焉！至于可灼之處分，中外共痛之憾之。乃臺臣王安舜上疏力爭，先票罰俸，繼票養(yǎng)病去，則失之輕。失之輕，故即按其輕而罪其不盡法處也。不重處可灼，何以慰皇考、服中外而正大法！輔臣于辨疏后，自請削奪，以釋中外之疑。臣等謂應(yīng)如輔臣之請，為法任咎，是亦大臣引罪之道所宜爾。至于選侍欲垂簾聽政，吏部九卿公疏請移宮，科道專疏請移宮，皇上允其奏，諸臣共快之，然其心猶以輔臣之奏不毅然為諸臣倡也。倘其時非諸臣共扶大義，干清何地，令其竊靈威福，又將如我皇上登極還宮何哉！夫李可灼非醫(yī)官也，非知脈知醫(yī)者也。一旦以紅丸進(jìn)，希圖非望之福。而龍馭上升，攀號無及，可灼罪勝誅乎！應(yīng)即敕行法司究問，以正刑章。崔文升當(dāng)皇考哀感傷寒之時，進(jìn)大黃涼藥?？勺戚p進(jìn)紅丸，不加詳察，罪又在可灼上矣。法應(yīng)逮文升于法司，從重究擬。以三尺除二惡，肅綱紀(jì)而泄公憤，庶中外之心可以釋，輔臣之心可以明?！弊h上，李可灼法司究問，崔文升仍發(fā)遣南京。是時與從哲合者，刑部尚書黃克■，詹事公鼐，御史王志道、徐景濂，給事中汪慶百。十月，李可灼遣戍。 五年四月，免李可灼戍。十一月，尚寶司少卿劉志選劾原任禮部尚書孫慎行倡不嘗藥之說，妄疑先帝不得正其終，更附不討賊之論，輕詆皇上不得正其始。 并侵及葉向高、張問達(dá)。命宣付史館。愍帝崇禎元年三月，太監(jiān)崔文升下獄，戌南京。初，魏宗賢擅權(quán)，復(fù)以文升督漕運(yùn)，至是敗。谷應(yīng)泰曰：光宗方諒ウ鞫兇，哀勞毀瘁，而宮中巧相蠱惑，更 進(jìn)女尤，于是罷免常朝，軟腳致疾。一月之內(nèi)，玉幾再憑，梓宮兩哭。嗚呼！斯亦皇家之不幸也?？计鋾r，提督御藥房橫加攻泄者，內(nèi)侍崔文升也。泊乎疾漸彌留，氣息才屬，而玉碗初調(diào)，金甌不御者，李可灼也。然而光宗之疾，無文升或猶可以幸生，而卻可灼亦難免于必死者，蓋文升之調(diào)護(hù)在初，而可灼之援救已劇也。善乎吳之言曰：“文升故投泄藥，可灼誤進(jìn)紅丸。故以藥之補(bǔ)泄相較，則大黃之克過于紅鉛；而以事之早晚相衡，則文升之辜浮于可灼?！贝藭r為政府者，宜援憲宗柳泌之事，純皇李孜省之獄，論坐文升，薄譴可灼，伸嗣主之叫號，慰域中之哀痛，則其法平矣。而奈何文升保全，可灼蒙賚，掩罪為功，一至此乎？夫庸醫(yī)殺人，律應(yīng)永錮，拙工誤治，俗奮老拳。何嘗疑其別有主使，內(nèi)叢毒，而情有所激，法不得貸。獨(dú)奈何宮車晚出，銀幣蚤膺，崇德報功，義于胡有。執(zhí)筆者不學(xué)無術(shù)，甚愚鮮量矣。宜諸臣之起而攻之也。 夫諸臣以攀髯之忠，矢批鱗之奏，《小雅》傷時，幾于誹怨，嬰兒哭母，失其常聲，過于騷激，無足怪者。至若以文升、可灼之不慎，而即比之王莽之椒酒，梁冀之煮餅，則深文周內(nèi)，不無傷于好盡矣。語云吾黨兩分其過可也。 光宗泰昌元年八月乙卯，上不豫，傳諭禮部曰：“選侍李氏侍朕勤勞，皇長子生母薨逝后，奉先帝旨，委托撫育，視如親子，厥功懋焉。其封為皇貴妃?！睔J天監(jiān)擇九月初六日行。乙丑，主事孫朝肅、徐世儀，御史鄭宗周上書輔臣方從哲請冊立皇太子，且移居慈慶宮。庚午，上召閣部九卿至榻前，諭曰：“選侍數(shù)產(chǎn)不育，止存一女?！彪S傳皇長子出見。上又言：“皇五子亦無母，亦是選侍撫育?！眰骰饰遄映鲆姟Ｐ廖?，上召諸臣于干清宮，又諭速封選侍。禮臣孫如游奏：“臣部前奉圣諭上孝端顯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謚，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后，皆未告竣，宜俟四大禮舉行之后。若論皇儲保護(hù)功，則選侍之封惟恐不早，即從該監(jiān)之請，未為不可?！鄙厦缜捌凇＜仔?，上再召諸臣于干清宮，仍諭封皇貴妃。語未既，選侍披幃立，呼皇長子入，咄咄語，復(fù)趨之出。皇長子向上曰：“要封皇后?！鄙喜徽Z。九月乙亥朔，上崩。給事中楊漣語周嘉謨、李汝華曰：“宗社事大，李選侍非可托少主者，急宜請見嗣主，呼萬歲以定危疑，隨擁出宮，移住慈慶為是?！倍既恢哉Z方從哲。漣遂先諸臣排闥入，閽豎挺亂下。漣厲聲曰：“皇帝召我等至此，今晏駕，嗣主幼小，汝等阻門不容入臨，意欲何為？”閽者卻，諸臣乃入。哭臨畢，請見皇長子，皇長子為選侍阻于暖閣，不得出。青宮舊侍王安紿選侍抱持以出，諸臣即叩頭呼萬歲?；书L子曰：“不敢當(dāng)！”群臣共請詣文華殿，王安擁之行，閣臣劉一景掖左，勛臣張維賢掖右。內(nèi)侍李進(jìn)忠傳選侍命，召還皇長子者三，喝諸臣曰：“汝輩挾之何往？”漣叱之，共擁皇長子登輿。至文華殿，皇長子西向坐，群臣禮見畢，請即日登極，不允，諭初六日即位。復(fù)擁入慈慶宮。一景奏曰：“今干清宮未凈，殿下請暫居此?！奔沃冊唬骸敖袢盏钕轮恚巧琊⑸袢送兄刂?，不可輕易。即詣干清宮哭臨，須臣等到乃發(fā)?！被书L子首肯。漣語中官曰：“外事緩急在諸大臣，調(diào)護(hù)圣躬在諸內(nèi)臣，責(zé)有所歸?！蓖醢驳熔x躍稱諾，諸臣退。諸臣有議即日正位者，令中官再傳不允，眾皆朝服待命。少卿徐養(yǎng)量、御史左光斗唾漣不宜阻今日即位。漣恐，語錦衣帥駱?biāo)脊?yán)緹騎內(nèi)外防護(hù)。丙子，尚書周嘉謨等合疏請選侍移宮。左光斗上言：“內(nèi)廷之有干清宮，猶外廷之有皇極殿也。惟皇上御天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余嬪妃雖以次進(jìn)御，遇有大故，即當(dāng)移置別殿；非但避嫌，亦以別尊卑也。今大行皇帝賓天，選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儼然居正宮，而殿下乃居慈慶，不得守幾筵，行大禮，名分倒置，臣竊惑之。且殿下春秋十六齡矣。內(nèi)輔以忠直老成，外輔以公孤卿貳，何慮乏人，尚須乳哺而襁負(fù)之哉？即貴妃之請，許于先皇彌留之際，其意可知。且行于先皇，則俯錫之名猶可；行于殿下，則尊聞之稱有斷斷不可者。倘及今不早斷，借撫養(yǎng)之名行專制之實，武后之禍將見于今?！鄙现I：“移宮已有旨，冊封事既云尊卑難稱，著禮部再議。”給事中暴謙貞抄參曰：“大寶將登，上有百靈呵護(hù)，下有群工擁戴，亦何用此婦人女子為！且聞選侍非忠誠愛國者，萬一封典得行，事權(quán)或假，則滋蔓難圖。慎終慮始，事屬可已?！背鰧嬛?。戊寅，選侍用李進(jìn)忠謀，邀皇長子同宮，王安忿然宣言且逮楊、左。楊漣遇進(jìn)忠于宮門，問選侍移宮何日？進(jìn)忠搖手曰：“李娘娘怒甚，今母子一宮，正欲究左御史武氏之說。”漣咤曰：“誤矣！幸遇我?；书L子今非昨比，選侍移宮，異日封號自在。且皇長子年長矣，若屬得無懼乎？”進(jìn)忠默然去?？频阑菔罁P(yáng)、張潑從東宮門來，駭傳今日選侍垂簾，逮光斗。漣曰：“無之?！?己卯，選侍尚無移宮意。楊漣上言：“先帝升遐，人心危疑，咸謂選侍外托保護(hù)之名，陰圖專擅之實。故力請殿下暫居慈慶，欲先撥別宮而遷之，然后奉駕還宮。蓋祖宗之宗社為重，宮幃之恩寵為輕，此臣等之私愿也。今登極已在明日矣，豈有天子偏處東宮之禮！先帝圣明同符堯舜，徒以鄭貴妃保護(hù)為名，病體之所以沉錮，醫(yī)藥之所以亂投，人言藉藉，至今抱痛，安得不為寒心。此移宮一事，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亦必在今日，閣部大臣從中贊決，毋容泄泄以負(fù)先帝憑幾輔殿下之托亦在今日?！笔枭?，漣復(fù)往趨方從哲。從哲曰：“待初九、十二亦未晚?！睗i曰：“天子無復(fù)返東宮理，選侍今不移，亦未有移之日，此不可頃刻緩者！”內(nèi)侍曰：“獨(dú)不念先帝舊寵乎？”漣怒曰：“國家事大，豈容姑息！且汝輩何敢如是！”聲徹大內(nèi)?；书L子使人諭漣出，命司禮監(jiān)按盜藏諸侍，收李進(jìn)忠、劉遜等。選侍移居仁壽殿。己亥，御史賈繼春上書輔臣曰：“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至德曰孝。先帝命諸臣輔皇上為堯舜。夫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父有愛妾，其子終身敬之不忘。先帝之于鄭貴妃三十余年，天下側(cè)目之隙，但以篤念皇祖，渙然冰釋。何不輔皇上取法，而乃作法于涼？縱云選侍原非淑德，夙有舊恨，此亦婦人女子之常態(tài)。先帝彌留之日，親向諸臣諭以選侍產(chǎn)有幼女，欷情事，草木感傷，而況我輩臣子乎！伏愿閣下委曲調(diào)護(hù)，令李選侍得終天年，皇幼女不慮意外?！毙脸?，御史左光斗上言：“選侍既移宮之后，自當(dāng)存大體，捐其小過，若復(fù)株連蔓引，使宮闈不安，是與國體不便，亦大非臣等建言初心。伏乞皇上宣召閣部九卿科道，面諭以當(dāng)日避宮何故，今日調(diào)御何方，不得憑中使口傳圣旨，正劉遜、李進(jìn)忠法。其余概從寬政，庶幾燒梁獄之詞者，正以寢淮南之謀?！笔枞耄蟼髦I內(nèi)閣：“朕幼沖時，選侍氣凌圣母，成疾崩逝，使朕抱終天之恨?；士疾『V，選侍威挾朕躬，傳封皇后，朕心不自安，暫居慈慶。選侍復(fù)差李進(jìn)忠、劉遜等命每日章奏文書，先奏選侍，方與朕覽。朕思祖宗家法甚嚴(yán)，從來有此規(guī)制否？朕今奉養(yǎng)選侍于噦鸞宮，仰遵皇考遺愛，無不體悉。其李進(jìn)忠、田詔等盜庫首犯，事干憲典，原非株連，卿可傳示遵行。”輔臣方從哲讀諭驚愕，具揭封進(jìn)，言：“皇上既仰體先帝遺愛，不宜暴其過惡，傳之外廷。”上再諭發(fā)鈔。南京御史王允臣糾從哲曰：“陛下移宮后，發(fā)一圣諭，不過如常人表明心跡之意，而宰相輒自封還，司馬昭之心，路人知之?！?十月丁卯，噦鸞宮災(zāi)，上諭選侍、皇妹俱無恙。十一月丁亥，給事中周朝瑞以賈繼春之揭，謂其喜樹旌旗，妄生題目。繼春復(fù)揭曰：“保全選侍，蓋亦人倫天理，布帛菽粟之言， 非旌旗題目也?！背鸾荫g之曰：“安選侍者，猶謂之是；安宗社者，顧謂之非乎？”繼春再揭曰：“主上父子相繼，宗社何嘗不安，而必待傾選侍以安之？即移宮，原是正理，豈必移時驅(qū)逐，革其已進(jìn)儀注之貴妃，困其無端羅織之老父？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誰憐？孀寡之未亡人雉經(jīng)莫訴。”朝瑞又揭謂：“繼春操戈于解忿平爭者?！崩^春又揭：“職非操戈，乃止戈也。圣德無損，為臣子者同心為國，有何不解之忿，不平之爭，而煩左右袒之費(fèi)詞乎！” 刑部尚書黃克■執(zhí)奏鄭穩(wěn)山、劉尚禮、姜升、劉遜四人罪名當(dāng)從末減。不允?？恕鰣?zhí)奏如初，因言：“父母并尊，事有出于念母之誠，跡似涉于忘父之過，必委曲周旋，使渾然無跡，方為大孝?！币蛄η罅T。 十二月乙卯，都給事楊漣疏曰：“前選侍移宮一事，護(hù)駕諸臣知之，外廷未必盡知。及今不一昭明，將以今日之疑端，成他時之實事。臣蒙先帝召見，目擊當(dāng)日情形，敢不一語。憶先帝憑幾之言，間及選侍，而再四叮嚀，則曰：‘輔皇上要緊張狀態(tài)?！x侍忽從門幔中手挽皇上而入，復(fù)推而出，隨有‘要封皇后’之言，諸臣相顧錯愕。夫君臣正相引痛之時，忍于要挾求封，一旦事權(quán)在握，豈僅僅虛名足稱其意！此八月二十九日事也。迨九月初一日子夜，先帝急召諸臣，而龍馭上賓矣。此時主君為重，宜急于請見，一見即呼萬歲，以慰人心。而宮門內(nèi)使乃有持挺不容入者，臣冒犯忿詈與爭。此初一日卯刻入宮事也。諸臣哭臨畢，請見皇上于寢門，拜呼萬歲，天語‘不敢當(dāng)’者三。諸臣捧龍軒至文華殿門，行嵩呼叩頭禮。已而大小臣工共祈皇上即日登極。上傳諭卜期，而諸臣皇皇，深以未登極為危。蓋先帝變出倉卒，上無圣母之憑依，中無皇后之慰藉，在旁窺伺，誰為可恃？此初一日辰刻事也。爾時諸臣議皇上宜歸何宮，臣思選侍推挽景象，又習(xí)聞其上有深相交結(jié)之貴寵，乃云從來沖齡天子，不宜托之素?zé)o恩德之婦人。且選侍如可托，皇上必深知之，雖強(qiáng)之離而不得；如不可托，雖強(qiáng)之留而亦不可得，而圣駕果徑歸慈慶宮矣。此初一日巳刻事也。御極卜期初六，至初二日，九卿科道有移宮之請，御史左光斗有移宮之請。蓋因皇上一正九五，斷無避宮，而又不可同居。至初五日期且迫矣，臣是以有正位參及李進(jìn)忠等之疏?？傄詫m嬪自有定分，即加恩選侍，原不在宮之移與不移。假令登極之后，而宮嬪悍然居天子之宮，天子歸青宮非理，歸干清不得，尚得朝廷尊而體統(tǒng)正乎？此初五日午刻，臣從諸臣于慈慶宮前憤爭事也。至本日移宮，臣即語諸大臣，移宮自移宮，隆禮自隆禮，必兩者相濟(jì)而后二祖列宗之大寶始安，先帝在天之靈始妥。即本日緝獲罪，只宜殲厥渠魁，無滋蔓引。大抵宸居未凈，先帝之社稷付托為重，則平日之寵愛為輕。及其宸居已定，既盡臣子防危之忠，即當(dāng)體皇上如天之度，今諸大臣猶在耳也。臣之所以議移宮者，始終如此。乃移宮之后，忽來蜚語，有倡選侍徒跣踉蹌，欲自裁處，皇妹失所至于投井者，或傳治罪過甚者，或稱內(nèi)外交通者，使夙夜憂時之士，忄吳收為一時感慨嘆息之言，作此日不白之案。九廟神靈，鑒此熱血。若夫緝罪，此譬如人家主人謝世，群仆乘間竊其帑藏，主人之子偶一究問，只在法司得其平耳，于選侍恩禮何與！臣謂寧可使今日惜選侍，無使移宮不早，不幸而成女后垂簾之事，彼三十余年憑依蟠結(jié)之群邪，又得以因緣多事，于以保惜先帝寵愛則得矣。而輔皇上要緊之深意，在天之靈，果以此為愉快邪？況兩奉圣諭，選侍居食，恩禮有加，噦鸞宮火，復(fù)奉有選侍、皇妹無恙之旨，方知皇上雖念及于孝和皇太后之哽咽，仍念及于光宗先帝之唏，海涵天蓋，盡仁無已。伏乞皇上采臣■言，更于皇弟皇妹時勤召見諭安，不妨曲及李選侍者，酌加恩數(shù)。遵愛先帝之子女，當(dāng)亦圣母所共喜者。”疏上，下旨褒諭。又特諭廷臣曰：“朕沖齡登極，開誠布公，不意外廷乃有謗語，輕聽盜犯之訛傳，釀成他日之實錄，誠如科臣楊漣所奏者。朕不得不再伸諭，以釋群疑。九月初一日，皇考賓天，諸臣入臨畢，請朝見朕，李選侍阻朕于暖閣，司禮官固請，選侍許而后悔，又使李進(jìn)忠請回者至再至三。朕至干清宮丹陛上，大臣扈從前導(dǎo)，選侍又使李進(jìn)忠來牽朕衣。卿等親見當(dāng)時景象安乎？危乎？當(dāng)避宮乎？不當(dāng)避宮乎？是日朕自慈慶宮至干清宮，躬視皇考入殮，選侍又阻朕于暖閣，司禮監(jiān)王體干固請得出。初二日，朕至干清宮，朝見選侍畢，恭送梓宮于仁智殿，選侍差人傳朕，必欲再朝見方回。各官皆所親見，明是威挾朕躬，垂簾聽政之意。朕蒙皇考命依選侍，朕不住彼宮，飲食衣服，皆皇祖皇考所賜。每日僅往彼一見，因之懷恨，凌虐不堪；若避宮不早，則彼爪牙成列，盈虛在手，朕亦不知如何矣。既毆崩圣母，每使宮眷王壽花等時來探聽，不許朕與圣母舊人通一語。朕苦衷外廷不能盡知，今停封以慰圣母之靈，奉養(yǎng)以尊皇考之意，該部亦可以仰體朕心矣。臣工私于李黨，不顧大義，諭卿等知之，今后毋得植黨背公，自生枝節(jié)?！睍r方從哲在告，劉一景等上言：“皇上嗣位以來，宮禁肅清，乃以形跡影響之疑，互相紛辨，致廑圣懷。伏讀圣諭，當(dāng)年宮掖事情，及頃者辟宮景象，凄惋危衷，宛然在目。諸臣徒以事后論安危，謂周防為多事。皇上責(zé)以猜疑輕聽，誠恐有之，若云庇護(hù)黨私，則萬萬不敢也?！庇吠鯓I(yè)浩上言：“先帝毓德青宮，止孝止慈，何以一女子之微，致生枝節(jié)。如圣諭派與照管，并毆崩圣母等語，天下萬世不察，則先帝御家之盛德，不無少損。且父母之讎，不共戴天，普天率土，俱有同仇之義。而圣諭至此，且曲處如此，則前日之肅清，既未得為義之盡，今此之優(yōu)厚，亦不得為仁之至。外廷臣工比肩事主，至分目之曰安社稷，安選侍。臣恐水火之情形既判，玄黃之戰(zhàn)辯方興。”奏留中。庚午，都給事楊漣乞歸，疏曰：“垂簾之秘事未聞，入井之煩言嘖起。臣不過發(fā)明移宮始末，使了然在人耳目，而旋荷綸之褒，過邀忠直之譽(yù)，使臣區(qū)區(qū)之苦心，反為夸詡臣節(jié)之左券。臣之不安一也。當(dāng)時首請御文華殿受嵩呼者，周嘉謨等也。初出干清宮捧皇上左右手者，張維賢、劉一景也。臣乃以憤爭之故，獨(dú)受忠直之名，俯慚卑末，豈可掩人于朝；仰藉清平，豈可貪天為力。臣之不安二也。宮禁自就肅清，社稷有何杌■？而圣諭以志安社稷為言，君幸有子，不憂杞國之天，臣獨(dú)何人，敢捧虞淵之日？臣之不安三也。臣引分自思，俯全臣節(jié)，惟有決去一著而已。臣蹇窮骯臟之人，披上方之文綺，賚兩朝之賜金，■歸里門，以忠直二字出告親友，入教子孫，直覺俯仰皆寬。即不幸先犬馬填溝壑，持此二字以報皇考于在天，見先人于地下，臣亦可瞑目安寢矣。臣無病，不敢以病請；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請；惟有明微薄之心跡，乞浩蕩之恩波，放臣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痹t許之。 熹宗天啟元年春二月，御史賈繼春直陳具揭之實，奉旨切責(zé)。繼春復(fù)上言：“臣初入班行，當(dāng)移宮之后，祗因痛切先帝，急欲效忠皇上。及捧讀圣諭，乃知天地之高厚，曲為保全。而小臣之狂愚，猶妄有規(guī)勸，謹(jǐn)備錄原揭回話?！鄙弦云涫柚袩o“雉經(jīng)”“入井”二語，著再回話。夏四月，吏部尚書周嘉謨及九卿科道會議，云：“繼春席藁待罪，懇請優(yōu)容?！比韵轮记胸?zé)，落職永不敘用。 四年夏四月，大理寺少卿范濟(jì)世請遵遺命，封李選侍為妃。下旨切責(zé)。先是，光宗青宮舊監(jiān)王安強(qiáng)直不阿選侍，魏忠賢既矯殺之，乃盡反其所為。會楊漣上疏，發(fā)忠賢二十四罪，忠賢益憤。六月，遂矯上命，復(fù)議封選侍。禮臣林堯俞奏止之，不聽，竟封李氏為康妃。 十二月，召還御史賈繼春、徐景濂、王志道等。夏允彝曰：庚申一月之內(nèi)，連遭大喪，中外洶洶。楊漣率眾排闥，見東宮即羅拜。選侍時在干清宮，以母禮自待，左光斗遽疏言 干清宮非至尊不可居，持論自正。但中言“武氏之禍立見于今”，差亦過當(dāng)。楊、左即拉閣臣揭請即日移宮，選侍頗覺皇遽。御史賈繼春遂言先帝至孝，何至一妾一女不能遺庇，亦未可盡言其非。然宮之應(yīng)移，自屬定禮。楊、左不可居以為功，他人亦何可詆之為罪也。楊與賈互相譏諷，賈以楊必將與大共受封拜譏之，楊遂掛冠歸。中旨切責(zé)，賈賈倉皇自辨，詞頗哀。高弘圖、張慎言出疏兩解之，言至平旦確。乃賈終黜為民，而楊不久優(yōu)擢至副院，則亦東林失平之事也。后遂以此殺楊、左，則冤彌甚，即賈亦心憐之。總之，東林操論，不失愛君，而太苛太激，使人難受。攻東林者，言風(fēng)顛，言可灼無他意，移宮太亟，不失調(diào)停。卒以此罪諸賢，而加以一網(wǎng)，不大謬乎！ 五年夏四月，給事中霍維華上言“梃擊”、“紅丸”、“移宮”三案，略曰：“選侍之請封也，請封妃也。妃之未封，而況于后！請之不得，而況于自后！不妃不后，而況于垂簾！臣謂宮不難移也，王安等故難之也。難移宮者，所以重選侍之罪，而張擁戴之功。神祖冊立東宮稍遲，諸臣群起而爭之。然篤愛震器，始終不渝。倘果如奸邪所稱，廢立巫蠱之謀，則九閽邃密，乃藉一風(fēng)顛之張差，有是理乎？非神祖先帝慈孝無間，王之き、陸大受同惡相濟(jì)，開釁骨肉矣。神祖升遐，先帝哀毀，遽發(fā)夙疾，而悠悠之口，致疑于宮掖，豈臣子所忍言！孫慎行借題紅丸，誣先帝為受鴆，加從哲以弒逆，鄒元標(biāo)、鍾羽正從而和之。兩人立名非真，晚節(jié)不振，委身門戶，敗壞生平。伏乞嚴(yán)諭纂修諸臣，以存信史?！币讯度洹烦桑鹨颐剐劣?，魏忠賢矯宸翰斥之。 愍帝崇禎元年五月，侍講倪元璐上言：“主挺擊者，力護(hù)東宮，爭挺擊者，計安神祖。主紅丸者，仗義之言；爭紅丸者，原情之論。主移宮者，弭變幾先；爭移宮者，持平事后。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也。未幾而魏忠賢殺人則借三案，群小求富貴則借三案。故凡推慈歸孝于先皇，正其頌德稱功于義父，批根今日，則眾正之黨碑，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鐵券。由此而觀，三案者，天下之公議，《要典》者，魏氏之私書。以臣所見，惟毀之而已。假閹豎之權(quán)，役史臣之筆，亙古未聞，當(dāng)毀一。未易代而有編年，不直書而加論斷，當(dāng)毀二。矯誣先帝，偽托宸篇，既不可比司馬光《資治》之書，亦不得援宋神宗手序為例，當(dāng)毀三。臣謂此書不毀，必有受其累者，則非主三案者之累，而爭三案者之累，又纂修三案者之累也。爭三案諸臣，品原三等，如崔呈秀、劉志選、李春煜等不足問矣。最上如黃克■、賈繼春、王業(yè)浩、高弘圖、劉廷宣等，始處君子，而不必求同。既遇小人，而自能為異，本末炳然。然管、華之席未割，老、韓之傳同編。數(shù)人高明之觀，豈不引為坐涂之辱！若其次者，雖非盡有執(zhí)持，要亦不皆濡染。而特以史氏抑揚(yáng)之過，保不為后人翻駁之端。至于纂修詞臣之在當(dāng)日，更有難言者，丹鉛未下，斧鑊先懸。姜逢元閣筆一嘆，朝聞夕逐。楊世英、吳士元、余煌等備極調(diào)維，其于忤諸疏，有匿其全文，有刪其已甚，時傳書成而獄又起，則有寧加丑詆之詞，決不下一不道無將等字，以傳會爰書。凡此苦心，亦多方矣。而事在見聞之外，未易可明。若復(fù)彈章一加，萬節(jié)俱喪，此臣之所謂累也。愿敕部立將《要典》鋟毀，一切妖言市語，如舊傳點(diǎn)將之謠，新騰選佛之說，毋形奏牘，則廓然蕩平。”上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