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問曾靜：旨意問你，所著逆書《知新錄》內(nèi)云“中國人之詭譎反復(fù)無恥無狀者，其行習(xí)原類夷狄。只是惡亦是人之惡，天經(jīng)地義，究竟不致掃滅。若是夷狄，他就無許多顧慮了，不管父子之親，君臣之義，長幼之序，夫婦之別，朋友之信”等語。中國之人既有行習(xí)類乎夷狄者，然則夷狄之人，豈無行同圣人者乎？你說中國之人雖惡，究竟天經(jīng)地義不致掃滅，今你這等逆亂君臣，上下之義蕩然無存，且身罹重罪，有衰老之母，而毫不相顧；犯赤族之誅，門無噍類而不恤，殃及子孫，害及朋友，尚得謂之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婦、朋友之倫理乎？曾靜將天經(jīng)地義，盡情掃滅，是禽獸不如之類，亦還有顧慮乎？著曾靜回心細想，據(jù)實供來。

　　曾靜供：彌天重犯此等狂悖的說話，總因生平未到外面走過，并未接見一個外境人，兀坐山谷中，意想中外華夷之分，大約是如此，遂不覺狂悖，寫放紙上。直至舊年到長沙，今年奉解來京，一路見得政教美盛，萬物得所；復(fù)又伏讀圣諭諸書，章章經(jīng)天緯地，句句理精義透，不覺驚魂奪魄。始知天地之大，一理一氣，無處不到。而近代之精英盡聚本土，所謂“東海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西海有圣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者，今日方實信得。東海之圣人，其心理果與堯舜同世。若中國人物，則久已淪落不堪問。如彌天重犯生圣明之世，而竟不知有圣明之君在上，乃聽信謠言逆說，大肆詆毀，雖圣人量同天地，包容群丑怨嗟而不計。然當(dāng)身實已陷于極惡大罪而莫解。且不惟當(dāng)身陷罪，君臣上下之倫，蕩然無存，而堂有七十歲之老母，而不能顧，犯赤族之誅，門無噍類而弗知恤。若非皇上裕天地好生之德，開生民未有之典，將彌天重犯老母幼子寬宥釋放，當(dāng)此炎暑氣候，必禁斃獄中，而莫能顧此。彌天重犯萬死萬剮，粉骨難償當(dāng)身之極罪。亦彌天重犯萬死萬剮，粉骨難報未有之洪恩。回心細想，到此實實天經(jīng)地義，盡情掃滅，直禽獸不如了。尚得有人氣乎？尚得謂之有顧慮乎？尚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婦朋友之倫理乎？萬死萬剮，罪尚何辭。

　　【譯文】問曾靜：皇上旨意問你，你所寫作的逆書籍《知新錄》里說了“中原地區(qū)民族中那些詭譎反復(fù)，無恥無狀的人，其惡行劣習(xí)原就像四方邊遠民族一樣。只是這些惡行也是人類中所難免的，天經(jīng)地義究竟不致于全被掃滅。如果是邊遠少數(shù)民族，他們就沒有許多顧慮了，根本不管什么父子親情，君臣禮義，長幼順序，夫妻性別，朋友信義”等言語。中原地區(qū)民族中，即使有行為習(xí)性相同于邊遠少數(shù)民族的人，那么邊遠少數(shù)民族中，豈能沒有品行相同于圣賢一樣的人？你說中原民族中，人們雖有惡習(xí)，究竟天經(jīng)地義不致于全部掃滅，如今，像你這樣的逆亂叛賊，君臣上下的義禮蕩然無存，并且身負重罪，對家中衰老之母絲毫不顧念，犯下滅族大過，門中沒有活人存世而不憐恤，禍害已殃及到了子孫、朋友，還能說你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妻、朋友的倫理綱常嗎！曾靜已將圣賢的天經(jīng)地義盡情掃滅，是連禽獸都不如的人，也還有顧慮嗎？讓曾靜回心細想，據(jù)實供說。

　　曾靜供：我這彌天重罪的犯人如此荒謬狂妄的說法，總是因為平生沒有到外邊走動過，也沒有結(jié)識過一個外地人，自己獨居在山谷僻野，憑空臆想中原和邊遠各民族的區(qū)別，大約就是這樣，于是不知不覺輕妄地記寫于紙上。直到去年到得長沙，今年被押解晉京，一路之上，看到的是政教清明美盛，萬物各得其所。后來又伏讀到皇上的圣諭各書，果真是每篇每章經(jīng)天緯地，每字每句理精義透，不由覺得驚魂奪魄。這才知道天地之無限廣大，理氣貫通，沒有不能達到的地方，并且近代國家的精英賢才，全都聚于東海之地。正如古語所說：“東海有圣賢出世，和中原圣賢一樣心性相同，理義相同；西域有圣賢出世，也和中原圣賢一樣心性相同，理義相同?！?br />
　　今天才確實相信了。遼東地域出世的圣賢果然與堯舜的性理道德相同，而中原的人物，都是淪落已久，不堪再說了。我這彌天重罪的犯人生于本朝圣明之世，而竟然不知道有圣明的君王在上臨政，又聽信了謠言和逆說，大肆詆毀我朝圣主，雖然圣賢君王心量大如天地，可包容天下眾多丑惡之徒的忿怒嗟恨不于計較，然而自己確實已經(jīng)陷于了萬惡不赦的大罪難以解脫。并且不只是自己獲罪罹獄，君主與人臣的上下倫常蕩然無存，還造成家中七十歲的老母親不能顧念，犯下滅族抄家大罪，門下沒有活人存世而難以憫恤。如果不是皇上寬宏施以天地好生的仁德，實行自古以來所沒有過的恩典，將我的老母與幼子寬宥釋放，像這樣炎夏酷暑的天氣，必然是禁閉死于獄中而不能顧及。此時此刻，即使將我千刀萬剮，粉身碎骨，也難抵償自己所犯的彌天大罪，同樣，即使將我千刀萬剮，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圣上從沒有過的齊天洪恩。回心細想到這里，自己實實在在已將天經(jīng)地義盡情掃滅，真是連禽獸也不如了。還能說自己有人的氣味嗎？能說自己有顧慮嗎？能說自己還有君臣、父子、長幼、夫妻、朋友的倫理綱常嗎？即使千刀萬剮，認罪伏法，自己又有何話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