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捷徑

　　光緒末年，小人階之以取富貴者捷徑有二：一曰商部，載振主之，一曰北洋，袁世凱主之，皆內(nèi)因奕?而借二楊為交通樞紐。當(dāng)世凱初蒞北洋，梁敦彥方任津海關(guān)道，凌福彭任天津府，朱家寶任天津縣，楊士驤、趙秉鈞均以道員在直隸候補。不二三年，敦彥官至尚書，家寶、士驤均躋節(jié)鎮(zhèn)，福彭升藩司，秉鈞內(nèi)召為警部侍郎。其非北洋官吏而攀附以起者，嚴(yán)修以編修在籍辦天津?qū)W堂，遂擢學(xué)部侍郎；馮汝?癸與世凱聯(lián)姻，遂擢江西巡撫；吳重熹為世凱府試受知師，遂擢河南巡撫。唐紹儀舊從世凱駐朝鮮，甲午之變，出死力護之以歸，故遇之加厚，既奪盛宣懷路政畀之，郵傳部開，又用為侍郎，一手把持部務(wù)，案卷、合同盡為所匿，尚書張百熙雖屬世凱姻婭，不能與之抗也。紹儀既得志，復(fù)引用其同鄉(xiāng)梁如浩、梁士詒、陳昭常等皆列要位。士驤又引其弟士琦入商部。徐世昌久參世凱戎幕，鐵良亦嘗從之練兵，既入軍機，始稍稍攜貳。世凱不由科目出身，遇投帖稱“門生”者，大喜，必力援之。定成晚入其門，遂長大理院。方其勢盛時，端方、陳夔龍、陳璧、袁樹勛無不附之。及己酉罷職，星夜奔天津，士驤匿不見。其子克定擬一疏求士琦代奏，士琦有難色，再請于修，修改削大半，陽袒而陰刺之。凡人以勢交者，勢逼則爭，如徐、鐵是也；以利交者，利盡則散，如楊、嚴(yán)是也。觀此，可為小人結(jié)黨營私者戒。

　　◎劉張優(yōu)劣

　　戊戌訓(xùn)政之后，孝欽堅欲廢立。貽轂聞其謀，邀合滿洲二三大老聯(lián)名具疏請速行大事，榮祿諫不聽，而恐其同負(fù)惡名于天下也，因獻策曰：“朝廷不能獨立，賴眾力以維持之。疆臣服，斯天下莫敢議矣。臣請以私意先覘四方動靜，然后行事未晚?！毙J許之，遂以密電分詢各省督臣，言太后將謁太廟，為穆宗立后。江督劉坤一得電，約張之洞合爭。之洞始諾而中悔，折已發(fā)矣，中途追折弁回，削其名勿與。坤一曰：“香濤見小事勇，見大事怯，姑留其身以俟后圖。吾老朽，何憚？”遂一人挺身獨任，電復(fù)榮祿曰：“君臣之義至重，中外之口難防，坤一所以報國者在此，所以報公者亦在此?！钡绬T陶森甲之詞也。榮祿以坤一電入奏，孝欽懼而止，逾年乃建東宮。后聞粵督陶模亦有電諫阻，其詞則佚之矣。

　　◎榮相譎諫

　　正陽門外關(guān)帝廟，屋甚卑隘，相傳神像為明熹宗手塑。車駕出城，必入廟拈香，祈簽者甚眾，孝欽亦篤信之。又，地安門內(nèi)有一瞽者，姓趙，失其名，世呼為“趙瞎子”，善梅花易數(shù)，孝欽嘗遣宮人就之問吉兇，凡八旗巨宅無不尊信其術(shù)。榮祿既得坤一復(fù)電，不敢遽奏，遲回者累日。因察知孝欽素信陰陽小數(shù)，潛遣人詣關(guān)廟祈一簽，詣趙瞎子占一卦，懷之入朝。孝欽詢曰：“外省復(fù)電何如？”榮祿曰：“外電久不至，奴才亦時念之。昨詣關(guān)廟求簽不吉，詣趙瞎子問卜又不吉，頗以為憂?！毙J曰：“其詞何如？”榮祿探懷獻之，大意皆云不可妄動，動則有悔，孝欽默然。既越二日，始以坤一復(fù)電進，廢立之意遂解。

　　◎朱寶奎叛盛歸袁

　　常州朱寶奎游學(xué)西洋歸，夤緣入盛宣懷門，宣懷以鄉(xiāng)誼，處以鐵路局小差。人頗機警，漸被親任，不數(shù)年，由同知捐升道員，遂充上海電報局總辦，凡各局弊竇無不知之。窺宣懷有婢絕美，求為?室，宣懷不許，由是離交。私發(fā)路局積弊，并鈔錄累年洋商交涉案，叛歸袁世凱。世凱久涎鐵路、招商、電報三局之利而不詳其底蘊，至是得所藉手，遂參宣懷，盡撤其差，以鐵路局交唐紹儀、招商局交楊士琦、電報局交吳重熹而保寶奎為郵傳部傳郎，后為岑春煊劾罷。

　　◎會議

　　前朝用人有廷推，行政有封駁，國初罷廷推以一主權(quán)，解散朋黨，意私而言公，猶可說也。罷六科封駁，以一人獨運于上，號令扦格不行，往往朝出暮更，不能取信于下，君制雖尊，王靈反褻矣。曩時軍國大政猶交六部九卿會議，邇來變亂成憲，多由一二人主謀，廢刑訊而刑部不知，廢科舉而學(xué)臣不知，禮部亦不知。割江北三府一州建行省，詔下數(shù)日，江督周馥得電音，茫然無所措手足。上有深閉固拒之心，下有疾雷不及掩耳之勢，利刃在手，瞇目而試之，其斫喪必多，況非出自宸斷，又有倒持之患乎？癸卯秋，戴鴻慈疏言國事當(dāng)采公論，折衷至當(dāng)，徐議頒行。于是江淮設(shè)省之諭，內(nèi)外皆以為不便，樞府亦內(nèi)悔，重于改命，乃設(shè)會議處下廷臣會議。已而禮部請修貢院，戶部請設(shè)丞、參，皆令議之。然筑室道謀，上下漫不經(jīng)意，各衙門說帖積高至數(shù)尺，簧鼓雷同之說雜然并陳，當(dāng)局稍稍厭之，遂再罷不行。

　　◎陳夔龍畏內(nèi)

　　內(nèi)地六總督缺愈要者才愈下，品愈污。直隸兼北洋大臣用楊士驤，兩江兼南洋大臣用端方，皆僉人也。湖廣踞長江上游，亦綰轂?zāi)媳币兀瑥堉磧?nèi)召，用趙爾巽。爾巽赴任不數(shù)月，用陳夔龍。夔龍初為兵部主事，尚書許庚身愛其儇慧，以兄子妻之。庚身死，廖壽恒入軍機，與夔龍為僚?胥，薦之榮祿。時榮祿以樞臣典兵，節(jié)制南、北洋，即邸第開幕府，賓客甚盛。夔龍遨游其間，大被寵任，遂由郎中超擢內(nèi)閣侍讀學(xué)士，庚子亂后升順天府尹，外轉(zhuǎn)河南藩司，未蒞任擢巡撫，去其為司員時前后甫二年，皆榮祿之力也。夔龍既由妻黨顯貴，曲意媚內(nèi)，事無小大，必承意以行。初至河南，喪一女，請假一月治喪，大開轅門，全城文武官悉素服入吊。其夫人籍隸錢塘，每思戀江南風(fēng)景，輒不樂，又新喪愛女，以南人不服北方水土，乃謀調(diào)江蘇。蒞任未久，升川督，夫人又不欲往。夔龍計無所出，乃私于奕?，令爾巽以兩湖讓之而令錫良以四川讓爾巽。以一女子之愛憎牽動數(shù)省督、撫，當(dāng)時用人之得失蓋可睹矣！

　　◎瞿鴻礻幾因衽席之言失位

　　鹿傳霖、榮慶、徐世昌、鐵良既出軍機，瞿鴻礻幾益與奕?不合。岑春煊之入見也，或謂鴻礻幾實召之來，載振疏請解職，意謂必得慰留，旨下率如所請，亦鴻礻幾慫恿太后為之。鴻礻幾人雖陰巧，然明習(xí)故事，無甚劣跡可指，孝欽亦頗信之。一日召鴻礻幾獨對，言及奕?貪黷事，欲有所處分，意遲疑未決也。鴻礻幾退朝與夫人燕語及之，汪康年之妻與瞿夫人往來甚密，聞之以告康年，康年告曾廣銓。廣銓方為泰晤士報館訪事，遂以慶王失寵、將出軍機等情電達(dá)香港，登入西報。英公使閱報大驚，恐王罷而兩國交涉中變，適孝欽宴外客于宮中，英使夫人乘間言：“慶邸若退，敝邦交涉事多其經(jīng)手，請仍舊貫，毋失兩國和好?！毙J曰：“是安從得此言？”英使夫人以《泰晤士報》示之，太后愕然，私念與鴻礻幾曾有是言，何遽騰播西報？心甚疑之。翼日，慶邸遣兩格格入宮作葉子戲，孝欽恐奕?不自安，寄語慰之。格格歸，奕?盡得其實，恨鴻礻幾甚，召楊士琦密謀。士琦擬一折，言鴻礻幾授意言官，勾通報館。察廷臣中唯翰林侍讀學(xué)士惲毓鼎熱中而不甚得志，密召而告之曰：“頃承慶?h4》∫猓?庖徊握郟??繚干希?呈》?究傻靡??！必茍π砼擔(dān)?幢幾耙煤馱吧現(xiàn)??擋恢?淥?魏穩(wěn)艘病Ｊ梟希?糝幸蝗眨?捶?。翼日?薩既氤??淦湔酃椋?洞鈾秸?庵跡?桁曇桿彀鍘?/h4》

　　◎樊增祥罷官

　　樊增祥初為陜西知縣，諂事鹿傳霖，后又入榮祿幕，辛丑西安諭旨多其所擬，自是日益騰達(dá)，不一二年由縣官躐升藩司。甲辰入京陛見，求順天府尹不得，怏怏入關(guān)，氣凌巡撫曹鴻勛，出其上。陜西督糧道缺美腴甲天下，每歲陋規(guī)多至二十萬，升允為藩司時詳請裁汰，歸其利于公，事未行而遷甘督。增祥繼任，盡反前政而私與督糧道通，或以告升允，升允以公文詰責(zé)。數(shù)十年來，總督不問隔省事，升允強干有氣力，嘗糾彈奕?，不為權(quán)貴所懾。增祥得檄不敢校，遜詞謝之，有“慶邸能容公，公豈不能容增祥”語。升允不聽，遣蘭州知府入陜提案，增祥曰：“知府無朝命，安能隔省按事？執(zhí)系長安縣?！鄙蚀笈?，即電劾增祥，而增祥先已密奏總督奴視藩司，要挾無禮等款。朝議擬兩解之，適趙炳麟?yún)⒄凵?，言增祥倚任私人，稱樊門三狎客，廣購第宅，贓款累累。詔四川總督錫良查辦得實，遂落職。

　　◎榮祿權(quán)略

　　榮祿既發(fā)康黨邪謀，其余黨分散四方，廣播謠言，謂太后將不利德宗?；蛞愿鏄s祿，榮祿曰：“是何患？吾月以二百金啖之，彼蠢蠢者盡入吾筍矣。”袁世凱統(tǒng)武衛(wèi)軍，歸榮祿節(jié)制，雖倔強不敢自恣，嘗遣人密至京師覘榮祿動靜，得其一言以為喜戚，如安祿山防李林甫然。庚子匪亂熾時，輔國公載瀾上疏言兵事，附片請殺王文韶，指為漢奸。軍機入見，孝欽以疏示之，廖壽恒等均失色。榮祿班在前，力為剖白，愿以百口保文韶?zé)o他，事乃解。文韶耳重聽，跪伏移時，不知論何事也。班退，坐直廬，見載瀾疏，意不懌，詢壽恒曰：“瀾公尚有一附片安在？”榮祿匿之，佯答曰：“吾儕皆未之見，想留中矣?！苯K不言其營救事。晚年雖倚任袁世凱，嘗言袁世凱不可近君側(cè)。臨沒欲見孝欽一陳而不能待，長吁數(shù)四，遂暝。

　　◎?qū)O文正惡楊杏城

　　孫家鼐歷事四朝，拘謹(jǐn)無過失，屢次變法皆身在事中，外雖委蛇而心實不懌。觀其戊戌謀出康有為辦上?！豆賵蟆?，丙午總核官制草案，力言禮部、翰林院不可裁，亦未嘗無一二補救。奕?既傾去瞿鴻礻幾，請以楊士琦代，孝欽欲用家鼐。及家鼐入見，叩頭力辭，言老病不勝重任。孝欽曰：“然則楊士琦何如？”家鼐力言：“士琦小有才，性實巧詐，與臣同鄉(xiāng)，臣知之最稔，蓋古所謂‘饑則依人，飽則遠(yuǎn)?’者也?！毙J頷之，遂不用士琦，仍召鹿傳霖入直，奕?由是氣沮。

　　◎書籍聚散

　　京師琉璃廠書賈凡三十余家，唯翰文齋韓氏席先世舊業(yè)，善結(jié)納，資本尚充，收藏較他商為富。其能辨古書貴賤者，推正文齋譚篤生、會文齋何厚甫。厚甫之甥韓左泉亦頗識書，唯貪欲過重，嘗往來達(dá)官大宅，學(xué)部侍郎寶豐、練兵大臣鳳山等多受其欺。予初至京，潘祖蔭、盛昱，王懿榮皆好蓄書，其時錢塘許氏、壽陽祁氏之書已有鬻于市者。后數(shù)年，祖蔭之書歸翰文，懿榮之書歸正文，物固未有聚而不散者。許庚身初官翰林，私取翰林院舊槧精本，別購坊間新書易之。庚子之亂，院署毀于兵，片楮無存，唯許氏易出本尚流落人間。內(nèi)府圖籍多貯武英殿，宦豎稍稍竊去。戊巳之間，內(nèi)廷竊出殿本《朱子全書》凡數(shù)百部，每部只售四金。久之，恐事覺獲罪，潛引火焚之，數(shù)十萬卷頃刻而燼。當(dāng)時但將管理員議處，初不知為內(nèi)豎奸謀也。江南藏書家推歸安陸氏，陸心源死，其子樹藩不能守，日人島田彥楨以番銀十萬元鬻之東渡，海內(nèi)文人莫不扼腕相向而嘆。

　　◎《湘譚志》前后印本不符

　　沈歸愚《國朝詩別裁》初以錢謙益居首，王鋒次之，吳梅村、龔鼎?又次之。經(jīng)高宗申斥，始改從今本，此人所共知也。王?運撰《湘潭志》，頗詔邑人怨惡。侍郎陳樹棠，勤恪公鵬年子也，居鄉(xiāng)甚豪橫，逼死縣官，被巡撫彈奏。舊志不言，蓋諱之也。?運以直筆自命，摭實補入甚詳。黎培敬降四川臬司，時?運掌尊經(jīng)書院，親見其行事多不滿意，傳中頗有微詞，兩家子弟俱銜之。又，國初有商人周環(huán)，以資雄于一鄉(xiāng)，相傳環(huán)起家時，毒死胡椒客，盡沒其資，?運作《食貨志》偶及之。周氏雖微，其子姓猶眾，遂與陳、黎合謀而控于官，涉訟經(jīng)年。質(zhì)之運，終莫能據(jù)書以對，后卒刪去，獄乃解，故初印本與今本不符。言官可以風(fēng)聞言事，史官不能以風(fēng)聞著書，王氏昧此義例，幾遭不測，秉筆者其慎之。

　　◎君相不能與布衣下僚爭名

　　高宗御制詩文凡三集，分訂六函，南書房翰林寫刻，字大如策卷。初印開化紙，墨色光黝，極精工，雖宋元版不及。予游廠肆，以番銀六元得之，甚喜。后詢書業(yè)中人，皆云常價不過二三金，無寶重者。計東吳江布衣有《改亭集》四卷，予求之累年不獲，后見一部，索十六金，議價未諧，即為強有力奪去。以天子之尊，不能與布衣爭名，古人所以重天爵也。奉宸苑八品苑副吉□見時政日非，擬一疏，詞甚激烈，欲求堂官代陳，不許，憤甚。是夕懷稿入署，飲藥死，都察院上之，并為請恤。遠(yuǎn)近爭相嘆服，一時名動京師，無不知有吉苑副者。滿洲大學(xué)士若額勒和布、福錕、昆岡諸人，死未十年，問之久宦京師者，多不能詳其履歷。官豈能重人？人亦貴自重耳！

　　◎叉麻雀

　　麻雀之風(fēng)起自寧波沿海一帶，后漸染于各省，近數(shù)年來京師遍地皆是。薪俸既豐，司員衙散輒相聚開賭，以此為日行常課，肅親王善耆、貝子載振皆以叉麻雀自豪。孝欽晚年，宮中無事，亦頗好此戲。奕?遣兩女入侍，日挾金數(shù)千與博，輒佯負(fù)，往往空手而歸，內(nèi)監(jiān)、宮婢各有賞犒，每月非數(shù)萬金不足供揮霍。又自西巡以后，貢獻之風(fēng)日盛，奕?所獻尤多。孝欽亦頗諒之，嘗語人曰：“奕死要錢，實負(fù)我。我不難去奕?，但奕?既去，宗室中又誰可用者？”蓋奕?貪婪之名，上下皆直言不諱，言路以是參之，宜孝欽付之一笑也。然孝欽既知其弊，不急罷貢獻，猶縱兩格格入宮以博弈戲弄為事，則未免累于嗜好矣。

　　◎袁世凱謀傾岑云階

　　袁世凱、岑春煊俱有寵于太后。世凱之寵，由戊戌告變；舂煊之寵，由庚子護駕，皆從患難中奮翅而起，雖有外言莫能間也。世凱惡春煊權(quán)勢與已相埒，與奕?比而讒之。及朱寶奎黜，仇恨益深，密奏春煊曾入保國會，為康梁死黨，不可信。太后曾惡康黨，以春煊新被寵，不應(yīng)有是，待之如初。粵人蔡乃煌失志居天津，偵得其情，思媚袁以求進，因入照相館，覓得春煊及康有為影相各一，點景合成一片，若兩人聚首密有所商者，獻于世凱。世凱大喜，交奕?密呈太后，證為交通亂黨，春煊之寵遂衰。未幾，遷粵督，未及履任，中途罷歸。乃煌以此擢上海道。

　　◎三先生崇祀

　　文廟崇祀之典，自特旨駁斥李容后，禮臣持議甚嚴(yán)。顧、黃、王三先生屢請屢駁，最后御史趙啟霖疏上，張之洞適入軍機，遂同時邀準(zhǔn)。死后馨香之報，猶必藉樞要貴人之援，以此知當(dāng)時朝局，凡乘時竊取祿位者，皆非無因而至也。

　　王氏學(xué)初不甚顯，曾國藩刊其遺書三十余種，湘人始知尊重。然國藩序文有“純疵互見”之語，亦未甚傾心推服也。從祀之議倡自郭嵩燾，是時今上即位甫二年，政府雖專，部臣頗能自立，嵩燾歸自海外，稱服西洋，禮部侍郎徐桐惡之，疑其一鄉(xiāng)阿好，遂引國藩序文，本表章夫之之人以駁夫之，嵩燾無以難也。光緒二十年，湖北學(xué)政孔祥霖上其書于朝，復(fù)申前請。禮臣再引《四庫總目》議駁，且言遺書有《老子衍》、《莊子通》、《三藏法師八識規(guī)知》等目，儒佛老莊混為一途，又有《瀟湘怨》、《黑鼓詞》、《龍舟會戲》各體，事涉游戲，不得謂為無疵?！犊偰俊窞楦咦跉J定，藉圣謨以箝群議，廷臣更無敢置喙者。顧、黃崇祀之議則自陳寶琛發(fā)之，是時朝臣分南北兩黨，北黨主駁，以李鴻藻為首，孫毓汶、張之萬、張佩綸等附之；南黨主準(zhǔn)，以潘祖蔭、翁同?為首，孫家鼐、孫冶經(jīng)、汪鳴鑾、李文田，朱一新等附之。主駁者謂二儒生平著述僅托空言，不足當(dāng)闡明圣學(xué)傳授道統(tǒng)之目，推禮部主稿、漢大學(xué)士李鴻章領(lǐng)銜，合詞以駁。議上，祖蔭等聯(lián)名疏爭，詔下廷臣再議。北黨復(fù)推滿大學(xué)士領(lǐng)銜，請仍照禮臣前議，其事遂寢。此三先生崇祀先后被駁之始末也。

　　當(dāng)夫之初次被駁時，嵩燾恐阻遏后路，不復(fù)能再請，別具一疏，請附禮部駁案并存，待異時公論。又于船山祠私制楹聯(lián)，末云請從祀于廟，是有待于后賢。啟霖，湘潭人，夙宗仰船山，欲續(xù)成郭氏未竟之志而難于措辭，乃并援顧、黃二先生以請。詔下部議，部臣以議駁在先，不敢主稿，乃用戴鴻慈奏定新章，交廷臣會議。自科場廢八股改試策論，又廢科舉改學(xué)堂。《日知錄》、《明夷待訪錄》、《讀通鑒論》三書盛行于世，主準(zhǔn)者十居八九。唯禮部郎中吳國鏞不好新說，以黃氏書駁雜，摘其可議者數(shù)條，上說帖于堂官。尚書溥良以為是，侍郎郭曾?斤以為非。然部務(wù)當(dāng)由尚書主政，遂擬稿準(zhǔn)顧、王駁黃，通行六部九卿大臣詣內(nèi)閣會銜，郵傳部尚書陳璧先畫諾，吏部尚書陸潤庠、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陳名侃繼之。畫未竟而之洞遣使持說帖至，大意言黃學(xué)與孟子相合，議駁非是，舉座愕然，各逡巡遁去。次日，郵傳部咨行禮部取消陳璧花押，潤庠、名侃亦各行文取消，其畏懼政府如此。之洞私語同僚，謂梨洲若駁，當(dāng)并顧、王黜之。蓋以啟霖、國鏞皆湖南人，疑其有私于王氏也。禮臣不敢堅持初議，遂準(zhǔn)炎武而臚陳王、黃事實，請宸斷。嚴(yán)修、寶熙、吳郁生、定成、劉若曾、徐定超各具封奏如之洞指，遂于光緒三十四年九月初三日奉上諭：“禮部會奏一折，王夫之、黃宗羲、顧炎武均著準(zhǔn)其從祀文廟。欽此?！币匀绱司薜?，只以二語了之，天下讀詔書者不明其所以從祀之故，頗疑三先生之配食，頗似近世人才保薦得官也。

　　◎服妖

　　風(fēng)俗敝，人心變易無常，巧猾嗜利之徒，其始出于官商，其后執(zhí)藝者竊其余智，詐取人財，孟子所謂“朝不信道，工不信度”，蓋不獨侈靡為可憂也。婦人最好妝飾，其服色簪珥無一年不變，舊者輒廢棄不用，糜費不知凡幾。戊戌以前，男子禮服冠檐高而仰，各行省效之，尊為京式，后漸俯又斜而外向，今前寬而后窄，如一小艇矣。高靴愈變愈低，補褂漸縮漸小，袍褂緊小，結(jié)束如武裝，稍一欠伸輒破裂。予蓄一騷鼠冬帽，以其尚完好也，不忍棄，每戴以入署，同僚輒嘩笑曰：“鹿中堂來矣?！甭怪刑谜撸舨可袝箓髁匾?。合署四百余員，唯傳霖及余尚戴高仰舊冠，故同僚謔之如此。一物之成，韌者至十余年不敝，未敝而先棄之，以徇工商牟利之詭計，殆班書《五行志》所謂服妖者歟?；蛟皇巧w奸商賄通內(nèi)監(jiān)，先由宮禁服之，末乃及于四方。事或可信。繩以先王“器用不中度，不粥于市”之禮，必誅戮一二以儆其余，妖乃可息。

　　◎閭閣奇節(jié)

　　京師正陽門東，有陳寡婦，老而饞，無子。一女曰鉤兒，繡工絕巧，誓死不嫁，藉十指覓食養(yǎng)母，年四十余猶處子也。其為人縫紉，隨多少受之，不較。予嫁女，欲延至家作繡事數(shù)日，謝曰：“妾自庚子后，歷七八年，足跡未出門限。今逐利寄食于人，人其以我為不耐苦也?！庇杪劧粗?。寡婦死，鉤兒亦積勞大病，鄰居議為斂錢營葬，遣人視之，則衣衾礻冒衤遂之物皆具，蓋平時十指所自辦，貯而藏之久矣。有宦族聞其賢，欲聘為繼室，鉤兒曰：“母死，無人主婚，吾其敢自媒耶？”卒不嫁。后莫知所終。

　　同慶班優(yōu)人劉鴻升，京師名角也，唱須生，價重一時，獲金甚巨，衣食外無侈費，瘞而藏之。己酉，甘肅大饑，人相食。委員四出募賑，鴻升悉發(fā)所藏，遇勸捐者輒書之，或百金或數(shù)十金，盡隱其名，人無知者。戊申，兩宮升遐，雖禁止演劇。百日后，托清唱為名，仍私行開演。唯鴻升不出，同慶班主百計求之，許饋千金，終不應(yīng)，必俟服除乃出。天地之正氣，日流行于兩間，斷無止息之時。有時不鐘于衣冠士族，一二鄉(xiāng)里愚賤分其余閏，孤行一意之所安，反足以維持世教。予紀(jì)此二事，以愧當(dāng)時士大夫，且自警云。

　　◎孝欽臨危定策

　　孝欽病危，張之洞請定大計，孝欽頷之。翼日，出奕?勘易州陵工，密召世續(xù)及之洞入內(nèi)，諭以立今上為穆宗嗣。今上，醇親王載灃子也，生四年矣，視德宗嗣位時齡尤弱。國難方殷，連三世臨以幼主，世續(xù)、之洞恐皇后再出垂簾，因合詞奏曰：“國有長君，社稷之福，不如徑立載灃?！毙J戚然曰：“卿言誠是，然不為穆宗立后，終無以對死者。今立溥儀，仍令載灃主持國政，是公義、私情兩無所憾也。”之洞曰：“然則宜正其名。”孝欽曰：“古有之乎？”之洞曰：“前明有監(jiān)國之號，國初有攝政王之名，皆可援以為例?！毙J曰：“善，可兩用之?！敝从衷唬骸盎实叟R御三十余載，不可使無后，古有兼祧之制，似可仿行。”是時德宗固無恙也，太后默不言，良久目之洞曰：“凡事不必泥古，此事姑從汝請，可即擬旨以進?！辈呒榷?，電召奕?回京，告以謀，奕?叩頭稱善，遂于十一月某日頒詔明告天下。袁世凱不預(yù)定策之功，自知失勢，偽稱足疾，兩人扶掖入朝。

　　◎瑜貴妃爭嗣

　　瑜貴妃者，穆宗之妃也。自幼入宮，侍孝欽四十余年，警敏知書史，凡宮闈文墨，孝欽悉以委之。今上初入宮，孝欽抱以授隆裕曰：“以此兒付汝，以養(yǎng)以教，唯汝之責(zé)?！睍r瑜妃在旁，哭訴曰：“嗣皇既入繼穆宗，先朝經(jīng)事穆宗者，今唯妾在，豈宜以閑人置之？論光緒初年明詔，即今皇帝有子，尚當(dāng)先讓穆宗，太后豈忘之乎？”孝欽默然良久，曰：“汝言亦大有理，即以嗣皇付汝兩人，互相保護，不必執(zhí)意見也。”瑜妃即長跪叩頭謝恩，遍呼宮人而告之曰：“頃太后所言，汝等皆聞之乎？”則皆對曰：“聞之矣。”已而今上登極，封皇后為皇太后，不及妃。妃大恚，召奕?至宮，指其名而罵之曰：“奕?，今日召汝非他，予死守至今，未即從毅皇帝于地下者，正為今日。太后臨崩，以嗣君付我及皇后兩人，宮中莫不聞之，今若此，將置我于何地？”奕?謀于監(jiān)國，乃封為皇貴妃以慰之，妃終怏怏。后孝欽安奉山陵，宮人皆送葬，事畢，妃與?妃守陵，堅不還宮，攝政王遣使勸慰百端乃歸。

　　◎戊申大喪失禮

　　孝欽后德宗一日崩，孝欽梓宮安奉皇極殿，德宗安奉乾清宮，群臣哭臨三日，皆無戚容。唯孫家鼐以東宮舊恩，伏地痛哭不起。予觀當(dāng)時喪儀，蓋有三失，不獨無戚容也。古者羔裘元冠不以吊，《大清通禮》云：“遇大喪，凡應(yīng)成服之人，禮部奏準(zhǔn)后，各給白衣成服，由戶部給發(fā)?！苯裢豕俟俳苑创┭蚱ざ鴥?nèi)襲元緞，不知倡自何人，上下相習(xí)，不以為怪。此一失也。群臣哭臨皇帝喪，三品以上在乾清門外，四品以下則應(yīng)在景運門外，今無論官職大小均混入乾清，人聲嘈嘈，仆從皆雜其中，御史不糾禮，禮部不相儀。此二失也。定例，大喪二十七日內(nèi)不奏事，蓋指各部例行常事而言。孝欽二十一日崩，二十八日詔定監(jiān)國典禮，初二日劉廷琛上疏言典禮事，乃以違例傳旨申飭，此三失也。當(dāng)?shù)伦陉恬{時，遺詔未下，民間已周知，是日遍城人無不剃發(fā)，嫁娶者紛紛，竟夕鼓樂聲不絕。官司未聞禁止，殆所謂掩耳盜鈴與！

　　◎溥偉爭位

　　德宗諸侄，最親者以傅偉為長，恭忠親王之孫也，庚子廢溥俊，即有繼統(tǒng)之望。其姑封固倫公主，孝欽撫為己女，早寡，居宮中為之內(nèi)援，又結(jié)載振以為外援，曰：“事成，富貴與共。”孝欽之定策也，載灃叩頭力辭，太后叱之曰：“此何時而講謙讓？真奴才也！”徐訓(xùn)之曰：“汝恐一人之力不能勝任，溥偉最親，可引以為助?！变邆ヂ勚笙玻郊疆?dāng)?shù)谜?quán)。及遺詔下，只言國事皆聽攝政王主持，不及己，大失望，趨入樞廷大罵張之洞曰：“大行皇太后臨崩命我助攝政王，此顧命也，今詔中略不一及，是安可用？當(dāng)別撰之?！敝丛唬骸胺苍谕⒊甲咏援?dāng)為攝政王之助，豈得以此入詔？且太后彌留之際之洞在側(cè)，實不聞此言?！变邆ヮD足大哭，遍罵諸軍機。之洞謹(jǐn)避之，不與校。越數(shù)日，溥偉忽傳旨詣內(nèi)務(wù)府，有所指揮，自言太后令己總理內(nèi)外喪事。內(nèi)務(wù)府大臣奎俊疑之，密啟監(jiān)國。監(jiān)國聞有口傳懿旨，大懼，急邀奕?入見隆裕，言溥偉悖狀。遂降旨言自皇帝以下皆當(dāng)服從攝政王命令，溥偉始不敢逞。后載灃攝政不一年，兩福晉、兩弟及溥倫、善耆之徒同起，濁亂朝政，國人悔失溥偉。然溥偉當(dāng)爭位時，親向載振屈膝，又因私昵與福晉不合，憤極持刀自刎幾死，亦屬傾覆之才。國統(tǒng)再絕而家無令子，識者早知其必有亂矣！

　　◎?qū)m闈疑案

　　孝貞顯皇后、孝哲毅皇后、德宗景皇帝、醇親王奕讠?、珍妃五人之死，外廷皆有異言。孝哲以立后故忤孝欽，孝欽怒批其頰，憤甚，數(shù)日不食死。珍妃因庚子避亂，孝欽命數(shù)宮人以布囊盛之投入井中而死，此人所共知，無可疑也。孝貞暴崩，群臣臨視，十指甲俱紫，疑有變，然無敢言者。奕讠?之死也，皆云遘惡疾。先是，孝欽從勾欄中物色一娼婦入宮，旋以賜奕讠?，穢而善淫，奕讠?嬖之，遂得疾不起。奕讠?素善趨承，何以見忌于孝欽？以末年砍伐陵樹事度之，事或有因，不盡誣也。德宗先孝欽一日崩，天下事未有如是之巧。外間紛傳李蓮英與孝欽有密謀，予遍詢內(nèi)廷人員，皆畏罪不敢言。然孝欽病痢逾年，秘不肯宣，德宗稍不適則張皇求醫(yī)，詔告天下，唯恐人之不知。陸潤庠嘗入內(nèi)請脈，出語人曰：“皇上本無病，即有病亦肝郁耳，意稍順當(dāng)自愈，藥何力焉?！卞兽融?薦商部郎中力鈞入宮，進利劑，遂泄瀉不止。次日，鈞再入視，上怒目視之，不敢言。鈞懼，遂托疾不往，謂恐他日加以大逆之名，賣己以謝天下也。當(dāng)孝欽臨危定策時，德宗尚在，而大臣不以為非。既立今上，稱雙祧，次日又詔各省疆臣保薦名醫(yī)，其矛盾可笑如此。

　　

　　◎孝欽駕馭慶邸

　　奕?屢被彈劾，太后以庚子告變功，未遽譴斥，然確知其黷貨，必甚疑之。奕?既傾去瞿鴻礻幾、林紹年，自顧年老怨多，內(nèi)不自安，亦謀引退，而援其子載振入軍機，副以楊士琦，遣兩格格達(dá)意宮中。太后雖陽許之，心實猶豫。因召見大學(xué)士孫家鼐、吏部尚書鹿傳霖，告以故。家鼐力言士琦不可任，太后頷之。翼日，奕?入見，陽以好語慰留，渭：“時事日艱，老成不可輕去，今當(dāng)使載灃隨汝學(xué)習(xí)一二年，再從汝志未晚?！鞭?聞載灃用，則載振將為所壓，遂不敢再萌退志而引袁世凱相助，太后曰：“袁世凱與張之洞皆今日疆臣中之矯矯負(fù)時望者，可并令入直?！鞭?雖不悅之洞，而無辭以拒之。蓋太后之意，始欲藉載灃以防載振，繼又欲藉之洞以抵制世凱，其慮不可謂不周。及世凱入，交歡奕?而與載振結(jié)盟為兄弟，陽以禮貌尊事之洞，推為老輩，凡朝廷不甚經(jīng)意視為迂闊可緩之事，如崇祀三先生、改行金幣等案悉讓之洞主政，而各省疆吏、各部要臣盡安置私人，內(nèi)外聯(lián)為一氣。太后年老多病，方以后事為憂，日漸廢弛，外情亦不能盡達(dá)也。

　　◎要臣兔窟

　　載振既罷，溥?繼為商部尚書，謹(jǐn)守舊令尹之政，事皆請命而行，不敢私用一人，亦不敢自定一稿，諸丞、參仍奔走貝子私第如故，視溥?蔑如也。袁世凱內(nèi)召，虧公帑甚多，保楊士驤為直隸總督，一切授意行之，每歲北洋供其經(jīng)費不下百萬，張之洞于湖北亦然。趙爾巽初蒞任，易一財政局總辦，之洞以未先關(guān)白，大怒，即遷四川而改用陳夔龍。故當(dāng)時言溥?為載振管家，津、鄂為袁、張外府，所謂狡兔之窟也。然袁、張皆在政府，故能以勢力把持。錫良去滇而李經(jīng)羲盡反其政，趙爾巽去奉天而徐世昌盡易其人，是又不可一轍論矣。

　　◎三楊

　　楊士驤之兄曰士燮，使酒好罵，以御史出為嘉興知府，后升浙江巡警道。弟曰士琦。工筆札，詭譎多智，由載振引謁奕?，遂充慶府謀主。三楊唯士驤才最庸，官位最高，樗υ、六博、彈唱、狎游、賭酒無所不好，不擇地而入，亦不擇人而交。袁世凱既內(nèi)用，虧公帑過多，密保士驤繼北洋任，與之約，有過相護，有急難相援。士驤奉命唯謹(jǐn)，雖例行小事必請命而行。及世凱解職，微服至天津，招士驤密語，士驤匿不敢見。外議洶洶，皆云監(jiān)國痛惡袁黨，楊氏兄弟且敗，士驤大懼，益縱酒近女色，百事盡弛。初聘一姬，姿容絕美，婦悍不敢近，私作無題詩四首，有“到死不知羅綺香”句，人皆以為不祥。一夕宴客于庭，酒半，命客操弦，引吭高聲大唱。曲未終，氣絕仆地，痰梗不能言，遂卒。如皋冒廣生有《東閣》詩一首，即紀(jì)其事，詩云：“東閣宵深罷送迎，重?zé)贍T擘銀箏。田荒下氵巽歸無計，鐵聚神州鑄已成。尚有綺羅憐少婦，自將游俠了生平。堂堂開府千秋事，唱到回簧是尾聲。”

　　◎鹿傳霖暗中主復(fù)科舉

　　□□某月日，民政部參議劉彭年、翰林侍讀學(xué)士惲毓鼎、給事中李灼華同時具疏請復(fù)科舉，皆留中不發(fā)。三人本巧宦，忽進此背時亻面俗之言，人皆訝之，后乃知為鹿傳霖所授意也。傳霖與張之洞為姻黨，之洞督鄂時，嘗偵察內(nèi)情以告，遇事輒袒護之。及兩人同值樞庭，情意反不相洽，于科舉一事齟齬尤甚。同時唯王文韶與傳霖意合，文韶既去，傳霖之勢益孤，礙于之洞，不敢發(fā)言而嗾彭年、灼華、毓鼎言之。惜三人皆非善類，灼華尤不理于人口，疏上未久即以京察見黜。不知者或疑前疏招政黨忌，陰為所陷，后遂無敢進言者。

　　◎孝欽裁抑幸臣

　　庸主之情，凡溺愛之人即取而置諸懷中，一切勉徇其請，雖高爵厚祿不惜，如前史《佞幸傳》所載率皆如是。唯孝欽不然。太常卿裕庚使西洋歸，娶美利堅婦，生二女，有殊色，善畫，兼通英文，夤緣入宮，侍孝欽作葉子戲，孝欽甚愛之。二女屢有所求，終不遷裕庚一級。內(nèi)務(wù)府郎中慶寬給事內(nèi)廷有年，被劾失官后，猶時時被召入內(nèi)，借探外情。慶寬欲謀起復(fù)，卒無間而入，久之，以緝獲沈藎功始賞給道員，選江西鹽法道，缺甚瘠苦，怏怏而去。戊戌告變，楊崇伊居首功，及訓(xùn)政疏上，孝欽再出垂簾，自以富貴指顧可取，后卒寂然。唯母族待之甚厚，盡援其姊妹、兄弟之女，然桂祥作官終身不過都統(tǒng)，亦未嘗無分曉也。

　　◎張文襄暗于知人

　　張之洞晚年篤念故舊，頗以煦煦為仁，凡附之以求官者，必百計經(jīng)營，饜所欲而去。安徽蕪湖道缺出，屢為易順鼎言之，監(jiān)國曰：“聞易某湖南詩人，能作詩固佳。蕪湖缺繁，恐妨事?！弊洳挥?，久之始放臨安開廣道。自是每有大事，之洞雖極力諫爭亦不見納，蓋疑其不盡出于公也。當(dāng)時袁世凱勢力極大，出其門者，不二三年輒至專閫。之洞自領(lǐng)封圻，以至入?yún)姓?，推轂人卒不過道府丞參而止，故小人有才者不甚附之。又性驕好諛，士踵門求見者，或七八往不一延接，或引至花廳歷數(shù)時不出，或出見略詢數(shù)語即欠伸呼茶欲退。幕僚侍立白事，小有失誤，呵責(zé)之聲達(dá)于戶外。以故君子亦望風(fēng)遠(yuǎn)避，平時所賞拔者只一二浮華淺露之士而已。陳寶琛本之洞故交，監(jiān)國從其言強起之，咸以為必大用。及至，只還原官，無后命。之洞雖引以為疚。亦不敢為寶琛進一言也。

　　◎后妃以言語得禍

　　毅皇后之立，慈安主之，非孝欽意也。慈安既薨，孝欽益憐愛慧妃（孝欽意在立慧妃為后，事見《薛福成筆記》），諭帝宜加禮遇，無事不得輒至中宮。穆宗重違兩母后意，恒獨宿宮中，郁郁不樂，奸人遂誘之游幸民間，后嘗書“戒嬉”二字榜于座隅，以規(guī)穆宗，海內(nèi)皆知其賢。穆宗垂危，后入宮問疾，孝欽惡其不先白己，詰責(zé)甚厲，后憤然曰：“妾乘鳳輦從大清門入，天下皆知，今入宮問皇帝疾，有何罪名而勞太后詰問？”孝欽疑后有意譏己，遂大詬曰：“婢子！汝以我為未嘗入大清門乎？汝由我而入，安知不由我而出？”穆宗崩，遂不為立嗣，逼之自裁。珍妃亦頗倔強。東邊道?良進賄，事覺，李蓮英又于宮中搜得文廷式書，內(nèi)多指斥之辭，孝欽親詣慈寧宮訊之曰：“他事猶可宥，汝寧不知祖宗家法而黷貨若此！誰實教之！”妃曰：“祖宗家法亦自有壞之在先者，妾何敢爾？此太后之教也。”孝欽大怒，袒而杖之，降貴人，謫其兄志銳于邊，憤猶未泄，后卒致之死。唯景皇后、瑾妃以庸謹(jǐn)畏禍獲免。